☆∴.﹡﹒*﹒。.*﹒。.☆....﹒。.∴*’.﹒..∴☆..﹒.*﹒。.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 书名:婚君 作者:淡樱 文案 齐光是一名昏君,女昏君。 他从小就知道她是天之娇女,眼光高于顶,对于情爱从不在意,但是他也知道总有一天她一回头就能看见他。 ps.这是一篇小白文,考据党勿入。 内容标签:天作之和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齐光,路离 ┃ 配角:云臻,周穆清 ┃ 其它:淡樱,婚君,萌萌哒度过每一天 ☆、第一章   齐光是大周继惠宗之后的第二位女皇帝。   惠宗是齐光的母亲。   在惠宗驾崩后,齐光盯着议事殿的龙椅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然后她握住了齐轩的手,诚恳到不能再诚恳地道:“皇弟,还是你去坐那个位置吧。”   她的皇弟诚惶诚恐地道:“母亲传位于皇姐,皇姐才是天命所归。”   齐光认真地想了想,说:“我再传位给你,你就是天命所归。”   齐轩吓得冷汗涔涔。   “臣弟庸碌无为天资愚钝且无德无能,皇姐莫要拿臣弟开玩笑。”接下来,齐光听着齐轩用了一百种委婉的方式阐释他绝对绝对没有觊觎皇位的意思。   齐光很忧伤,她真不想坐这个皇位,可是没有人信她。   .   齐光八岁那年,在一个温暖的午后,惠宗问她:“何为明君?何为暴君?”齐光想了想,回道:“明君如母亲,暴君如父亲。”   齐光的父亲着着实实是个暴君,继位数年,荒淫无道,实施苛捐杂税,以至民不聊生。而齐光的母亲是个极有野心的女人,用了七年的时间,从齐光父亲手中夺走皇位,雷厉风行,以惊人的速度和效率开创大周的太平盛世。   “那何又为昏君?”   “不务朝政,忠奸不分,沉迷于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齐光登基后的第一年,曾经很努力地想着要当一个明君,不过坚持半年后,齐光放弃了,她深深地觉得自己委实不是当皇帝的料子。   于是乎,齐光想,当不成明君,也不能当暴君,索性当个明君之下暴君之上的昏君吧。   严格地来说,齐光只能算是半个昏君。   早朝她还是有去上的,不过就是跟个木偶似的坐在龙椅上,底下的文武百官说了什么,她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忠奸不分也说不上,惠宗驾崩前,给她详细地列了个名单,谁可以完全信任,谁要小心着,谁居心叵测,都列得一清二楚。而沉迷于声色犬马,纸醉金迷,这一点齐光全占了。   齐光好美色,美人儿俊郎君,只要长得好看的,她通通都喜欢。登基数年,齐光从民间搜刮了不少美人儿搁在宫里,用膳时以美色作为下饭菜。   因为这一点,御史台的几个老臣子日日夜夜在她耳边唠叨,她的耳朵都快能生茧子了。不过作为半个昏君,齐光的脾气还算是不错,为人也勉强算是随和,听他们唠叨时,齐光再次动用早朝时左耳进右耳出的走神大功,听完后很是客气地送他们离开。   日子就这么随意地过着,直到那一天——   .   那天风和日丽,是个大晴天。   齐光昨夜没有睡好,一大早又起来上早朝,现在正背贴龙椅,肘顶龙头扶手,手背撑颚,眼睛微眯,以一种慵懒而威严的姿势在打瞌睡。   这是齐光研究数月得出的最佳打瞌睡姿势。   眼睛一定要半眯,好让下面的朝臣认为自己在严肃地思考他们的上奏。   “……陛下以为如何?”   齐光颇有经验地应了声:“嗯。”   实际上,底下的大臣说了什么,齐光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嗯”字能有许多种意思,她不耐烦的时候可以稍微加长下音调,上奏的大臣便会紧张地解释一遍,一来二去,早朝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她便可以拍拍手拍拍臀下朝了。   瞌睡虫在齐光的脑袋里打着转儿,她在睡意朦胧间抬起眼皮不经意地望了眼底下的朝臣,左列第四位属于户部尚书林泉的位置是空的。   哦,林泉没有来上早朝。   齐光心中闪过这句话,不过她没有在意,又默默地补上一句,兴许是睡过头了,她也好想睡觉,在软软的榻上,抱着香香的软枕……   眼睛渐渐合上。   头一点,齐光身子重心倏然不稳,整个人圆润地摔下龙椅,再滚过玉阶,四脚朝天地躺在文武百官之间。一众朝臣不约而同地扭过头,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齐光这么一摔,瞌睡虫不翼而飞。   她登时清醒过来。   周遭的宫人被皇帝突如其来的异样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才赶紧赶忙地上前。而就在此时,一双指骨分明的手搭在了齐光的肩上。   宫人见状,纷纷退后。   路离扶起了齐光,声音温和地道:“陛下安好?”   齐光轻咳一声,道:“寡人无事。”   惠宗列出的名单中姓路的一家子在可信任的行列里排前三,而路离年轻有为,年方二十五便已官拜户部侍郎,且……整个朝廷都知道路离是当今圣上的未婚夫婿。   惠宗驾崩前,留了传位的圣旨之外,还有一道赐婚的圣旨,待齐光年满二十二便要与路离成婚。而今年齐光才十九,离二十二还有三年。   齐光重新回到龙椅上时,睡意早已全消。   就在此时,议事殿外蓦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脸色惨白的小内侍。小内侍匆匆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禀报陛下,林公子上吊了!”   齐光却是一脸莫名其妙,她问:“林公子是谁?寡人怎么不记得有这一号人在宫中?”   小内侍说道:“就是户部林尚书的五公子。”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心领神会地互望一眼。御史台的几位老臣望向齐光的眼神那个恨铁不成钢呀。他们日日夜夜唠叨,没想到陛下还是不知悔改,还是贪图美色!现在可闹出笑话来了!   齐光这会才想起来了。   昨天她出宫微服,傍晚时分才回来了,到宫门的时候刚好见到有一白衣男子擎伞而立。齐光是个怜香惜玉之人,见雨势渐大,便着人上前问他在等谁。   宫人回来禀报说是户部林尚书的五公子,正在等林尚书。   齐光知道林尚书最近忙得很,这位林五公子至少还得等上一个时辰才能盼到林尚书出来,遂吩咐身边的宫人将林五公子带入宫里。   恰逢雨下得大了些,林五公子的衣衫被淋湿了一半。   齐光见状,便又让人给林五公子送了一套新衣裳。之后,齐光肚子饿了便回自己的宫殿用晚膳,晚膳用过后倒是把林五公子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底下朝臣目光灼灼,仿佛她真的把林五公子怎么着了,她冤得很呀。她望了眼路离,路离也正好在看着她,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   齐光顿觉不自在。   她道:“早朝先不上了,寡人去看看林五公子的情况。”   .   幸好林五公子是上吊未遂,只见他粗喘着气,红着脖子,以一副誓死不从不畏权势的模样瞪着齐光。他咆哮道:“你死心吧,我不会如你所愿!我乃顶天立地男子汉男子大丈夫又怎能屈于女人身下!”   齐光扶额。   喂,别这样好吗?她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   就在此时,户部尚书林泉出现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林五公子身前,哭着喊道:“我儿我儿!”   齐光再次扶额。   能先让她说一句话么?   齐光让宫人搬来一张太师椅,决定等他们父子俩冷静下来后再说。她施施然坐下,喝了半杯的清茶后,林泉和林五公子终于不再说话了。   齐光清清嗓子,问道:“你为何要自尽?”   林五公子道:“我是绝对不会以色侍人的!”   齐光又问:“你哪只眼睛见到寡人要你以色侍人?你且跟寡人说说,寡人宽厚待人,只要你说得有理,寡人便不责怪你今日的惊扰之罪。”   “你带我入宫。”   “你让我换新衣裳。”   “你让我住在南风轩。”   齐光说:“你说得挺有道理的,寡人无言以对……”她的确有个习惯,从宫外带回的人都会让他们换新衣服,女的住红袖阁,男的住南风轩。不过……   这是一场误会!真的真的是误会!   齐光唤来昨夜带林五公子去南风轩的宫人,说道:“寡人何时有说让你带林五公子去南风轩?”   宫人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道:“陛……陛下不是说要怜香惜玉吗?”   齐光很无奈,这又是一个误会。   她不就有个喜欢收藏美人儿的癖好,也不至于丧尽天良到这个地步,见到稍微长得好看些的就要抢回宫中吧?更何况林五公子还是林泉的儿子,她要真抢了还不得给御史台的几个老臣念叨死?   齐光重重地叹了声,解释了一番。   林泉和林五公子愣愣地看着她。从眼神里看来,大有觉得她这是欲擒故纵之意……   齐光很忧伤。   为什么他们总不信她? ☆、第二章   齐光终于将林泉父子送出了南风轩。   江德忠低声说道:“陛下,林五公子未免自负了些。”江德忠是太监总管,打小起便开始侍候齐光,乃齐光的心腹之一。   齐光不以为意,打了个哈欠,说道:“寡人乏了,回去吧。”   齐光阅人无数,以齐光的目光看来,林五公子的容貌其实只能算得上是中上之姿。不过林五公子自负也是情有可原,听闻林家上上下下地宠着他。她为人大度,不跟他计较,免得伤了君臣的和气。   再说此事其实还是得算到她头上来,她年少时的确干过不少轻狂之事,好比抢美人的事情,坊间也并非谣传,而是确有此事。   林五公子被带到南风轩,会误会也不奇怪,要怪就怪她是个昏君,如同小羊一样的林五公子掉进她齐光的魔窟里,也着实会害怕。   .   齐光回寝殿睡了一小回,醒来的时候午时刚过。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睁开曚昽睡眼,率先映入她眼底的是一抹青白身影。   剑眉星目,鼻子微挺,轮廓深刻,穿着青白相间的宽袍大袖,此时正一副似笑非笑的摸样看着她。   “陛下醒了?梦中可有见到林五公子?”   她不过睡了一会,此事竟然都传到周穆清的耳中了。齐光干巴巴地笑了声:“没有,阿清你明知寡人不喜欢他那种类型。”   她又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从榻上坐起。   周穆清取了一旁的襦裙,替齐光更衣,动作再自然不过。修长的五指灵活地在襦裙上系了个时兴的鸳鸯结,他低笑一声,又道:“陛下喜欢哪一种?”   齐光顺势握住他的手,仰起头在他的左脸亲了口。   “自是你这种,寡人只喜欢阿清。”   周穆清嗤笑一声:“是么?陛下的喜欢,我可要不起。”   齐光无奈地道:“这宫里也就只有你才敢和寡人说这样的话。”   周穆清说:“这个倒是,毕竟我于陛下而言,是特别了些。”   .   齐光齐光,取自“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   齐光以前不叫齐光,后来惠宗□□,顺利继位,惠宗才给齐光改了这个名字,对齐光寄予无比深厚的期望。   惠宗给齐光改名后,便亲自教导齐光。   惠宗认为女子为帝有两大忌讳,一为男女之情,二为身体之欢。惠宗生怕齐光会在委身于男人后便死心塌地,遂在齐光十五那年精心挑选了数个相貌出众的男子送到齐光的寝殿。齐光心中极为反感,但是惠宗之命不得不从,齐光只好阳奉阴违。   未料第二日便被惠宗发现,惠宗一字不言。当天午膳齐光在她最喜爱的白釉如意纹莲花碗上见到了一对血淋淋的眼珠子。   齐光不寒而栗,同时,心中也恼得很,当即便去和惠宗理论。   恰逢周相国携其子入宫述职,齐光为了与惠宗置气,伸手一指,便道:“我要他,母亲送来的都是庸脂俗粉。”   当时齐光只是想让惠宗在周相国面前难堪,不曾想到周相国竟这么大方,二话不说便将周穆清推到她身边,说:“帝姬能看上犬子,是微臣的福气。”   于是乎,周穆清便成了齐光的第一个男人。   这些年下来,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却也只有周穆清才能稍微入她的眼。兴许是脾气对位,又兴许是当年唯一一次成功违背了母亲的意思,抗争之下才赢得的战果,因此难得可贵,才允许他傲着性子顶撞自己。   .   齐光顺着他的意思,说道:“自是,于寡人而言,阿清乃是天地间独一无二。林家的那位压根儿不算得了什么。”   周穆清道:“以林五公子的姿色,怕是连南风轩的大门都进不去。今日陛下就该让林泉看看南风轩的各位公子。”   “林泉不过是爱子心切罢了,寡人没必要跟他计较。算起来都是寡人名声不好在先……”   周穆清又嗤笑一声。   “是了,前半月在城墙外遇见的玄衣公子如何了?”   齐光揉揉额穴。   “你能别用这么嘲讽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吗?寡人连手都没碰一下,用了几天的膳便将人放回去了,性子太傲了呀。寡人还是喜欢听话点的。”   说到此处,齐光的肚子叫了几声。   “不说了,唤江德忠传膳吧。”   江德忠很快便进来了,他请示道:“陛下今日是要看美人还是俊郎?”   齐光蓦然想起林五公子咆哮的模样,她登时抖了下。周穆清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眼神中有几分玩味。   齐光叹道:“罢了罢了,今日看美人儿吧。”   周穆清说:“林家的五公子对陛下影响还蛮大的呀。”   齐光道:“别再提他了,你也来陪寡人一道用膳吧。”   七八个美人儿穿着素色襦裙站成一列,面容姣好,个个低眉顺眼的,唇角微弯,含着浅浅的笑容。   周穆清站在齐光的身边布菜,瞥了眼十五步开外的美人们,说道:“陛下换喜好了,以前美人红衣,长眉入鬓。”   齐光咽下豆腐,道:“红色晃眼,素色看着舒服。”   其实周穆清有时候不太能明白身为一国之君的齐光的这个喜好,在全国各地搜罗美人俊郎君,每天换着花样就为陪自己用膳,虽说美色当前,看着是挺愉悦的,但是齐光对美人的排列还有特别执着的要求。   譬如美人们一定要站在十五步开外,一步也不能少,且不能多于十个,每个人都必须要保持一样的表情,如此一来,她才能愉快地用膳。   周穆清曾经问过为什么。   当时齐光摊手道:“没为什么,寡人心里变态而已。”   周穆清的嘴角抖了抖。   和齐光相处久了,他相当了解她,偶尔齐光总喜欢自嘲,还时常以自嘲为乐。齐光很是愉快地用完午膳,擦了擦嘴,周穆清又喂她吃了几颗水晶葡萄。   齐光准备出宫微服。   .   当今天下两分,北为大周南为大魏。比起大周的太平盛世,大魏则乱得多,这几年频频内战,战火纷飞,许多大魏子民无家可归,更有不少悄悄跑到大周躲避战火。   有大臣向齐光提出,趁大魏战乱,派军征战,将大魏并入大周版图。   齐光不以为然,很坚定地认为,要打随他们打去,别人家里打架自己去凑合什么,简直是添乱。   不过实际上,齐光是有自己的私心。   打从大魏战火不断之后,京城里涌入了不少大魏的富商,为大周的国库还贡献了不少银钱。当然重点也不是这个,而是在于齐光唯一的癖好——美色。   大魏的美人比起大周的别有一番味道,男子亦是如此。   这几天她出宫微服,在大街上见到不少能够让她眼前一亮的美色,不过美归美,还是达不到让她抢回去放在宫里收藏的程度。   周穆清和齐光一道出宫。   “陛下打算去哪儿?”   齐光说道:“视察民情。”   周穆清完全不信,说道:“陛下若是再往宫里添几个新人,御史台的几位大人恐怕夜里更加睡不着了。”   齐光讪讪一笑,嘴皮子掀了掀。   “寡人没这个打算。”   周穆清说道:“实不相瞒,御史台的几位大人要我盯着陛下,劝陛下少动些花花肠子。”   齐光说:“他们竟找你当说客。”   周穆清说:“莫非陛下以为他们会找路侍郎当说客么?”   一提起路离,齐光不由得想起今早早朝时他望她的神情,眸色温和,穿着墨绿官袍的他就像是一抹宣纸上的浓墨。 ☆、第三章   “还有三年吧。”   周穆清的出声拉回了齐光游离在外的思绪,她愣了会才反应过来周穆清在说什么,笑容渐渐敛去。周穆清说道:“玄武街的街口这几天新开了一家食香楼,听闻里面的招牌菜味道极好,陛下可想去尝尝?”   齐光淡淡地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   与齐光相处多年,他明白皇帝的底线在哪儿。方才是他不小心,一时间倒是忘了齐光不喜欢别人提起她的婚事。他还记得齐光继位的那天,得知赐婚的圣旨后,向来随意宽和的她面色瞬间就变了。   齐光道:“走,去食香楼看看。”   .   食香楼的老板认得周穆清的脸,见到周穆清时当即便亲自带着周穆清和齐光前往二楼的雅间。周穆清与老板寒暄了会,老板方关上雅间的门离去。   齐光打量着雅间的摆设。   周穆清坐下来给齐光倒了杯清茶,含笑道:“这里的布置还算雅致。”   齐光道:“算不错,不过与寻常的食肆也无什么区别,玄武街这边食肆众多,这家食香楼想要脱颖而出,怕是不易。”   周穆清笑道:“对于食肆,陛下是行家,我不敢多言。”   “阿清这不是拐着弯子说寡人不务正业么?说起行家,方才寡人见你与食香楼老板颇为熟稔,于交朋结友上,阿清方是行家。”   周穆清道:“这多得陛下恩宠,诸位老板才愿给我卖个面子。这家食香楼除了招牌菜之外,还有个特别的地方。”   齐光侧头,饶有兴趣地道:“哦?”   恰好此时,有人在外敲了敲门。周穆清高声道:“进来。”若干小二鱼贯而入,皆是手捧菜肴。待菜肴一一布好,最后一个小二给周穆清递上两块木牌子,分别写着八号和九号。   周穆清起身,踱步到窗边。   “下面有一方擂台,待时辰到后标号为八与九的人便会出现在擂台之上,进行比武。但凡在食香楼用饭的人只要超过三两银子便能获得木牌,等会比武的人上台后,便会有小二过来收取一块木牌,到时候留下的便是认为能赢的,倘若真赢了,这顿饭钱便能免去。”   齐光听后,来了兴致。   “这揽客的方式倒是新鲜。”   说话间,下方已经逐渐变得热闹。在一阵喧闹后,擂台上方出现了两个人。其一光着膀子,虎背熊腰的,身体足足有两根柱子般粗壮,其二却是身形纤弱,看起来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郎。   齐光道:“两人一对比便知胜负如何,这样的比武也未免无趣了些。”   “此言差矣,陛下有所不知,昨日食香楼也比了一场,擂台上的两人也是如同今日这般,但结果是看起来一定会输的人赢了。今日食香楼老板再放出一对类似昨天的人,下注的人恐怕也会有所迟疑。”   周穆清微微一笑,递出木牌,问:“陛下慧眼,不知能否识出真英雄?”   齐光说道:“寡人的眼光向来很准。”   她抬眼望去,在擂台上的两人之间打了个转,恰好迎上了一道坚忍的目光。齐光说道:“有趣有趣。”她取下九号的木牌。   周穆清心中有几分诧异。   他原以为齐光会选择壮汉,不曾想到竟选了那个瘦弱的少年郎。   不多时,一声锣响,擂台上的壮汉便扑向了站在角落里的少年郎。台下众人屏息凝神,唯恐错过了一丝一毫。少年郎硬生生地挨了一拳,登时喷了口血出来。   周穆清道:“看来今日不能像昨天那样反转了,两人的体力相差太多。”   齐光但笑不语。   此时擂台上的少年郎早已鼻青眼肿,可他依旧没有倒下。他龇牙咧嘴地瞪向壮汉。台下的众人喊道:“快,打他!”   他发出像是小兽一般的嘶吼声,面对壮汉挥来的拳头竟不躲避,而是张嘴咬住他的拳头。   壮汉吃疼地皱眉,右脚狠狠地踢去,正中少年郎的小腹。可少年郎的嘴依旧紧咬不放,须臾硬生生地咬断了壮汉的指头。   他呸了一声,吐出半根断指。   整个人就像是野兽一般,眼神凶狠凌厉。   周穆清说道:“此人性子真烈。”   齐光眸色微深。   壮汉怒吼一声,顾不上断指之痛,跳起来压到少年郎身上,拳头狂舞,少年郎丝毫没有反抗之力。他甚至连挣扎也没有,而是目光虚空地不知在看些什么。   就在此时,一枚玉佩从天而降,正中壮汉的脑门。   齐光对周穆清道:“带他上来。”   .   片刻后,周穆清将人带到齐光的面前。   齐光眯着眼,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年郎。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是完好的,面容肿得看不出原先的相貌,唯有一双眼眸漆黑清澈,露出坚忍而不服输的神情。   周穆清低声道:“他是魏人,食香楼的老板前些时日花了半两银子买下的。他们一家为了避战乱逃来大周,可惜中途不巧碰上前年的漳州瘟疫,只得他一人侥幸活了下来。听老板说,原本他是要被抓了卖到秦楼楚馆里的,不过被老板抢先了一步。”   齐光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年郎。   她随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郎浑身紧紧地绷住,眼神警惕。   齐光说:“你不必怕我,我不会拿你怎么样。”所以不要露出这种她像大灰狼一样的表情好么!   周穆清低低地笑了声。   齐光瞥他一眼,略微有些无奈。她说的话是真的!她对眼前这个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的少年郎一点也不感兴趣。   终于,少年郎开口道:“阿……阿真。”   “阿真,你是个聪明人。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方才在场这么多人,为何你偏偏选择向我求救?”刚刚她看得分明,少年郎阿真第一眼就望向了她,在被壮汉揍得不能动的时候,他的目光始终如一地看着她。   他眼里那股不服输的神情打动了她。   这也是她愿意插手的原因。   他的嘴唇哆嗦了下,道:“我见到他与老板说话。”   少年郎飞速地望了周穆清一眼,随后又低垂下头,说道:“老板对他毕恭毕敬,而他对你毕恭毕敬。”许是年纪尚小的缘故,少年郎的声音不像及冠男子那般低沉沙哑,反而有几分清和。   观察倒也细微,齐光眯了眯眼。   少年郎蓦然跪下,说道:“多谢恩公相救,阿真愿做牛做马报答恩公。”   周穆清忽然道:“你果真有几分聪明。”他对齐光扬扬眉,道:“送上门来了,可要带回去?”齐光扶额,她有这么饥不择食么?   少年郎双唇紧抿,直勾勾地看着齐光。   他的脸又肿又青,瘦骨嶙峋的身子不停地发抖,可尽管如此,他的双眸漆黑幽深,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似的。这种坚忍的神色让齐光想起了云臻。   云臻是齐光幼时养的小猫。   齐光爱不释手,无论做什么都离不开云臻,连就寝时也是抱着云臻入睡。起初她养云臻的时候,云臻怕生,它时常躲在角落里,用湿漉漉的双眼看着她。后来云臻和她熟悉了,便常常窝在她膝上。有一回,她带云臻出宫游玩,一时没有注意,云臻被一只大猫逼到角落。   云臻浑身皮毛竖起,在地上与大猫打了起来。   那时的云臻尽管被欺负得没有还手之力,可它的眼神却十分坚忍。那样的眼神,齐光一直没有忘记。   再后来惠宗认为齐光会玩物丧志,不许再让齐光碰猫,后来过了几日,云臻便在宫中消失了。齐光伤心欲绝,从此不敢再养猫。   齐光心中一动。   她问:“做牛做马也愿意?”   “是。”少年郎回道。   齐光说道:“以后你便叫云臻吧。” ☆、第四章   齐光唤了随从进来,吩咐他们将云臻带回宫。   待云臻一走,齐光就不由叹了声。   周穆清笑道:“陛下得了新人,怎么还这般愁眉苦脸?莫非是在嫌弃新人脸肿鼻青?这点陛下大可放心,云臻的脸刚上擂台的时候,我看清了他的容貌,虽比不上南风轩里的众位公子,但是也算眉清目秀。”   齐光说道:“寡人愁的不是云臻。”   她愿意带云臻回去,是因为他的眼神像云臻。云臻原本是只猫儿,她待现在的云臻也当宠物一样,权且当作得闲时的消遣。   她揉揉眉心,说:“这几日耳朵恐怕又要遭罪了。”   周穆清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酒,笑了一声,说道:“陛下似乎还忘记了一点,云臻是魏人。要是几位大人知道云臻的来历,怕是不只几日的唠叨。尤其是秦大人。”   一想到秦老头,齐光就更加头疼了。   每次她从民间带个人回宫,秦老头就来跟她闹,什么把戏都试过,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是小菜一碟的事情。有好几次齐光都只能忍痛割爱,将带回来的美人儿送回去,秦老头才停歇了。   要是秦老头知道云臻是魏人,估摸又要开始闹腾了。   齐光说道:“阿清,去跟食香楼的老板说说,云臻的来历谁也不许提及,再给他做一份假的户籍文书,将身世写得凄苦一些。待秦老头唠叨的时候,寡人还能应上几句。”   周穆清道:“户籍文书,少不了要跟户部打交道。”   “都是小事,做得仔细谨慎些便好,别让林泉给发现了,不然到时候林泉与秦老头互相通气,寡人估摸得苦上大半月了。”   她委实只能算得上是半个昏君。   若她真是个大昏君才不顾这些,管他们说什么,通通都毫不留情地拖出去。偏偏她这人宽容随和,这辈子估摸也只能当半个昏君了。   周穆清搁下酒杯。   “我明白了。”   “去办吧。”齐光自个儿斟了杯酒,带上酒杯倚在窗边,慢酌细饮。身后响起开门声,齐光不用回头也知周穆清出去了,不过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迟迟没听见关门的声音。   她诧异地扭头。   这一扭,恰好就对上了路离的眼睛。   齐光登时就被呛到了,连着咳了四五下。她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路离。周穆清也没想到会一推开门就刚好见到路离。   他刚想打个招呼,便听到齐光咳了不停。   周穆清下意识地转身,本想去给齐光倒杯茶再拍拍背部的,但是这样的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便打住了。他微微一笑,说道:“路侍郎,真巧。”   路离对他点了点头,随后迈进雅间。   齐光这时已经咳停了,灌了好几大口清茶,嗓子方稍微舒服了一些。她的神情干巴巴的,莫名的还有那么丁点的心虚。   她重咳一声,道:“寡人微服,虚礼就不必了。”   路离道:“陛下是君,微臣是臣,礼不可废。”说罢,他正正经经地行了个君臣之礼。   齐光委实不明,要说有能耐,朝中比路离有能耐的多了去,要说有相貌,比他好看的更是海了去,可是母亲偏偏就挑中了他,也不知路家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路家尚未发迹之前,不过是一介寒门。   齐光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如此宠信路家。   曾有传闻说母亲相中了路离的父亲路仁。   齐光是见过路仁的,虽然他已经年过四旬,但容貌依旧鹤立鸡群。齐光有好几次都在母亲的寝宫见到他,不过两人衣衫齐整,模样严肃,倒像是在商讨国事。可是后来惠宗驾崩,没病没痛的路仁当夜竟跟着去了。即便齐光下了命令,不许宫人咬舌根,可惠宗与路仁之间传得愈发扑朔迷离了。   不管真假,齐光从此见到路离,心里都不太舒服。   一为母亲的赐婚,二为路仁的心机。   齐光敷衍地道:“礼也行了,退下吧。寡人微服此事也无需声张。”   他垂下眼帘,默默地从衣襟里摸出一块玉佩,放到桌案上。   “微臣在楼下捡到陛下的玉佩,特来归还。”   齐光一怔,半晌才明白了路离话中的意思。   他捡到她的玉佩,还得知她在哪一间雅间,也就是说路离从头到尾都将一切看在眼底,包括她让随从将云臻送回宫中。   齐光本来只有一丁点的心虚渐渐增多。   “微臣告退。”   他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语气也是不疾不徐的,这让齐光愈发心虚。她咳了几声,从鼻子里“嗯”了声出来。   .   皇宫。   江德忠侍候齐光足足有十九年了。皇帝的喜好他向来都很清楚,每次皇帝从宫外带回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和丰神俊朗的公子儿都是由他安排的。   他知道皇帝喜欢脸蛋圆润的美人,还有温润如玉的公子,几乎每次皇帝带回来的人都是这两种类型,即便偶有意外,可容貌也皆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但是这一次……   江德忠惊愕地看了云臻半晌,迟疑地问:“……确定没有带错人?”   江德忠努力地从这张肿得双颊鼓起的脸,还有破了一道口子的额头里寻找俊朗二字,最后未果。随从一本正经地道:“公公,就是他,千真万确。”   “真的不是你们玩忽职守不小心弄丢了人随便在大街抓了个乞丐回来应付了事?”   “……公公,卑职岂敢做出此等欺君之事。”   江德忠叹了口气,吩咐身边的宫人,说道:“将……”顿了下,江德忠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真……不,云臻。”   江德忠不由一愣,再看看云臻这副模样,顿时了然,同时有一丝心酸。他又叹了声,说道:“云公子,这边请。”   江德忠边走边依照惯例解释道:“想必你也知道陛下的身份了,你入得了宫,也就等于你得到了陛下的青睐。我们的陛下有个喜好,便是喜欢用膳以美色下饭。每到用膳的时间,陛下便会挑七八个美人或是公子陪膳,你若是被挑中了,什么也不用做,站着不动便行了。在宫中不愁吃穿,若是能进一步得到陛下的青睐,便是你三生有幸了。不过这几年来能进一步得陛下青睐的人屈指可数。”   到了南风轩后,江德忠停下脚步。   他唤来两个宫人,说道:“茴香,茴碧,你们两个以后好好侍候云公子。”   宫人应声。   待江德忠离去,云臻怯怯地打量着周围。茴香上前说道:“云公子,请跟奴婢来。”两宫人带着云臻行到碧华池,茴香又道:“奴婢不便进去,云公子,里面备好了热汤。待公子沐浴过后,太医便会过来替公子医治。”   云臻依旧怯怯地点了点头。   茴香与茴碧早已习以为常,云臻进去后,两人轻轻地带上了门。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整个南风轩的人都知道今天来了个新人,名字唤作云臻,是个少年郎,且有违皇帝向来的审美。   云臻一出碧华池,便受到众人瞩目。   他瑟缩了下。   有人取笑道:“如此胆小,也不知是哪一点受到了陛下的青睐。”   有人哼哧一声:“某人初来乍到时也是这般胆小。”   ……   云臻不知所措。好一会,他才开口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陛下?”此话一出,惹来了几道嗤笑声。只听有人道:“陛下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想见陛下只能等陛下传召。”   云臻嘴角紧抿。   他此时此刻方意识到自己在无意间被一个不得了的人救了。 ☆、第五章   议事殿上,文武百官依次而列,时不时有朝臣出列上奏。不同的声音陆续在朝堂上响起,与以往的早朝并无什么不同。   只不过今日的齐光却不能像以往那般左耳进右耳出。   她今天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得很。   户部尚书林泉望她的眼神有那么一丢丢“你想占我儿子便宜你就是觊觎我儿子你不用狡辩不用解释你就是想将我儿子收入后宫”的意思。   齐光知道林泉是个老顽固,不打算跟他计较,默默地移开目光。   路离是户部侍郎,正好站在林泉的身后,齐光这一移刚好就对上了路离的眼睛。她的手抖了下,恰好碰到腰间的玉佩。   一想到前几日在食香楼发生的事情,齐光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   她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御史大夫秦戴目光灼灼。   齐光的心咯噔了一下,她敢用项上的人头保证今天秦老头绝对又要开始唠叨她了。果不其然,早朝刚下,她还刚溜到御书房,便有内侍过来禀报。   “陛下,秦御史求见。”   齐光叹了声,说道:“传吧。”   秦戴年已过五旬,身子依旧健朗。近年来秦戴颇为沉迷炼丹之术,也留起了颇具仙风的长胡子。传闻秦戴为精益求精,特地让人依照道观里的太上老君的胡子每日修剪。   “陛下,听闻您又从宫外带了人回来?”   齐光沉默,目光飘向虚空。   “先帝在世时托付老臣定要辅助陛下当个明君……”秦戴轻捋胡须,重叹一声。   ……然陛下隔三差五便带人回宫,每回陛下微服,宫外皆人心惶惶,倘若再如此下去,陛下又怎能得民心?先帝在时乃是民心所向,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应当谨记此话才对。   一捋须,轻叹,二捋须,重叹。   齐光收回目光。   秦老头的措词和动作数年不变,她游神在外也能背得滚瓜烂熟。   她抬眼,应道:“寡人知道。”   其实她也知道秦老头说的是忠言,可无奈她真的不是当皇帝的料子。她轻咳一声,道:“当皇帝的人哪个没有小癖好,寡人喜欢收藏美色碍着谁了,且你也知道每次寡人带人回宫,那人必定是心甘情愿的。哪个不是身世凄惨,是寡人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这次……”   齐光打断道:“云臻无父无母,寡人体恤民情,宅心仁厚,才特地将他带回宫。秦卿,寡人问你一句,寡人身为九五之尊,莫非也不能寻几个知己陪膳?”   “这……”他哑口无言。   齐光道:“此事就不必再提了。”   秦戴终于回过神来,又差点被陛下绕过去了。他感慨地道:“若是陛下肯将这些花在朝政上,陛下的功绩定能名垂青史呀。先帝在世时……”   又来了。   齐光认命地继续走神。   秦老头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还当过她几年的太傅,他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太爱唠叨。足足有小半个时辰,她才听完了秦老头的唠叨,心中欢呼雀跃地让江德忠送走了秦戴。   江德忠回来后,齐光又吩咐道:“等会去库房里挑几样东西送去林府,便说是寡人赏赐的。”   “是,奴才明白。”看来陛下还是有将秦御史的话听进去的,方才秦御史说了不下十遍的林尚书。   齐光倒是觉得林泉将自己的儿子养得太过娇弱,不就在宫里住了一夜,她也没对他怎么着,回府后竟连着病了几日,至今还尚未有起色。   想当初林泉性子倔强,跟头铁牛一样,母亲登基为帝,他带头反对,还率领若干门生罢职,但后来在母亲的怀柔政策之下,到底还是屈服了。母亲也因此格外欣赏林泉,不过林泉一老,性子也变了,竟养出这么娇弱的儿子。   真是可惜了。   齐光摇摇头。   蓦然,齐光想起一事,她道:“前几日寡人带回来的云臻在哪里?”   “回陛下的话,奴才将云公子安置到南风轩了。”   她又道:“可有给他传太医?”   江德忠回道:“云公子身上只是皮外伤,李太医说养个半月便能痊愈了。”   齐光道:“带他过来吧。”   江德忠不由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是。”   .   云臻养了几日的伤,有宫里最好的药养着,脸上的瘀肿很快便消了,身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茴香和茴碧尽心尽力地侍候云臻,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原先苍白无血色的脸也渐渐添了几分红润。   与云臻相处了几日,茴香与茴碧都知道云臻是个相当沉默的人。   这几日他开口说的话不超过五句,隔壁的几位公子过来与他搭话,他也是不理不睬的。幸好公子们大度,见他年纪小没有跟他计较。   茴香与茴碧两人觉得这样下去迟早出事,遂在云臻用完早膳后,小声地劝道:“云公子,南风轩的其他公子都比您先来,与他们打好交道对您以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呀。”   云臻看了看她们,依旧沉默着。   茴香与茴碧见状,两人不由面面相觑。在两人端着盘子离开厢房的时候,云臻忽然开口问道:“他们……”说了两个字便打住了。   茴香和茴碧连忙退回去。   “公子想问什么?”   云臻似乎有些紧张,话还未说出,一张脸便涨得微红。半晌,他才说道:“他们都是陛下的……的面首?”   茴香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说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众位公子的职责仅仅是陪陛下用膳。公子过来的时候,林公公应该与公子您说了吧?”   说是说了……   但是他没想到是真的。大周的皇帝竟然如此荒唐!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他道:“那为什么他们个个都想爬上陛下的床?”前天他还听到隔壁的白晟说要在侍候皇帝用膳的时候,一定要让皇帝注意到他。   茴香捂嘴轻笑。   “云公子年纪尚小,不明也是理所应当的。若能得陛下的欢心,前途自然无忧,甚至能让一家老少从此富贵荣华。”   云臻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身在大魏时,虽有听闻邻国皇帝是个女人,但是没想到大周的儿郎们竟然如此不思进取,还堕落如斯。若早知齐光的身份,他那天就算被打死也不会向她求救,做牛做马无妨,可要委身于一个女人,简……简直是笑话!   云臻无法接受。   茴香又道:“不过云公子不必担心。”她压低声音,说道:“隔壁的几位公子,尤其是白公子,他是最早来到南风轩的,这几年孜孜不倦地勾引陛下,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陛下虽然养了许多公子美人,但实际上能常伴在陛下身边的,一个也没有。陛下专情得很,这几年来也只有周公子才能伴在陛下身侧。”   云臻想起那一日站在齐光身后的男人,他问:“周公子?”   茴香说道:“周公子双名穆清,是周相国的儿子,在陛下身边已经有四年了。不过陛下还有个未婚夫婿,是先帝临终前所赐下的,在户部任职,姓路,单名一个离字。这两个人在陛下身边都是十分有分量的。云公子以后若是见到,切记莫要得罪他们两人。”   大魏要求女子从一而终,遵循三从四德。   云臻一听,不由傻了眼。   恰好此时,江德忠进来,说道:“云公子,陛下传召。”   云臻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刚养出几分红润的脸色登时变白。 ☆、第六章   “云公子,这边请。”   一路上两人静默地穿过御花园,径直往御书房走去。到了后,江德忠停下脚步,嘱咐道:“陛下便在里面。”   江德忠侧过身,不着痕迹地打量云臻。   脸消肿后倒还算看得过去,不过整个人还是瘦巴巴的,像是被捏扁的猴子。江德忠心有疑惑,实在不明白陛下为何对他另眼相待,南风轩这么多公子,没有哪一个能像他这样能在用膳之外的时间被召见。   思及此,江德忠的语气多了丝热忱。   “陛下为人亲和,公子不必担心。”   殊不知这般眼神落在云臻的眼中便如同送羊入虎口前的伪善,他不禁打了个恶寒,脸色愈发苍白。御书房的门一关,云臻浑身登时变得僵硬。   门口离御案不过只有数十步的距离,云臻却如同一只乌龟硬是用了半刻钟的时间。   “……拜见陛下。”   齐光搁下笔,抬眼望去,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会,才露出笑意来。她问:“你今年多大了?”   云臻迟疑了片刻,方道:“十二。”   碰到茶杯的手顿了下,齐光惊愕地道:“十二?”   云臻猛地点头。   她打量着云臻的身板,看起来是瘦弱了些,可这张脸怎么看也不像是十二呀。   云臻急忙解释道:“我们魏人看起来年纪比较大,实际上年龄都偏小。”   齐光低笑一声:“正好,年纪小才好。”当初的云臻也只是只小猫,才一两岁。   云臻的脸白了白。   齐光勾勾手,道:“你过来,到寡人身边来。”见云臻一动也不动的,齐光问:“怎么了?可是哪儿不适?那天的伤还没治好?”   “没……没有。”这下云臻才挪动步伐,视死如归地走到齐光身侧。   “蹲下。”   他慢吞吞地蹲了下去,刚蹲好,头顶便微微一沉,齐光的手摸上了他的头,轻轻地揉了几下。他不由一愣,只听头顶响起一道呢喃。   “手感有点不对。”   齐光换了个方向,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果然还是不太对。   云臻云里雾里的,就在此时,耳尖倏然一凉,齐光竟是捏住了他的耳朵。他顿时就蹦开了,足足往后退了一丈远,惊恐地瞪着齐光。   现在感觉对了。   齐光的眼里有笑意浮起。   云臻发誓他绝对没有想到大周的皇帝有这么古怪的癖好!竟然喜欢年纪小的!他的伤还未好就开始动手动脚了!   他使劲地摇头,连忙道:“我曾在双亲坟前立誓此生只能在上面!”   齐光没听明白,“什么只能在上面?”   云臻结结巴巴地道:“就……就是在上面。”顿了下,他的脸慢慢变红,又道:“我的父亲说不能委身于女人身下,顶天立地男子汉只能在上面。”   齐光总算听明白了,她不由哭笑不得。   她再饥渴也不可能咽下这么小的一个少年郎,十二岁,比她小了足足七岁。似是想到什么,齐光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他,又道:“寡人让你在上面如何?”   她轻笑一声,又道:“其实呢,在上面还蛮累的,你若喜欢上面便让你在上面吧。”   云臻连耳根子也红了。   太太太羞耻了!身为女子竟然连这些话都说得出来!   齐光道:“今夜便由你陪寝吧,你好好准备准备。来……”   “人”字还未出口,云臻的唇就哆嗦了下,他说:“陛陛下,其实我我不行,我……我这几年得了怪疾,无无法……陪寝。”   齐光瞥了眼某一处,挑眉:“当真不行?”   “是!”这一声,云臻应得掷地有声。   齐光瞧他吓得手都在抖了,也不再逗他了,她莞尔道:“好了,逗你玩的。寡人从不强迫任何人,带你回来也是看你凄苦,并无其他意思。这几日在南风轩住得可习惯?”   云臻一时没反应过来。   齐光又道:“若是不习惯便与侍候你的宫娥说,寡人的宫里规矩不多,乖巧听话便行了。待你的伤养好后你若想离开便与江德忠说,他会带你出宫。在宫里的时候,切莫提起你是魏人之事。可有听明白了?”   “听……听明白了。”   她第一眼见到这个少年郎的时候还觉得他聪明,如今看来却有几分呆呆傻傻的,不过倒是呆傻得有趣。她又道:“你今年十五了吧,你可知在我们大周欺君之罪是可以杀头的?”   云臻被看穿了心思,顿觉窘迫。   “我不是有意的,我以为你想……咳,才故意说小了年龄。”   齐光摆摆手,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云臻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齐光笑道:“你退下吧。”   .   南风轩的庭院中有七八个公子,或围着石桌下棋,或在树荫下乘凉,或在另一边的亭子中吟诗作对,个个眉目如画,无论远看亦或近看都是一幅美景。   直到江德忠走进来,含笑道:“云公子,奴才就送到这里了。”   云臻道:“有劳江公公了。”   本是热闹非凡的庭院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云臻刚踏进庭院,便立马有若干道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他扫来,其中不乏羡慕嫉妒的眼神。云臻疾步穿过,将到门槛处时,一白衣男子拦住了他。   “陛下跟你说了什么?”   云臻认得这个声音,是住在他隔壁的白晟。他抬眼看了他一下,生得倒人模人样,没想到却如此热衷于爬女人的床。他垂下眼,没有答话,而是绕过了他。   未料白晟却扣住他的手臂,道:“不许走,刚来几日就这么目中无人,莫非就仗着陛下对你特别一些?哼。”   云臻说:“放手。”   白晟道:“我偏不放。”   云臻加重语气:“放开。”   白晟没想到云臻身板瘦小,喝出来的话竟如此有气势,手不禁颤了颤,不过当着众人的面,白晟无论如何都不愿丢了自己的脸面,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就是不放又怎样?”   就在此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白兄,云臻年纪尚小,前些时日又受了伤,自是受陛下眷顾一些,大家同住南风轩,以后少不得要常碰面,今日就莫要伤了和气。”   白晟“哼”了声,松开了云臻。   云臻看了那人一眼,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厢房。   茴香低声说道:“公子,白公子脾性本来就如此,您别和他计较。”   茴碧笑嘻嘻地道:“姐姐,我们公子才不怕白公子了。这几年来姐姐可曾见过陛下单独传召南风轩里的公子?没有对吧?这份殊荣可是前所未有。”   茴香说:“你小声一些,隔墙有耳。”   茴碧吐吐舌头,道:“是。”过了会,她又俏皮地眨眨眼,问:“云公子,陛下传召您做什么?”   茴香扯扯她的手,低声喝道:“主子的事情别多问。”说着,茴香又道:“茴碧年纪小,请公子恕罪。”   云臻沉默不语。   两宫娥早已习惯,互望一眼,也不再说话。过了会,云臻忽然问:“刚刚那个人是谁?”   “您是说苏公子?方才帮公子说话的人?”   云臻点点头。   茴香说道:“他姓苏,双名承宇,弹得一手好琴,在南风轩已经有两年了。当初陛下微服,是苏公子主动献殷勤的。听闻苏公子自小就为双亲所弃,独自一人颠沛流离。”   茴碧插嘴道:“还有传闻说苏公子是魏人呢。”   “他多大了?”   茴香想了想,说道:“好像是二十五。”   云臻又开始不吭声了。   茴香与茴碧见状,两人无声地离开。待门一关,云臻从衣襟里掏出一块澄碧的玉石。他搁在掌心里轻轻地摩挲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没由来的他竟想起了齐光。   这大周的皇帝还是挺好的,起码和他想象中的皇帝不太一样。 ☆、第七章   寒秋湖上有个水榭,是齐光登基后才命人建造的。湖面上还建了九曲长廊,到了秋季时,秋叶飘满湖面,在水榭中赏秋别有一番风味。   不过齐光命人建水榭,倒不是为了赏秋,而是她怕热。   齐光格外怕热,一到夏季便喜欢往水榭里钻。   水榭四周为水环绕,不管是多炎热的天,只要一踏足水榭,便有阵阵凉意袭来,伴随着湖风,炎热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至一到,齐光连最爱的出宫微服也舍弃了,一下朝便去水榭里坐着。   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在贵妃榻上调整了下坐姿,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随口说道:“寡人最不喜欢夏天了,一热便什么都不想做。”   江德忠附和道:“再过几个月便到秋季了。”   齐光说道:“还远着呢。”   天气一热,她连看美人儿的兴致都没有了。   江德忠跟了齐光这么多年,自是再了解齐光不过。他提议道:“陛下,午膳也做好了,不如叫云公子过来陪膳?”   听江德忠提起云臻,齐光倒有几分讶异。   离那一日她召见云臻已有半月,她原以为云臻伤好后便会离开的,没想到半月一过竟然还留在宫里。想到那一天他被她逗得满脸通红,一碰他耳朵便蹦出一丈远的情景,齐光的心情便有了几分愉悦。   江德忠见齐光这般表情便知自己的提议正中齐光心坎,他笑道:“陛下,奴才这就去请云公子过来。”   就在此时,有道轻笑声响起。   齐光抬眼望去,周穆清施施然前来,折扇轻摇,对她笑道:“看来云臻此人在陛下心目中非同一般。”他寻了张梨木椅坐下,又道:“陛下莫要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   江德忠晓得周穆清极得皇帝宠信,宫里的公子这么多,唯独他能不必通报便可以直接见到皇帝,也唯独他一人能这般自在地与皇帝相处。   是以,周穆清一来,江德忠也打消了去请云臻过来的念头。他正要悄悄地退下时,周穆清折扇一合,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江公公可是要去带云臻过来?”   江德忠道:“周公子莫要挖苦奴才,有周公子陪在陛下身侧,其余闲杂人等自是难以入得了陛下的眼。”   “是么?”   江德忠冷汗涔涔,他要是知道周穆清在后面,他宁愿吞下石头也不愿提起云臻。他跟在皇帝身边多年,对周穆清的脾性也摸得七七八八。   周相国的儿子看似云淡风轻,实际上却小肚鸡肠得很。这几年陛下身边只有他一人,虽然有陛下自己清心寡欲的原因在,但要说周家丁点手段都没使的话,他江德忠是半个字也不信。   “好了,江德忠你退下吧。”   齐光从贵妃榻上坐起,又打了个哈欠,这才看向周穆清。她道:“你怎么过来了?”   周穆清摇开折扇,说道:“自是挂念陛下了,顺便来看看云臻是否如传闻那般得宠。不过现在看来,传闻也未必是假的。”   齐光瞥他一眼,说:“难得阿清话中有话,莫非是吃味了?”   “不敢。”   齐光笑道:“你也知是传闻,外面的传闻有哪一次是真的?寡人就只传召了云臻一次,也没做什么。”提起云臻,齐光又想起他被逗得满脸通红的模样,她不由莞尔。   “不过云臻的确有趣。”   周穆清眸色微深。   齐光见状,又道:“也仅仅有趣而已,在寡人心中,无人能及得上阿清。”   周穆清说:“今天十五了吧。”   齐光对于床笫一事,兴致不高,这些年来虽然只有周穆清一人陪在身边,但他也只是每月十五进宫陪寝一夜。他搁下折扇,在齐光身侧坐下,顺势揽住她的腰肢。   “陛下若是嫌热,不如今夜便在这里宿了吧。”   齐光侧头,漫不经心地说道:“在此处颠鸾倒凤,明日御史台的几个老头恐怕急得跳脚了。”   周穆清笑了声。   两人此时之间的距离极近,他可以闻到她身上那股清淡的幽香。他心中一动,揽紧她的腰肢,在她侧脸亲了一口,正欲捕获芳唇,纤细的手指头在他唇上一点,五指推开了他。   “寡人热。”   他道:“今晚我在寝殿里等候陛下。”   齐光“嗯”了声。   她对床笫一事,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甚至可以说有一丝害怕。当初被母亲强迫行巫山云雨之事,她心中极不情愿,即便后来母亲有所让步,让她自己挑了周穆清,可尽管如此,偶尔半夜惊醒,她总会想起那一双血淋淋的眼珠子。   她记得那个男人,穿着黛青的锦袍,鼻子有点塌,但是有一双让人惊艳的眼睛。   然而,最后却因为她的反抗而使他丧了命。   也正因为此事,她至今对于床笫一事都是兴趣寥寥,每月十五也只是补偿周穆清。四年前,周穆清成为她的男人,同时也放弃了他的状元郎身份。   大周有明文规定,后宫之人不得干涉朝政。   惠宗登基后,这一点也没有改。   齐光曾问过周穆清可有后悔过,他说道:“虽有遗憾,但能伴在陛下身侧,穆清不悔。”齐光统共问了四遍,每一年周穆清的回答都不曾变过。   她想,也许周穆清对她的心,有几分是真的。   .   江德忠走进水榭,见齐光与周穆清两人姿势亲密,微微垂下眼,禀报道:“陛下,路侍郎求见。”   听到此话,齐光不由一怔。   她与路离之间的交集不外乎是在朝堂上偶尔有眼神接触,话也没说过几句。她登基之前甚至还不知道有路离这一号人物,只知路仁得母亲宠信。   后来母亲提拔路离时,她才知道路仁有个儿子唤作路离,但当时她也没有在意。直到赐婚的圣旨劈头盖脸而来,她才第一次注意到了路离这个人。   她遥遥望去。   九曲长廊外站了个人,碧色衣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正是路离此人。   周穆清起身,说道:“陛下,穆清先行告退。”   齐光颔首。   周穆清拾起折扇,慢悠悠地离开水榭。穿过九曲长廊后,他对路离点了点头,说道:“路侍郎,陛下有请。”   路离微笑道:“有劳周公子。”   周穆清也笑着道:“路侍郎不必客气,唤我一声穆清便好。”   路离爽快地道:“有劳穆清。”   说罢,路离方踏上长廊,行向水榭。   齐光左思右想也不知路离到底因何而来,索性也不想了,走到栏杆旁,单手扶着,眺望远处的青山。过了会,身后响起路离的声音。   “微臣见过陛下。”   齐光没有回头,说道:“起来吧。”   路离应声。   他道:“微臣有事向陛下禀报,”微微一顿,他道:“是有关云臻一事。”   齐光愣了愣,她倒是没想到路离过来会是说云臻的事情。她对江德忠使了个眼色,江德忠明了,无声地退下。待水榭里只剩齐光与路离两人时,齐光靠在栏杆上,道:“说罢。”   路离道:“今早下朝后,秦御史来了户部,想察看云臻的户籍文书。”   齐光的心咯噔了下。   该不会让秦老头查出什么了吧。   “云臻的户籍文书上写着是芜州灵越人,住在西柳巷,双亲于瘟疫中双亡。”   齐光镇定地道:“秦御史倒是闲得很。”   路离说:“陛下有所不知,秦御史的姑母的妹妹的侄子的儿媳是芜州灵越人,也住在西柳巷,近日他们一家投奔秦御史,已经在秦家住下。秦御史倘若有心一问,很快便知不对劲。所以微臣自作主张,擅自改了云臻的户籍文书。如今云臻是方郡五山人。”   齐光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更没想到假的户籍文书会被拆穿。   此时,路离温和一笑,说道:“以后陛下若想做假的户籍文书,微臣可以效劳。微臣进户部时,朝中所有官员的祖宗十八代都背得一清二楚。”   齐光问:“为……为什么?”   路离道:“微臣只想让陛下知道周穆清能做的事情,微臣可以比他做得更好。” ☆、第八章   恰巧有微风拂起他的衣袂,衣袍碧青,公子丰神俊朗,似是入画了一般。明明齐光阅人无数,可刹那间竟觉微醺。   他的眉目温和,双眸中神色专注。   这样的手段齐光见过很多,南风轩里的公子有半数都在她面前使过,甚至有人胆大地说过和路离一模一样的话。可她从未在意过,说完了便让他们回去,翌日再让江德忠打发他们出宫。   然而此时此刻,却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的心如同身后的湖泊,被微风吹起了涟漪。   “你……”   话还未说完,齐光的背后的栏杆蓦然摇晃了下,以猝不及防之势往后倒去。齐光一个重心不稳,也跟着松垮的栏杆一道往后摔去。   “噗通”一声,栏杆在湖面上溅出水花。   齐光以为自己也会跟着摔下,未料此时却有一只宽大的手掌抓住了她的手,天旋地转间,齐光转了两个圈,然后又是“噗通”一声,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碧色的青衫逐渐浮在湖面上。   齐光也没想明白路离到底是怎么摔下去的,明明刚才他站在里面,拉住她的时候,离水榭边沿也有四五步的距离,可一转眼,他却像弹弓上的石头,“咻”的一下,就被弹到湖里了。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齐光连忙喊道:“来人!速速来人!”   一众宫人匆匆前来,眨眼间便有四五个侍卫迅速跳进寒秋湖,往不停挣扎的路离游去。   齐光没想到路离竟是只旱鸭子,在她印象中当年他的父亲路仁曾经英勇地救过落水的惠宗。想到路离是因为自己才落水的,她心里有几分焦躁,见其他宫人傻傻呆呆地愣着,齐光喝道:“还愣着作甚,江德忠,去叫太医过来。”   “是。”   约摸有一刻钟,众人才将湖里的路离救了出来。   路离被灌了许多口湖水,整张脸惨白无色,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看起来像是彻底昏迷过去了。柳太医很快就赶过来了,探了探路离的脉搏,又翻了翻他的眼睛,他从医箱取出一排银针,手法利落地在他身上刺了几个穴位,路离的口中立马喷出几口水来。   他的眼皮动了下,可随后又昏迷了过去。   柳太医道:“启禀陛下,路侍郎已无大碍,只是暂时昏迷了,如无意外三个时辰之内便能苏醒。”   江德忠说道:“陛下,离这里最近的是长欢轩。”   齐光道:“先将路离抬到长欢轩吧,待醒后再向寡人通报。柳太医你今日便在长欢轩照料路离,你们几个也一并过去吧。”顿了下,她又道:“江德忠,让人去告诉路府一声。”   “是,陛下。”   .   华灯初上。   齐光在偏阁里用晚膳。   膳桌的十步开外站了一排穿着墨蓝锦袍的俊俏公子,江德忠在膳桌旁为齐光布菜。偏阁里鸦雀无声。众位公子敏感地察觉到了今日皇帝心情的不佳,皆战战兢兢的,生怕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蓦然,齐光搁下筷子,说道:“不吃了。”   江德忠瞄了眼,玉碗里的饭只吃了几口,膳桌上的菜肴几乎没有怎么碰过。   他连忙劝道:“陛下,龙体为重。”   齐光瞥了瞥眼前的公子们,说道:“今日的晚膳都赏你们了,下去吧。”齐光吩咐江德忠:“备水,寡人要沐浴。”   待齐光沐浴过后,周穆清也过来了。   他接过宫人手中的软巾,轻轻地擦拭齐光半湿的长发。   “听闻路侍郎掉进湖里了?”   齐光叹了声,道:“阿清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穆清笑道:“陛下便是因为此事而闷闷不乐吧?”   齐光说道:“今日路离坠湖,明日秦老头肯定又要唠叨寡人。其实说来都怪寡人不好,打从先帝的赐婚圣旨下来后对他便没什么好脸色,整个朝廷的人都知道寡人不满意这门婚事。如今难得路离来找寡人,结果却坠湖了,现在还昏迷不醒。不知情的人说不定就以为寡人想趁机除掉他。”   若是知道路离不会水,她更宁愿自己掉下去。   大热天的,权且当作在湖里沐浴。   周穆清道:“哪有人敢在陛下面前嚼舌根子。”   齐光道:“嘴上不敢,心中就另说了。”   她从妆匣里取出一枚澄碧的玉石,在手里把玩着,玉石的表面光滑平整,一看便知常年在掌心里把玩。周穆清知道齐光有个习惯,心里一不舒服便喜欢把玩玉石。   “看来路侍郎在陛下心中是有几分地位,能让陛下变得烦躁不安。”   齐光瞅了眼铜镜里的周穆清,说道:“寡人不过是不愿再让人误会罢了,你今早说云臻在寡人心中有地位,今夜又说路离,看来阿清当真吃味了,在寡人心中你最有地位。”   她搁下玉石,握住他的手,道:“好了,莫要调侃寡人了。不用擦了。”   周穆清扯唇笑了笑,道:“夜已深,陛下想歇了么?”   “歇了吧。”   穿过层层帐幔,她拉着他往龙榻走去,他也顺势勾住她的腰肢。两人行到榻边,正要躺下时,忽有匆匆脚步声响起,没一会江德忠便出现屏风后。   “启禀陛下,路侍郎醒来了,如今就在外面,想拜谢陛下。”   周穆清眉头微蹙。   齐光却松了口气,总算是醒过来了,要是再不醒,她也不知要愧疚多久了。她吩咐道:“先让他到暖阁里候着。”   说着,她看向周穆清,说道:“寡人去去就回。”   她趿上鞋,随意披了件外袍,便疾步走向暖阁。路离坐在红木交椅上,一回头便见到了头发披散的齐光,他眼神微深,起身道:“微臣拜见陛下。”   “不必多礼了。”齐光上下打量着他,说道:“当真没有大碍?”   “劳烦陛下挂心,微臣很好。”   齐光彻底松了口气,她道:“夜已深,宫中也下钥了,你便在长欢轩宿一夜吧。”   路离道:“长欢轩?”他笑了下,说道:“微臣原以为陛下会让我去住南风轩。”   齐光听路离提起南风轩,顿时有几分心虚。   齐光也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她干巴巴地笑了声,道:“你是户部侍郎,自然不能住南风轩。”   她喊来江德忠,道:“送路侍郎去长欢轩。”   江德忠应了声,说道:“路侍郎,这边请。”声音倏然一顿,江德忠道:“路侍郎,您可有不适?怎么脸如此红?”   听到此话,齐光的脚步停下来,扭头望去。   路离的两颊有一抹不寻常的红晕。   他道:“有吗?”   路离伸手探向自己的额头,对齐光说道:“兴许是落水受了风寒,只是有点发烫而已,陛下不必担心,微臣让柳太医把把脉便没事了。”   江德忠说道:“陛下,长欢轩离这里尚远……”   齐光道:“带路侍郎去隔壁的静室。”   齐光的寝殿隔壁便是一间静室,并不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平日里齐光喜欢在静室里作画,累了便能直接一倒躺在榻上。   江德忠应声。   .   周穆清等得有些久了,索性从榻上起来,沏了一壶雨前龙井,随后踱步到窗边,边喝着浓茶边赏着月夜。过了许久,他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周穆清转过身,将茶杯递给齐光。   “刚刚沏好的雨前龙井。”   齐光喝了一口,说道:“再这么下去,江德忠的茶艺怕是及不上你了。”瞥了眼他身上穿戴好的衣裳,她搁下茶杯,道:“要走了?”   周穆清道:“陛下在暖阁待了小半个时辰,想必是路侍郎出了事。今夜陛下恐怕是没有心情了,与其让陛下开口,倒不如我先做个知心人。”   齐光笑道:“阿清向来都是寡人的知心人。”   她搁下茶杯,在他侧脸轻吻了下。   “宫门已经下钥了,今夜你便歇在琳琅殿吧。”   周穆清道:“好。”   “寡人让宫人送你过去。”   他道:“我自己过去便好,在琳琅殿也宿过许多次了。”   周穆清每逢十五就会入宫陪寝,但偶尔也会遇上齐光不适的时候,好比来了癸水。齐光夜里就寝时不太喜欢身边有人,尤其是夏天,往往周穆清过来了,下半夜便自动自觉地去琳琅殿,等第二天齐光起来后陪她用了早膳再请辞离宫。   齐光道:“也好,明日再和寡人一道用早膳吧。”   周穆清踏出寝殿后,往静室的门口望了一眼。   须臾,他方转身离去。 ☆、第九章   翌日卯时不到,齐光便起榻了。   宫人替齐光更衣的时候,江德忠进来禀报道:“陛下,早膳已经备好了,御辇在侯在外头了。”   齐光睡了一夜后,倒是想通了。   她以前对路离有偏见,是以格外不待见他。她待南风轩的公子宽容随和,可唯独对路离不一样。她想了想,觉得不成,连林泉和林五公子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待她,她都没有计较,为何偏偏要跟路离计较?   齐光越想越觉得自己得对路离友善一些。   路离生得丰神俊朗,又是自己的未婚夫婿,昨夜双颊发红的模样一直萦绕在齐光的心头。   不过齐光是不会向任何人承认她有这样的一个癖好——喜欢看男人脸红。   这个癖好,齐光从来都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过,就连那群一直想揣测自己心思的公子美人儿都不知道,周穆清也一样不知道。   她晓得若是这个癖好传出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便会出现各式各样的红脸公子。   这脸红嘛,三四分最佳,少则寡淡,多则难看,矫揉造作就更不好了,便如同酷暑炎热之下,湖边清风徐徐,总胜过屋里冰块堆出来的凉意。   其实说这么多,归根结底还是一句话,她被美色所迷。   齐光回过神,她问道:“路侍郎的烧退了么?”   江德忠道:“回陛下的话,路侍郎半夜的时候已经退烧了,柳太医也说无碍了,喝几服药便能痊愈。路侍郎已经起来了,如今正侯在外面。”   齐光顿觉有几分可惜。   路离此人平日里总是一本正经的,连束发也总是全部束起来,不像周穆清那般随意地半束着墨发。估摸以后想见他脸红的机会不多了。   齐光说道:“让路离去偏阁,寡人与他一道用早膳,之后再一起去议事殿。”   .   齐光进了偏阁后,便见到路离站在窗边。   墨发以玉冠束起,丝毫不落地顶在头上,露出光滑的颈子,身上是四品官员的朝服,齐齐整整的,丁点褶皱也没有。   江德忠轻咳一声,路离才转过身来。   “微臣拜见陛下。”   “快起来,路卿身体抱恙,无需多礼了。”说着,齐光打量着他的脸色,微微发白,显然还没有病好。不过没见到红晕,齐光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小小的失望。   她道:“路卿的身子可有好些了?”   路离道:“托陛下的福,微臣已经大好了,再过几日便能痊愈。”   齐光说道:“那就好,坐吧,陪寡人一道用膳。”   齐光的早膳向来都用得很少,桌上也仅有四五盘,白粥,灌汤包,馒头,饺子,还有汤饼。江德忠在一旁往碗里舀着白粥,齐光又对路离道:“柳太医有没有说什么是不能吃的?”   路离道:“只说了吃得清淡些便好。”   齐光笑道:“今日的早膳清淡,正好了。”   江德忠舀完粥,搁到了齐光的面前。就在此时,一道声音飘来。   “陛下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周穆清倚在偏阁的门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齐光倒真的把周穆清给忘到一边了,现在见到周穆清,她才想起今天是十六,往常这个时候周穆清都会和自己一块用早膳。   她咳了几声,说道:“阿清说哪儿的话,寡人这不在等着你一道用膳。”   周穆清瞥了眼圆桌上的碗筷。   江德忠马上让人添多了一份碗筷,宫人搬开椅子,周穆清才慢吞吞地坐下。此时,齐光左边坐了路离,右边坐了周穆清。   她登基以来,虽然南风轩里公子众多,但出现如今这般状况的还是头一回。   “齐人之福”四字在齐光脑袋打了个转,绕出来的时候,齐光抬袖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都起筷吧。”   齐光喝了两三口的白粥,江德忠便给齐光夹了个饺子,刚放到碗里时,周穆清忽道:“江公公,还是我来吧。”   周穆清接过筷子。   齐光看了路离一眼,说道:“江德忠,你退下吧。阿清你也坐下,寡人自己来。”虽然先帝在时,不停地告诉她身为皇帝,不说齐人之福,三四五六人之福都是应该的,可现在对着路离和周穆清,齐光心里头始终有几分不自在。   即便路离神色如常,周穆清亦是同往常一般,可她没由来的就是心虚!心虚!   齐光愈发觉得惠宗的决定是错误的,就不该让她当皇帝的。   齐光不着痕迹地又打量了路离和周穆清一眼,她沉默了下,心想如此窘迫兴许是人太少的缘故。她又唤来了江德忠。   她轻咳了声。   “去红袖阁唤些美人儿过来。”   江德忠应声。   约摸半柱香的时间,七八位红衣美人儿整整齐齐地站在齐光的面前。齐光见人多了,便继续用膳。吃了半口馒头后,齐光深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美人一多,偏阁里是热闹了不少,可同时的齐光更加不自在了,就像是在宣告天下寡人昨夜与路离还有周穆清睡在一块了!对!寡人就是如此□□!   齐光咽下嘴里的馒头,心想也许是唤错人了,不该唤美人过来的,周穆清和路离都是男人,应该叫南风轩的公子过来才对。   她又对江德忠道:“人多热闹,再去南风轩唤几个公子过来。”   片刻后,一群人几乎要挤满了小小的偏阁。   齐光的背后流下冷汗。   她想昨晚自己的脑袋肯定是被驴踢了!这简直是在堂而皇之地宣告,对!寡人就是如此荒唐□□!寡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江德忠。”   “奴才在。”江德忠嘿嘿一笑,说道:“陛下是想唤云公子过来吗?”   江德忠你真的不是来捣乱的吗!齐光重咳一声:“让他们回去,人多寡人吃不下。”   “……是。”今日的陛下真真反复无常!   偏阁里的人群散去后,齐光的心里被折腾了两回,肚子也饿了,垂下眼,连着喝了好几口白粥,又吃了一个汤饼和灌汤包。   就在此时,路离忽然夹了一个放在齐光面前的饺子,手腕一拐,竟然落在了周穆清的碗里。   他微微一笑:“穆清似乎没吃多少,可是不习惯与我一道用膳?”   周穆清道:“路侍郎说笑了。”   路离道:“穆清不必客气,我唤你一声穆清,你便也唤我一声璟衡吧,璟衡是我的表字。”他眸色微深,道:“我与你共侍一主,都是一家人。”   周穆清微怔。   齐光倒是没想到路离会说出一番这样的话来,她打哈哈地笑了声,道:“一家人,璟衡此话甚好。”   周穆清此时也笑道:“璟衡如此说了,我也却之不恭,穆清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两人碰杯一饮。   .   齐光与周穆清和路离一道用早膳的事情,不到半个时辰便传遍了皇宫的各个角落。南风轩中刚从齐光那儿回来的人不到片刻便被若干公子重重包围。   “路侍郎当真也在偏阁里用膳?”   “周公子也在吗?”   “昨夜路侍郎和周公子都在陛下的寝殿里歇了?”   “真的在一起了?”   ……   云臻默默地看了眼,扭过了头,只觉惨不忍睹。这大周儿郎怎么都如此……如此妇人!就像是市井里的长舌妇一样。   他迈开步伐,不想参与进去。   未料刚踏出一步,便有人拦住了云臻。他抬眼望去,又是那个烦人精白晟。   云臻不欲搭理。   不过在南风轩住了大半月,云臻也摸清了里头的相处之道。遇到嚣张的人,尤其是像白晟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只有比他更嚣张他才会消停。   不过嚣张不是他的行事风范。   冷不丁的,云臻龇牙咧嘴地瞪了他一眼。   白晟被吓了一大跳。刚刚云臻瞪他的眼神就像是一头恶虎,趁他不注意就腾然亮出爪牙,把他吓得手抖了下,整个人也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云臻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走进屋里。   白晟讪讪地看了眼他的背影,又咬牙切齿地道:“看你能得意多久,陛下有了新人,肯定更记不得你了!若我哪一天得到陛下的宠信,第一个除掉的人就是你!”   云臻回到自己的厢房。   茴香与茴碧行了个礼。   云臻问:“有没有吃的?”   “公子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去给公子做。”茴香说道。   云臻道:“清蒸竹笋。”   茴碧咋舌道:“又是这道菜?公子您天天吃都不厌么?”   “不厌。”   茴香扯了扯茴碧,小声道:“公子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你别多嘴。”茴碧也小声地道:“我也只是说一说……”可是哪有人天天吃竹笋的呀!打从云公子进了南风轩的第一天开始,每一天必定要吃竹笋,而且还非得要清蒸的,连油炸也不行,这让空有一身厨艺的自己很为难……   茴碧嘀咕道:“姐姐,你不知外头的公子叫我们的公子什么,云竹笋!”   茴香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尤其是那个白公子,天天跟别人说云竹笋这样云竹笋那样!姐姐,要不我们去跟江公公说一说吧。白公子不是挺怕江公公的么?”   一直默不出声的云臻说道:“不必,我喜欢云竹笋这个名字。”   茴碧与茴香互望一眼,各自噤声。两人出去后,茴香又道:“姐姐,云公子会不会真的是竹笋精?”茴碧敲了下她的头:“胡说,你哪只眼睛见过竹笋精喜欢吃竹笋?”   茴香担忧地道:“可公子真的很奇怪呀,要是陛下以后心里只有路侍郎和周公子了,那该怎么办?”似是想到什么,茴香说道:“姐姐,之前不是听说陛下不满意这门婚事么?”   茴碧道:“你呀,以后看住自己的嘴,陛下的事情岂轮得到我们议论。”   茴香低声地应道:“哦。” ☆、第十章   齐光是跟路离一道去上早朝的。   在朝堂上的时候,秦戴看她的目光格外诡异。她只好当作什么都看不见,望向虚空,颇有格调地走神。下朝后,齐光还没来得及溜走,耳边便响起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挺直背脊,端着架子扭过头。   “哦,是秦御史。”      秦老头的目光于齐光而言并不陌生,每次她的后宫传出点风声,他便会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她,盯得她心里发虚。   不过齐光这一回行得正坐得正,一没抢人回宫,二路离虽然坠湖但是现在也没什么大碍了。   她理直气壮地道:“秦御史,今日奏折多,寡人赶着回御书房批阅奏折。”   江德忠扶额。   陛下您找个好点的借口行么?若没有一群忠心耿耿的大臣,尤其像是秦御史这般的,奏折早就能堆满整个御书房了。   其实话一出口,齐光也懊悔了。   今天她没有带脑子出来,从用早膳开始便一直说错话,好在她是皇帝,不用看其他人的脸色。她抬袖,抵在唇边咳了几声,轻描淡写地带过:“秦御史找寡人有何事?”   秦戴叹了声。   他轻捋胡须,道:“先帝在世时托付老臣定要辅助陛下当个明君……”   齐光很忧伤。   她瞥了眼长廊外的日头,心想刚刚就该当作没听到迅速溜走,然后等秦老头去御书房找她的。   就在此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从齐光身后传来。   “微臣拜见陛下。”   齐光心中一喜,扭头一看,是路离。   她道:“是路卿呀,快快起来。”   路离起身后,又对秦御史点点头。齐光连忙道:“路卿来找寡人便是为了昨天所说的急事吧,正好了,现在寡人要去御书房,你同寡人一道前去。”   秦戴道:“陛下且慢,先帝在世时托付老臣定要辅助陛下当个明君……”   齐光没想到这招对付不了秦老头,还将路离拖下水了,只好在心中腹诽道:老顽固老顽固老顽固!   未料此时,路离作揖道:“秦御史,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戴一怔。   齐光已经替秦戴回答:“去吧,那边安静,路卿,等会你再过来御书房。”说罢,齐光一脚迈上御辇,给江德忠使了个眼神。   江德忠明了,连忙道:“起驾!”   御辇行了一段路后,齐光感慨地道:“皇帝真不好当呀……”她还是怀念没有登基之前的日子,虽然有母亲管束着,但起码秦老头唠叨的人是母亲而不是她。   从某方面而言,她是惧怕母亲的,母亲在她身上做的每个决定都令她十分不悦,可尽管如此,她却没有勇气反抗,只能被迫接受。母亲继位的后期,其实隐隐有像父亲那般发展的趋势,再也容不得他人说一个“不”字,且在在皇储人选之上母亲太过固执,明明皇弟比她更适合,可为了延续女皇帝的传奇,硬是将她推上了这个皇位,以至于到了现在,朝中的一些大臣见到她总是愁眉苦脸的。   “陛下是要去御书房吗?”   齐光道:“对,去御书房。”   江德忠笑着道:“陛下对路侍郎似乎已经改观了,之前陛下一听人提起路侍郎便一脸不悦。”   “此一时彼一时。”   路离此人比她想象中有趣了一些,时光漫漫,正好可以当作消遣。   .   御书房。   齐光前脚刚到御书房,路离后脚便到了。齐光有些诧异,她看着面上有薄汗的路离,道:“璟衡有何事?你身子还未痊愈,若有什么事情待你的身子好了后再说也不迟。”   路离说道:“微臣已无大碍,多谢陛下关心。”他抬起头,又道:“微臣是为了水榭一事而来。”   齐光愣了下,说道:“栏杆的事情寡人已经责罚了建造水榭的匠人。”   她登基不过四年,水榭又是她登基后才命人修建的,还不到四年的时间,栏杆竟然就出了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匠人的过错。   齐光又道:“寡人已让匠人开始修葺水榭了,想必再过数日便能修好。”   路离眸色微闪。   他道:“陛下,微臣有一话不知当不当说。”   齐光道:“有话便说,莫非你认为水榭的事情是人为?有人蓄意谋害寡人?”   路离说道:“陛下不妨与微臣前去水榭一趟。”   齐光道:“也好。”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方到了寒秋湖的水榭之上。昨天断落的栏杆已经被捞了上来,正搁在地上。路离走前,弯腰扶起了栏杆。   齐光见他离水榭边沿只有四五步,开口道:“璟衡,你站过来。”   路离笑道:“陛下放心,昨日只是意外尔,微臣今日断不会掉下去的。”他顿了顿,又道:“昨天微臣掉下去的时候碰巧见到一样物什。”   齐光好奇地道:“是什么?”   路离说:“是一个木牌。”他又指向栏杆,“陛下,请看此处。”   她探头一望,说道:“这儿有什么问题?匠人也说了是因为虫蚁常年咬噬才会致使木头空心,稍微受力便容易脱落,所……”   他脸上又添了几分薄汗,一张脸因为天气炎热渐渐泛上红晕。   齐光说着说着眼神渐深。   路离侧头望去,不由一怔。   “陛下?”   “啊?”齐光回神,道:“咳,你继续说,这儿有什么问题?”   路离笑道:“微臣检查了其他几处的栏杆,皆无虫咬的痕迹,咳唯独这个栏杆,接连亭柱之处通通被咬成了空心。微臣以为此处甚是可疑,且寒秋湖上的水榭常有宫人打理,即便当真有虫蚁,宫人又怎会见不到?”   齐光道:“你说得也有理,方才你说什么木牌?”   路离道:“应该还在湖面上飘,还请陛下命人到寒秋湖上打捞,若微臣没有记错,应该是这般大小的一个木牌。”他比划了下。   齐光说道:“这般大小的木牌,宫中哪儿都是。”   江德忠附和道:“是呀,路侍郎,这样的木牌,宫里的人几乎人手一个,每个宫人都有刻有自己的名字的木牌,当值时都要拿着木牌去应卯。”   齐光道:“先将木牌打捞上来再说吧。”   江德忠应声,随即去吩咐侍卫。路离又问:“近大半月以来,可有谁时常来这里?”   齐光道:“除了寡人应该没有什么人过来这儿吧。”夏至过后,她几乎天天都待在水榭上避暑,直到傍晚时分稍微凉快些了,她才离开水榭。   江德忠提醒道:“陛下,附近便是长欢轩,在长欢轩当值的宫人可以望见水榭上的情况。”   齐光道:“唤长欢轩当值的宫人过来。”   “是。”   片刻后,江德忠带了两个宫娥过来。宫娥头一回见到圣颜,心中忐忑,不由颤颤巍巍地行礼。江德忠说道:“陛下,近一个月来长欢轩都是这两位宫娥轮流当值,左边的宫娥唤作琉纱,右边的宫娥唤作翠玉。”   齐光给江德忠使了个眼色。   江德忠沉下声音,问道:“近一个月你们见过谁常来此处?”   琉纱说道:“奴……奴婢只记得红袖阁的姑娘们和南风轩的公子们傍晚过后常来水榭乘凉。”   “有什么人?”   琉纱道:“南风轩半数的公子都有来过这里,奴婢记不得了。”   江德忠望向翠玉:“你呢?”   翠玉想了想,说道:“奴婢只记得一事,南风轩的白公子和云公子曾在这里争吵过几次,还有一回两人差点打起来了,后来是苏公子阻止了他们。”   听翠玉一说,琉纱又道:“对!对!要说经常过来这里的,就只有白公子和云公子,还有苏公子,其他公子大多喜欢站在九曲长廊上。”   江德忠知道齐光记不住姓氏,低声提醒道:“陛下他们说的是白晟公子,云臻公子,还有苏承宇公子。”   听到“云臻”两字,齐光不由一怔。   就在此时,负责打捞木牌的侍卫匆匆前来,跪下道:“陛下,木牌已经捞上来了。”   侍卫双手呈上木牌。   江德忠接过,仔细擦干净了,才送到齐光面前。   齐光低头一望。   木牌上刻着两个字——云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记手机党是看不到主角栏目的(┳_┳) 男主是路离哇~~~~~ ☆、第11章   齐光不由一怔。   江德忠猜测道:“莫非是云臻公子他……”江德忠越想便越觉得云臻和此事脱不了嫌疑,他无意中得知云臻是魏人,魏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看起来年纪小,但是心底的城府有多深又有谁知道,陛下宽和善良,说不定就这样被云臻无邪的外表给欺骗了。   路离说道:“这倒不一定,兴许是他不小心落下的。”   齐光委实没想到落水一事能将云臻给牵扯出来,她沉默半晌,方道:“江德忠,你去将南风轩的众位公子都带到御书房,寡人要亲自审问。”   “是。”   .   御书房。   数十位公子排成四列,在江德忠的特意交待之下,白晟、苏承宇还有云臻都站在了第一列。众位公子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突然间皇帝身边的心腹便过来了,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前所未有地严肃,众人不禁心惊胆战。   齐光坐在御案后,而路离则站在一旁。   她缓缓地打量着白晟云臻苏承宇三人。   在齐光的印象中,白晟是她微服出巡的时候,偶然在街头见到的。那一阵子,她恰好喜欢长得妖艳的男人,而白晟刚刚好符合,于是她便问他愿不愿意跟她回宫,白晟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   后来白晟曾经试图勾引她,可惜她对床笫一事不太热衷,她本想打发了白晟,但白晟身世凄苦,她在街头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被一群乞丐所欺凌,英雄救美的事情,齐光一直都做得很顺手。   所以齐光便给了白晟最后一次机会。   而至于苏承宇,在她印象中,是个聪明的男人。   她在茶肆里品茶时,他主动站在她的面前,以表仰慕之情。至于真假,齐光无从得知,也不想得知,那阵子刚好是她收藏美色的疯狂阶段,见到长得好看的,她都想带回宫,她遣人去查了苏承宇,得知家世清白后便也顺手带了回宫。   齐光在打量他们的同时,云臻也在悄悄地打量齐光。   自从大半月以前她召见了他,对他做了些类似挑逗的动作后便再也没召见过他。他在南风轩里时常能听到其他人在谈论齐光。云臻原以为齐光是个惨无人道的暴君,未料南风轩里的众人竟对齐光服服贴贴,且赞美有加。他那时才知原来齐光带回来的人,皆是身世凄惨之人。   脸若芙蓉眼如水杏,抛开一国之君的身份,大周的皇帝也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姑娘家。云臻又悄悄地打量了下,在心里添了句,是个长得好看的姑娘。   齐光收回目光,沉声道:“寡人只说一次,倘若无人愿意承认,待寡人查明真相揪出犯人,你们就别怪寡人不客气。”   齐光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说出这样的话,以往她都是随和得很,只要不是大错,她都能睁只眼闭只眼。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发生在她的身上,倘若她一个不小心真的掉进湖里淹死了,那可真真冤极了。   她道:“你们从实招来吧。”   路离很想叹气,他没见过有人这么审问的。一般而言,不该是步步相逼,最后待真相呼之欲出的时候再将犯人杀个措手不及么?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第一列的三个男人。   齐光又道:“想必你们也知水榭上的栏杆摔落一事,栏杆上的虫洞到底是谁做的?”   见无人应答,齐光语气凌厉。   “其实寡人早已得知真凶是何人,只不过想给他一个机会罢了。此次机会若不再抓住,企图谋害皇帝一罪,足以诛九族!”   齐光说完,口有些干了。   她捧过茶杯,喝了几口清茶润了润嗓子,随后目光在眼前的数十位公子中缓缓地扫过。   依旧是没有人应答。   齐光忽然有些佩服大理寺跟刑部审案的朝臣了。   就在此时,白晟忽然出列。   他跪下道:“陛下,白晟知道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齐光听到此话,摆摆手,道:“有话便说,寡人向来都不是拘泥之人。”说着,她又瞥了路离一眼。白晟说道:“陛下,半个月前,白晟曾见到云臻鬼鬼祟祟地往水榭上的栏杆擦抹东西,连着好几夜都是如此。”   云臻大惊失色,整个人都懵了。   半晌,他才道:“你……你胡说!”   白晟低着头,没有看云臻,他低声说道:“白晟也不知云臻擦抹的是什么东西,但是我每次都见到云臻是从他的厢房里拿出去的。云臻若当真是清白的,陛下大可派人去搜查云臻的厢房。”   云臻道:“我没有!”   “真的没有!”   “陛下若是不信我,大可让人去搜查。”   齐光有些头疼,她揉揉眉心,给江德忠使了个眼色。江德忠领命,立马带了若干侍卫前往南风轩。约摸片刻,江德忠回来。   他呈上一物。   是一个小陶罐,里头装满了蜜浆。   路离一瞧,说道:“陛下,倘若栏杆涂满蜜浆,只需小半月,闻甜而来的虫蚁便能咬松栏杆的接驳处。”此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都望向云臻。   江德忠心中已经认定云臻就是真凶,他道:“陛下,人证物证俱在。”   齐光望向云臻。   她问:“云臻,你有什么话要说?”   云臻咬牙道:“不是我!”   白晟轻哼一声,说道:“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想狡辩什么?枉费陛下待你这么好,你却恩将仇报。”   云臻直勾勾地看着齐光。   “真的不是我,这个陶罐也不是我的。我不爱吃甜,倘若陛下不信,可以问一问侍候我的两个宫娥,我从不吃甜的,只吃竹笋,其他住在南风轩的人都知道。”   话音落时,便有不少人附和。   白晟道:“你不吃甜的也不能说明什么,兴许你就是包藏祸心!”   齐光又揉揉眉心,她望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承宇,忽道:“苏承宇,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他道:“陛下,承宇有一事想问白晟。”   齐光道:“准了。”   苏承宇看向白晟,问道:“白兄,你说见到云臻鬼鬼祟祟去寒秋湖,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白晟道:“七月初六,初九,还有十二。”   “时辰呢?”   “都是酉时过后。”   “你确定?”   “自是。”   “当时只有你一个人看到?”   “是。”   苏承宇忽然笑道:“可是七月初六,七月初九,还有七月十二,这三天酉时过后我都跟云臻在房里下棋,不知白兄在水榭上见到的是何人?”   白晟的脸色顿时一白。   齐光又揉了揉眉心。   路离知道齐光没什么耐心了,沉默已久的他终于开口道:“白晟,你便是犯人,陶罐也是你的,是你污蔑云臻的。你可知你在涂抹蜜浆的时候,你的木牌掉到寒秋湖里了?”   “胡说!明明是云臻的木牌!”   路离笑道:“你怎么知道是云臻的木牌?”   白晟神色一变,结结巴巴地道:“我……我……”   路离道:“你说你见到云臻鬼鬼祟祟地到水榭上,且还是酉时过后,就算当时云臻真的去水榭,天色已黑,连云臻自己也不知道木牌掉了,你又怎么知道得知?是你偷了云臻的木牌,想嫁祸于他。陶罐里的蜜浆也是你的,你月初问御膳房要过蜜浆吧。”   白晟登时哑口无言。   云臻摸了摸自己的袖袋,发现木牌果真不见了。   路离慢条斯理地道:“你还不愿承认么?御膳房的荣娘随时都可以出来指证。”   白晟面如死灰,蓦然,他又恼羞成怒地道:“是我!是我又怎么样!我在宫里待了四个年头,他云臻算得了什么,容貌不及我,身上一无是处的他凭什么得到陛下的另眼相待!只要我除掉他了,我便高兴了,他就再也不是我的眼中钉。”   他厌恶云臻,不过是初来乍到,怎么敢那么傲气?   南风轩里资质最老的人是他,即便是相貌最佳的苏承宇也得让他几分薄面,更何况云臻这厮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还生得一般。所以他才想借机除掉他!   齐光没想到最后竟会弄出这样的闹剧。   她道:“将白晟带下去,听候发落。”她望向其他公子,又道:“你们都散了吧,今日之事寡人不想再见到。”   众人应声。   江德忠问:“陛下要如何处置白晟?”   齐光想了想,说道:“念他在宫里侍候了寡人四年,便留他一条全尸。”   .   齐光第六次揉眉心的时候,路离递上一杯雨前龙井。   她接过来,喝了一口,说道:“不及阿清沏得好。”   路离面色不改。   他道:“日子还长,璟衡会比周穆清沏得更好。”   齐光的话是这么说,可她还是将茶喝光了。她搁下茶杯,道:“再来一杯。”路离又去沏了一杯,重新递给齐光。而这一回齐光没有接过茶杯,而是握住了路离的手。   她扬起下巴,微微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路离依旧神色不变。   齐光说道:“璟衡,大周儿郎这么多,当初母亲为何偏偏选你做寡人的夫婿?”   路离道:“微臣不知。”   “当真不知?”   “是。”   齐光盯了他许久,方松开了他的手。她打了个哈欠,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白晟便是犯人?”   路离说道:“在他们进来御书房的时候。”   “哦?从何得知?”   路离道:“表情。”   “所以后面的话都是为了套白晟的供词?”   “是。”   齐光扭过头,瞅着他,道:“为何不一早便明说了?”   路离轻笑一声。   “陛下第一次审案,似乎……希望能玩久一点。”所以他选择在她耐性尽消的时候,快刀斩乱麻。   齐光叹了声,说道:“璟衡,你比寡人想象中聪明了些。”   她不喜欢太聪明的人,和这样的人相处,太累。 ☆、第12章   平日里不论风雨,南风轩的庭院里总有几位公子在吟诗作对,亦或在弹琴助兴,附庸风雅之事,南风轩里头的公子是最喜欢做的。   不过自从齐光将白晟杀鸡儆猴之后,南风轩里变得安静多了。   以往跟在白晟身后的几个公子见到云臻都会出言挑衅,经过白晟一事,他们现在是能绕着云臻走就绝对不会跟他正面碰上。   云臻也乐得清净。   茴香与茴碧两人晓得白晟被处置了,心里也高兴极了,去南风轩的小灶里给云臻做了一桌竹笋宴,两人使出十八般武艺,烧了整整一桌的清蒸竹笋,油炒竹笋,红烧竹笋,竹笋蒸饭等等。   云臻摆脱了嫌疑后,倒是变得比以前开朗了几分,还主动夸茴香和茴碧两人做的饭菜好吃。   茴碧见状,大胆地问了句。   “云公子,为……为何你对竹笋如此执着?”她真真头一回见到爱竹笋如命的人,在宫里想吃什么,大方的陛下从没吝啬过,其他公子顿顿吃得跟过年似的,唯独她们的公子顿顿吃竹笋。   云臻沉默了下。   就在茴碧与茴香以为云臻不会回答的时候,云臻开口道:“有个人很喜欢吃清蒸竹笋。”   “啊?”茴碧和茴香皆是一怔。茴香试探地道:“是公子的什么人?”   他轻声道:“很重要的人。”   “男的还是女的?”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茴碧与茴香互望一眼。   外头传来一道声音——   “是我,苏承宇。”   云臻一怔。   茴碧问:“公子,要不要开门?”   云臻犹豫了下,说道:“让他进来,你们出去。”厢房的门一关,屋里便只剩下苏承宇与云臻两人。云臻依旧不动声色地吃着竹笋。苏承宇笑着走过来,说道:“我大老远便闻到了竹笋的香味,云公子不介意我在这里用晚饭吧?”   云臻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不过却主动盛了一碗饭,递给了他。   苏承宇含笑道:“多谢。”   他在云臻对面坐下,两人一言不发地将桌上的竹笋都吃光了。待云臻打了个饱嗝后,他终于开口道:“那天你为何要帮我?”   他从未跟苏承宇下过棋。   当时倘若皇帝再问多几个人,便会知道苏承宇在说谎。   苏承宇笑吟吟地道:“白晟在南风轩已有四年,仗着自己头一个来到南风轩便欺压新人,南风轩里早已有许多人看不惯他。况且,此事的确与你无关。我没有帮你,我只是站在证据这一边。”   桌案上有一壶酒,苏承宇拿来酒杯,斟满了两杯。   他递给他一杯,挑眉问:“能喝酒么?”   这句话像是踩到云臻痛脚似的,他登时抢过酒杯,仰脖一饮而尽,搁下酒杯后却被呛得满脸通红,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能!”   苏承宇轻笑一声。   “酒不是这么喝的。”他执起酒杯,浅尝一口方缓缓地吞下,从头到尾姿态优雅,丝毫不像云臻那般被呛得咳嗽不止。他道:“第一次喝酒?”   “不是!”   “第二次?”   “是。”云臻说出这话时,心中不由有些懊恼,原本想否认的,可接连两句问来,不知不觉就告诉他了。   苏承宇笑道:“以后我教你喝酒吧。”   .   白晟一事落幕后,齐光原以为秦老头又会来唠叨她的。毕竟这事的确值得唠叨,若她一不小心,就会成为野史中因沉迷男色而被淹死的君王。   虽说她会水,但到了秦老头的口中,以他的博学和三寸不烂之舌,只要她后宫里出现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他都能上升到国事天命的境界。   是以,齐光做好准备了。   这一次她也不打算逃了,准备乖乖地让秦老头念叨完。不然上朝时见他憋着口气,那眼珠子瞪得跟从他家丹炉里蹦出来的丹药似的,着实让她心慌。   未料接连几日下朝后,秦戴与几位同僚谈笑风生,丝毫没有来唠叨齐光的意思。   她心中只觉怪异,嘀咕了声:“莫非秦老头还不知道这件事?”   江德忠不由笑道:“陛下,兴许秦御史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   齐光摇头,道:“不可能,以往寡人宫里死了只蚂蚁,秦老头也要唠叨几句。如今出了这等大事,秦老头不可能会不放在心上,”语气一顿,齐光眼睛微眯:“兴许是欲擒故纵之术,寡人再等几日。”   又过了几日,秦御史依旧直接忽略了齐光,就连上朝时也是和和气气的。   然而,秦戴愈是如此,齐光心头便愈是不自在。   再过数日,齐光终于忍不住了。下朝后,她留住了秦戴,随后慢步踱下玉阶,侧头盯着秦戴。   “秦御史可有事情向寡人禀报?”   秦戴一头雾水,捋了捋胡须,疑惑地道:“老臣方才已经在朝堂上禀报完毕,陛下可有不解之处?”   齐光说:“你没有话要跟寡人说?”   秦戴瞅瞅眼前的皇帝,仔细琢磨了下,方道:“陛……陛下要老臣说什么?”   齐光的目光一顿,开始认真打量秦戴。   末了,她道:“你这几日是不是吃错丹药了?”不然怎么整个人跟变了性子一样。   秦戴被呛了下,他正经八百地道:“还请陛下放心,老臣府中炼的丹药都是为医治疾病所用,老臣并无修仙长生之意。”   奇矣怪矣。   既然不是吃错丹药,莫非是……   齐光眼睛一亮,问道:“这几日内宅不安吧。”   秦戴瞪大眼。   “陛下想与老臣说什么?”   这副模样就对了,眼睛瞪得跟炼丹炉里的丹药一样才是真绝色。齐光频频点头,终于开门见山道:“白晟一事……”   秦戴总算明了了,他道:“此事路侍郎已经跟老臣解释过,老臣以为路侍郎说得有理,此事错在白晟这人身上,而陛下处理的方式也极对,老臣颇为欣慰。”   竟然被夸了,她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过去几年她费劲心思地与秦老头打交道,可惜次次都拜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下,后来她便认命了,没想到有朝一日听了路离的话后,他竟然夸她了!   要晓得当她太傅的时候,秦老头永远都是板着张脸,即便是在母亲面前,他不曾夸过她。   齐光如同做梦一般。   从议事殿回承乾宫的路上,齐光坐在御辇上,一路无言,神情有几分呆滞。   江德忠担忧地安慰道:“陛……陛下,秦御史年老了,难免爱唠叨了下,陛下无需放在心上。”想来这一回秦御史唠叨得厉害,将陛下的魂魄都念叨走了。   齐光依旧没有说话。   到了承乾宫后,江德忠扶着齐光走下御辇。齐光忽道:“传路离。”   “是……是,陛下。”   .   下朝后,几个户部的同僚一道离开了议事殿。   林泉走在前方。   路离与另外一个同僚走在林泉的后面。林泉脚步匆匆,走得飞快。另外一个同僚小声地与路离道:“我听闻林尚书家的五公子得病了,上次在宫里受了惊吓后,现在一直都没有好,林尚书宫里的御医也请遍了,林五公子依旧没有什么起色。所以这几日林尚书才黑着张脸,户部里的氛围格外紧张。”   路离说道:“等林五公子有所起色,林尚书便恢复如初了。”   “唉,但愿如此。”走了好一会,他回头道:“你今日是不是也有哪儿不适?怎么走得如此慢?”   路离笑道:“周围景色甚好,荷池里的荷花也开了,一时贪恋美景便走得慢了些。”   他道:“论起风雅,我倒是个粗人了。我还有急事在身,改日再与路同僚一道赏花。”   路离点点头。   待几个同僚都离去后,路离再次放慢了脚步,走到宫门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微微一笑,缓慢转身。   “路侍郎,且留步。”   江德忠喘着气又说道:“陛下有召。” 作者有话要说: 路离你这么腹黑真的好吗→_→ 云臻你这么容易上当真的好吗→_→ ☆、第13章   宫人铺开了画纸,备好了笔墨。   齐光踱步到画案前,大袖一撸,羊毫沾了墨,寥寥几笔,画纸中逐渐跃上一道人影,站在高山之巅,仰望苍穹。   路离进来时,齐光的一幅画作已然接近收尾。   他无声上前,向齐光行礼。   齐光头也未抬,便道:“起来,璟衡,你且过来看看寡人这幅画如何?”   路离探头一望,眼中有了笑意。他温声道:“高山流水,莫非陛下再等知音?而站在高山之巅的人便是陛下心中的知音?”   齐光添上最后一笔,却是在人影身旁画了一间小屋。   她搁下画笔,说道:“非也非也。”   路离道:“微臣愚笨,猜不透陛下的意思。”   齐光瞥他一眼,道:“璟衡,你前些时日不还挺聪明的?将寡人的心思猜了十分。今日又怎么愚笨了 ?你可知何为欺君之罪?”   路离依旧温和地笑道:“微臣的确猜不出陛下的意思,上一次兴许是凑巧。”   齐光头一回发现自己身边的路离心思也不好猜,瞧他这幅模样,真诚到不能再真诚,仿佛上一次当真是凑巧,又或是她的心思太好猜。   蓦然,齐光的眼神一深。   路离的两颊微红,许是大热天一路奔波而来,太阳晒得脸蛋有些发红,还恰恰好是她最喜欢的红。齐光唤道:“璟衡一路过来,也累了,江德忠,赐座。”   江德忠迅速搬了张椅子过来。   路离坐下后,又道:“微臣好奇,不知陛下画中为何意?”   齐光让宫人将画案抬到窗边,好吹干画纸上的笔墨。而后她挪到贵妃榻上,喝着雨前龙井,说道:“并无任何意思,只是一时起兴。”   所以无论路离猜什么,都是错,因为她自己也不知画出一幅这样的画到底用意何在。   齐光除去收藏美色之外,还有个喜好,便是作画。寝宫旁的静室中藏有齐光的许多画作,齐光闲暇时便常常在静室中作画。   她打小就极有天赋,年仅四岁,所画的鸟语花香图便被宫廷画师赞不绝口。齐光后来更是勤学苦练,只不过惠宗知晓后,却认为齐光此举不亚于玩物丧志,遂一把火烧光了齐光的所有画作。   齐光颓靡了许久,直到登基后的第二年才开始重掌画笔。   当年的画师还曾对齐光说道:“若是帝姬能苦练十年,以帝姬的天赋,将来必能达大成之境,成为一代宗师。”   齐光后来想起,也只能哂笑一声。   大成之境,她也从未想过。   作画也不过是她的一个喜好罢了,倘若为了大成之境而勤学苦练,倒是有违当初作画的衷心。   路离笑道:“原是如此,陛下好雅兴,无便是有,有便是无,此等心境微臣远远及不上。”   齐光瞅着他,又道:“璟衡舌灿莲花,难怪。”   “微臣只是对秦御史说了实话,并无任何夸张之言。”路离起身,又道:“璟衡为陛下沏一杯雨前龙井如何?”   齐光看了眼杯里的茶,道:“也好。”   江德忠搬来茶具。   齐光坐在贵妃榻上,看着路离沏茶。半晌,齐光扭过了头,暗叹美色误人。路离简直就像是挖了她的心,再把他的心放进去似的,江德忠也是这么沏茶,可偏偏茶叶也罢茶盅也好到了他的手里头,却像是渡了层夕阳的余光,衬得他微红的脸丰神俊朗到了一个新境界。   一举一动都像是在撩拨她的心坎。   “陛下,茶好了。”   齐光接过茶杯时,有些抖,也不知是心抖还是手抖。她浅尝一口,路离期待地看着她。齐光道:“不……不错。”   路离道:“多谢陛下夸赞。”   齐光似是想到什么,眯眼盯着他。   “路离,你当真不是故意的?”   路离疑惑地道:“微臣不明陛下的意思。”   齐光道:“罢了,当寡人没说过吧。”   就在此时,原本侯在殿外的江德忠匆匆走入,面色有几分慌张。齐光见状,便知大事不妙了。江德忠跟个人精似的,能在他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必然是发生大事了。   她喝道:“慌什么,别慌。发生何事了?”   江德忠哆嗦着唇,道:“回……回陛下的话,林府传……传来林五公子病逝的消息。”   .   齐光一下子就懵了。   怎么好端端就病逝了?不就被惊吓了下,才生了好些时日的病。齐光好一会才回过神,问道:“因何而病逝?”   江德忠咽了几口唾沫,说道:“奴才还没有打听清楚。”   齐光道:“那还愣在这里作甚,快去打听。”   江德忠一离开,齐光顿时有些焦急。   林五公子这一病逝,林泉少不得会怨上自己,君臣之间难免会出现间隙。   路离轻声道:“陛下莫急,如今还不知林五公子的死因。林尚书是明理之人,断不会因此便在心中埋怨陛下。”顿了下,路离又道:“珉王平日里与林五公子交好,陛下若是担心,不如让珉王代替陛下向林家慰问。”   齐光本是有几分焦躁的心,听了路离此话,登时平静下来。   是了,她差些就忘记了,齐轩与林五公子交好,又是她的皇弟,是恰恰好可以表达一国之君对林家的重视。   “此提议甚好。”齐光拍案道:“来人,传珉王。”   不久后,江德忠回来了,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他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猛地磕了几个头,说道:“陛……陛下,奴才罪该万死。”   齐光不由蹙眉,问:“林家公子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江德忠颤抖着道:“张太医说原本林五公子受了惊吓,之后又感染了风寒。林五公子闻不得珊瑚的味道,打小一闻便会出事。之前陛下让奴才去国库里挑几样珍宝送给林家压惊,奴才便做主挑了几样得体的摆设,其中有一样是当年大魏送来的玉观音,林五公子失手打破观音后才发现观音的眼珠子是外层是白玉,里头却是珊瑚。”   魏人果真奸诈!其罪当诛!   齐光一想起林泉的眼神,就不由得揉揉眉心。这下糟糕透了,兴许林泉还以为她有心害死他的儿子,得不到便干脆毁之杀之,可她真的是冤枉的。   江德忠再次磕头。   “陛下,奴才罪该万死。”   齐光道:“此事与你无关,没有人会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又揉揉眉心,此时路离道:“珉王也应该快到了,陛下不必忧心。”   路离话音落后,门外的内侍便上前禀报。   “陛下,珉王来了。”   齐光道:“快传。”   齐轩疾步迈入,刚要行礼便被齐光虚扶住了。齐光道:“皇弟可知林家的事情?”   “一路过来,臣弟已经有所听闻。还请陛下放心,此事且揽在臣弟身上,臣弟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待。”   齐光叹道:“嗯,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好好安慰下林泉。”   “是,臣弟领命。”   齐轩此时抬头看了路离一眼,道:“原来路侍郎也在。”   路离行了一礼。   “微臣见过王爷。”   齐轩又道:“陛下,臣弟早已有听闻路侍郎有三寸不烂之舌,林尚书此人顽固,单靠臣弟一人怕是不能完全劝慰,臣弟斗胆,有个不情之请。”   齐光明白齐轩的意思。   她吩咐道:“璟衡,你便随皇弟一道去林府。”   “是,陛下。”   齐轩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说道:“多谢陛下。”而后,他方与路离一道离去。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齐光轻叹一声。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皇弟与她再也回不到以前那般了。   儿时齐轩还会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喊“皇姐皇姐”,还会调皮地给她使绊子。可时光如水,那个会在她被母亲责罚时偷偷地送吃食过来的齐轩,再也见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齐轩木有出过场的拖出去喂蛋蛋!齐轩在一开始就出场了~~比男主还要早出场! ☆、第14章   不到五日,林泉重新回朝,神态虽有颓靡,但言辞清晰,已是渐渐走出丧子之痛。齐光总算松了口气,下朝后留下林泉温声慰问了一番,林泉跪下磕头感谢皇恩。   待林泉离去后,齐光摸了摸下巴,说道:“寡人的皇弟果真了得。”   方才林泉毕恭毕敬的,那般诚惶诚恐的模样她只在当年母亲在世的时候见过,也不知皇弟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把林泉收得服服帖帖的。   江德忠笑道:“陛下皇恩浩荡,林尚书自是感激不尽。”   齐光道:“如今是什么日子?十五还是十六?”   “回陛下的话,今天十七。”   齐光说道:“原来已经十七了,着礼部准备准备,今晚寡人要在御花园设个家宴,只请皇弟过来。寡人也很久没有跟皇弟一同用膳了。”正好借此机会与齐轩亲近亲近,兴许还能寻回儿时的姊弟情谊。   江德忠应声。   .   是夜。   扶桑花红如火,在夜里静静地绽开。若干宫娥踏着淡雅的清香在五角凉亭中一一布好摆设,红木高案,鎏金莲瓣香炉,白釉刻花牡丹纹玉壶春瓶等等。待熏香燃起时,齐轩到了。   宫人纷纷行礼。   齐轩笑着道:“不必多礼,你们继续,是我来早了。”说罢,齐轩转身行到一侧的扶桑花前。夜风拂来,吹起齐轩湖蓝的衣袂,扶桑花娇媚艳丽,衬得年仅十七岁的少年郎愈发英俊潇洒,惹得一旁的宫人心如鹿撞。   待布好摆设,宫人方行礼告退。   走远后,有宫娥悄悄转身看了看扶桑花旁的齐轩,两颊嫣红,小声道:“不知京城里哪位贵女有幸成为珉王妃?”   另一宫娥敲打了她一下。   “回神啦回神啦,珉王是什么身份,我们又是什么身份?你就别想了。”   她嘀咕道:“我就是说一说,没有其他意思。我当然知道王爷身份尊贵,能与王爷匹配的自然是京城里一等一的贵女,就是好奇谁能当珉王的王妃。”   “珉王才十七岁,离及冠之年还有三年,婚事才不急呢。再说陛下还未大婚,珉王哪敢大婚?”   ……   宫人越行越远。   约摸一刻钟,齐光方来到御花园。她大老远便见到齐轩站在扶桑花旁,她下了御辇,直接疾步走来,含笑道:“皇弟来了很久?”   齐轩回过神,说道:“刚来而已。”说罢,欲要给齐光行礼,齐光抢先扶住他的手臂,道:“今夜是家宴,这些虚礼都免了。皇弟呀,寡人与你说了多少回,我们是两姊弟,没有外人在的时候,礼节都免了。”   她拉着齐轩的手,踏上凉亭。   “寡人吩咐了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菜肴,寡人记得儿时你最喜爱的菜肴便是佛手金卷和伴鸡丝儿了,还是以前的御厨做的,等会你尝尝跟儿时的味道是不是一样。”   齐轩笑了笑,说道:“皇姐还记得。”   听到这声“皇姐”,齐光的心飘飘然的。她笑道:“当然记得了,小时候我也爱吃佛手金卷,每次与你用膳的时候,你可记得?若非怕宫人向母亲禀报,恐怕你和我都在桌上打起来了,每次佛手金卷都是最快吃完的一道菜肴。”   其实说起来,齐光是十分羡慕齐轩的童年。   因为惠宗自小就将齐光当作皇储培养,齐光的一言一行都不得出错,甚至许多事儿齐光都不能做。好比齐光爱画,齐轩也爱画,可惠宗不许齐光沉迷,却为齐轩请了最好的画师。她的画作被付之一炬后,她只能在殿中背枯燥无趣的四书五经。   齐光记得有一回她背得昏昏欲睡,恰好惠宗来视察,齐光被狠狠地打了几个板子,而当时齐轩被围绕在众多画师之中快活地作画。   她当时委屈地眼泪直掉,但眼泪一掉,板子落下时就越重,久而久之,她便明白了,母亲不喜欢自己哭,一哭便要被惩罚,是以打从那次后,齐光便再也没有哭过,连惠宗驾崩时,她也是面无表情的,不过在秦老头的劝诫之下,她勉强让自己掉了一滴眼泪。   齐轩说:“记得,每次皇姐的筷子都比我快。”   齐光笑道:“我今天让御膳房做了好几道佛手金卷,也不必像小时候那般了。”宫人呈上菜肴美酒,三三两两的舞姬在凉亭外伴随着铮铮琴音翩翩起舞,齐光倒了杯酒,举杯道:“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说罢,齐光仰脖一饮而尽。   她搁下酒杯时,齐轩也喝光了酒。齐光大笑道:“没想到你的酒量也变得这么好了,我还记得当年你第一次喝酒呛得满脸通红。”   齐轩说道:“皇姐,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   齐光道:“是呀,你也长大了。”齐光自斟自酌,几杯酒入肚,她又说道:“林泉的事情多亏了皇弟,若不是你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林泉此人以前只服母亲,还是皇弟你得了母亲真传,短短数日便将林泉收得服服帖帖的。”   齐轩连忙道:“多得陛下平日里龙威赫赫,臣弟方能劝服林泉。”   齐光感慨道:“皇弟你有所不知,这皇位坐得我浑身不自在,当初母亲就不该传位于我。相较而言,你比我适合得多。当皇帝真累,不如我传位给你吧。”   齐光说的都是实话。   这皇帝她一万个一千个不愿当,她真心想让位给齐轩,然后在外面活得逍遥自在,有两三碟小菜,一壶美酒,一壶好茶,再有一张画案,两三知己,人生便已足矣。   不过她的话音一落,倒是将齐轩吓得手里的酒都抖了出来。   他道:“陛……陛下说笑了,臣弟当王爷自在惯了,不能担此大任。”   接下来,齐轩用了数十种委婉的方式阐释他绝对绝对没有觊觎皇位的意思。瞧齐轩一脸诚惶诚恐的,齐光叹了声,说道:“我知道,你先起来。”   齐轩仍旧跪着,固执地道:“日月可鉴,臣弟绝无谋反之心。”   齐光揉揉眉心,说道:“我知道你没有谋反之心,我信你,而且我也没有这个意思。皇弟,你先起来,都说了是家宴,你不必这般惶恐。”   齐轩这才从地上站起,重新坐回原位时,也不像之前那样了,反倒是多了几分拘谨。   齐光继续努力地回忆儿时,试图让齐轩放松下来。不过有了刚刚那一出,齐轩即便嘴里喊着“皇姐”,可语气神态始终不一样。   齐光默默地叹了声。   酒过三巡,红木高案上的菜肴也吃得七七八八,齐光让宫人前来撤走碟盘,只留下一壶酒,一盅茶,还有两三果盘。   蓦然,齐光注意到收拾碟盘的宫娥悄悄地看了眼齐轩,随后又迅速收回目光。   宫娥长得清秀可人,脸上红晕像是火烧云一般。   齐光瞬间明了。   待宫人撤去,凉亭里只剩齐光与齐轩两姊弟的时候,齐光慢悠悠地品着酒,说道:“皇弟,你今年十七了,府里还没有人吧。”   齐轩说道:“只有两个通房。”   齐光道:“也是时候该给你找个王妃了,京城里的姑娘少,儿郎多,你虽然贵为王爷,但京中名门贵子也不少,不抢先一步的话,再过几年剩下的都是歪瓜裂枣了。”   “可是皇姐还未大婚……”   齐光摆摆手,说道:“这事不打紧,先挑一个好姑娘,我给你们赐婚,至于成婚可以再过几年。这个不急,总之先定下姑娘再说。”   “臣弟听皇姐的。”似是想起什么,齐轩又道:“皇姐,臣弟最近寻得两个赛若潘安的公子,两人皆会琴箫……”   齐轩的话说了一半,齐光便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道:“皇弟留着吧,等我忙完你的婚事再说。” ☆、第15章   于挑选贵女一事上,齐光是最最最在行的。她喜爱美色,京城中各家贵女自然也有长得好看的,只不过碍于身份,齐光也不好把人带回宫中。   可现在不一样,要给自己的皇帝挑选弟媳妇,虽然不是给自己收藏所用,但好歹也算是为皇家所用。齐光摩拳擦掌,兴致勃勃的,准备大展拳脚给齐轩挑一个最好的美人儿。   齐光让礼部悄悄地呈上各家贵女的画像。   此事齐光认为不可声张,毕竟是大事,得先暗着来,再明着来。   礼部办事效率高,还不到两天,便由礼部尚书陈立呈上各家贵女的画像。陈立心有惴惴,这位女皇陛下,他丝毫不知她心底究竟在想什么,想到皇帝的恶习,陈立私下里将自己女儿的画像悄悄地添了几笔,从一位温婉可人的姑娘变成塌鼻大嘴的姑娘。   陈立离开承乾宫的时候,还找江德忠打听了下。   “陛下究竟是何意?”   江德忠说道:“陛下自有陛下的意思。”   江德忠油盐不进,陈立只好作罢,又惴惴不安地离开,心中打算这段时日让女儿先别出府了,在府中躲一阵子再算,头上那位时常突发奇想,虽只有闹到朝臣儿子上的先例,但兴许这一回就闹到朝臣女儿身上了。他陈立的女儿可是他的心头肉,万万不能被带到宫里的那个劳什子红袖阁。   .   齐光看画像的速度极快,不过须臾,便挑剩三幅画像,其中有一幅是齐光自己曾经念念不忘的美人儿——慕容珰。   慕容珰是骠骑大将军慕容澄的嫡长女,京城里的第一美人。   齐光在夏日宴里见过几回,着着实实当得上第一美人的实名。不过慕容澄双目灼灼,她多看一眼,慕容澄的脸色便黑多几分,是以她也只好作罢。   还有两幅分别是周相国周铮的嫡次女周如意,以及大理寺卿沈加的女儿沈瑜。   齐光之所以相中这两个,也无非是容貌取胜,在众多贵女画像中,能让她眼前为之一亮的美人儿。不过齐光自是不可能只看外貌,其品德如何,她也要细细考量一番。   至于如何考量……   “陛下,路侍郎来了。”   齐光搁下画像,不由一怔。   这个时候,路离不应该在户部忙着么?   她道:“传吧。”   不一会,路离便走进殿里,他先行了礼,方道:“前些时日陛下传召微臣时,微臣不小心在承乾宫落了样物什。微臣想了几日才想起来落在承乾宫里了。”   “落了什么?”   路离打量了下周围,忽然他疾步上前,在桌案下拾起一个指甲般大小的玉珠子。齐光一瞅,发现路离腰带上系挂的玉佩只剩三颗玉珠子。   路离笑道:“是微臣大意了。”   说着,他望向桌案上的画卷,诧异了下。   齐光想起路离也是极有眼光的,遂道:“寡人准备给皇弟挑个王妃,这三张画像都是候选之人。”她一一展开,看向慕容珰的画像时眼神多了几分热忱。   路离问:“不知陛下属意哪一家贵女?”   齐光道:“三人相貌中,属慕容家的最佳,但其余两家也不差。寡人准备出宫微服,暗中考量她们的品行。”说到此处,齐光看了看路离,道:“正巧璟衡也在,你便和寡人一道出宫吧。”   “微臣遵命。”   江德忠将消息都打听好了,初一的时候,三位贵女都会离开府邸。上午的时候,慕容珰会去京城郊外的南华寺烧香,午时时分周如意会在食香楼用午饭,而未时左右,沈瑜也会出现在食香楼。   正好初一那天是休沐日,齐光一大早就离开了皇宫,和路离一道去南华寺。   马车里,路离与齐光各占一方。   齐光今日作寻常女子打扮,耳间明月珰垂垂,手中还拿了把小团扇。路离眸色微深,不着痕迹地看着齐光,被齐光发现后,他也不慌,镇定地问:“陛下想如何考量慕容姑娘?”   齐光摇着团扇,说道:“微服出宫便别唤我陛下了,唤我阿昕吧,姓文,单名一个昕字。”   文昕是齐光在外头微服喜欢用的化名之一。   齐光又道:“皇弟性子沉闷,这些年又过于拘谨,最好给他找一个性子开朗的姑娘,而且得心地善良,绝不玩弄心机城府那一套。我已让人潜伏在下南华寺的小径里,等会且看看慕容珰反应如何。”   其实齐光的考量并不复杂,她派了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蹲在小径旁,等慕容珰出现了便扑上去。她要看的是慕容珰如何处理此事。   .   每逢初一十五,南华寺里香客便格外多。   齐光大老远便见到了慕容家的马车,看见慕容珰的时候,齐光的眼睛微亮。她感慨道:“真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比起慕容珰,红袖阁里的美人都不值一提了。”   路离不由失笑。   随后,齐光与路离也待在小径附近,等着慕容珰出来。   江德忠打听到慕容珰每次去南华寺上香都会从这里离开。   打从惠宗亲政后,大周的风气也变了不少,待女子也变得宽容多了,是以在京城街道上也能时常见到姑娘家出游,还有专门为女子所办的私塾,惠宗在世时还办过几届准许女子参考的科举,只不过后来却因为舞弊一事而取消了,惠宗驾崩前的几年,朝中女子为官的人也越来越少,到了齐光这一代,朝中已经只剩两个女官,剩余的大多遣派在外。   “来了。”路离忽道。   齐光抬眼望去,慕容珰一身水蓝襦裙擎着把缎面竹骨伞身姿婀娜地走来。老妇按照齐光所言,倏然扑前,将慕容珰吓了一跳,不过慕容珰很快便镇定下来。   老妇抹了把眼泪,开始凄凄惨惨地哭泣,诉说自己凄惨的身世。   慕容珰让身边的丫环扶起老妇,还给了老妇些许银钱,随后缓缓离去。路离问:“阿昕满意否?”   齐光道:“不错,等会看看周如意表现如何?”   周如意是周穆清的阿妹,齐光很少听周穆清提起,不,应该说从未有过。周穆清从不在齐光面前提起自己的家人,齐光也只知道周穆清有个阿妹。   周如意坐在雅间里,窗子打开,正对面刚好是齐光与路离的雅间。齐光可以清楚地见到周如意在雅间里的一举一动,周如意此人与周穆清有五六分相像,是个沉鱼落雁的美人儿。   她独自一人坐在食案前,用饭的仪态俨然是大家闺秀,与周穆清的随性倒不相似。   一婆子忽然闯入周如意的雅间。   周如意宛若慕容珰那般解决得十分完美,齐光苦恼道:“两个都不错,真不知该挑哪一个。若是等会的沈瑜也表现不差,我就更头疼了。”   矮子里挑将军容易,可若不分上下,那就难多了。   齐光关上窗子。   路离笑道:“想来阿昕有所不知,沈家的姑娘与其他家的姑娘不太一样。”齐光微怔,说道:“此话怎讲?”   路离道:“食香楼的用饭时间是午时,未时过后便很少人过来了。阿昕可知沈姑娘为何会挑在未时过来?前几日食香楼的一位小二家中出了命案,此命案交由大理寺负责。沈姑娘打小就喜欢查案,甚至可以用痴之一字形容,沈姑娘四五岁的时候便已悄悄跟在沈大人身后,哪儿有命案就必有沈姑娘。”   齐光恍然。   “竟有这样的事情,热衷查案的姑娘倒是不适合皇弟了。”如此一来,候选的人便剩下两个,皇弟的王妃便由慕容珰与周如意中择其一。   齐光又道:“甚好甚好,我回宫后再仔细想想,将慕容珰和周如意唤来再考量考量。时候也不早了,回宫吧。” ☆、第16章   食香楼外的日头仍然高挂着,齐光向来怕热,今日又奔波了大半天,额上早已生了薄汗。她走出食香楼后,手里的团扇不停地摇着。   “璟衡,你不必陪我回宫了。”   路离坚持道:“阿昕只带了几个暗卫,倘若回去的路途中出了什么意外那该如何是好?我送你到宫门吧。”   齐光本想说瞧你这副模样,即便出了意外也未必能帮得上什么忙。她可没忘记上一次路离为了救她反而掉进湖里,当夜还发热了,身子孱弱得仿佛伸手一捏就能捏碎似的。不过这话齐光也没有说出口,日头高挂,热得她难受,她也不想多费唇舌,遂默认了。   齐光上了马车,路离也一道跟上。   齐光说道:“倘若再热一些,得考虑去仁景山庄的事情了。”   仁景山庄位于丰阳城。   丰阳城是大周曾经的都城,是后来才迁都至此的。丰阳城冬暖夏凉,而仁景山庄又建在地形独特之地,即便是炎热夏日,仁景山庄也凉快得像是初秋。大周的历代皇帝不少都喜欢去仁景山庄避暑,齐光只有在登基的第二年去过一回,但因为路途遥远,往返的路途中颇为难熬,所以第三年齐光便歇了这个心思。   路离说道:“有个地方唤作香郡,群山环绕,只有春秋两季,离京城约摸半月的路程,只可惜是个小地方。”   齐光微怔:“香郡?”   她倒是没听过这个地方。   路离笑道:“隶属万州,是万州边界的一个小郡,香料行当发达,所以称之为香郡。若是陛下以后得闲,可去香郡一游。香郡美人多,听闻有不少当地姑娘体内天生带有异香。”   齐光笑道:“果真是个好地方,择日可去一游。”   外头忽然起了一阵风,吹起车帘,带来了一丝凉意。路离见状便干脆将车帘挂好,好让外头的风吹进。齐光凑到车窗旁,边摇着团扇边随口道:“这几年的天气越来越热,过几日得把浑天监唤来看看是不是天有异象。兴许是……”   话音戛然而止。   齐光手中摇晃的团扇也停住了,一双水眸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   路离正觉诧异,顺着齐光的目光望去,很快的便见到一个穿着杏色衣裳的姑娘,梳着反绾髻,一支水碧含珠步摇在烈日下熠熠生辉,是个容貌妍妍的美人。   齐光说道:“京城里竟有如斯美人,寡人竟不曾见过。”   路离说:“陛下怎会没有见过?那是陈尚书的嫡女陈南珠。陈尚书给陛下呈上的画像中应该有陈姑娘的画像才对。”   有是有,但不长这个样。   齐光瞬间就明白了。   她扶额叹道:“想必陈立误会了,以为寡人想抢他的女儿。”   罢了,她也不跟他计较。   说话间,陈南珠已经在丫环的搀扶下上了一辆马车。路离刚想说什么,齐光便吩咐车夫:“跟上那辆马车。”   路离诧异地问:“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齐光道:“陈立越是藏着遮着便越是可疑,这陈南珠一定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寡人去试探一番,寡人的弟媳妇得是京城里最好的姑娘,一个也不能错过。”   路离没有出声,淡淡地笑了笑。   .   约摸小半个时辰,陈家的马车才停下来了。   丫环扶着陈南珠下了马车,并打起一把竹骨伞。陈南珠仰头望了望匾额,好一会才与丫环一道走进庙里。齐光也下了马车,抬眼望去,红木匾额上写着三字——月老庙。   路离轻笑一声。   “来月老庙的姑娘不是有了心上人便是想要求一段姻缘,依我所看,陈姑娘应该属于前者。”   齐光挑眉:“此话怎么说?”   路离道:“此时未时已过。阿昕有所不知,来月老庙求姻缘的也有讲究时辰,一般而言午时之前最佳,倘若是午时过后再来便显得没有诚心。你看看,如今月老庙里也没几个人了。倘若陈姑娘当真想求姻缘,必定不会挑这个时候来。”   “璟衡观察入微,我甘拜下风,只是你方才说错了一句。”齐光笑道:“你说来月老庙的姑娘不是有了心上人便是想求一段姻缘,此言差矣,莫非你认为我不是姑娘?”   路离含笑:“阿昕与旁人不同。”   “身份不同么?”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喑哑:“阿昕并无心上人,亦不想求姻缘。”   她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进去吧,我倒想看看陈南珠的心上人会是谁。”说罢,她疾步迈入。路离眸色微沉,随后也迈步跟上。   月老庙里有一棵粗壮的树,上面挂满了红布条,远远望去像是一株红柳,微风拂过时,隐隐带有女儿家的清香。   齐光四处环望,并没有见到陈南珠的身影。   路离轻声道:“隔壁有个耳房,唤作红线轩,在庙里求签后都会去红线轩寻人解签。”   齐光面色古怪地瞅了路离一眼,道:“你经常来?”   路离笑道:“只来过一次。”   “求姻缘?”   路离道:“我有未婚妻,又何须求姻缘?”   听到此话,齐光登时猛咳了几声,问:“你来月老庙是为了什么?”   “因公而来。”   齐光顿时不知该如何接此话,索性扭回头,大步往红线轩走去。穿过石拱门时,有道杏色人影冷不丁地冒出,目光森冷,一把锋利的匕首横在了齐光的脖颈前。   “你是谁?为何一路跟着我?”   齐光定睛一望,原是陈南珠。脖子前的匕首寒光森森,齐光倒也不怕,神色如常地道:“我并没有跟着你,只不过是刚好顺路来月老庙罢了。”   路离不着痕迹地往前一步,袖下滑出一枚梅花镖,含笑道:“想来姑娘有所误会,今日我与我的未婚妻刚好来月老庙祈福。我未婚妻不喜欢人多,遂挑了这个没人的时间。如有冒犯,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陈南珠警惕地打量他们两人。   男子锦袍玉带,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而姑娘身上虽没有任何首饰,但发髻上唯一的一根玉簪雕工精致,玉色碧莹,且身上的衣裳看起来料子便是极好的。两人都不像是有歹心之人。   陈南珠果断收起匕首,说道:“方才得罪了。”   齐光不曾料到容貌妍妍的陈家姑娘竟随身携带匕首,且从她身边的丫环神情看来仿佛早已习以为常。看来陈立的嫡女还是个懂点功夫的,方才的出手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动作浑然天成。   会武功的冷美人,她更喜欢!   齐光摸了摸脖子,笑道:“无妨无妨。”   路离道:“姑娘只携一仆出来,有警惕之心也是理所应当的。方才我见姑娘从红线轩出来,想必是解了签文。我未婚妻也求了签,不知该找哪一位解签的先生?”   路离微微迈前一步,与齐光并肩。   齐光似是心有灵犀一般侧首与他对视一眼,随后抬袖低笑。落入陈南珠的眼中,便是郎有情妾有意,宛若金童玉女般登对。   她心中一动,道:“姓方的先生解签最佳。”   “多谢姑娘。”路离又对齐光笑道:“阿昕你求的是二十八签吧。”   此时,陈南珠的丫环惊讶地道:“我们家大姑娘求的也是第二十八签,好巧。”   齐光顿时明白了路离的意思。   她含笑道:“原来求的签都一样,当真是缘分。倘若姑娘不嫌弃的话,由我们做东请姑娘喝杯茶,姑娘给我解签如何?”   陈南珠看了看齐光,又看了看路离,有三分犹豫。而此时,丫环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大姑娘,奴婢瞧着这姑娘衣衫精致,想必是哪一大户人家的姑娘。老爷常说大姑娘不愿结交同龄的友人,这眼前不就有一个么?近来老爷已经有所怀疑,大姑娘若是结识了新友人,正好可以糊弄过去。”   陈南珠听罢,也觉有理,遂爽快地道:“走吧,前方便有一家茶肆。”   齐光笑道:“好。” ☆、第17章   兴许都是姑娘的缘故,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便颇为投缘。陈南珠的冷脸也出现了笑意。齐光越瞧眼前的陈南珠便越是满意,甚至觉得她比慕容珰和周如意都要好,当下便起了做媒的心思。   她不动声色地打听:“南珠生得沉鱼落雁,又谈吐得体,你的心上人定是待你如珠如宝吧。”   话一出,陈南珠的面色微变,连正在斟茶的丫环也不禁手抖了下,茶水险些溢了出来。   齐光见状,心中已有七分明白。   她讶然道:“莫非是我说错话了?”   路离轻咳一声,道:“陈姑娘,阿昕向来直言快语,如有冒犯,我替她向你赔罪。”   陈南珠勉强一笑,声音不由有些沙哑:“路公子严重了,方才我只是一时触景伤情,并没有责怪阿昕的意思。阿昕为人直爽,与路公子好生般配,让人羡慕得紧。”   齐光喝了口茶,仔细打量着陈南珠的神色,心中随即了然。   她道:“莫非你的心上人……不喜欢你?还是……”   陈南珠叹道:“他还不知我心悦他,可他即便知晓了,也不会喜欢我。”   “为何?”   齐光甚是疑惑,陈南珠是礼部尚书的嫡女,又生得如花似月,冰肌玉骨的,莫说是个男人,她看得也有几分心动。   陈南珠低声道:“我与他身份悬殊。”   齐光不由一怔,她琢磨着悬殊两字,心想以陈南珠的身份配皇弟也算门当户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她的心上人身份卑微,与她门不当户不对。   她道:“你的心上人只是个平民百姓?”   陈南珠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神色有几分黯淡。此时,陈南珠身后的丫环低声说道:“大姑娘,您就忘记了清公子了吧,老爷是不会允许您与清公子的婚事的。”   陈南珠喝道:“多嘴。”   丫环噤声,神色讪讪。   陈南珠捧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道:“多谢阿昕与路公子的招待,我身有不适,先告辞了。以后你们若想寻我,便持此物到陈府。”   说罢,陈南珠横了丫环一眼,步履匆匆地离开茶肆。   齐光把玩着陈南珠留下的玉牌,眸色微闪。   身份悬殊,心上人名字里有个“清”字,这让她下意识地便想起了阿清。倘若陈南珠的心上人当真是周穆清的话,身份悬殊这一点也能算得上是。   整个朝堂皆知周穆清是她的人,皇帝的人与陈南珠的确称得上是身份悬殊。   路离给齐光倒了一杯茶,他问:“你似乎很满意陈姑娘此人。”   齐光说道:“与寻常贵女不太一样,难怪陈立要藏着遮着。不过既然心上人不是皇弟,那我也不会强人所难。我从不拆人姻缘。”   路离笑道:“你已经知道陈姑娘的心上人是谁了?”   齐光没有回答。   .   周府。   朱红长廊上设了一张藤椅,椅旁是一张书案,案上堆满了书册。长廊外的七八盆石榴开得正盛,姹紫嫣红的,伴随着蝉鸣,颇有盛夏之意。   周穆清穿着一袭单薄的青衫,半躺在藤椅上,手中握了本书册,正看得入神。   倏有脚步声响。   随从阿丁匆匆走前,小声地道:“公子,江公公过来了。”   周穆清顿了下,缓慢地合上书册,道:“我知道了。”话音落时,江德忠也疾步走来。周穆清从藤椅上坐起,淡淡地道:“江公公,别来无恙?”   江德忠的背后只觉冷飕飕的。   陛下的公子这么多,他最怕的便是这位。他擦了擦汗,说道:“托周公子的福,奴才无恙,无恙。不知周公子的身子近来可有好些了?”   打从路离带掉进寒秋湖后,周穆清便再也没有入过宫,对外称是感染风寒身子抱恙。   齐光来看过他一回,之后便时不时让宫人送些药材过来。   如今仔细一算,周穆清身子抱恙时是初夏,现今都是夏末了,都两个多月了。   周穆清道:“还好,江公公难得来一趟周府,是陛下传召吧。”说着,他似笑非笑地道:“江公公不来,我都以为陛下有了新人。”   江德忠冷汗涔涔:“没……没有的事情,周公子身子抱恙,陛下心里头一直惦记着的。”   周穆清说道:“江公公一直流汗,想来是天气太热。公公先回宫复命吧,这些时日病体缠身,也不曾在意过衣着,待我整理好后再进宫拜见陛下。”   江德忠知道周穆清在皇帝面前向来都随意得很,遂应声离去。   阿丁说道:“公子,听闻这阵子陛下跟路侍郎形影不离的,明显就是将公子忘到角落里去了。”思及此,他又愤愤地道:“路侍郎连公子的一根发丝都及不上!”   “陛下如何轮不得你妄言。”   周穆清重新躺回藤椅,又拾起方才未看完的书册。   阿丁道:“可……可是公子为何要称病?若是公子伴在陛下身侧,也轮不到路侍郎了。”   周穆清道:“去备车吧。”   见自家公子神色寡淡的,阿丁便知道他不想多说,只好乖乖地应声。   .   承乾宫。   江德忠在外头盼了又盼,总算将姗姗来迟的周穆清给盼来了。他连忙道:“周公子,这边请,陛下正在用晚膳。”   江德忠打起帘子。   周穆清径直走入,没一会便行到偏阁。没有见到陪膳的美人跟公子,他微微有些诧异。他给齐光身边布菜的内侍使了个眼神,内侍悄无声息地退下。   周穆清拾起筷子,给齐光夹了一个佛手金卷。   “没有美人,亦没有公子,陛下今日微服出宫定是遇到不得了的美人和公子。”他一直都知道齐光是个喜新厌旧的皇帝,坏毛病一大堆。   齐光挑眉,说道:“阿清猜得不错。”   周穆清笑道:“不知陛下遇见谁了?莫非是慕容将军的女儿?”红袖阁里美人如云,齐光的眼光向来挑剔,能进红袖阁的美人必然是万里挑一的,而能胜过万里挑一的美人们,恐怕也只有京城第一美人。   “算是猜对了一半。”   齐光吃下佛手金卷后,便搁下筷子,问:“阿清的身子可有好些了?”   周穆清道:“太医说还需静养一段时日方能痊愈,不过也不是什么大病,兴许是太热才惹出病来了。不知陛下的另一半是何意?”   齐光问:“你可知陈立的嫡女?”   周穆清微怔,他想了想,方道:“略有耳闻,听说陈尚书与其发妻伉俪情深,可天公不作美,他的发妻在生下女儿后便撒手离去,所以陈尚书格外疼爱自己的女儿。不过我倒不曾见过陈姑娘,莫非陈姑娘比慕容将军的女儿还要好看?”   齐光若有所思地道:“只能说是平分秋色。”   周穆清笑道:“怎么突然提起陈姑娘了?陈尚书视自己的女儿如命,倘若陛下起了收入红袖阁的念头,恐怕陈尚书会以命相博。”   齐光说道:“寡人没这个念头,只是皇弟议亲的年龄将到,寡人替他留意下京城中的贵女。说起来,寡人今日还见到你的阿妹如意了,与你的性子倒是不像,不过模样却有五六分相似。”   周穆清神色微动。   他忽然笑道:“我这个阿妹调皮得很,小时候父亲时常对我们兄妹严格以待,所以阿妹在外头一举一动都说像是从大家闺秀的模子里雕刻出来,不过若是没有外人,她便调皮捣蛋得很,性子也格外开朗活泼。”   听到“开朗活泼”四字,齐光眼中有笑意。   “是么?改日寡人把如意召唤入宫瞧瞧。”   周穆清面色一变。   齐光笑道:“仅仅是瞧瞧,没有收入红袖阁的意思。阿清的妹妹,寡人又怎会下手?你大可放心。”她正想找个开朗活泼的贵女给皇弟,倘若周如意当真如此,那么指婚给皇弟是再好不过了。? ☆、第18章   经与周穆清一说,齐光愈发肯定陈南珠的心上人不会是周穆清。既然不是周穆清,那又是何人?齐光心中好奇,能得到陈南珠这样的美人的青睐,想必也是位风华绝代的公子。   齐光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唤了江德忠,将京城里的各家公子都查一遍,名字带清,或是表字带清的通通都整理成名单。   江德忠道:“陛下,论起对京城各家各户的熟悉,又有谁能比得上路侍郎?”   听江德忠一说,齐光也想起来了。上回路离把秦老头的远方的远房亲戚都背得一清二楚,这事找他最适合不过了。   她没有任何犹豫便让江德忠将路离唤来。   路离来得也快,不到小半个时辰,便出现在御书房。   齐光问:“京城中有哪一位公子名字或表字里带“清”字?”   路离想了想,说道:“据微臣所知,统共有二十九人。”他微微一笑,又道:“陛下可是想知道陈姑娘的心上人?”   齐光轻咳了声。   她看了看路离,忽道:“哦?莫非你知道?”   路离说:“陛下一个一个地查也不是办法,倒不如直截了当地去问陈姑娘。听闻陈姑娘因为从小习武的缘故,并不喜欢与身边的贵女结识。陛下是女子,她也是女子,只要陛下问得巧妙,定能破开陈姑娘的心防。”   “善哉!”齐光语气一顿,又道:“得想个法子将南珠约出来,不然陈立一回来定会被拆穿。”   路离说道:“陛下不是收了陈姑娘的信物么?让人拿信物递张帖子进陈府,随意捏个措辞,想来陈姑娘也不会不应约。”   齐光立马写了张帖子,唤江德忠挂在文府名下送去陈府。   文钟乃工部的六品屯田员外郎,家中有七位千金。齐光微服在外,时常打得的便是文钟女儿的名号。有一回险些被识破,齐光才与文钟打了招呼。文员外郎被吓得诚惶诚恐的,之后每当有人提起,文员外郎都只能默认,以至于文钟的正妻好几次误以为文钟有个外室女儿。   齐光道:“寡人约了南珠五日后去南华寺上香,正好五日后是休沐日,璟衡你也一道来。”   话音一出,齐光自己却是愣了下。   也不知从何时起,她竟更习惯由路离陪自己出宫微服,而非阿清。   .   五日后的清晨下了场小雨,来南华寺上香的人也少了许多。往日里人声鼎沸的南华寺,今日倒是清冷了不少。路离与齐光到南华寺时,陈南珠还未到。   齐光与陈南珠约在南华寺外的竹林。   竹林里的地也是湿的,不过竹香清幽,别有一番意境。   等了片刻,陈南珠还未到。   齐光四周环望,轻轻地踮了下脚。   此时,路离寻到一块已经干了的巨石,说道:“阿昕先在这儿坐着吧,兴许下了雨,路不好走,所以陈姑娘才迟了。我去马车里拿东西。”   齐光“嗯”了声。   须臾,路离便已归来,手中多了干净的鞋袜。   齐光不由一怔。   因下了雨的缘故,她一路走来竹林,不小心湿了鞋袜,踩在脚下,湿湿的黏黏的,颇难受。不过她也不曾说出,没想到路离观察竟如此细微。   路离道:“雨天出行易湿鞋袜,所以今早出府时备了几双新的罗袜与布鞋。”   说罢,他单膝蹲下,脱了齐光的鞋袜,宽大的手掌握着小巧的脚丫子,冰凉温润的触感让齐光的心头起了异样。   鞋袜的大小都刚刚好。   齐光不由诧异地道:“是江德忠告诉你的?”   路离说:“前些时日微臣求见陛下,在承乾宫外等候时,刚好与江公公闲聊了一会。”   齐光说道:“璟衡有心了。”   路离道:“陛下是微臣的未婚妻,微臣留意也是应当的。”   江德忠的嘴向来严实,他能告诉路离,想来路离也费了不少功夫。不得不说的是,路离对自己当真是有心得很。   齐光心中一动,正想说些什么,不远处倏然响起脚步声。   她抬眼望去,是陈南珠。   陈南珠的面容看起来有几分憔悴,双眼发青,整个人像是得病了似的,擎着伞行在竹林间竟隐隐有几分弱不禁风之感,与前些时日在月老庙里英姿飒爽的她截然不同。   齐光不由诧异,心想这几日陈立上朝时也并无任何不妥,这么说来,莫非是陈南珠的心上人出事了?   她跳下巨石,招手道:“南珠,这儿。”   陈南珠垂着眉眼慢步走来,她勉强地一笑,说道:“路上打滑,所以来得迟了些。”   齐光打量着她的神色,半晌方道:“你看起来似乎……有心事。”   陈南珠说道:“阿昕当真火眼金睛。”   她也不知阿爹是如何发现的,竟知晓了她的心上人为何人,从未对自己发过脾气的阿爹头一回怒火冲天,骂得她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还让人将她关在厢房里闭门思过。若非见到阿昕的邀帖,恐怕她还得禁闭半月。      听陈南珠一说,不仅齐光心中好奇,连一旁的路离也有几分好奇。   陈立对自己女儿的疼爱是整个朝堂都知道的,可如今竟将平日里连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的女儿紧闭半月,究竟陈南珠的心上人是何方妖魔鬼怪?   齐光与路离互望了一眼。   路离的眼神在说:陛下,你委婉地问一问。   齐光明白路离的意思,她道:“南珠,你的心上人是谁?”话一出,路离就不由重咳一声。齐光回以他一个眼神:寡人不知委婉为何物。   陈南珠说道:“他……他是个皇子。”   齐光不由一怔。   皇皇皇皇子?大周里的皇子除了她的阿弟还有谁?   齐光惊愕极了!没想到陈南珠的心上人竟然会自己的皇弟!她不由一喜,正好她也想给皇弟找王妃,如今便有个姑娘送上门来了。上次陈南珠的丫环还说她的心上人唤作清公子,如今看来想必是皇弟在外的化名。   齐光说道:“你是礼部尚书的嫡女,配一个皇子也称不上身份悬殊,再说……”话音戛然而止,她蓦然想起一事。   倘若陈南珠的心上人是皇弟,那么为何陈立会怒得让她闭门思过?能攀上皇家,那是天大的喜事。当上珉王妃,从此便是天家人了。且据她所知,陈立也颇为欣赏皇弟的,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路离说:“是珉王?”   “不是。”   这一句“不是”让齐光倏然回神,见陈南珠没有丝毫犹豫便吐出这两字,齐光心中忽有不平。她的皇弟哪里不好了!陈南珠竟连想也未想就直接说出口了!   齐光突然有种被嫌弃的感觉。   路离看了齐光一眼,说:“大周只有一位皇子。”   陈南珠深吸一口气,说:“不,他不是大周的皇子,是大魏的六皇子。”   她这么一说,一段遥远的记忆也在齐光脑子里渐渐浮起。   她登基的时候,秦老头还问过她要如何安排六皇子。她当时为登基的事情忙得头两个大,哪有心思去想别国的六皇子。   二十年前,齐光出世的前一年,大魏与大周因争夺边州两国开战,战火长达一年,最后大魏投降,甘愿割地赔偿。当时仍然是齐光的父亲执政,他要求大魏送一个皇子过来当二十年的人质,确保以后不再开战。大魏答应了,便将年仅五岁的六皇子送了过来。   说起来,送人质前往大周时还发生了一件意外。   六皇子曾被劫持过,不过不到半日的时间便找了回来,且算是虚惊一场。但正因为这一场虚惊,本就舟车劳顿的六皇子身子从此变得虚弱不堪,以至于来了大周后便成了个病秧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京城脚下安置的府邸里闭门不出。   渐渐的,所有人几乎都忘记了有这样一号人物的存在。   而如今二十年的约定之期已到,可大魏却起了战火,六皇子的身体压根儿受不住长途劳顿,于是回大魏之事也不曾提起过,齐光也忘记了,直到现在陈南珠提起来。   齐光总算明白为何陈立会大怒了。   且不提病秧子,当初大魏送六皇子过来,显然就等于放弃了六皇子,而据齐光所知,六皇子在大魏也只是个宫娥所生,难怪陈立会生气。 ☆、第19章   一提起心上人,陈南珠的眼眶就不由发红。   齐光说:“不就是个男人,你爹不让你就听你爹的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何苦死守一株病草。为一个男人落泪太不值得了,齐光正想多加劝慰,却见陈南珠的眼眶泛起盈盈泪珠,显然更是伤心了。   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路离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扯了扯齐光。   两人又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齐光自动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路离上前,问道:“六皇子病体缠身,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陈姑娘是如何识得六皇子的?”   陈南珠低声道:“数年前我去南华寺上香,坐马车离开南华寺的时候,马匹忽然受了惊吓,一路狂奔。当时是他救了我。我那时还不知他是大魏的六皇子,他只告诉我他单名一个清字。从那时起我便对他一见倾心,后来我三番四次查询,都没找出他家在何方。所幸上天垂怜,去年我路经皇子府时,刚好再次遇见他,听到他身边的随从喊了一声皇子,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是大魏的六皇子。”   齐光道:“能让你一见倾心,想必六皇子貌若潘安。”   听到此话,路离不由瞥了齐光一眼。   陈南珠红着脸道:“六皇子是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   齐光努力地回想了下。   六皇子大老远从大魏来到大周的时候,年方四岁,那时她还未出生,自然也没见过他。后来六皇子又跟个病秧子似的,也没人在她跟前提起过,是以她也不曾注意过这位人质。齐光可以很肯定地说,她确确实实没有见过这位六皇子。   她心中一动,说道:“南珠,我帮你问问六皇子是否心悦于你。”   陈南珠拉住齐光的手,急急忙忙地道:“别……别。”   齐光不解。   “为何?你既然心悦六皇子这么久,也该让他知道了。倘若他不喜欢你的话,你也别喜欢他了。不说他是大魏的皇子,他那病怏怏的身子又怎能照顾你?还有床笫……”   路离重重一咳。   齐光也跟着咳了声,改口道:“总而言之,此事宜快刀斩乱麻。莫非你就不想知道他是否心悦你?”见陈南珠面有犹豫,她又道:“南珠生得沉鱼落雁,与寻常女子也不同,若我是六皇子肯定会心悦你。”然后好好地把她藏在红袖阁中。   路离在心中轻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如何?”齐光再接再厉。   接二连三的话下来,陈南珠的脑子都有些乱了,在齐光目光灼灼之下,她忍不住点了下头。   齐光拍手道:“很好,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   回宫的时候,又下了场小雨。马车在雨中慢悠悠地晃着,路经皇子府的时候,齐光掀开车帘,往外瞅了瞅。皇子府门前格外冷清,只有雨滴淅沥沥地打落,门环是半旧的,匾额在风雨中微微摇晃,仿佛一愣神便会随风而落。   路离问:“陛下要现在过去?”   齐光沉吟片刻,道:“不,过几日再去,以寡人的身份前去,正好可以表示表示魏周两国的情谊。”   路离笑道:“倘若六皇子当真如陈姑娘所说乃世间最好看的男子,陛下可想横刀夺爱?”   齐光瞪大眼,说道:“横刀夺爱四字太重,寡人又非见色起意之人。再好看,他也是大魏的六皇子,碰不得,碰不得呀。”   “陛下的语气似乎含有遗憾之意。”   齐光斜睨他,道:“璟衡,你近来胆子倒大了不少,敢调侃寡人了?”   “璟衡并无调侃之意,陛下想多了。”顿了下,路离又道:“倘若陛下要去探望六皇子,明日上朝时得稍微一提,不然贸然前去,秦御史怕是又会盯上陛下了。”   路离不说,齐光也没想起来,她道:“这个的确得提一提,毕竟六皇子身份特殊,寡人突然去探望,朝中的文武百官肯定又不知往哪儿想了。”   齐光叹了声。   她现在总算明白当初母亲为何会挑路离当她的夫婿了,母亲看人的眼光还是相当犀利的。   .   翌日在早朝即将结束的时候,齐光轻描淡写地提出要亲自去看望六皇子的事情。话音落后,齐光毫无意外地见到秦御史别有深意的目光以及户部尚书林泉很是诡异的表情。      齐光扶额。   她就知道他们总爱误会她。不过罢了,她大人有大量,皇帝肚里能撑船!她道:“礼部准备一下,由路卿陪寡人前去。”   此话一出,秦御史的目光总算没有那么奇怪了。   他方才一听皇帝突然说要屈尊降贵去看望邻国的六皇子,即便皇帝的话说得相当冠冕堂皇,乍听之下的确是为国为民,为了大周与大魏的情谊,可他是什么人?一眼就看穿了皇帝话中的深意。皇帝可是他从小看看着长大的,能让皇帝上心的绝对是与美色脱不了关系。六皇子的生母是个宫娥,听闻美得能使日月无光,想必六皇子长得再差也是个俊公子。不过现在皇帝让路离陪着去,看在未来夫婿的颜面上,估摸也会有分寸的。   秦戴捋了捋须,微微扭头看了眼路离。   见路离面有笑意,秦戴方放心了。   要是皇帝当真把六皇子给带回宫里来了,他……他就拿自己的胡须吊在皇帝寝宫里!   .   为了郑重其事,齐光还让礼部挑了个好日子,定在了大后天。齐光即将要去看望六皇子的事情很快便在宫里传了开来,尤其是在南风轩里,传得沸沸扬扬的。   这几日各位公子茶余饭后的闲聊都离不开此事。   打从上次苏承宇与云臻用过一次晚膳后,两人也渐渐开始熟络起来。很少离开厢房的云臻也会偶尔与苏承宇一道用饭,虽然话不多,但明显两人之间亲密了许多。   苏承宇给云臻夹了块竹笋,说道:“你今日一直心不在焉,不知所为何事?”   云臻问:“这几日他们似乎都在说六皇子的事情,六皇子是谁?宫里不是只有一个皇子吗?”   苏承宇笑道:“你来得迟,自然不知此事。六皇子并非周人,而是魏人,二十年前大魏打仗打输了,便将自己的皇子送过来了。”   云臻“哦”了声。   苏承宇道:“我们住在宫里,唯一需要做的便是陪陛下用膳,所以南风轩里的人难免会无聊了些,茶余饭后也总爱打听宫里的事情。你若觉得无聊,倒是可以去红袖阁走走。南风轩和红袖阁看上眼的也并非没有。陛下虽然爱美色,但也并不是荒唐的君王。你年纪尚轻,红袖阁里有几位姑娘最喜欢你这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了,若能成一桩姻缘也是好事,在宫外可找不到这么美的姑娘了。”   云臻的耳根子略红,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才不要在这里找姑娘。”   苏承宇笑了笑。   云臻又道:“我要如何才能见到陛下?”   苏承宇一怔,他忽然讶异地道:“竹笋,你该不会心悦陛下吧?”   云臻恼怒地道:“不是!我就只想知道如何才能见到陛下!”   苏承宇见他恼怒地满脸通红,不由笑道:“好了,逗你玩的。南风轩的公子想要见陛下只能等陛下传召。不过你与我结交了,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个方法。今天陪陛下用晚膳的人有我,我可以称病,由你代我而去。到时候你见机行事,在离去时也能与陛下说上一两句话。另外,你可知陛下为什么要带你回宫?”   大周的皇帝会将他带回宫,仔细算起来,是他先有求于齐光的。   苏承宇含笑道:“你耳根子发红的时候,模样特别有趣。你若有求于陛下,便露出能让陛下赏心悦目的神色,如此一来,能事半功倍。”   .   陪齐光用膳,云臻也去过几回。不过每一回他都拘谨得很,心中始终觉得站在此处委实有辱男儿的颜面。他曾经问过苏承宇,不明白为何他如此坦荡。苏承宇回他:“此事如同做生意,想要回报,总得付出。”经苏承宇一说,云臻也渐渐放开,越来越配合了。   不过今日云臻倒是有几分忐忑。   齐光用膳的时候,云臻站在最后一个位置上。   齐光本来没怎么注意到云臻的,直到云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其余公子神色如常,只有他的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身子扭得跟麻花似的。   齐光此时肚里已有七八分饱,遂搁下碗筷,道:“云臻,你若身子不适便不必勉强,寡人不会责罚于你。”   不少公子的目光都落在云臻身上。   云臻看了看,支支吾吾的。   齐光道:“你们都先退下吧,云臻你留下来。”   待众人离去后,齐光和蔼地道:“云臻,你可是有话想与寡人说?来,过来寡人这儿。”   云臻很是乖巧地走到齐光身边。   这一回,不等齐光吩咐,云臻便自动自觉地蹲下来,伸出头。   齐光先是一怔,随后忍俊不禁。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又捏了捏他的耳根子,本就微红的耳根子瞬间变得通红。齐光心情大悦,说道:“云臻你今日与平时倒是不一样,可是对寡人有所求?”   云臻说道:“我……我也想和陛下出宫游玩。”   齐光道:“原来是贪玩了,不过也是,你才十五,贪玩也是理所应当的。”她忽然想起齐轩,她的阿弟十五的时候就老成得很,做事也是一板一眼的,对她总是露出毕恭毕敬的神情。   她再看看云臻,忽然笑道:“好,寡人便应允你了。过几日寡人去看你们大魏的六皇子,正好你也是魏人,便跟寡人一块去吧。”   .   齐光让云臻打扮成小内侍的模样跟在江德忠的身边。   倘若秦老头知道她去看望六皇子,还从宫里的南风轩带个男人过去,铁定又少不了一番唠叨。江德忠晓得齐光对云臻这个少年郎有点特别,所以待云臻也格外和善,去皇子府的路上处处照应着他。   六皇子早已得知皇帝要过来的消息,一大早就带着府里的众人侯在门边。   约摸有小半个时辰,容峥见到了皇帝的仪仗。   江德忠扶着齐光下了马车。   容峥跪在地上。   “容峥拜见陛下,愿陛下万福金安。”   齐光只见到一个后脑勺,登时心痒痒的,连忙道:“六皇子有病在身,不必多礼了,快起快起。”话音落后,她只觉自己的语气似乎太过急迫了,斜眼一看路离,却见他垂着眼,神色晦明晦暗。   她心虚了下,重咳一声,威严地道:“外面风大,进去吧。”   容峥应声,缓缓起身。   她定睛一看,顿时失望透顶。陈南珠的眼珠子肯定蒙了尘,这六皇子浑身上下就名字好听,相貌平平,南风轩里的小厮都比他长得好看。想起容峥母亲是绝世美人的传闻,齐光愈发觉得不可信。   进了府邸,齐光也兴趣寥寥,坐在主位上喝了一口茶,瞅了瞅路离,又瞅了瞅云臻和江德忠。路离轻咳了声,齐光这才想起正事来。   她道:“江德忠,你与云臻都退下吧。”   “是,陛下。”   江德忠带着云臻离开主屋,屋里很快便只剩齐光,路离还有容峥三人。齐光支颐,又细细地打量着容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遍,还是不明白陈南珠这样的美人儿为何会喜欢上一个病秧子。   容峥垂着眼,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路离压低声音在齐光耳边道:“陛下,你再不开口说话,六皇子恐怕会被你吓晕了。”   齐光又瞥了眼,这才发现容峥满头冷汗。   她总算开了口,说道:“你认识一个姓陈的姑娘吗?”   容峥一愣。   齐光瞧他模样便知他认识,遂开门见山地道:“你喜欢她么?”   他面色一变,迅速看了齐光一眼,急急忙忙地道:“容峥没有任何想法。”   “那就是不喜欢了。”   路离说道:“既然六皇子不喜欢陈姑娘,姻缘也不能勉强。”   “对,姻缘不能勉强。”齐光打了个哈欠,说道:“容峥你好好养身体吧,待你病好后,倘若你想回大魏寡人便让人送你回去。不过此时大魏战乱,一路回去也不安全。你还是再待几年吧。”   “容峥明白。”   “你明白便好,时候也不早了,寡人也该回宫了。”齐光将江德忠唤来,吩咐道:“摆驾回宫,”顿了下,她环望周遭,又说道:“云臻呢?”   江德忠道:“回避下的话,云公子方才说要如厕,已经两柱香的时间了。”   齐光说:“你去找他。”说着,齐光又与路离道:“方才寡人进来的时候,瞧见假山那边景致不错,你同寡人去看看。”   两人出了主屋,向东行去。   路上,路离笑道:“陛下待云臻不错。”   齐光说:“看见他我总想起小时候的皇弟,不过云臻也的确乖巧。”又像她的猫儿又像小时候的阿弟,她自然待他特别一些。   路离笑了笑,再也没有说话。   行到假山处时,齐光说道:“没想到容峥府中竟有如此能干的人,打理得丝毫不逊色于宫中的,布置也颇为巧妙。”   蓦地,齐光发现山石下有一盆奇花,她竟从未见过。   “这是什么花?长得如此别致。”   约摸巴掌大小,烟罗紫的颜色,形状酷似张合的嘴巴,舌苔却是鹅黄色的,拥簇而成。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是牡丹又像是芍药。   路离说道:“此乃紫沁,是大魏常见的花种,在大周极难生存。没想到六皇子府中竟有能将紫沁栽活的能人。”   齐光多看了几眼,倒没多大的兴趣,她笑道:“璟衡果真见多识广。”   路离说:“陛下谬赞了,刚好璟衡看的杂书多,恰好书中有记载,璟衡当时见它生得特别便多留了心思。”   齐光道:“那也是你记性好。”   话音未落,便有匆匆的脚步声而来。齐光抬眼望去,是江德忠和垂着头的云臻。只听江德忠道:“陛下,奴才见到云公子鬼鬼祟祟地走入一间院落,又东张西望的,还试图闯进屋里。”   齐光不由皱眉。   “云臻,到底是什么回事?”   云臻说:“不,我……我只是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并没有恶意,也没有任何企图。”   江德忠道:“陛下,奴才刚刚当真见到他鬼鬼祟祟的。”   云臻急忙道:“我……我只是好奇而已。”   瞧他记得满脸通红的模样,齐光摆摆手说道:“寡人信你,有好奇心也是正常的。寡人在你这个年龄,也好奇心重得很。你们不必争吵了。”   “是。”   齐光又道:“摆驾回宫。” ☆、第20章   过了几日,齐光准备出宫微服。   她本想叫上路离的,不过将近初秋,户部要忙的事情很多。她想了想,最后还是作罢。江德忠察言观色,问道:“陛下,可需唤周公子前来作伴?”   齐光说:“不必了。”   上次阿清入宫觐见后,本来康复得七七八八的身子一不小心又感染了风寒,如今春秋交替,是最易得病的时节。   江德忠听罢,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齐光的表情。   “那唤云公子来作陪?”   想到云臻,齐光眼中不禁有笑意,她道:“也好,便让他过来吧。”   江德忠应声,心中不由琢磨着,周公子这一病,怕是病好之后也难以恢复当初的盛宠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他方将云臻带了过来。   齐光笑吟吟地道:“走,寡人带你出宫游玩。”   云臻心中有几分诧异,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讷讷地点了点头。江德忠在云臻耳边低声交待:“出宫后,千万不可暴露陛下的身份。”   齐光看看云臻,说道:“出宫后,你便寡人一声阿姊吧,正好年龄也对得上。”   于是乎,云臻忐忑地跟齐光一道出宫。马车辘辘,缓缓地驶出了宫门。一路上,云臻沉默寡言的,坐在马车的角落里,时不时用小心翼翼的目光打量着齐光。   齐光注意到云臻的目光,笑道:“来,唤我一声阿姊。”   “……阿姊。”   齐光摸摸他的头:“乖。”   过了会,齐光忽然道:“我听说在南风轩里你唯独与苏承宇走得比较近?”   云臻说:“苏大哥待我很好。”   齐光笑道:“苏承宇为人确实不错。”   许是提到自己熟悉的人,云臻心里的防范渐渐放下,他出声问道:“阿姊,我们是要去哪儿?”   她道:“去陈府,到时候你要记着,我是工部屯田员外郎文钟的女儿文昕,而你是他的庶子文臻,莫要在陈南珠面前露陷了。”   云臻点头。   齐光又笑道:“再唤我一声阿姊。”   “阿姊。”   齐光眼中笑意更甚。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陈府的门口停下。齐光早已让文府给陈南珠送了拜帖,今日上早朝的时候她还特地给陈立添了乱,一时半会的,不到傍晚恐怕陈立无法从礼部脱身。   .   齐光与云臻一同进府。   陈府里颇为冷清,陈立的正妻与世长辞后,他迟迟没有续弦,也正因为如此,偌大的陈府里也只有十余人。婆子领着齐光与云臻穿过长廊,走了好一会才停了下来。   陈南珠坐在凉亭里,同齐光招手。   齐光上前,拉过云臻,说道:“他是我的阿弟,唤作文臻,他一直想过来陈府瞧瞧,我今日便将他也带过来了。”   齐光坐下来。   陈南珠倒是有几分忐忑,她问:“你可有……”   齐光颔首。   陈南珠的五指不由收紧,胸腔里噗咚噗咚地乱跳。自从南华寺一别,她与他见过统共见过五回,他待她一直很好,虽然她不曾坦白过心意,但是他应该可以感觉得出来。她今年已经将近二十了,阿爹已经在四处寻觅佳婿,倘若要嫁人,她想嫁给自己喜欢的。   她的表情太多期盼,齐光轻叹一声,道:“我帮你打听了,南珠,你还是另寻他人吧。莫让浪费时间在容峥身上。”   陈南珠面色一白。   不过是短短的瞬间,泪珠子就啪嗒啪嗒地掉落。齐光愣了下,没想到陈南珠为情所困得如此严重。她看了眼云臻,云臻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她说:“你莫要哭了,既然容峥不喜欢你,你不喜欢他便好了。我们大周儿郎万千,哪里比不上大魏的儿郎。同样是皇子,珉王也是人中龙凤。你不如改变心意,从现在开始喜欢珉王好了。”   陈南珠哭得越发厉害。   齐光无奈地道:“你……”   她顿时有些想念路离了,路离一开口,肯定能让陈南珠停止哭泣。   此时,陈南珠忽道:“可我只喜欢他,他不喜欢我,我还是喜欢他。”她的神色坚定,语气相当固执。齐光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起身告辞。   离开陈府的时候,云臻小声地问:“陛下不是可以给陈家姑娘和六皇子赐婚吗?”   齐光瞥了云臻一眼,反问:“为什么?”   云臻说道:“如此一来,不就如了陈家姑娘的愿么?”   齐光摇头。   “非也非也,强扭的瓜不甜,寡人不做这样的事情。再说,容峥是大魏的皇子,而陈南珠是我们大周的姑娘,大魏风俗与我们大周不一样,陈南珠大老远嫁过去,陈立怕是会恨死寡人了。且……”   云臻竖耳倾听,问:“且什么?”   齐光说:“陈南珠未必有多喜欢容峥,有时候人便是如此,越是得不到便越执着,到了后来反而不知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人还是执念。”   云臻似懂非懂的。   齐光揉揉他的头,说:“等你再长大些便明白了。不过话说回来,从古至今情之一字委实折磨人。”   云臻问:“陛下是在说周公子?”   齐光一愣。   云臻又说道:“南风轩里的人都说陛下心尖上的人是周公子。”   齐光又瞥云臻一眼,顿时有些头疼。她道:“南风轩的人何时也变得如此嘴碎?有些话你听过便算了,什么心尖不心尖的,人生在世,感情都是虚的。”      如同母亲所说的那般,身为大周国最尊贵的人,有什么自己是得不到的?情之一字,有则锦上添花,无则一笑了之,要不要都罢,只有自己才是最真的。   .   回到宫里时,恰好华灯初上。   齐光回了承乾宫,云臻正想告辞,却听江德忠道:“云公子请留步,陛下吩咐了,云公子暂时不能离去,还请云公子侯在偏阁里。”   云臻一怔,忐忑了一会,问:“江公公,不知陛下是所为何事?”   江德忠对他眨眨眼。   云臻心中冷不丁地打了个颤。   今天出宫大周的皇帝不带周穆清,也不带路离,唯独带了他,还告诉他人生在世感情都是虚的。这……这话里行间的不是说肉体才是真的吗?   云臻登时冷汗直冒。   须臾,齐光出来了,换了身宫中的常服。云臻咽了口唾沫。齐光施施然走近,随手捧起一杯茶,缓缓地喝了几口,在云臻身边坐了下来。   云臻闻到了近在咫尺的女儿家馨香。   “云臻。”   齐光忽然靠近。   云臻又咽了口唾沫,脑子里乱成了一片,耳边嗡嗡嗡地作响,面色时青时白的。一愣神,云臻直接从椅子上滚落。   齐光的嘴角抽搐了下。   他说:“我……我……”   齐光道:“寡人没有责罚你的意思。”她瞅着地上的云臻,道:“只要你从实招来,寡人便不计较。”   “啊?”   齐光眯起眼,说道:“你求寡人去你们六皇子的府上,目的究竟是什么?”   云臻一听,顿时知道自己又会错意了。可听齐光这么一问,背上的冷汗沾湿了衣衫。此时此刻的齐光虽然面容平和,但他知道何为天子之怒。   他说:“我……我是来寻人的。”   “哦?”齐光挑眉,道:“寻什么人?”   云臻低声道:“我有一个从小失散的兄长,我从未见过他。我的娘亲临终前交待我一定要寻到兄长。娘亲说兄长在四岁的时候就被人拐卖了,我爹娘几经追寻才知道兄长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大周的都城,后来大魏战乱,爹娘就带了我赶往大周,没想到丧命于一场瘟疫。”   云臻的声音越来越轻。   齐光问:“你的兄长与你们六皇子有何关系?”   云臻道:“我想着兄长是魏人,四岁的时候失散的,而六皇子也是魏人,四岁的时候才来了大周。兴许六皇子的仆役会知道我兄长的下落,所以便想去打听。”      齐光恍然。   “起来吧,这事你早点告诉寡人,寡人兴许还能帮你寻找兄长。你母亲可有说过你兄长相貌如何?”   云臻摇头:“娘亲只说了兄长打小就爱吃竹笋。”   这……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小时候爱吃竹笋长大了未必,单靠这一点,人海茫茫,找到兄长的机会微乎其微,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二十一章 齐光让江德忠私下里帮云臻寻找他的兄长。 数日后,江德忠将这十几年来仍留在京城的魏人的名单交给了云臻。齐光给了云臻出宫的通行令牌,给予了云臻最大的方便。可惜尽管如此,云臻将名单上的魏人一一见过了,仍然没有头绪。 又过了些时日,齐光想起云臻这事,唤了江德忠过来。 “云臻兄长一事查得如何了?” 江德忠说:“回陛下的话,仍未有头绪。京城里的魏人,云公子也都见过了,他也确认不是他的兄长。” 这样的结果也在齐光的预料当中,是以齐光也没怎么在意,说:“以后你多留心着,”顿了下,她又说道:“寡人很久没有跟皇弟一同用膳了,今天的晚膳便同皇弟一块用吧。”正好可以和皇弟商量商量他的婚事。皇弟的终身大事乃至关紧要,她也想了许久,这段时日也将慕容珰与周如意分别唤进宫,问了好些话,两人都令她很是满意,左看右看,两人皆不分上下。 齐光苦恼了好几日,后来想起周穆清的话,他说周如意私下里是个好动活泼的,这才让齐光心中的秤杆稍微偏向了周如意。 倘若没有什么意外,估摸着珉王妃的人选便是周家女。 天色擦黑时,齐轩方入了宫。两姊弟一同用膳,齐光笑吟吟地提起齐轩的婚事。齐轩敛眉说道:“但凭陛下做主。” 她瞧着齐轩的模样,不由在心中叹息。 齐轩比云臻大两岁,尽管云臻偶尔会对她露出奇怪的表情,但看着也像个少年郎,可她的皇弟从头看到脚都不像是个少年郎,姊弟间委实生疏得很。 她努力地拉近两人的距离。 “话不能这么说,此乃阿弟的婚姻大事,哪能全由寡人做主?寡人给你挑了两个最佳人选,你挑一个吧。”说罢,齐光拍拍手,江德忠呈上两卷画轴。 画轴缓缓展开,两个姿色不分上下的美人展现在齐轩面前。 齐光说道:“左边那位是周家的女儿周如意,右边那位是慕容家的女儿慕容珰,两人品性贤德,皆能替你操持家业。你看看你喜欢哪一个,寡人不日便下旨赐婚。” 齐轩仔细地看了看,仍然是那一句。 “臣弟但凭陛下做主。” 见他如此固执,齐光只好道:“既然你让寡人拿主意,寡人便挑周家女了,与你也甚是般配。” 齐轩道:“谢陛下隆恩。” 皇弟的婚事确定下来了,齐光心中愉悦,眼里也添了几分笑意。用完膳后,齐轩起身告辞。齐光笑吟吟地道:“皇弟放心,寡人会挑个最好的日子,先将婚事定下来,成婚之日再慢慢择定。” 齐轩带着随从离开皇宫。 出了宫后,随从小声地说道:“王爷,陛下分明是忌惮您呀。方才虽然给王爷挑了两家的姑娘,但明显陛下是属意周家的姑娘。倘若王爷挑了慕容将军的女儿,陛下定然会想方设法打消王爷的念头。” 齐轩淡淡地道:“不得胡说。” “……是,卑职知错。” . 翌日上早朝的时候,齐光当中宣布了赐婚一事,着礼部准备婚事。几日后,礼部呈上了几个好日子,齐光本想叫齐轩过来一起挑日子的,但是想起那一日,她估摸着阿弟又会说那一句但凭陛下做主,遂干脆自己做了决定,将婚事定于明年开春的三月初十。 三月初十宜嫁娶宜动土宜出行宜祈福,几乎没有禁忌,是未来三年之内难得的好日子,所以齐光不顾阻拦果断地将婚事定在了那一日。 虽然说她的婚事在三年后,但好日子难得。她的阿弟,她要给他最好的。 “众卿家不必多言,这事就这么定了。好了,下朝吧。” 离开议事殿之前,齐光瞅了瞅林泉身后的空位,眼神顿了下,才大步离去。今天路离没有上早朝,告了病假。 回了承乾殿后,齐光换下朝服,径直走向静室。 宫人早已备好画纸和画墨。 齐光握住狼毫,提腕一挥,一幅泼墨山水图将成。江德忠站在静室外,心中不禁有几分担忧。半个时辰后,齐光终于从静室中走出,江德忠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知道陛下喜爱作画,但他也知道每次陛下一不高兴也喜欢作画。方才下朝后,陛下显然面色有所不妥,一回来马上就去静室里作画,显然是心里不高兴了。 作为皇帝的心腹,他的职责之一便是让皇帝高兴起来。于是乎齐光在里头作画的时候,江德忠在外头绞尽脑汁地想着到底是什么惹得皇帝不高兴了。 江德忠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齐光,试探地道:“陛下,可要唤云公子过来?” “不必。”话语很是果断。 江德忠排除掉云臻的可能性,又仔细回想今早发生的事情。陛下给珉王赐婚的时候表情还是对的,似乎是从即将下朝的时候开始面色才变得不妥。 江德忠眼前一亮。 他给齐光奉了茶,随后又悄悄地吩咐身边的小内侍,说:“去打听下路侍郎的身子如何了?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太医可有去看过?” 小内侍应声。 片刻后,小内侍回来,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江德忠给齐光添了茶,不经意地提道:“陛下,奴才听宫里的太医说路侍郎感染了风寒,并不严重,估摸三四日便能痊愈。” 齐光瞅了江德忠一眼。 齐光说道:“你跟在寡人身边这么多年,心思果然非寻常人可以比及。” 江德忠嘿笑一声。 她又道:“你退下吧,全都退下。” 江德忠怔了怔,陛下这反应不对,不是应该说要出宫去探望路侍郎才对么?莫非他猜错了?江德忠万分不解,但齐光命令不可违,只好应声离去。 待众人离开后,齐光支颐望向虚空。 她今日烦躁的确是为了路离,但更准确点来说,并非完全因为路离,而是自己。今早早朝时,没见到路离的身影,她竟浑身不自在。下朝后,她蓦然意识到一事,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相当习惯路离在自己的身边。 母亲在世时,时常叮嘱自己刻意有很多很多男人,但唯一要记住的是不能依赖男人,也不能爱上任何一个人。若是真爱上了,便动手杀了。 她不认为自己对路离已经到了可以抹脖子的程度,但她可以确认的是,她依赖于璟衡。如此荒唐的事情,没有在阿清身上发生,竟在璟衡身上出现。 齐光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她抓抓头,又抓抓耳。 唉,压力大呀。 . 过了几日,路离依旧没有来上朝。齐光依旧每天一下朝便回静室里作画,接连几天都是如此,江德忠看在眼底,越发不明白皇帝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终于在第五日的时候,齐光回承乾宫时,没有去静室,而是换了一身出宫的襦裙,随后唤了江德忠备车。 江德忠瞅瞅齐光,只觉越看陛下越像是在跟路侍郎闹别扭。不过这想法江德忠自然不敢说出,赶紧赶忙地唤人备车。 “陛下要去哪儿?” 齐光沉默了下,说道:“路府。” 而与此同时,路府里的路离也收到齐光出宫的消息。他问:“陛下的马车走到哪儿了?”随从说道:“一刻钟前刚刚出了宫门。” 路离道:“好,再过一刻钟便开始煎药。” “是。” “退下吧。” 路离旋即转身回房,利索地脱了身上的锦袍,披下乌发,只剩一件里衣后,方在榻上躺下。他轻捏嗓子,重重地咳了几声,话音登时变得沙哑低沉。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房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门一开,是路离的随从匆忙走进。 “公子,陛下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鹅黄的身影逐渐现出。齐光闻到了浓厚的药味,她皱了皱鼻子,行到榻旁,问:“璟衡,你的身子可有好些了?” 他沙哑着声音道:“再多几日便能痊愈。” 说罢,他重重地咳了几声,苍白的脸色渐渐咳出一抹红晕。 ☆、第二十二章 说 齐光目光一凝,登时竟难以移开。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说道:“寡人准你告假,痊愈后再歇多几日。如今这时节,的确容易得病。” 路离说:“多谢陛下。” 齐光道:“好了,你既然病着就好好地歇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从宫里拿。”说着,齐光便准备起身,然而此时,路离却一把握住齐光的手腕。 微凉的触感让齐光怔楞了下,碰触到路离的眼神,她心中腾然间有了异样。 正好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公子,药好了。” 路离松开齐光的手,说道:“进来吧。”待小厮将煎好的药搁下,无声地离去后,路离才与齐光说道:“方才外边起风了,想来快下雨了。” 齐光只觉嗓子微痒,轻咳了几声。刚刚本想离去的,可被路离的眼神这么一望,她的脚步忽然迈不开了。她说道:“下雨了凉快……”似是想到什么,她又道:“说起来,寡人还欠你一份赏赐。之前白晟一案,是你立了功。你想要什么赏赐?” 她原以为以路离的性子,定会又说此乃微臣本分云云,未料这一回路离却认真地问她:“当真什么赏赐都可以?” 齐光道:“只要寡人能赏给你的,都行。” 路离道:“微臣要陛下的一次原谅。” 齐光一怔。一次原谅?她诧异地道:“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而言,说出这样的话的人铁定是做了亏心事。只是以路离这样的品性,她委实难以想象他会做出什么亏心事来。 路离笑了笑,说道:“微臣与陛下的婚事还有将近三年,与陛下成婚后,微臣便不得干涉朝中之事。微臣只是担心以后会做错事,所以便想请求陛下的一次原谅,防范于未然。” 听到此话,齐光不禁有些唏嘘。 路离想得长远,其实说到底还是她的身份特殊,娶了公主的驸马处处被束缚,更何况是娶了皇帝的男人?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道:“好,寡人应允你。” 她又笑道:“等你康复后,陪寡人去骑马吧。寡人很久没有骑马了。” 路离含笑道:“好。” 齐光离开路府的时候,已经是午时过后。她原本只是想过来看一看路离的,仅仅是看一看,可没想到这一看就是一整个上午,她在路府用了午膳才离去的。 齐光觉得自己撞邪了,一碰上路离就不对劲。 倘若母亲在世,路离的下场肯定如同她的画作与小猫,还有那一双血淋淋的眼睛。思及此,齐光打了个颤。她愈发觉得自己撞邪了,孩提时的事情最近一件又一件地涌现在脑海中,这几日还夜夜噩梦。 齐光上了马车。 车夫见天色尚早,平日里皇帝不到傍晚都不会回宫,遂问:“姑娘,现在要去哪里?” 只听齐光没精打采地说:“回宫吧。” 她支颐望着车窗外的人来人往,又叹息一声。她得找太医瞧瞧,兴许得病了。外面的风有些大,转眼间便有细雨飘零,齐光正要放下车帘时,眼尖地瞅到数十步开外有一道鬼鬼祟祟的熟悉身影。 正是陈南珠。 即便她戴着帷帽,垂落下来的轻纱遮住了她的脸蛋,可齐光看美人的火眼金睛从未出错过。 她一眼就看穿了她。 是陈南珠,绝对不会有错。 打从惠宗掌权后,京城里女子的地位得到极大的提升,女子出府上街都极少戴着帷帽或是面纱。而如今陈南珠戴着一顶帷帽,在细雨之下,便有几分明显。 只见她左看看右瞧瞧的,动作也颇是生疏,显然是要去作见不得光的事情。 齐光心中感慨了下。 当初她才只得七八岁,便时常偷溜出宫,一回生两回熟,又兴许是天赋异禀,从未被母亲抓个正着。哪像陈南珠这般此地无银三百两的? 齐光放下了车帘,她懒懒地打了哈欠,吩咐道:“走快些,我乏了。” 车夫应了声。 齐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闭目养神。马车与陈南珠擦身而过,渐渐消失在雨帘中。 . 齐光回了皇宫。 她唤了太医过来。太医诊脉后,说:“陛下的身子并无大碍,许是近来天干气躁的缘故,微臣给陛下开几服安神去火汤,服用过后便能见好。” 齐光摆摆手。 “退下吧。” 江德忠打量着皇帝的神色,心中颇为不解。这……这陛下不是已经去了路府吗?怎么回来后还是一副浮躁的模样?江德忠摸摸下巴,近来他愈发摸不清陛下的心思了。 齐光打了个哈欠。 江德忠似是想起什么,连忙禀报道:“陛下,陈尚书在外头候着。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 齐光说:“传吧。” “是。” 不一会,陈立便进来了。齐光坐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腕上的白玉镯的,听到脚步声,她抬起眼,道:“陈卿不必多礼,江德忠,赐座。” “谢陛下。” 待陈立坐下时,齐光又道:“珉王的婚事出什么问题了?” 陈立忙道:“珉王的婚事一切安好,诸多事宜也有条不紊地准备着。今日……今日微臣前来是为了自己的私事。” 齐光一听,来了兴趣。 “什么私事?跟令千金有关?” 陈立叹道:“陛下英明。微臣的小女还差数月便满双十,婚事一直没有着落,直到前段时日沈家过来提亲。微臣膝下只得一女,一直当做心肝般养,所以盼能给小女最好的婚事,也盼能由陛下开金口赐婚。” 齐光道:“令千金可知此事?” 陈立正襟危坐。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能有陛下的赐婚,定会感恩戴德。” 齐光听明白了。 想必陈南珠是晓得这桩婚事的,但必然是不愿意的,是以陈立便想了赐婚的法子,圣旨一下,陈南珠即便不愿意也得顾及陈家上下的性命。 齐光又问:“哪个沈家?” 陈立微怔,随即反应过来,说道:“大理寺卿的沈家,其嫡子沈安温文儒雅,饱读诗书,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齐光想起来了。 大理寺卿的沈家,不就是之前路离所说的那个哪里有命案哪里就有沈瑜的沈家么?她见过沈瑜的画像,的确是个美人儿,看来她的兄长也不会差到哪儿。 齐光道:“寡人答应了。” . 几日后,正值秋高气爽。 齐光打小就喜欢骑马,惠宗亦是如此。惠宗晚年的时候还在京城郊外的不秋山旁圈了一大块地,作为狩猎场所。狩猎场所里,骏马早已备好。 齐光一大早便从宫中出发,换了一身英姿飒爽的骑装。 到了狩猎场后,齐光一下马车便见到了路离。路离身后有两个内侍,各自牵了一匹马,其中有一匹是齐光的爱骑——追月。 打从登基后,齐光除了秋季狩猎会骑骑马之外,其余时间几乎没有碰过马。现下见到自己的爱骑,齐光双眼发亮,奔到追月前,伸手揉揉它的头。 追月也认得齐光,乖顺地蹭了蹭齐光的脸。 齐光大悦。 路离含笑道:“追月是匹烈马,竟被陛下驯养得如此乖顺。”他刚靠近,追月便撒起马蹄子,重重地喷出一口气息,而齐光的手一碰触到它的头,瞬间又变得乖巧温顺。 齐光道:“当初驯服它也费了寡人的不少心思。”她细细地瞅了瞅路离,又问:“身子当真痊愈了?” 路离点头。 “已经痊愈了,多谢陛下关心。” 齐光说:“来陪寡人骑马吧。” 说罢,齐光翻身上马,马鞭一扬,登时尘土飞扬。路离也不曾示弱,旋即追上,与齐光一前一后在偌大的草地上追逐起来。 约摸有小半个时辰,两人方渐渐停下。 秋风拂来,齐光擦了把汗,爽朗地大笑:“没想到璟衡马术甚好,方才寡人若不使全力,怕是会落在你身后了。” 路离微笑道:“陛下过奖了。” 齐光笑道:“何必谦虚。”微微一顿,她蓦然想起一事,又道:“每年秋季狩猎皆有马术比赛,以璟衡的马术想要夺魁并非难事。”可过去几年路离皆是表现平平,以至于她从未注意到他。 她眼睛倏然一眯。 “你……” 然而此时路离却道:“朝中人才济济,璟衡无意攀比。”他淡然一笑,望向齐光,声音沙哑而低沉:“骑马本为趣事,能与心悦之人同骑,岂不胜过夺魁之喜?” ☆、第二十三章 这样的话,齐光听过很多。 可兴许是此时此刻意境尤佳,人也对了,胸腔之下涌现出一股异样,她拉住缰绳,渐渐靠近路离。他的眉眼如画,眼底像是有一汪深潭,走进了便再也逃不出来。 她心中一动,正想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山坡下有一辆马车,只听一阵轻呼,马车的一角陷入泥坑中。不一会,陆续有两道人影跳下马车。 一男一女,都是齐光识得的人,正是容峥与陈南珠。 齐光登时扭过头,惊愕地道:“是他们!” 路离眸色微深。 他顺着齐光的目光望去,也见到了容峥与陈南珠两人。齐光说道:“他们怎么会在此处?”这儿是皇家的狩猎场,不得允许,一般人是进不来的。且不说这个,陈南珠不应该在陈府待嫁才对吗?之前陈立生怕自己的女儿会闹出什么事来,挑了最近的一个良辰吉日,便是半月之后,如今仔细一算,离陈南珠与沈家长子的结亲之日还有十天。 她打量着他们两人的装扮。 陈南珠穿着朴素的衣裳,身上丝毫饰物也没有,而容峥也是穿得极其简单,两人身上都有一个大包袱,而从半开的车窗里望进去,还能见到不少细软。 齐光和路离互望一眼。 路离对她点点头。齐光诧异地道:“当真是私奔?” “□□不离十。” 她委实没想到陈南珠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情,竟不顾陈家上下的性命,与他国皇子私奔,大大的出乎她的意料。路离问她:“陛下打算如何做?” 齐光环望周遭,道:“先跟上去看看。” 她倒想知道陈南珠与病怏怏的容峥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路离看了齐光一眼,不曾说些什么,也悄悄地跟上。两人留下马匹,悄无声息地绕过山坡,行到一块巨石之后。齐光探出头,刚好见到陈南珠与容峥两人坐在一块岩石上,离她仅有数十步的距离。 不远处的车夫在使劲地搬抬车轮。 齐光收回脖子,正想说些什么,却猛然发现此时此刻路离与自己的距离隔得极近,她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 齐光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是优柔寡断之人。 可遇上路离后,她愈发看不懂自己了。 她撇过头,稍微拉开了与路离之间的距离。而此时,数十步开外传来陈南珠担忧的声音。 “阿清,我们真的能离开京城吗?” 容峥说道:“……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陈南珠说道:“倘若你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也许就不会有赐婚的事情了。早知如此,我去年就随便挑个人成亲了,你也能早些醒悟自己是喜欢我的。现在……现在陛下赐婚了,离成亲还有十天,我却逃婚了。阿爹不知该要如何面对沈家,面对陛下……” “你后悔了?” “不,我……我只是担心阿爹。” 容峥说道:“你回去了便只能嫁给沈安,你爹不会接受我的。” 陈南珠道:“不!阿爹可以接受你的。阿爹曾经对我说过,只要是我喜欢的人,不论贩夫走卒还是权贵富甲,只要对我好的,阿爹都不会阻拦。” “你爹不会接受我。” 陈南珠说道:“那是你现在的身份太过特殊!只要你告诉阿爹真相,也许阿爹对你就会有所改观。” 听到此话,齐光不由一怔。 真相?还有什么真相可言? 只听容峥的声音瞬间变冷:“不行!此事一说便是欺君大罪!” “阿爹看在我的份上会替你隐瞒的。” “陛下已经见过我了,六皇子的名分已经无法摆脱了。” 陈南珠忽然提高声音,说:“你骗人!明明你就是不舍得皇子的身份!不舍得养尊处优的日子!真正的六皇子二十年前早已经不见了!你当了二十年的皇子还不足够吗!” “闭嘴!” 陈南珠声音里隐然有哭音:“你……你竟然凶我。” “南珠,我方才只是一时情急,你莫哭你莫哭。这样吧,你凶回我。我知道你心底挂念你的阿爹,也知道你为了我弃了陈家千金的身份,你对我的情意我明白,也会好好珍惜。以后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就不会让你吃苦。” 齐光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峰回路转。 路离压低声音道:“陛下想如何做?” 齐光径直走出巨石,出现在你侬我侬的两人身前。齐光笑眯眯地道:“好巧,竟在这里遇见你们。”话音落时,陈南珠诧异地道:“阿昕,你怎会在这里?” 齐光并未回答,而是依旧笑眯眯地看向容峥。 容峥面色一白,嘴唇哆嗦了下,喊道:“陛……陛下……” 陈南珠一愣。 “陛下?”她迅速打量齐光,想起之前的事情,她腾然睁大双眼,“你……你是陛下!” 齐光没有否认。 她看看容峥,又看看陈南珠,说道:“方才你们所说的话寡人都听见了。” 两人皆是吓得一抖。 陈南珠先跪在地上,磕头说道:“阿昕……不,陛下,都是臣女的错,是臣女怂恿阿清跟我私奔的。”容峥后知后觉地跟着跪在地上,也磕头道:“陛下,都是我的错,与南珠无关。陛下倘若要惩罚便罚我一人,我甘愿接受所有惩罚和罪名。” 陈南珠的泪珠子开始啪嗒啪嗒地掉落。 “阿清,你怎么这么傻。陛下,要罚便罚南珠,一切都是我的错,与阿清无关!” “不,罚我!” “不!罚我!” …… 齐光换了个站姿,也不出声,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安静下来了,齐光才道:“……寡人没打算责罚你们,也不打算责罚陈家。今日寡人心情不错,便成全你们这对苦难的鸳鸯。今日你们私奔之事,寡人便当作没看见。” 陈南珠与容峥皆是一怔。 齐光蓦然想起一事,她问:“真正的六皇子在哪儿?” 容峥说道:“二十年前殿下被人劫持,便再也没回来。当年我的父亲是殿下的侍从,父亲携家带口来了大周,刚好我的年岁与六皇子殿下相近,父亲担心会引起两国交战,便自作主张让我冒认六皇子殿下。” 齐光又问:“南珠,你当真不后悔?” “不后悔。” 恰好这时陷入泥泞的车轮也搬抬起来了。 齐光摆摆手,说道:“你们走吧。” 两人又跪下磕头。 “多谢陛下。” . 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齐光好一会才回过神,刚转身便迎上了路离的目光。路离问:“陛下为何要放他们离去?” 齐光不以为意地道:“寡人想看看陈南珠到底能走多远。” 路离明白了齐光的意思。 “陛下是认为陈姑娘会后悔?” 齐光说:“不,寡人只是认为为了男人放弃自己的亲人不值得,但陈南珠却甘之如饴。”她很难想象会有人为了一段感情弃掉自己的所有,倘若有一日容峥对陈南珠的感情不复以前,她又是否会后悔当初的抉择? “如果陛下是陈姑娘,陛下会如何做?” 齐光瞥路离一眼,却见他笑意盎然的。 她淡淡地道:“这世间并无如果,寡人也不会是陈南珠。为一个男人做到此等地步,简直是个笑话。” 齐光道:“回宫吧,此事还得收尾。” 路离说道:“六皇子的事情……” 齐光想了想,说道:“既然真的皇子二十年前已经失踪了,大魏战火还未停歇,横竖见过假的六皇子的人不多,就算以后被识破了,寡人说他是真的他便是真的,便随便找个年纪相当的人继续充当假的六皇子。” “微臣愿意替陛下分担解忧。” 齐光很顺口便说道:“也好,此事便由你去办。” 那么剩下的便是陈家和沈家的问题了。 她揉揉眉,这事还得由她亲自出马解决。 ☆、第二十四章 陈立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做出逃婚这样的事情,当下便将容峥恨得个牙痒痒的。这十几年来,他当爹又当娘的,含辛茹苦地将南珠养大,几乎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瞧瞧现在竟然跟一个病秧子跑了!陈立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险些喘不过气来。 可气归气,女儿闯下的祸还是得收拾。 陈立命令府中的下人不得声张,暗中派人去寻南珠。可找了几日依旧未果,陈立开始后悔在女儿小时候让人教她习武了,性子野得不像话,现在一跑连影子都没有了。 陈立唉声叹气,数了数日子,六日后就是与沈家结亲的日子,到时候若没有新娘上轿该如何向沈家交待,又如何向陛下交待。 陈立愁得头发都开始发白了,上早朝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的,见到未来亲家的时候心里头格外心虚,且陛下望自己的眼神也颇为古怪。 陈立心惊胆战地度过了几日,离沈陈两家结亲的日子还有三日时,皇帝忽然召见他。陈立吓得出了身冷汗,拐着弯向江德忠打听究竟是什么事情。江德忠笑眯眯地说道:“听陛下的意思,似乎与令千金有关。” 这话一出,背脊刚刚干了的冷汗又重新冒出,陈立擦了擦额头,问:“江公公可知具体跟什么有关?” 江德忠意味深长地道:“陛下的意思奴才不敢多加揣测。” 陈立又擦了擦冷汗,将近御书房时,腿肚儿抖了几下,当初金榜题名初见圣颜时也不曾这么惶恐紧张过,如今老了却是为女儿操碎了心。儿女债难偿还呀。 陈立咽了口唾沫,看了眼御案前的齐光,连忙垂下眼。 “微臣拜见陛下。” 齐光含笑道:“陈卿不必多了,起来吧。” 陈立起身后,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齐光。皇帝这般表情,应该是还不知道自己女儿与人私奔的事情。他稍微松了口气。 此时齐光又道:“令千金安好?” 陈立轻咳一声,说道:“小女在家中待嫁,一切安好。” 齐光看了看陈立,问道:“三日后的婚事都准备妥当了?” “都……都准备好了。” 齐光笑道:“那就好,之前寡人还听到风声说令千金不喜欢沈家嫡子,数日前还逃婚了。看来只是谣言而已。” 陈立额上冷汗直冒,忽然觉得有些口干。 “是……是。” 他原本想说今早女儿还跟自己一起用早饭了,可看着皇帝直勾勾的眼神,一时半会话竟说不出来。 齐光此时又笑眯眯地道:“想必今早陈卿还跟令千金一起用早饭了,毕竟女儿还有几日便出嫁了,以后想要一同用饭也没这么容易了。” “是……是。”陈立有些脚软。 齐光又道:“正好今日寡人无事,便让令千金来陪寡人用午膳吧。” 陈立面色大变。 齐光忽然道:“罢了,还是让她安心待嫁吧。” 陈立只觉像是短短瞬间死了一回,嗓子眼七上八下的,吓得他心肝颤了又颤。他抬袖擦了擦冷汗,说道:“……是。” 齐光瞧着他这副模样,觉得自己不该再调戏他了,不然她正事还未说兴许陈立就得被抬到太医院里去了。她清清嗓子,故意板着张脸,道:“方才便算是对陈卿欺君的惩罚,寡人心善,吓吓你便算了。” 陈立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脸色又白了几分。 齐光支颐,问道:“你可知错在哪里了?” 陈立跪下来,说道:“微臣有罪,微臣不该欺瞒陛下,错在微臣,是微臣管教无方,微臣愿意一力承担所有惩罚。” 齐光挑眉。 “哦?此乃欺君之一,欺君之二呢?” 陈立愣了愣,硬是想不起自己除了女儿逃婚一事之外还做了什么欺君犯上的事情。齐光好心地提醒:“当初寡人给皇弟挑王妃,陈卿在令千金画像上添了几笔之事,寡人还记忆犹新。” “微……微臣……” 瞧他支支吾吾的,齐光也不计较了,方才吓吓他权且当作惩罚了。 她道:“罢了,也只是小事,下不为例。前几日寡人已经与沈卿谈过,此事还能弥补。沈家向陈家提亲,一来是沈家的嫡子沈安到了适婚的年纪,二来是沈卿听闻你家的姑娘性子温和刚好与沈安相似。沈卿前几日虽然说了不少你家姑娘的好话,但是寡人可以确定沈家上下都没有见过你家姑娘,离结亲之日还有三天,你可以寻一个姑娘代嫁过去。至于陈南珠与容峥私奔之事,寡人会压下来,不会有第三人知道此事。” 如此一来,陈南珠的声誉可以保全,陈家也不会与沈家结怨,天家的威严亦不会丧失,一举三得。 陈立不曾想到皇帝竟会如此和善,让他大为改观。 齐光说道:“寡人微服出宫时曾与南珠结识,也算是一场缘分。南珠既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寡人不会勉强她。至于陈卿要如何做,寡人亦不会阻拦,毕竟这也是你们陈家的家事。” 陈立感激涕零。 “谢陛下不罚之恩。” 齐光道:“退下吧,好好筹备婚事。”顿了下,她见陈立的唇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道:“陈卿还有何事要说?” 陈立磕了个响头,再次道:“谢主隆恩。” 待陈立离开后,齐光摸了摸下巴,这种被人感恩戴德的感觉倒是不差。母亲驾崩前留下的名单中,陈立乃是属于不可信任这一列的,不过方才他的眼神倒是真诚得很。 . 解决了沈陈两家的事情,接下来就是六皇子的事了,此事齐光交予路离处理,她也省了不少心思。再过半月便是深秋,每逢深秋,大周都会有一场狩猎,是从祖宗定下来的习俗。 宫里有个箭靶场。 齐光手持大弓,瞄准了靶心,手肘一动,一支箭羽直中靶心。江德忠在一旁喝彩:“陛下箭术尤佳!”齐光却叹了声,说道:“多亏了当年母亲逼寡人习箭术。” 当年她极其厌恶学箭,可母亲说,大周的皇帝必须会箭术,于是乎她只好硬着头皮上,所幸颇有天赋,学了小半年便已小有所成。后来她还经常带着弓箭偷溜出宫,学着侠士行侠仗义,拯救过不少被欺负的孩童。 江德忠继续拍马屁。 “先帝英明!” 齐光又搭上一箭,再次正中靶心的时候,身后响起了鼓掌声。路离含笑走近,说道:“陛下箭术愈发精湛了。” 齐光瞧见路离,给江德忠使了个眼神。 江德忠明白,立马带上弓箭与若干宫人悄无声息地离开箭靶场。齐光也迈开步伐,走到附近的凉亭。秋菊盛开,隐隐有菊香。 齐光折下一朵菊花,问:“六皇子的事情办得如何?” 路离说道:“微臣心中已有两个人选,但还有一人选在宫中,微臣想去看看。待确认人选后再向陛下禀报。” 齐光微怔。 “你是说南风轩里的公子?” 路离颔首:“刚好年龄符合,且家中父母早逝,世上已无亲人,也颇像之前那一位六皇子。” 齐光也没有问是哪一位公子,她大方地道:“行,你便去看看,若是符合便带去皇子府。你是寡人的未婚夫,后宫中的事情迟早也由你打理,以后这些事情也无需向寡人禀报,你自行决定便可。” 齐光练了一早上的弓箭,此时也有些累了。她打了个哈欠,将手中的菊花递给路离,道:“今夜陪寡人用晚膳吧。” 深秋的菊花开得正盛,花蕊嫩黄,菊香馥郁。 路离的目光在菊花上微微一凝,而后笑道:“璟衡明白了。” ☆、第二十五章 “公子公子,奴婢见到路侍郎往这边来了。” “公子!路侍郎过来了!” “公子,路公子来了。” …… 本是一派融洽的南风轩蓦然间陆续响起不同侍婢的声音,声音中皆有几分急切。一众公子听后,不由你看我我看你的,面面相觑,登时也不知这位陛下的未婚夫婿因何而来。 南风轩里的公子都晓得打从周穆清得病后,一直伴在陛□侧的便是路离,而路离又是由先帝亲自赐给陛下的未婚夫婿,得宠程度可见不一般。 南风轩里头的大多公子都是身世凄苦之人,在南风轩里过上贵族公卿般锦衣玉食的生活是他们以前从未想过的。如今听得路离气势汹汹而来,心中皆生警惕。虽说陛□份特殊,但若以男子身份而言,谁也不愿自己的妻子身边男色萦绕吧?至于周穆清,他是周相国的儿子,又早与陛下相识,路侍郎即便心中有怨言,也会对周公子有所忌惮。可他们不同,他们无依无靠,路侍郎要想拿人开刀,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思及此,南风轩里好几个曾经试图以美□□惑皇帝的人都不禁惶惶不安,当即转身从庭院走回厢房。本来有十余人的庭院转眼间便剩下七八人。 云臻与苏承宇都在庭院里,两人见状,互望了一眼。 云臻说道:“你不进去?” 苏承宇反问:“为何我要进去?” 云臻道:“他们都怕路侍郎拿他们开刀,你不怕?” 苏承宇笑道:“怕的人都是做了亏心事的,我做的正行得正,为人光明磊落自是什么都不怕。再说要怕的人也该是你,南风轩公子众多,论起特别的唯独一个,前些时候陛下不还带你微服出宫么?” 云臻轻咳了一声。 “事出有因。” 不过话是这么说,那天他从承乾宫回来后,被南风轩里的其他公子用各种各样的眼神打量了好久,以至于他一出房门便觉浑身不自在。 见云臻目光灼灼,苏承宇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叹道:“你又想扒我衣服?”当初他就不该跟云臻亲近起来,原以为他年纪小好沟通,没想到一亲近了才发现他是又固执又缠人的小鬼头。 云臻盯着他的大腿,仿佛可以透过薄薄的布料看到某一处。 苏承宇重重一咳,云臻才收回视线。苏承宇说道:“我真的不是你兄长,我大腿内侧没有你所说的伤疤。” “你给我看看,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你怕什么?” 苏承宇无奈地道:“那一处难免有些不雅,我若给你看了,其他人兴许还以为你我是断袖。” 听到“断袖”两字,云臻的耳朵红了红。 “谁……谁跟你断袖!” 苏承宇道:“其实说起来你兄长二十五的年岁,南风轩里二十五的人也不只我一人,你怎么就对我如此固执?且不说南风轩,陛下的枕边人与未婚夫婿亦是这个年龄,你怎么不说他们是你兄长?莫非我无父无母你便觉得我该有个弟弟?” 云臻也说不上为什么。 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还不觉得,可是与苏承宇渐渐相处下来,他的口味大多与他相似,甚至连偶尔说话时也稍微带有独特的大魏都城明阳的口音,尽管很细微,可他依旧发现了。且南风轩里有传闻说苏承宇是魏人,年纪又对得上,说不定他便是他的兄长。 就在云臻与苏承宇僵持时,庭院传来了若干道脚步声。 没一会,路离便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环望周遭,随后温和一笑,如同清风明月一般,径直走到云臻与苏承宇面前。 两人连忙站起,路离便道:“两位不必多礼,今日我只是过来看看,改日得闲了再过来与诸位闲聊。”说罢,他又对周遭的公子淡淡一笑,眼神颇是意味深长。 接下来路离与云臻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告辞,屋里的几位公子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待躲避路离的公子们出来后,他们连忙向其他人打听路离方才说了什么。只听一人说道:“路侍郎虽然只说寥寥数句,可句句含藏深意。” 南风轩因陛下而存在,也并非宫里可以随意走动的地方,连当初的周穆清过来南风轩也要经过陛下的首肯,可方才路离的话中不就是在说我可以随时过来,所以你们看着点,别想些或做些有的没的。尤其那眼神,分明就是不动声色地来下马威。外头还传闻路侍郎温文儒雅,不像周公子那般肆无忌惮,可如今看来分明两个都不是善茬。 苏承宇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与云臻笑道:“以后的日子有好戏看了。” “啊?” 苏承宇说道:“以后你便晓得了。” . 华灯初上时,江德忠在承乾宫里设了个小宴。今日下午时分陛下亲自吩咐的,只有两个人的小宴,地点是承乾宫。江德忠听到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齐光从来不在承乾宫里设宴。 江德忠很是好奇,也不知皇帝究竟邀请了谁,只好心痒痒地等到傍晚时分。他在承乾宫的门口盼了又盼,盼走日头盼来了月亮,总算盼来了一道人影。 人影越来越近。 江德忠看清楚了,是路离。他登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路侍郎!难怪陛下会如此隆重。他早该猜到是路侍郎的。近几个月来,能得陛下盛宠的人除了路离也没有谁了。 他笑容可掬地道:“路侍郎来了,陛下在里头呢。”说着,他怔了下。他记得今天早上路侍郎去箭靶场找了陛下,随后去了南风轩,之后就出宫了。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又折回宫里来了。他问:“路侍郎可是回了一趟路府?” 路离笑了笑,说道:“瞒不过江公公的法眼。” 还瞒不过他的鼻子呢! 他还在路离身上嗅到沐浴过后的味道。 江德忠侧过身,说道:“路侍郎快请,莫要让陛下久等了。”说罢,他打起帘子。路离大步走进,衣袂轻飘,江德忠瞅了瞅,越瞅越觉得今晚的路侍郎有些……风|骚。 “风|骚”二字在江德忠脑子里转了圈,转出来时他浑身打了个寒颤。真真是胡说八道!路侍郎如清风如明月,风|骚这词怎能用在他身上! 绕过屏风,路离便见到了齐光。 她穿着单薄的水红襦裙,坐在食案前,手执琉璃杯,正在品尝葡萄酒。她浅浅地酌了一口,眼中波光潋滟,似有无尽星光。 “璟衡拜见陛下。” 齐光打了个嗝,瞥了眼路离放搁下琉璃杯,说道:“璟衡你来了,不必多礼了,这儿没有其他人,虚礼也不必了。” 两张食案并排。 待路离入座后,齐光拍拍手,不一会便有若干宫娥捧着吃食鱼贯而入。齐光说道:“这是寡人特地为你准备的吃食。” 路离的食案上统共有六道菜肴,道道见红,齐光暗地里吩咐了御厨要做出巴蜀风味的菜肴。如今一看,果真下足了料,她甚至能见到茱萸与胡椒。 齐光说道:“寡人记得你们路家原先是从巴蜀之地搬来京城的,想必璟衡也十分想念家乡的菜肴。”齐光是个吃不得辣的人,一吃辣必定满脸通红。如今路离的吃食全都是辣中之辣的,配上解辣的清酒,估摸着今夜路离的脸蛋会很耐看。 “陛下对璟衡果真有心。” 她眸色微深,说道:“你是寡人的未婚夫婿,寡人自然对你上心。起筷吧,菜快凉了。”齐光说着,又重新执起酒杯,喝了几口葡萄酒,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路离的脸。 让齐光失望的是,路离吃了好几口,神色竟一点变化也没有。她试探地问道:“可会觉得太辣?” 路离说:“还好,父亲在世时,还曾直接食茱萸。” 齐光觉得自己失策了。 这点程度的辣于路离而言,根本是小菜一碟。她收回目光,默默地吃了几口菜,又默默地喝了几口汤。然而,就在此时,身旁忽然传咳嗽声。 酒杯被重重一搁,发出不小的声响。 齐光抬眼一望,原来是路离被呛到了,呛得他两颊微红,恰恰好是她最喜欢的四分红。齐光心中一喜,只觉峰回路转。 她轻咳了声,说道:“璟衡怎么如此不小心?” 路离缓了缓气,方道:“方才喝得太急不小心呛到了。”他咳了咳,笑道:“现在好多了。” 齐光的目光在他脸上逗留了会,才不经意地收回。她往路离身边挪了挪,将手中的琉璃杯递给他,说道:“葡萄酒酿得不错,你尝尝。” 路离道:“酒味浓厚,又不失葡萄的甜香。” 齐光含笑道:“先帝在世时也曾与寡人喝过一次酒,当时喝的也是葡萄酒,便是那时寡人开始喜欢喝葡萄酒,既不会像是烈酒那般辛辣,又有果味,甜甜辣辣的,倒也像人生百态。”说着,齐光直接就着酒壶喝了一大口,她打了个嗝,醉眼迷蒙地看着路离。 “璟衡,你可知寡人曾怀疑过你?” 路离温和一笑:“怀疑什么?” “先帝驾崩之前伴在身侧的只有两人,一个是你的父亲,另外一个是你。寡人不得不怀疑你与你父亲篡改了圣旨,不过后来想想你们倒也没这个必要。倘若寡人真的不从,寡人能有一千种法子不从。” 她轻笑一声,又说道:“如今看来,倒是寡人想多了。先帝这么做必定有她的原因,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母亲总让我做不喜欢的事情。” 路离道:“陛下,你醉了。” 齐光又打了个酒嗝,生气地道:“区区葡萄酒,寡人又怎会醉?”她一手撑在食案上,凑前身子,张嘴就咬住了路离的唇。 ☆、第二十六章 路离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他的眼眸如同一抹漆黑的浓墨,深邃不见底,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沉迷在里面,直到唇间传来清酒夹杂着茱萸与胡椒的味道。 尽管辣味很淡,可齐光却是丝毫辣味都碰不得的人,一碰必然满脸通红,咳个不停。 窗前有明月和花香,正是良辰美景,本该你侬我侬花前月下,可此时此刻齐光却猛然推开了路离,歪过头在一旁咳个不停。 “咳……咳咳咳……” 一张脸蛋转眼间便变得红扑扑的,连耳根子也像是充了血似的。她随手拈来酒杯,刚喝了几口葡萄酒却咳得更厉害了,眼眶也泛起泪珠。 一只宽大的手掌抚上她的背部,路离递上一杯温水。 “陛下莫急。” 一杯温水入肚,火辣辣的口感总算消了一半,她喘过气来,睨了路离一眼,却见他满脸笑意,只听他轻笑道:“头一回见到陛下脸红的模样,不曾想到竟别有风情。” 齐光恼了。 茱萸与胡椒本是为了路离而准备的,没想到最后却用在自己身上了。她忽然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错觉,尤其是现在见到路离眼中的调侃之意,齐光深深地觉得自己被反调|戏了。 她眼睛一眯,指着食案上的两个酒杯,说道:“一杯倒清水,一杯倒葡萄酒。” 路离从善如流。 接着齐光指着盛满葡萄酒的酒杯,道:“你喝这杯,喝光。”说罢,她又将杯中倒满的清水全数灌入肚里,连着喝了几杯,又吃了一块蝴蝶酥,嘴中的辣味方尽数散去。 路离亦喝光了一杯葡萄酒。 齐光又斟满一杯,再一杯,连着三四杯后,酒壶也渐渐空了。路离眼中有笑意,问:“陛下,可需唤宫人再来一壶葡萄酒?” 她打量着他,说道:“够了。” 酒杯一掷,齐光再次咬住了路离的唇。这一回嘴中只有甜甜的酒味儿,还有属于男子独特的阳刚之气。路离也不动,任由齐光折腾。 也不知过了多久,齐光整个人便已从食案旁爬到了路离身上。 她的一条腿横在了两张食案间,地上铺了柔软的毛毯,兴许是体力不支的缘故,又兴许是太过入神,脚一蜷缩,竟是绊倒了一张食案。 酒盅盘碟碗筷应声而倒。 所幸路离眼明手快,单手搂过她的腰肢,在毛毯一滚,轻巧避过了打翻的菜肴。两个人在毛毯上滚了两圈,齐光一时并未反应过来。待她反应过来时,江德忠已经带着若干宫人匆匆地跑入殿内。 一进殿内,众人不由傻了眼。 他……他们的陛下竟骑跨在路侍郎的身上!两人皆是衣衫不整,尤其是路侍郎,从来都是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竟散乱下来。两人看起来都是面色微红,明显是春|潮迭起…… 江德忠若还不懂这儿发生了什么,也无需做人了。他连忙重重一咳,与宫人们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去。临走前,他偷偷地瞄了眼一片狼藉的地上。 真真是激烈呀! 门一关,齐光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她刚想从路离身上爬起,脚踝却扭了下,整个人又重新扑倒在路离身上。两人对视了一眼。 路离声音低沉。 “能与心悦之人同骑,胜过任何之喜。” 此话一出,齐光登时就想起了那天在狩猎场上与路离策马奔腾,在山坡上,他告诉她,能与心悦之人同骑,岂不胜过夺魁之喜。 她还记得那一日,那一句话说完,她便已然心动。 如今在此景此景之下,齐光只觉心中的一根弦轰然断裂。 她问:“同骑?” 他说:“然也。” . 江德忠在承乾宫外守了一整夜。 他竖着耳朵,时刻注意着里头的动静。他就知道陛下对路侍郎不一样,毕竟是自己的未婚夫婿,又是先帝定下的,自然是最特别的。 约摸三更时分,仍旧精神奕奕的江德忠终于听到里头有声音响起。 “江公公。” 是路侍郎的声音!江德忠眼睛贼亮贼亮的,对身旁的宫人使了个眼神。他拔高声音,道:“路侍郎,热水已经备好了。”在皇帝身边当差这么多年,岂会不知事后需要什么。不过话说回来,路侍郎也猛了些!都两个时辰了! “进来吧。” “是!” 江德忠身后的宫人正想端着热水进去,未料却被江德忠抢了去。他低声道:“没你们的事了,有洒家便可以了。”看热闹的机会,怎么说也得自己第一个看。 江德忠兴冲冲地抱着水桶走进承乾宫。 地上的食案全已打翻,零乱的衣衫四处可见,江德忠在心中默喊一句:乱得好!他逐步走近,只见皇帝躺在龙榻上,满脸疲累,显然已经熟睡。而路侍郎坐在榻旁,倒是精神飒爽得很。 江德忠登时对路离大为改观,不曾想到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路侍郎体力竟然如此惊人,暗自诧异了会,脸上堆起笑容,正想问需不需要多些热水时,路离道:“搁着就可以了。” 江德忠迭声应“是”。 待门一关,一脸云淡风轻的路离面色瞬间变得阴沉。不过即便如此,拧干软巾后,落在齐光身上的动作仍是温和轻柔。 他拧了一便又一遍,仔细地擦拭齐光身上的薄汗。 齐光嘤咛一声,眼睛睁开了条细缝,声音迷迷糊糊的。 “……璟衡?” “睡吧,时辰尚早。” 齐光又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合上了眼。过了会,她又翻回身,伸出手拍了拍路离的腿,无意识地说道:“不必担心,寡人明白的。” 说罢,齐光又继续睡下。 路离的脸色又开始变得阴沉。他一直都知道齐光从不在乎行房之事,甚至有些厌恶,他更明白在惠宗的严厉教导之下,齐光的脑子里已经形成贞操不值一文的观念。 今天齐光赠他菊花时,看她的眼神,他便已明了齐光的意思,所以从南风轩出来后,他特地回府净身沐浴,顺便观赏了几幅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然而,万万没想到,到真正行房事时,他却闹了个乌龙。 路离觉得自己今夜丢的脸面比前半辈子的还要多。 ……不过幸好齐光不在意。 他垂下头,凝睇着齐光,从饱满的额头到秀丽的眉眼,再到高挺的鼻梁,和红润的小嘴。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眼神温柔似水,堪比外头的月色。 . 彼时他只是寒门子弟,而她是顽皮贪玩的帝姬。 偶然一次相遇,她宛如从天而降的小仙女,光芒四射,笑吟吟地拉起地上的他。 周遭的野孩子被吓得气也不敢喘一声。他们不过是无意间碰倒了一个小哥哥,刚想扶他起来便被一个凶神恶煞的小姑娘瞪了数眼,小姑娘是不可怕,可小姑娘身后的仆从面容狰狞,个个跟妖物似的。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兄弟你没事吧。吾乃神龙不见首尾的女侠,你我萍水相逢,相救一事也不必客气了,有缘江湖再见。” 说完,她潇洒地离开。 他目瞪口呆,伸到半空的手顿时定住。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再说,他怎么看也该是大哥哥,那一声小兄弟她是怎么喊出来的? 之后隔三差五的,他总能遇见她。 她偶尔带着弓箭,偶尔拿着长剑,自称侠女行侠仗义,专门赶跑以大欺小的野孩子。时日一久,他也觉有趣,时常拿些自己做的小玩意送给几个野孩子,在她面前演一出戏。 她如他所料那般,又再次从天而降,向他伸出小手。 白白嫩嫩的小手像是京城里最贵的铺子里的丝绸,于彼时的他而言,是可望不可即。一旦碰上了,其他的便再也无法入眼,更无法将就。 他摔了一次又一次,她救了一次又一次。 可每一次她都没有认出他来。 那时起他便知她享受的只是救人的乐趣,至于救的是什么人,她从未在意过。他想下一次再遇到她,一定要告诉她他叫路离。 而此时父亲得到当今圣上的赏识,龙门一跃便成为圣上跟前的红人。 他跟着父亲入宫。 女帝对父亲赞赏有加,对年仅十五的他也颇为欣赏。父亲与女帝交谈时,忽有人闯进,身后跟了一群侍从。 “帝……帝姬……” 帝姬一身华服,怒气冲冲。 “为何烧了我的画!” 像极了午夜梦回萦绕在他脑间的声音,他抬眼望去。还是那样的眉眼,那样的鼻嘴,不过在那一刻他便知道齐光不是最贵的丝绸,而是空中月。 . 不过空中月亦胜过水中月,难攀,却也并非不能攀。 他轻抚齐熟睡的脸庞,手指滑过她的红唇,眼神极为专注。 整整十年,他打了座天梯,终于够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痴汉你好!! 让我们把镜头拉回江德忠等人打断齐光与路离好事的时候。 江德忠若还不懂这儿发生了什么,也无需做人了。他连忙重重一咳,与宫人们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去。临走前,他偷偷地瞄了眼一片狼藉的地上。 真真是激烈呀! 路离垂眼拾起地上的酒杯,不动声色地挪到齐光的脚边,又不动声色地继续摆回原先惊愕的神色。 ☆、第二十七章 齐光被折腾了一整夜,所幸次日是休沐日,无需上朝,齐光足足睡了四个时辰,直到日上三竿时方渐渐转醒。她睁开眼时,路离已经不在身侧了。 她怔怔地看着床帏上的龙凤纹,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这些时日以来,她察觉出自己对路离的不对劲,这种感觉似乎不曾在哪个人身上出现过,她想了又想,蓦然醒悟。何必纠结,何必忧思,何必烦恼,璟衡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婿,自己随手可得,索性在床榻上巫山*后再说,兴许行房过后便没有这种感觉了。 她向来不喜欢行房,每次行房时脑子里都会冒出当年那一双血淋淋的眼珠子。这半年来,周穆清得病了,她也乐得轻松,每逢十五心底也不再忐忑。而昨夜兴许是葡萄酒喝多了,又兴许是路离起初所闹的乌龙,她忍俊不禁的同时竟也忘记了当年的阴影。 她缓缓地坐起,不由叹了声。 虽说昨夜没想起当年的阴影是好事,但如今也与路离巫山*了一夜,可她发现缠绕在自己心头的焦躁仍在。 她似乎有违母亲当年所说的话,开始在意起一个男人来了。 不一会,江德忠走进,说道:“陛下,可需唤人传膳了?已经快到午时了。”路侍郎果真猛如狼也,竟让陛下睡到这个时候。 齐光揉揉眉心,没想到自己竟起得这么迟。 她问道:“璟衡呢?” 江德忠堆满笑容,道:“回陛下的话,户部那边似乎有要紧的事情,林尚书一大早便让人来寻路侍郎了。” 齐光问:“什么时候走的?” “辰时过后。” 齐光一听,心中不由忿忿不平。好个璟衡,昨夜折腾完她了,今早不跟她说一声竟然就溜了,她昨夜本来还想着翌日调侃下他的。路离是头一回,又从未去过烟花之地,房中之术也仅仅靠几幅春宫图所得知。她昨夜听罢,心中还觉惊奇。 皇弟仅得八岁的时候,她就撞见过他躲在假山里偷看春宫图,没想到路离已经二十有五,竟如此……单纯。她还问他,小时候都在干些什么。他说在陪小孩儿玩耍。当时他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齐光察觉出来了,却不曾领悟到里头到底有什么深意。 就在此时,有一内侍匆匆进来。 “禀报陛下,周公子来了。” 齐光愣了会才想起阿内侍口中的周公子是周穆清,她仔细一想,蓦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她道:“先让他在偏阁候着。” “是,陛下。”内侍又匆匆离去。 齐光吩咐江德忠:“午膳先搁着,寡人先盥洗。” 江德忠唤人端来热水,随后又侍候齐光盥洗。在齐光洗脸的时候,他看看齐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齐光发现后,说道:“有话便说,都在寡人身边跟了这么多年了。” 江德忠这才说道:“陛下,今天十五。” “十五怎么了……”话音一落,齐光顿时领悟。是了,今日十五,周穆清又过来了。蓦地,她若有所思地道:“江德忠,寡人今日才看出来你待璟衡不一般呀。” 这些年来,能让江德忠时常在她耳边说好话的人,似乎也只得路离一人。 江德忠嘿笑一声,说道:“路侍郎为人和善,待人温和,奴才说的也都是实话。” 齐光用热水擦了把手,方起身离开寝殿。殿外有秋风袭来,卷起地上的枯叶,颇有萧瑟之意。她驻足举目,忽道:“狩猎也快到了吧。” 江德忠说道:“回陛下的话,还有十日。” . 齐光走进偏阁,刚迈入,周穆清便应声转身。只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齐光,说道:“穆清拜见陛下。”口头虽是说着行礼的言词,但身体却动也不动的。 齐光一瞅他这笑容,便知道他晓得了自己与路离的事情。 她摆摆手,说道:“你们都退下。” 周围的宫人应声而出,不一会,偏阁里便只剩周穆清与齐光两人。齐光径自行到太师椅旁,落座后又慢悠悠地倒了杯清茶,缓缓地喝了半杯后,她方抬眼看向周穆清。 “病好了?” 她倒了杯茶,抬手。 他接过茶杯,顺势在她身边坐下,含笑道:“休养了半年有余,已然康复。倘若再不康复,陛下心中怕是再也没有我的地位了。” 齐光干巴巴地笑了声,问:“你的阿妹近来可好?” 周穆清道:“阿妹近来跟着宫里的嬷嬷学王妃的礼仪,日日忙得很。”话音一顿,他又道:“听闻当初陛下在慕容将军的千金和阿妹之间二选一,最后弃了慕容姑娘,倒是难得。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欢慕容珰。” 齐光说:“你知道便好,若非看在你的份上,珉王妃的人选必然是慕容家的姑娘。” 周穆清笑道:“我还记得当初陛下第一眼见到慕容珰,顿觉惊为天人,还暗自发誓不把慕容珰带回红袖阁也要慕容珰成为自己的人。当时陛下打的便是给珉王当王妃的主意吧。” 齐光喝了口茶,说道:“知寡人者莫若阿清。” 周穆清又道:“今日我进宫,一路过来时陛下可知我听到了什么?” 齐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如今宫城里的人都晓得昨夜路离宿在她那儿了,她斜睨他,说道:“哦?听到了什么?” 他叹道:“路侍郎当真不可小觑,半年前一提起他陛下便一脸阴沉,如今竟堂而皇之地与陛下同床共枕。陛下对路侍郎是动心了吧。” 齐光不曾回答。 周穆清又说:“今日我过来是为了狩猎一事。” “狩猎?” 周穆清笑道:“自然是狩猎,莫非陛下以为我是为了十五一事?陛下与我相识数年,我岂是不知情趣之人,陛下与路侍郎正值情浓,我又哪会这么没眼色,且路侍郎才是先帝亲自赐下的未婚夫婿。我若此时挡在陛下与路侍郎之间,恐怕户部的人也不愿。听闻路侍郎办公时一丝不苟,格外严谨,户部的人都盼着路侍郎早日与陛下成婚,好脱离苦海。” 听到周穆清这番话,齐光不由一怔。 她道:“你是想……” 周穆清苦笑一声。 “有些话陛下也莫要明说,给穆清留点颜面。我与陛下相识数载,亦相伴数载,每月十五虽得陛下隆恩,但也明白陛下的心思。” 齐光明白他的意思了。 每年能参加狩猎的也只有官职在身的人,周穆清若想参加狩猎,必须有官职在身。而他成为自己的枕边人时,正好是他蟾宫折桂的那一年,红袍白马,正是春风得意,然而不曾授予官职便化作虚无,如同南柯一梦。 这几年来,她与他之间,不像有情人,倒更像有身体交流的知己。 她与路离大婚后,路离的户部侍郎一职便要让出,如今周穆清这么一说,恐怕心中已有打算了。 她看了看他。 其实这些年她对他亦有愧疚之心,当初她意气用事之下,硬生生断了周穆清的仕途,而这些年她身边虽只有他一人,但她心中却从未喜欢过他。 与其说不喜欢,倒不如说是他成为了自己与母亲斗气之下的牺牲品。 齐光沉吟片刻,说道:“刚好前些时日璟衡与寡人提起户部的金郎中得了顽疾,已经辞官归乡了,官职也空了出来,本来该由下面的人提升上来,不过阅历尚浅,如今便由你补上吧。前年科举金榜题名的苏状元头回授予官职,是从五品。户部的郎中隶属度支一部,亦是从五品,也是个容易得到历练的官职,以阿清的能耐,升官亦是指日可待。” 她都想好了,她与路离大婚还有两年零三个月,待路离让出户部侍郎一职,到时候便可以由阿清顶上。再过一两年,林泉年龄也过五旬了,怕是也要辞官了。最多五年,周穆清便能官拜尚书,成为大周以来最年轻的尚书。如此一来,也算是她对周穆清的补偿。 她也不吝啬自己的想法,又与周穆清一说。 周穆清听了,神色却有几分复杂。 他动动唇,说道:“陛下对周家如此盛宠,便不怕我们周家有异心么?”他父亲是相国,他成了户部尚书,而他的阿妹是珉王妃,更别提周家的旁支出了多少文官和武官,倘若周家真的有异心,必然是大周的祸害。 齐光想也未想,笑道:“阿清,寡人信你。” ☆、第二十八章 周穆清很快便离开了承乾宫。 江德忠侯在外头,见到周穆清出来,堆起笑容,说道:“周公子请慢走。”周穆清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些年来有劳江公公了。” “奴才应该的,周公子客气了。” 周穆清笑了笑,旋即扬长而去。 江德忠不由一怔。 以前见到周公子时只觉他难以捉摸,行事风格肆无忌惮的,如今小半年一过,眉眼间竟有几分意气风发,像极了当年在琼林宴的他。 周穆清走了一小段路后,正要穿过御花园往南宫门行去时,十步开外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正是路离。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向前走了三四步便停了下来,扬起唇角,说道:“原是璟衡,好巧。” 路离说道:“不曾想到竟在此处遇到你。” 周穆清对他一笑。 “大抵是缘分吧。” . 路离过来的时候,齐光正在用午膳。 若干美人儿穿着浅碧襦裙,挽着桃红披帛,整齐地站在离齐光十五步开外的地方。路离扫了眼,便径直走到齐光身旁。 齐光道:“户部的事情忙完了?” 路离笑道:“陛下的语气怎么听着有一丝酸味?” 齐光一本正经地道:“方才吃了醋溜白菜。” 路离一听,便知今日齐光心情极好。他一进来见到红袖阁的美人穿着浅色的衣裳便猜到了齐光心情不差。齐光登基后,他特地研究了齐光每日前来陪膳的美人和公子。 红袖阁与南风轩的衣食住行都是由江德忠安排的,而衣裳的安排和裁剪都要经过齐光的首肯。江德忠每天安排人来陪膳的时候都会先问齐光一句要穿什么。 路离研究了一年,得出了一个结论。 齐光心情好的时候,陪膳的人都是穿着浅色衣裳,若是心情不好便都是穿着黑蓝两种色系的衣裳。不过这种情况却极少出现。但凡被秦御史念叨久了,当天陪膳的人定然皆是红色衣裳。 他看了看美人,了然一笑,随后接过内侍手中的筷子,给齐光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酸酸甜甜才好。” 齐光不由莞尔,吃下糖醋排骨后,便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一众美人应声。 齐光瞅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忽然问路离:“你可知寡人为何喜欢收藏美色?” 路离说道:“我记得陛下曾告诉过周穆清,理由无他,无非是癖好尔。” 齐光一怔,问:“你与阿清很熟?”此话她只告诉过阿清,从未和别人提起过。齐光摸摸下巴,她怎么总觉得路离似乎知道很多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路离笑道:“不算熟,只是偶尔遇见时说过一两句话。” 方才路离在御花园遇见周穆清的事情,两位相遇,不到片刻,一经宫人的嘴便传得沸沸扬扬,连齐光也有所耳闻。她瞅瞅路离,没由来的竟有几分心虚。打从赐婚的圣旨一下来,她每次见到路离便总有这样的感觉。如今与他在榻上滚了几圈,听他提起阿清,她心中更是发虚。 她讪笑道:“用过午膳了么?” “没有。” 齐光说道:“跟寡人一道用膳吧。” 瞧齐光这般神色,路离登时便猜出她心中所想,眼中笑意更深,“多谢陛下。” 江德忠进来添了双碗筷,随后又悄无声息地退去。偏阁里只有齐光和路离两人,路离时不时给齐光夹菜,桌上虽无言语,但也温馨。齐光不经意地抬眼,碰上路离含笑的目光,忽觉这样很好,只有他和她,没有第三人。 齐光有七八分饱的时候,方搁下了碗筷。 她轻咳了声,说道:“过几日,阿清在户部上任的文书应该会下来了。”顿了下,她道:“我与他只是知己。” 话一出,齐光就不由有些懊恼了。 其实她没有必要解释的,这些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可是她就忍不住想要告诉他,除了过去的往事,她和他真的没什么。 路离轻笑一声,说道:“陛下能与我说这些,我很高兴。” 听他一说,齐光心中的懊恼不翼而飞。 此时此刻的齐光早已忘记了今早要调侃路离昨夜的事情,每次与他相处,她都会变得愉悦。有时候甚至会想,选择路离当自己的夫婿,这估摸是母亲这一辈子做过的最合她心意的事情。 . 七八天后,狩猎之日将近。 大周每逢深秋,在京城郊外的不秋山都会进行一场三天两夜的狩猎。齐光摩拳擦掌的,准备过几日好好地在狩猎场上表现一番。 昨天夜里她与路离耳鬓厮磨时,与路离打了个赌。 倘若狩猎时他能赢得了她,她便许他一个赏赐。倘若不能,他便要穿上她精心准备的襦裙,在她面前跳支舞。前几日路离在她这儿过夜时,黑灯瞎火的,不小心穿错了衣裳。灯一亮,她偶然一瞥,登时大为惊艳。路离本就生得丰神俊朗的,不曾想到披上襦裙,竟有几分阴柔之美。 她当时兴致勃勃地说:“璟衡,你这样穿着给寡人跳支舞吧。” 未料路离死活都不愿,脸色青黑,仿佛此举有损他男子气概。她软声哄道:“不外乎是跳支舞,一点也不影响你在床榻上的雄风。” 此话一出,路离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而齐光向来是怜香惜玉的人,见路离如此也不打算勉强他了。不过昨夜的时候,一时兴起便与他打了个赌,没想到路离欣然应允。 齐光暗自窃喜。 这一回路离输定了。 每次狩猎的时候,文武百官为了皇帝的颜面,都会相让。即便她不懂箭术,只要随便一射,都能猎到猎物。她登基后的第一回狩猎,还闹了个乌龙,明明只是随意地往树丛里射了一箭,侍卫们却呈上了三四只猎物,有羊有兔还有大虫…… 当时众人不约而同地扭过了头。 齐光了然一笑,也没计较此事,打了个哈哈便过去了。后来的几次狩猎虽然稍微收敛了一些,但是依旧有此类情况。 这一次狩猎,想必也会如此。 路离与她打赌,就相当于与大部分人打赌,一人之力想要胜过众人,怕也没这么容易,更何况她箭术也不差。 齐光越想便越觉得路离穿女装的日子指日可待,索性唤了江德忠前来。 江德忠一听,傻了眼。 “陛下,怎……怎么奴才没有见到红袖阁里添了个新美人?”这衣裳的尺码似乎大了点,不太合红袖阁里的那群美人。 齐光轻咳了声,道:“衣裳做好后送到寡人这里。” “是,陛下。”过了会,江德忠想起一事,又问道:“过几日的狩猎陛下可要带红袖阁和南风轩的美人公子前去?” 前几年狩猎时,齐光皆有带人前去,不过人也不多,只带了六七个。至于今年,齐光沉吟片刻后方道:“不带人了,免得秦御史又说寡人。” 江德忠笑道:“陛□边有了路侍郎,陪膳也无需他人了。” “多嘴,下去吧。” . 南风轩。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公子们都格外兴奋,尤其希望皇帝能带上自己去参加秋季狩猎。如今狩猎的日期将近,参加狩猎的人选却迟迟未定,公子们不禁有几分担忧。 去年的这个时候,参加狩猎的人选早已经定下了。 有公子急了,便差人去向皇帝身边的内侍打听,得知今年皇帝不打算带任何公子美人参加狩猎时,都不由有些失望。 南风轩里大多数人失望的同时,云臻却是将眼珠子黏在了苏承宇身上。 近日来他费了好些功夫,绞尽脑汁地想了许多法子,目的只有一个——脱苏承宇的裤子。好比如他半夜爬上苏承宇的床,可惜刚钻进他的被窝便被发现了。 锦被之下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云臻打哈哈地一笑:“我……我有东西落在你这儿了。” 从此苏承宇对云臻退避三舍。 茴碧与茴香只觉自家公子着魔了,对苏公子疯了一样的着魔!两宫娥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劝说云臻。云臻盯着苏承宇的房门,整个人像是一块石头。 过了会,苏承宇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云臻热忱地喊道:“苏大哥。” 苏承宇无奈极了,他道:“我真不是你大哥。” “你脱裤子给我看,我便信你。” 此话一出,刚好有其他公子经过,顿时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云臻和苏承宇。苏承宇投降了,说道:“进来再说。” 云臻屁颠屁颠地进去了。 他问:“你愿意脱裤子了?” 苏承宇总算黑了脸:“不愿意,你休要再缠着我。”若当初晓得这个沉默的少年郎如此缠人,他死活都不会开口搭话。 云臻见他摆了张黑脸,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作罢。 茴香与茴碧见自家公子被赶出来了,小声地劝说:“公子,何必如此执着?苏公子若真是你的兄长,又怎么会不认你。” 云臻抿紧双唇。 苏承宇对他有所隐瞒,虽然他不曾提起大魏,但是苏承宇已经察觉出来他是魏人,并因为这一点待他格外不一样,就像是兄长待弟弟那般,且他也喜欢吃竹笋。 他一定是有苦衷,所以才会如此执拗。 他为了寻找兄长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断不会轻易放弃的!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今天去看了后会无期,里头有一句台词还蛮有感触的——喜欢就是放肆,但爱就是克制。现在齐光对路离就是放肆,而路离对齐光就是克制~~~~ 能走远的爱情是互相克制呀~~所以现在齐光和路离都是处于第一阶段~~ ☆、第二十九章 云臻让茴香在暗处紧盯着苏承宇的厢房,一旦有动静便向他禀报。茴香不敢违抗,只好照做,盯梢了一整日,临近傍晚时分,一直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苏承宇四处张望,见没有人方迅速离去。 茴香赶忙回去告诉了云臻。 云臻听罢,旋即跟上。茴香与茴碧两人原本也想跟着去的,不过云臻不愿,两人只好悻悻地留下。 苏承宇走出南风轩的后门。 云臻心中诧异了下,也随即跟上。只见苏承宇专往偏僻的地方行走,渐渐的,穿过一处树丛,人影很快便消失了。 云臻也匆匆穿过树丛。 未料脚步刚迈入树丛,便有一道黑影迅速窜出,正是苏承宇本人。云臻被吓了一跳,半晌才回过神。 “你……” 苏承宇低声喝斥:“你跟着我做什么?” 云臻下意识地便想说“脱你裤子”,不过在苏承宇青黑的面色之下,他咽下心里话,一本正经地道:“我见苏大哥你鬼鬼祟祟的,所以便想跟上来看看你要做什么。” 苏承宇道:“我出来散步消食,你莫要再跟着我。” 他走了五六步,又听到身后时轻时重的脚步声,如此蹩脚的跟踪委实让他头大,一时半会的也不想到该如何摆脱他,只好重重叹息一声,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刚好见到云臻像是受惊的鸟儿扑簌扑簌地往一边的树丛里钻。他的嘴角抖了下,道:“不要躲了,出来。” 云臻灰溜溜地走出,重咳一声,又道:“我只是觉得这边景色好看……” 苏承宇道:“你跟我一块去吧,不过你得应承我一事,到时候你就躲在树丛后,不许出声,也不许走出来。” 云臻的眼珠子转了转,应承道:“好,我一定乖乖地躲在后面,什么也不说。” 苏承宇叹了声。 “走吧。”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苏承宇拐出树丛,径直往御花园走去。到了御花园后,他又迈入小径,走了好一会,他方停下来。 云臻驻足望去,不远处正是寒秋湖。 兴许是入了深秋,寒秋湖上的水榭空无一人,颇为凄冷。苏承宇此时道:“你便在这里等着,莫要乱跑。” 云臻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苏承宇疾步走向水榭。云臻探头望去,恰好见到一抹月白身影。他揉了揉眼睛,半晌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是齐光身边的男人,路侍郎路离。 他不由一怔。 只见水榭里的两人相谈甚欢,连这边的云臻都能看到苏承宇脸上的笑意。他眉头一皱,心中忽有不悦,没由来的竟有几分厌恶路离了,总觉得贸然间多了个和他抢兄长的人。 而另外一边的苏承宇和路离很快也离开了水榭。 待路离一走,云臻便急匆匆地跑向苏承宇。他道:“你与路侍郎很熟?” 苏承宇边走边道:“不熟,只是托路侍郎办事而已。狩猎的日子将近,能去参加狩猎的名额有限,而今年陛下似乎也没有带人去的心思。路侍郎正得盛宠,有他在陛下耳边美言几句,捎上个人也并非难事。” 云臻却道:“你不过是陛□边陪膳的公子,而路离却是朝中官员,又是陛下的未婚夫婿。他凭什么帮你?” 苏承宇笑道:“你不懂的事情多了去,我在陛□边已有三年,虽说只是个陪膳的,但对于陛下的消息却是知道得最清楚的。” 云臻问:“你为何这么想去那个劳什子狩猎?” 苏承宇道:“每年狩猎乃我大周盛事之一,如此热闹若不能前去一观委实可惜。” . 路离当夜便与齐光提起苏承宇一事。 齐光听了,微微一怔,道:“原来是他,今日江德忠还与寡人说见到你在寒秋湖上的水榭与人交谈,不过隔得远倒是看不清是谁。” 凝清池中水气氤氲,齐光掬了一捧水拍了拍脸蛋,方笑着道:“寡人倒是不知你与南风轩的公子如此要好,竟还会帮他美言几句。” 路离看了眼水底若隐若现的玉色肌肤,微微移开目光,说道:“以前苏承宇曾帮过我,我便帮他一回。” 齐光道:“既然看在你份上,便带上苏承宇吧,横竖也只多个人。”顿了下,她又道:“不过只带一人倒是有失偏颇,将云臻也带上吧,再去红袖阁也挑两个美人,刚好凑成两对。” 似是想到什么,她又道:“前天阿清在你们户部上任了吧。” 路离说:“他适应得很好,本就有大才,时间一久怕是户部也留不住他。” 齐光看了眼路离,见他面色如常,方道:“其实都是寡人不好,当初意气用事之下耽误了他的前尘。不过如今也算是将功补过了,幸好他也不曾怨恨寡人。” 说完,她打了个哈欠,从凝清池中慢步走出。 路离拿来软巾,包裹住她□□的胴|体。脚尖踩在湿润的玉石地上,齐光一没留神便打滑了下,所幸路离在身侧,及时扶住了她。 如此一来,齐光也懒得走了,干脆圈住了路离的脖子,说:“寡人累了。” 路离低笑一声,横抱起齐光。 外头候着的宫人见状,纷纷垂下头。凝清池离承乾宫只有半刻钟的距离,长廊上宫灯莹莹,男子宽袍大袖,怀中女子墨发垂垂,宫灯摇曳,一地星光。 . 两日后,齐光一大早便起来了。 今日乃是狩猎的第一天,从宫里出发去不秋山也要一个时辰左右,往年都是天未亮便开始从宫中出发,今年亦是不例外。 齐光到达不秋山时,刚好到了辰时。 齐光下了马车。 早晨的阳光微微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一众文武百官已到,她第一眼便见到了路离站在众人之中,如同鹤立鸡群一般。又兴许是她心中有了牵挂,明明人这么多,但她依旧第一眼就见到了他。 她第二眼见到的是站在路离身后的周穆清。 因为逆着阳光,她看不太清他的神情。她很快便移开了目光,落到了最前排的齐轩身上。她笑了笑,说道:“去年皇弟输给了寡人,今年可莫要再输了。” 齐轩敛眉道:“陛下箭术精湛,臣弟望尘莫及。” 齐光见状,也不多说了,随意地说了几句开场白,便命江德忠取来弓箭。她策马前行,恰好见到树上有一只鸟儿,随手便射了下来。 按照大周习俗,第一箭皆有皇帝射出,方算拉开了三天两夜的狩猎序幕。 每年的暖场都是文武百官比马术,夺魁之人便有赏赐。齐光不参与比马术,她与若干文官在终点处等着夺魁之人。 马术比赛开始的时候,齐光悠哉游哉地坐在食案前,慢悠悠地品尝着香茗。 江德忠笑吟吟地道:“陛下,奴才觉得路侍郎马术不错,今年拨得头筹的兴许是路侍郎。” 齐光瞥他一眼,却是笑道:“不会是他。” 江德忠一怔。 齐光又悠悠然地笑道:“是谁都不会是他。”她可没忘记他所说的那句——骑马本为趣事,能与心悦之人同骑,岂不胜过夺魁之喜? 璟衡此人,有时候是闷骚了一点,不过正合她心意。 江德忠又道:“陛下以为今年会是谁夺魁?” 齐光想了想,说道:“估摸着又是慕容澄吧。”她还未登基前,母亲每年举办的狩猎中,五回里头有三回都是慕容澄在马术比赛中夺魁的,她登基后的三年也几乎都是慕容澄包揽了头筹之名,想必这一次如无意外也应该是他了。 慕容澄赢了这么多年,好胜之心倒也从未减退过,且慕容澄是个好财之人,想到每年都要在狩猎中被慕容澄刮掉一大笔银子,她就心疼得很。 果不其然,齐光很快就见到了第一个到达终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澄。 她的心肝颤了颤。 “果真是慕容卿,慕容卿家宝刀未老呀。” 慕容澄骄傲地笑了笑,说道:“多谢陛下夸赞,老臣还能再赢十年。” 约摸小半个时辰,比赛的人也陆陆续续过来了。以往齐光也不曾注意过路离是何时到达的,如今她一瞧,不由莞尔。 璟衡狡诈得很,混在一群人中间,相当低调,难怪前几年她没有注意到他。恰好此时,路离抬首,与她遥遥相望。 齐光见到他眼底的笑意,冷不丁的又想起那一句话——能与心悦之人同骑,岂不胜过夺魁之喜? 只不过此同骑非彼同骑。 齐光登时心痒痒的,看向慕容澄的目光也和蔼了几分。 “慕容卿家今年想要什么赏赐?” 齐光今年都让人将银子准备好了,就等慕容澄开口了。只听慕容澄开口说道:“陛下,老臣今年别无所求,只是今年小女已到适婚之龄,盼陛下能为小女指一门婚事。” 此话倒是出乎齐光的意料。 她看向女眷那边,慕容珰身姿娉婷,垂眸浅笑时让齐光都忍不住心动。她正想说“好”时,蓦然发现一事。 慕容珰满脸娇羞,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齐光见到了自己的皇弟,齐轩。 ☆、第三十章 慕容珰喜欢皇弟? 齐光揉揉眉心,这下可糟糕了。若是早说的话,她也愿成人之美。只是如今赐婚的圣旨都下来了,周如意与齐轩的婚事都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她总不可能贸然间就换了新娘子吧。这么一来,周家还不恨死她了。 她看了齐轩一眼。 齐轩眉眼低垂着,她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话说回来,皇弟当真艳福不浅,慕容珰这样的大美人明知齐轩订婚了,还作如此要求,就不怕皇帝一时嫌麻烦索性将她给齐轩当小的?若非她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又对慕容珰颇有好感,不然这样的事情她还当真能做得出来。 慕容珰生得沉鱼落雁,让她当小的,齐光只觉可惜了。 她思来想去,还是先用“拖”字决为妙。她打哈哈地一笑,说道:“慕容卿家千金的婚事,寡人定会好好安排。” 话音落后,一直含情脉脉的慕容珰蓦然出列,盈盈一拜,声音好似黄莺出谷。 “陛下,臣女愿意侍候王爷与周姐姐。” 此话一出,齐光顿时觉得头疼。看来慕容珰是铁了心思要嫁给皇弟了。而此时慕容澄面色青黑地瞪着慕容珰,喝了一句:“胡闹!简直是胡闹!” 说着,慕容澄又对齐光说道:“小女一派胡言,还请陛下莫要放在心上。” 齐光又瞥齐轩一眼。 这一回,齐轩总算稍微抬起眼皮子,瞅了慕容珰一眼。慕容珰捕捉到这一眼,眼神格外恳切。这一切落入齐光眼底,齐光更是头疼。 她这皇弟也未免沉默了些,弄得她这个皇帝像是棒打鸳鸯的罪人。 她问:“皇弟,你意下如何?” 齐轩还是那一句。 “臣弟听陛下的。” 她揉揉眉心,又道:“罢了罢了,向来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既然寡人应承了慕容卿家,也必不食言。横竖珉王以后也要娶侧妃的,如今索性一起赐婚了,便在珉王与周如意完婚后再择日过门吧,陈立。” “微臣在。” “婚事等事宜便交由你负责,好好办。” “是,微臣领旨。” . 马术比赛过后,时间也到晌午了。 宫人早已在不秋山下扎好了营帐,帐子里的摆设与齐光的寝殿如出一辙。齐光回营帐歇息。江德忠一见齐光神色,便知皇帝心情不佳。 他用脚趾头想也知皇帝是为了慕容将军一事而不高兴。 他给齐光奉了杯茶后,悄悄地离开营帐,吩咐了身边的小内侍就把路离请来。如今路侍郎正得陛下恩宠,每次陛下见到路侍郎都满脸笑容的,这种情况让路侍郎来当哄陛下是最好不过了。 齐光喝了口茶,依旧面色不豫。 方才赐婚时,皇弟明明是欢喜的。他既然喜欢慕容珰,当初在赐婚的时候就该告诉她。她又非皇弟肚里的蛔虫,岂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齐光叹了声。 只要皇弟开口,她断不会不满足他的。这世间与她相依为命的亲人也只剩皇弟一人了。只可惜皇弟与自己不亲近,反倒是不如云臻。 就在此时,外头响起江德忠的声音。 “路侍郎安好。” 随后是路离温和的声音:“陛下可在里头?”听到路离的声音,齐光心中的那丁点不悦也渐渐消散,笑意逐渐浮起,与掀帘而入的路离笑道:“寡人今日总算见识到璟衡的低调行事,若非寡人留了心思,估摸也注意不到你是何时归来。前几年你都用了这样的把戏吧。” 路离含笑说:“途中景色甚好,一时贪恋美景便跑得慢了些。” 齐光莞尔。 能在比赛中留意到周边景色,怕也只有璟衡一人。不过他越是特别,她便越是欣喜。兴许当真是入了心底,无论他做些什么,她都觉得极为赏心悦目。 “倘若你全力相拼,你能胜于慕容澄么?” 路离说:“陛下在为珉王之事而忧心?” 当真是一棵解语草,她的心思他总能猜透。她走到他跟前,仰起头,伸手在他的脸颊上捏了捏。路离面色不改,任由她蹂|躏。 齐光捏累了,才在他的嘴唇轻啄一下,沮丧地道:“都是璟衡不好,倘若璟衡胜了慕容澄,寡人如今也无需忧心了。” 路离笑道:“慕容姑娘想要嫁给珉王,这次不成总有下一次。” 听路离这么一说,齐光哼了两声,又道:“寡人自然看出来了,慕容澄分明就是在打皇弟的主意,方才还在寡人面前与慕容珰唱双簧,当寡人看不出来呢。不过寡人大度,懒得与他们计较。” 路离揽住她的腰肢。 “陛下当初给珉王赐婚,为何不挑慕容姑娘?陛下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她吗?” 齐光说道:“刚好当时阿清来见寡人,提起了周如意。听他语气,周如意似乎对皇弟颇为仰慕,后来召见了她,也觉得适合皇弟,索性便卖阿清一个面子。”她看了路离一眼,顿了顿,又说:“你也知,寡人对阿清有几分愧疚。” 所以只要周穆清提出来的要求,不是特别过分的,她基本上不会拒绝。 未料路离却是笑了声。 齐光问:“你笑什么?” 路离说道:“没有笑什么,只是觉得他走到今日委实不易。”他拍拍齐光的手,说道:“陛下之前不是一直苦恼该给珉王挑周姑娘还是慕容姑娘么?如今两个都成了陛下的弟媳,陛下也无需烦恼了。两位美人都成了陛下的自家人。” “你说的有理。” 如此一想,她的心情果真好了不少。“也罢了,横竖她们嫁进去后就是皇弟的家事了,到时候两位美人在侧,皇弟也颇有艳福。” 她眨眨眼,笑嘻嘻地道:“璟衡可莫要忘了寡人的赌约,今天下午的狩猎,你若输了就得听寡人的。”前些时日她吩咐江德忠让内务府赶制的襦裙做好了,倘若路离穿上了,定能惊艳四方。 路离很是无奈,但瞧着齐光如此高兴,也不忍心多说什么,笑着道:“好。” . 今早的马术比赛,云臻与苏承宇也有在一旁观看。比赛结束后,皇帝与一众朝臣共进午膳,云臻与苏承宇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苏承宇没想到自己会被安排和云臻同个营帐,一见到他如狼也的目光,苏承宇不禁心有余悸。 “苏大哥。” 苏承宇瞥他一眼:“又怎么了?” 云臻说道:“我看你今早没吃什么东西,午饭吃多点。”说着,云臻给他夹了一块竹笋,“我的侍婢做的清蒸竹笋味道一流,你多吃点。” 苏承宇也不知自己是第几次回答这个问题。 “我真不是你兄长。” 云臻说道:“那你脱裤子给我看。” 苏承宇默默地吃掉竹笋。 云臻又说道:“我母亲说我的兄长最喜欢吃竹笋了,我也跟我的兄长一样,一吃竹笋便停不下来。”说着,云臻不动声色地试探:“苏大哥,你知道素华池么?” 苏承宇一怔,眼神蓦然变得警惕,但仅仅一瞬间,又温和一笑:“不知道。” 云臻自然没有错过他方才的眼神。 骗人!他一定知道的! “真的不知道?” 苏承宇说:“真的不知道。”顿了下,他忽然笑道:“不过我倒是曾经在记载大魏的野史中听过素华池三字,野史中记载素华池是许多年前大魏皇帝命人在宫城里建造的十里荷池,到了初夏,十里荷花次第绽开,飘向万里。只不过不知道你口中所说的素华池与我知道的是不是同个素华池。” 就是同一个! 云臻的灼灼目光移向苏承宇的裤裆。 苏承宇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身子,他给云臻夹了块竹笋,说道:“吃饭吧,下午还有狩猎,估摸着会很热闹。离狩猎还有一个时辰,陛下说了在狩猎开始之前,我们可以进狩猎场看一看。” 云臻道:“你去么?” 苏承宇说道:“难得来一趟,自然要去凑热闹。兴许还能弄到马匹和弓箭,先在狩猎场里尝尝鲜。” 见云臻神色怔忡,苏承宇说:“我有办法弄来马匹,要不要预你一份?” 云臻却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炎热酷暑,母亲时常带着他在素华池上泛舟。母亲时常把玩一个小弓箭,每次泛舟时都会和他提起兄长,说兄长最爱吃竹笋,还说兄长才三岁的年纪,便能用手中的这把小弓箭射中靶心。母亲每次提起兄长时,都会望向北方。 母亲说,兄长就在遥远的北方。 云臻回过神。 苏承宇问:“会骑马么?射箭呢?” 云臻重重地点头。 “会!”兄长从小就会的事情,他也一样会。因为他们是兄弟,所以心有灵犀。他一直不愿承认,必然有苦衷。 ☆、第三十一章 “苏大哥,你小时候有没有磕过头?” “没有。” “苏大哥,你以前有没有被人撞过脑袋?” “……也没有。” 苏承宇瞥了他一眼,说道:“你是不是认为我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了?不过小时候的事情,我的确记不太清楚了。” 云臻面有喜色。 下一刻,苏承宇又道:“但是即便记不清楚,我也能肯定地告诉你,我爹娘虽然早逝,但家中只有我一个独子。” 云臻沉默了会,转移话题道:“这儿便是狩猎场?” 苏承宇道:“再往前走便是山林,林中有不少猎物,较为常见的是野鸡。若是再早些时候,比较容易猎到的有大雁,不过现在大雁都往南飞了。你等会别往山林深处走,我们才两个人,走得远了有些危险。我听马厩的人说为了这回狩猎的品种,特地从其他山头猎来了一头大虫,还有巨蟒等猛兽,都在山林深处放生了。” 他瞥了眼他,道:“你这副小身板巨蟒一口就能吃掉。” 云臻挥挥拳头,恼怒地道:“我一拳就能打死巨蟒。” 苏承宇笑道:“好,我拭目以待。” 片刻后,两人骑马进入山林。不一会,云臻便抢先猎得一只野鸡,他得意洋洋地道:“苏大哥,我箭术不错吧。” 苏承宇倒没有想到云臻真的能猎到猎物,不由大为惊诧。 云臻拍着胸口道:“我打小就会骑马和射箭了!” 苏承宇说道:“若你有官职,兴许还能参加下午的狩猎,拨的头筹你便能得到陛下的赏赐了。” 云臻的眼珠子转了转。 苏承宇立马便知他在想什么,他道:“你不用想了,即便你当真拨得头筹,陛下也不会让我脱裤子的。” 云臻轻咳一声:“我没这么想。我们再往前走一点,我刚刚见到有一只小鹿在溪边喝水。” 苏承宇策马前行。 云臻落后了两三步,乌溜溜的眼珠子又转了转。他往背后的箭篓子摸出一支箭羽,慢吞吞地搭好。待苏承宇行到溪边时,他瞄准,缓缓地拉弓。 “咻”的一声,箭羽射出,落在了马蹄之下。 苏承宇所骑的骏马受到了惊吓,倏然嘶叫数声,高高地扬起前蹄。苏承宇一个重心不稳,从马背上滚落,恰好摔进了溪水里。 云臻急忙下马。 苏承宇这时也从溪水里爬出来了,他浑身湿了个透,头发也在不停地滴水。云臻说道:“我……我方才不小心射偏了,原先想射白兔的。” 苏承宇打了个喷嚏。 云臻脱了身上的外袍,同时开始脱苏承宇的衣裳。“如今是深秋,得快点把湿衣服脱下来,不然容易感染风寒。” 苏承宇在溪里被灌了几口水,刚刚爬上来一时半会间也没反应过来。云臻脱他衣裳,他也帮忙脱。直到云臻扯他亵裤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不过这时已经迟了,云臻已经扯下苏承宇的亵裤。他清楚地见到他的大腿内侧有一处明显的伤疤。他万分惊喜,喊道:“哥哥!” 苏承宇用力推了他一把,连忙穿上亵裤,脸色青黑青黑的。 “我不是你兄长。” “我兄长腿上有伤疤,你也有。” 苏承宇说:“那是我以前不小心摔伤的,莫非有个伤疤便是你兄长?岂不是全天下的人都是你兄长?如今你也如愿以偿脱了裤子,以后莫要再纠缠我了。” 他冷冷地说:“你自重。” 说罢,他迅速穿好衣裳,翻身上马。没一会,身影便消失在山林间。 云臻怔楞在地。 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虽然被喝斥了,但他心底却高兴极了。本来苏承宇有苦衷一事,也只是猜测。可如今他这副模样,愈发坐实他的猜测。一点相似之处还说是巧合,那么有两三处呢? 云臻拍拍手,也翻身上马。 他顺着方才苏承宇离开的方向行去,走了一会,眼前忽然出现了条岔路。他看了看两边,感觉路都差不多。云臻挠挠头,发现了一事—— 他……似乎迷路了。 . 下午狩猎开始后,齐光一马当先,骑着“追月”率先奔入山林。中午的时候,她小睡了一会,醒来后心情变得极好。 齐光进了山林后,其他朝臣才跟着进去。 路离很快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齐光身边,见齐光篓子里的箭羽少了五六支,他含笑道:“看来陛下已经得到不少猎物了。” 齐光笑吟吟地说道:“当初我们的赌约是比猎物的多少,寡人自然挑容易射到的猎物。” 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她就已经射中了四只野鸡和一只垂死的鸽子。她瞥了眼路离的篓子,笑道:“璟衡这是要认输了么?” 路离哪里会不知齐光连襦裙都备好了。 他无奈地道:“今日的狩猎还有一个时辰才结束,不急。”说话间,他已经射下一只水鸭。似是想起什么,他又道:“陛下,我猎几头狐狸给你做斗篷。” 齐光说:“狐狸生性狡猾,可没这么好猎。不过你有这份心意,寡人也不会输给你。寡人去猎头大虫,送你虎头。” 听到此话,路离眼中笑意更深。 见齐光策马往山林深处奔去,路离也不敢松懈,随即跟上。虽然有暗卫跟着,但是他始终放心不下。倘若出了什么意外,他肯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你怎么也跟上来了?” 路离说道:“兴许前面有狐狸。” 话音刚落,一声虎啸响彻山头。齐光眼睛一亮,与路离互望一眼,旋即扬起马缰,夹紧马腹,循声跑去。路离见状,更不敢松懈,也跟着前去。 . 而与此同时,在山林间晃悠了许久的云臻也听到了虎啸声。 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看来他真的走错路了,当时就该走左边了,现在肯定是跑错地方了。他势单力薄的,万一遇到那头大虫,然后又这么凑巧遇到巨蟒,到时候他真的就要葬身于山林间了。 云臻咽了口唾沫,赶紧安慰自己别多想。 他转过身,准备按照原路返回,重新走回岔口,然后挑左边的路。未料他刚转身,却是瞥见一抹黄影迅速窜过。 他抖了下,使劲地揉了揉眼睛。 “我一定看错了我一定看错了。” 事实证明,他真的没有看错。数十步开外的大树之下,一头大虫正直勾勾地盯着他,鼻子喷着气息,前爪在地上划出数道细痕。 云臻瞅了瞅。 很好,爪子很锋利,在他身上一抓,必然见红。 云臻动也不敢动,他身上的箭羽早已用光,此时就背上就剩一个箭篓子加一张材质极差的弓。云臻思考着逃跑的可能性。 他又咽了口唾沫,悄悄地往后挪了一步。 然而他身下的马见到山中之王竟吓得一步也不敢动,而大虫似乎察觉到云臻逃跑的心思,张嘴又吼了一声,登时山林间地动山摇的,树叶也飘落了些许。 云臻吓得冷汗涔涔。 “虎大哥,我……我只是路过的。我与兄长还未相认,你莫要吃我。我不是周人,我是魏人,是周人抓了你来这里,与我无关。周人都是坏人,你要吃便周人……” 云臻哆嗦着。 就在此时,大虫似乎受不住云臻的啰嗦了,后腿一蹦,便直接往云臻身上扑来。云臻吓得弃马而逃,连爬带滚地往前跑。 他跑了许久,蓦然发现方才被吓得不敢动的马早已弃他而去,如今只剩一头大虫对他虎视眈眈。 他望了眼身后的高树,登时四肢并用往上爬。 然而,还未爬几寸的高度,大虫就已经扑上来了,他甚至能感觉到有罡风袭来,是临死前的感觉。岂料却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云臻?你怎会在这里?” 他认出了是齐光的声音,睁开了眼,往后一望。 大虫倒在一地,背上有若干支箭羽。 而齐光正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云臻头一回觉得齐光长得比仙女还要好看,简直是菩萨下凡!让他有种在她脚下像只小猫那般打滚撒娇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云臻呀,我忽然觉得你很没节操!! ☆、第32章 齐光原本想喝斥云臻的,可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又想起了当年的云臻。她于心不忍了,翻身下马,走到他身边。 “好了,下来吧,大虫已经死了。你想当猴子当到什么时候?” 云臻又瞅了眼地上的大虫,再三确认它不动了,紧绷的神经一放松,双腿登时一软,手在树干上抓了抓,没有抱稳,整个人四脚朝天地摔下。 齐光不由失笑。 “不外乎是只大虫,当初在食香楼你对着一个魁梧的大汉都能咬断他的手指头,怎么在宫里待了半年,胆子都变小了?” 那是只畜生!会吃他的畜生!能跟人比吗!周人的脑子果真与寻常人不一样! 云臻沉默地从地上爬起。 齐光说道:“看来你受了惊吓,等会让太医给你开一服安神茶。”齐光也没问云臻为何会跑来狩猎场,只当他年纪小好奇心重。她又和蔼地道:“以后不许再乱跑了,下不为例。” 有细碎的阳光从叶间洒下,她的眼眸似有波光潋滟,比素华池的粉荷还要美上几分。 云臻痴痴地看着,下意识地便探出头。 齐光一怔,立马就明白了云臻的意思。她如他所愿,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云臻露出满足的笑容。没由来的,他竟想讨她欢心。 路离眯了眯眼。 “陛下,此处多猛兽,不如让人先将云臻送回去吧。” 齐光笑道:“也好。” 抢完他大哥又来抢齐光,云臻瞄了路离一眼,默默地在心底哼了声。就在此时,倒在地上的大虫以猝不及防之势腾然间一跃而起,爪子重重地向云臻一抓。 路离面色大变,整个人扑向齐光。 然而这时齐光的脚踝却是扭了下,扑到了云臻身上,使得路离扑了个空。齐光只觉肩膀一疼,眉头不禁紧蹙。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齐光和路离都没有预料到,连躲藏在周围的暗卫更没预料到皇帝为了救云臻,竟不惜以身相护。 对此齐光只想说,她只是不小心扭了脚! 暗卫们反应过来后,纷纷跃出,将垂死的大虫一剑刺死,并迅速抬走。 路离扶起了齐光,见到她肩上的伤痕,瞥向云臻的目光里添了几分不善。 齐光的衣裳被抓破,已有血迹沁出。 “疼不疼?” 齐光动了下右臂,只觉肩膀火辣辣地疼,唇色顿时微微发白。不过这点疼,齐光还能接受,她道:“还好,不是很疼。倒……倒是你……” 却见路离面色发白,仿佛受伤的是他而不是她。 齐光也知他担心自己,笑着道:“寡人没事,不必担心,只是点小伤而已。狩猎之行,受点伤也是在所难免的。”她刚想伸手拍拍路离的肩,却不小心扯动伤口,疼得她咝咝地叫。 路离道:“回去让太医看看。” 说着,路离直接横抱起齐光,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上马。 齐光忽道:“等等。” 她看了眼地上的云臻,温声道:“你跟着寡人的暗卫回去吧,今日之事你无需挂心。”说罢,她才对路离点点头。 “回去吧。” 路离拍了拍马臀,马匹慢吞吞地迈开马蹄。 齐光蓦然想起一事,她眼睛微亮,说道:“今天的狩猎我赢了。”之前路离一直跟着她,也就在最开始的时候射了一只水鸭,算上大虫,她可是有六只猎物了,妥妥地碾压路离的数量。 路离说:“不,陛下你输了。” 齐光瞪大眼。 “不可能,你明明只射了一只水鸭。” 她扭头去望路离的箭篓子,登时又瞪大了双眼,她惊愕地道:“什么时候少了一半?” 路离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在陛下与云臻说话的时候。” 齐光与路离走远后,有一暗卫走出,扶起了地上怔楞的云臻。 云臻没有想到齐光竟然会以身相救,方才大虫扑来,她竟然不顾一切地扑到了自己的身上。她……竟然救了自己。 一股前所未有的异样在云臻心底缓缓升起。 . 太医看过了齐光的伤口,松了口气,包扎好伤口后,方出去煎药。路离一声不吭地在一旁侍候,太医走后,他默不作声地瞥了齐光一眼。 江德忠察觉出不对劲,赶紧悄无声息地离开营帐。 半晌,路离给齐光沏了杯雨前龙井,递给了齐光。 齐光喝了一口。 路离终于开口了,模样似笑非笑的,语气也是深不可测。“微臣如今沏的雨前龙井比之周穆清如何?” 齐光哄男人向来有一套,瞧路离这副模样,她无需多想便知他醋了,虽然醋得不太明显,但以她阅人无数的经验看来,越是不起眼的吃醋越不早些解决,迟早有一日会酿成大祸。 她“哎呦”一声,眼巴巴地看着路离。 “璟衡,寡人疼。” 路离温声道:“方才英雄救美时陛下怎么没想到会疼?” 齐光说道:“冤呀!寡人实在冤呀!大虫如此凶猛,寡人也只是不小心扭了脚,恰好救了云臻而已。”她又喝了半杯的茶,道:“璟衡沏的茶当真是一日胜过一日,喝了几口伤口也不疼了。” 齐光搁下茶杯,五指握住了路离的手,十指一扣。 她笑道:“璟衡,方才寡人输了,你想要什么赏赐?要不寡人穿男装给你舞剑好了。” “……好。” 路离倒是应得爽快。 齐光不由一怔。 路离反握她的手,含笑道:“陛下答应了我,便不能反悔了。” 齐光蓦然有种中套的感觉。 路离又说道:“陛下还欠我一个赏赐,还记得么?” 齐光随即说道:“自是记得,无论你以后做错了什么,寡人都会原谅你。莫说一次,便是千万次也行。”她在心底叹了声,原本这次狩猎胜券在握的,连襦裙都给璟衡做好了,不曾料到到头来反倒是自己输了。 齐光道:“下回我们再赌一次。” “赌什么?” 齐光想了想,也没想到要赌什么,她道:“总之你若输了,便穿襦裙给寡人跳舞。” 路离不由失笑。 她竟然还没有死心。 他软声哄道:“好,等陛下想起要赌什么再说。” . 因齐光受了伤,第一天的狩猎便草草结束。第二天的时候,齐光在江德忠的搀扶下在文武百官面前露了个脸便回了营帐。 她虽然受伤了,但一年才来一次,也该让文武百官好好地乐一乐。 齐光回了营帐后,其他人便在狩猎场里继续狩猎。路离自是没有那个心思,索性在营帐里陪着齐光。齐光的右肩动不得,许多事情只能由路离代劳。 午膳的时候,江德忠送了吃食进来。 路离便一口一口地喂齐光。待齐光吃得七八分饱后,他才开始用膳。齐光一个人坐着无聊,眼珠子转了又转,说道:“璟衡,寡人也来喂你。” 路离看了看她。 齐光晃了晃左手,道:“寡人的左手还能动呢。”说着,齐光便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豆腐递到路离唇边。许是少用左手的缘故,微微地抖出了一些。 路离张嘴吃下。 齐光问:“如何?” 路离道:“陛下的豆腐自然是极好的。” 齐光微怔,旋即听明白他的意思。她搁下勺子,凑上左脸,说道:“此豆腐如何?” 路离亲了一口。 “回味无穷。” 齐光哈哈一笑,在他唇上轻啄,吃到豆腐的鲜味后,也笑吟吟地道:“璟衡的豆腐令寡人神魂颠倒。”接着,齐光又喂路离吃了几口菜,片刻后齐光的左手也酸了,开始变得兴趣寥寥。 路离察觉到后,自己起筷,三五两下便吃完了午膳。 宫人撤走了盘碟。 齐光与路离坐在一块,齐光懒懒地靠在路离身上,把玩着他的手掌心。她说道:“璟衡,你给寡人念《诗经》吧。” 她喜欢路离的声音,听着舒服。 路离从善如流,他清清嗓子便开始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齐光听着听着有几分睡意,迷迷糊糊间她忽然说:“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路离抚着她的乌发,接话道:“若有朝一日陛下不再是陛下,便与璟衡寻一处桃源之地,朝朝暮暮夜里赏春光。” 齐光打了个哈欠,说:“夜夜赏春光岂非累死。” “……隔夜如何?” 齐光歪着脑袋想了想,笑道:“准了。”她换了个姿势,靠在路离的胸膛上,渐渐睡着了。路离垂头看着她,外头有风拂来,吹乱了她的鬓发。 他轻轻地拂到耳后,手指划过她的脸蛋。 “你应承了我,以后不许反悔了。” 齐光只觉痒,伸手一拍,却被路离握住。他眼中有笑意,低头在她手指轻吻了一下,随后横抱起她来,轻手轻脚地放到了柔软的榻上。 此时,江德忠忽然进来,见状,不由一愣。 路离问:“怎么了?” 江德忠小声地道:“周公子在外面。” ☆、第33章 江德忠离开营帐,对侯在外面的周穆清说道:“周公子,陛下已经歇下了。” 周穆清瞥他一眼,淡淡地道:“江公公的记性似乎不太好。” 江德忠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他自打嘴巴,道:“是,是是是,奴才记性不好,还请周郎中多多包涵。” 他道:“下回记着便好,陛下既然已经歇下了,那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就在此时,路离掀帘而出。 他站定后,与周穆清一笑,说道:“陛下的伤口并无大碍,你无需担心。你若有什么话想转告陛下,璟衡可以代劳。” 周穆清抬袖道:“不敢劳烦,既然陛下安好,我也放心了。” 路离微微一笑,说:“何谈劳烦一词,你我都曾经侍候于陛下,如同你之前所说,大抵是缘分。陛下如今歇下了,估摸在傍晚时分才会醒来,你若有要急之事,不妨先与我说。待陛下醒来,我必定马上转告。” 周穆清听后,爽朗地笑道:“璟衡盛情,穆清难却。” 说罢,两人一同往僻静之处前行。 江德忠看着路离与周穆清两人的背影,不由摸摸下巴。原以为新欢旧爱相见,定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未料竟是如此平和,委实出乎人意料。 . 苏承宇没有想到云臻好端端的竟在山林间迷路了,迷路了也罢,还让皇帝也受伤了。他本是有几分恼云臻的,可如今瞅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中的几分恼怒也早已散去。 他温声道:“你不必担心,陛下既然开口说了,那就一定不会责怪你。” 云臻说:“苏大哥,都是我不好。” 苏承宇道:“过去的事情也无需再提了,以后不许再这么顽皮了。”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少年,他实在无法一直恼着他。 他拍拍他的头,说道:“我方才向陛□边的小内侍打听了,如今路侍郎陪着陛下。你等到傍晚时分,再去向陛下请罪。虽然陛下口头说了不惩罚你,但请罪一事还是要做一做,如此一来也不会落人话柄。” “谢谢苏大哥。” 苏承宇又说:“你年纪比我小,唤我一声大哥也无妨。但你要知道,我真的不是你大哥。” 云臻点点头,心想大哥一定要难言之隐,他理解的。 见他今日如此乖巧,苏承宇不禁莞尔。 眼前的这个少年郎不缠人的时候,真真惹人疼,也难怪皇帝待他与众不同。 到 了傍晚时分,云臻拾掇拾掇便走去皇帝的营帐。江德忠侯在外头,见着云臻,顿时没有什么好脸色。昨天在山林间发生了什么,江德忠听暗卫说了。若非眼前的云 臻,他们的陛下哪里会受伤?皇帝为了救一个南风轩里的公子而受伤,倘若出了什么大问题,他们这些侍候的奴才通通都不用活了。 想到云臻险些让他们削了脑袋,江德忠登时就拉下了脸。 云臻说道:“劳烦江公公通报一声,云臻想向陛下请罪。” 江德忠阴阳怪气地道:“你也知道请罪。” 云臻低下头,沉默不语。 就在此时,里头传来齐光的声音。 “让云臻进来。” 江德忠这才侧过身:“云公子,请。”同时,他在心里嘀咕:也不知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哪里好了,若是他宁愿救那头大虫也不救他。 云臻走进营帐里。 齐光正坐在软榻上,路离给她剥着葡萄,桌案上已有不少葡萄皮和葡萄籽。路离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显然是已经习以为常。 云臻走到齐光面前,跪下行礼。 齐光咽下葡萄肉,道:“起来吧。” 云臻站起来的时候,悄悄地看了眼路离。路离垂着眼,依旧在剥葡萄皮。不过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打从他一进来,路离的神色便冷了几分,目光很是不善。 云臻说道:“陛……陛下,云臻前来请罪。” 齐光笑道:“寡人不是说了么?不必放在心上,救你也是顺手之举。”顿了下,她原本想说云臻应该趁此好好学点功夫,不过转眼一想云臻也不过十五岁,身世又如此凄苦,她改口道:“以后别乱跑便是。” “云臻明白。”他又道:“多谢陛下的救命之恩,云臻无以为报……” 齐光轻笑一声。 “想要以身相许?” 话音一落,齐光重咳一声。这些调侃的话说习惯了,一时半会她想要改过来还是有些困难。她瞅了眼身边的路离一眼,他剥了个新葡萄。她正想张嘴,路离却直接送入了他自己的嘴中。 她又咳了咳。 而此时云臻满脸通红的,神色有几分局促。 路离忽然说道:“云臻年方十五,陛下要人以身相许,怕是还得等多几年。” 齐光道:“寡人说笑罢了,有你在身边便已足矣。”她回到正题,又对云臻道:“不用说什么无以为报了,倘若你真想报答寡人,以后莫要再乱跑便是了。好了,退下吧。” 云臻张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见到路离将手中的葡萄送到齐光嘴里,两人相视一笑的场景,话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他垂下眼,默默地离开。 出了营帐后,江德忠又给了他一张冷脸。 云臻的心情不禁有些糟糕,尤其是听到营帐里传来的欢声笑语,他心中猛然间有一丝不舒服。想起方才见到的情景,他竟有些羡慕路离。 . 一盘葡萄吃光后,宫人打了热水进来,路离擦了擦手,又拧干了软巾给齐光擦嘴。齐光笑着调侃道:“近几日时常能闻到璟衡身上的酸味。” 路离道:“陛□边花花草草成堆。” 齐光拍拍他的手,道:“在寡人心中只得你一人。” 路离笑了笑,却说:“此话陛下对不少人说过吧。” 自小在母亲的教导之下,她早已习惯甜言蜜语随手拈来,此话的的确确有不少人听过。不过璟衡是目前为止她说得最真诚的一个。 与璟衡相处了好些时日,她对他也很是在意,但也还不到非他不可的程度。不过这样的程度便够了,她可不想在自己心里装上一个人,怪沉的。 她重重一咳,说道:“璟衡此言差矣,过了今年,便还有两年,婚期一到我们便成婚,寡人会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璟衡是寡人的夫婿。” 路离忽然道:“今天下午的时候,周穆清来过,说是想来看看陛下伤情如何。不过当时陛下睡着了,我将他打发了。” 齐光道:“都是小事,以后你拿主意便是。”她打了个哈欠,说道:“不知是不是喝了太医开的药的缘故,寡人睡了一整个下午,如今也没醒来多久竟又犯困了。” 路离说道:“陛下想睡了?” 齐光点点头。 路离解下齐光的衣裳,宽衣解带后,方抱着齐光上榻。齐光勾住他的手,说:“已到深秋,夜里颇凉,璟衡身子暖,陪寡人一起睡吧。” 天热的时候她还有些嫌热,可是即将入冬,路离的身子暖暖的,夜里抱着来极是舒适,胜过暖炉。 路离眸色微深。 他认真地问:“陛下可想……” 齐光道:“不想,寡人受了伤,动不得。” 路离露出失望的神色,转过身宽衣。齐光瞅着他的背影,没由来的心软了,在路离转回身来后,她轻声说道:“你轻一点。” . 云臻心情不佳,也没有回去,而是一路往东走。 他思来想去只觉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报到齐光。只是齐光身为一国皇帝,周围自然是什么都不缺。不过只要是个人,总会缺东西的。 齐光钱财不缺,一定有什么是缺着的。 云臻绞尽脑汁地思考,想着想着却也忘了自己脚下走的路。待他回过神来时,他忧伤地发现自己又迷路了。周遭是大小不一的树,夜风阵阵,地上树影婆娑。 云臻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以后不能再走神了。 他转过身,准备原路返回。 然而却在此时,忽有衣袂窸窣声响,云臻咽了口唾沫,登时不敢乱动。他屏气凝神,耳听八方。也不知过了许久,不远处倏然传来说话声。 云臻怔了怔,蹑手蹑脚地循声望去。 却见百步开外站了两个人。 一个穿着黑衣,是他不认识的。 而另外一个锦衣玉带,与齐光有五六分的相似,云臻昨日在狩猎开始之前见过的,是齐光的皇弟,珉王齐轩。 ☆、第34章 齐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只觉浑身酸痛得很。不仅仅被大虫抓到的肩膀疼,而且大腿也十分酸软。她不过刚碰地,双脚便不像自己的那般,险些整个人就重重摔落在地。 幸好她抓住了床栏。 齐光满脸不可思议。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究竟是跟璟衡来一番巫山*还是被大虫踩了几脚? 齐光努力回想了下,竟想不起来了。她只依稀记得她喝了太医的药后,便一直犯困。路离血气方刚的,想要行鱼水之欢,她便任由他乱来。 遂应承他后,便摊开四肢,说了一声“你随意”,然后她只记得起初路离很是温柔轻吻她的额头,接着……接着她就睡着了。 她晃了晃脑袋,还真不太记得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身边的床榻是空的,她伸手摸了摸,显然路离已经起来了很久。她揉揉眉心,喊道:“江德忠。” 江德忠立马进来。 “陛下,奴才在。” 齐光问:“什么时辰了?” 江德忠回道:“回陛下,已经是巳时两刻了。” 齐光没想到自己竟睡得这么晚,手一动,又不小心牵扯到伤口,她吃疼地皱了下眉头,又说道:“璟衡呢?” “今早太医来过,路侍郎便与太医一起去煎药了,奴才想应该也快回来了。” 对于这事,齐光倒也不惊讶。 路离对药草似乎格外感兴趣,时常跟太医一起捣腾些有的没的。七八日前,她来了癸水,小腹微微有些疼,便唤了太医来诊脉。刚好当时路离也在,听到太医说要开药调理时,他登时便双眼发亮,与太医一块去了太医院。之后她每天喝的药只要路离在,便都是由他端过来的。 她想着这样也不错,路离与她成婚后便不能在户部任职,如此一来多几个兴趣爱好也能弥补这个失落。 刚说曹操曹操就到,江德忠话音一落,路离便捧着漆木雕花端盘出现在营帐里,端盘上有两碗黑漆漆的药。人还未近身,齐光便已闻到了苦味。 江德忠见状,知趣地退下。 路离搁下端盘,在齐光身侧坐下。他笑得如沐春风:“陛下醒来了?” 齐光眯着眼,问:“昨晚你对寡人做了什么?” “昨夜陛下似乎做了个噩梦,我半夜如厕回来,便见到陛下摔在地上,嘴里还嚷嚷着大虫滚开。后半夜,我怕陛下又摔了,只好抱着陛下入睡。” 也就是说她昨晚还真在梦中被大虫踩了几脚? 齐光半信半疑,又问:“昨夜你与我行了多少回鱼水之欢?” 路离伸出一根手指。 齐光看着他。 一会后,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齐光叹息,一旦开荤了,果真血气方刚得很。她说:“今晚不来了。”路离点头,说:“好。” 此时齐光看向端盘上的两碗药。 路离解释道:“一碗是内服的伤药,喝多几日肩膀上的伤便能痊愈。另外一碗是补药,陛□子虚,正好可以补一补。” 齐光问:“这碗药是你开的?” 路离道:“璟衡研读医书只得数载,不敢乱开药,都是太医开的。良药苦口,陛下趁热喝吧。” 齐光皱着鼻子喝光了两碗药。 . 云臻一夜未归。 与云臻同帐的苏承宇起初没有在意,找人打听了下,得知皇帝没有惩罚云臻后便也放了心,直接躺下便睡着了。直到第二天起来,苏承宇发现隔壁榻上仍旧是空无一人,伸手一摸,榻是冰凉的,丝毫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这会苏承宇才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 而就在此时,有人掀帘而入。 苏承宇扭头一望,是云臻。 他眼底青黑青黑的,面上毫无血色,一看便知一夜未眠。苏承宇不由蹙眉,问:“你昨晚一夜未归,去哪儿了?” 云臻仿若未闻。 他默不作声地走到自己的床榻,僵硬地脱靴,然后直接和衣而睡,被子一掀,直接用后脑勺对着苏承宇。 “云臻。” 苏承宇喊了声。 云臻似是想到什么,缓缓地转过身,睁开眼睛盯着苏承宇,眼神幽幽,让苏承宇寒毛直竖。 “你到底怎么了?跟撞邪了一样。昨晚去哪里了?” 云臻动动唇,仿佛想说些什么,话语似有千斤重那般。可最后他只喊出了三个字:“苏大哥。” 苏承宇心中不由一紧。 “真的撞邪了?” 云臻看了看他,半晌才道:“我昨晚只是迷路了,在树林里转了一圈,天亮时才转了出来。” 苏承宇听了,有些头疼。 “以后你别乱跑了。” 云臻点点头。 苏承宇又道:“那你歇着,申时便要启程回宫了,到时候我再叫你。” 云臻继续点头。 苏承宇又看了看他,方起身离开营帐。在苏承宇离去不久后,榻上一直闭着眼的云臻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又缓缓地从榻上坐起。 他的表情有几分呆滞。 昨天夜里他认出了其中有一个人是珉王齐轩后,便想偷偷溜走。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月黑风高之时,又在这般隐秘偏僻的地方出现,要说的绝对是见不得光的事情。 好奇心太重的人活不长,云臻深谙此理。 只不过有时候祸患是想挡也挡不了的,他刚迈出前脚,便听到了齐光两字。那身着黑衣的男子正用一种忿忿不平的语气说齐光昏庸无能,荒淫无道。 迈出的前脚收回,云臻心里也开始忿忿不平了。 在 大周的皇宫里待了大半年,他是亲眼所见的,虽然外头对齐光是有些不好的传言,但是他知道齐光其实是个心善的姑娘!第一次在食香楼里她识破他的计谋,可尽管 如此她还是将他带回宫了。后来三番四次地满足他无理的要求,为人和善,笑起来下唇微抿,比他见过的姑娘们都要好看。 “简直是胡说八道!” 云臻躲在树后默默地说。 接着那黑衣男子不停地说齐光的坏话,云臻也继续默默地一一反驳。他悄悄地探头,想要看清楚黑衣人的容貌,等离开这儿了便向齐光告状。只是黑衣人背对着他,他只能看到齐轩面无表情的脸。 他又缩回头,心想齐轩真不厚道,倘若齐光是他阿姊,谁敢在他面前说他阿姊的半句不是,他铁定要将他咬个稀巴烂。 就在此时,齐轩开口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黑衣人说:“是,王爷。一切准备就绪,元月初一宫中防备有所放松,王爷便可率兵一举攻入皇城。” 云臻瞪大了双眼。 这……这是要谋谋谋谋反? 然而接下来更让云臻惊愕的是黑衣人阴森森一笑,说道:“想来齐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枕边人会是王爷的内应。” 之后,齐轩与黑衣人离开了。 云臻却是被这消息惊得久久不能回神,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觉得自己应该告诉齐光的,可是没证没据的,到时候一个诬蔑的罪名下来,他就真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了。再说齐轩是她的阿弟,他不过是南风轩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公子,即便告诉她了,她也未必会相信自己。 云臻在树林间徘徊了一整夜,最后也没想出个解决的法子。而且那人说齐光的枕边人是齐轩的内应,据云臻所知,齐光身边的男人只有周穆清和路离两人。 那么谁才是内应? . 将到申时,苏承宇进来准备叫醒云臻。 刚进营帐,云臻便已穿戴整齐,精神抖擞地坐在案前品茶。云臻抬眼看了看,问道:“苏大哥,你觉得珉王如何?” 苏承宇微怔,道:“王爷如何,自不是我们可以评头论足的。” 云臻又问:“苏大哥入宫也有好几年了吧,周郎中与路侍郎,他们两人谁与王爷走得比较近?” 苏承宇瞅瞅云臻,说道:“云臻,你怎么一起来就问些奇怪的问题?” “苏大哥知道么?” 苏承宇想了想,说道:“周郎中的阿妹是珉王妃,算起来,自然是周郎中与珉王亲一些。你问这个做什么?” 云臻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好奇而已。” 他想到要如何报答齐光了。 如今是十月初,里元月初一还有两个月,他可以循着蛛丝马迹查出内应,然后再告诉齐光,且当回报她的救命之恩。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乃们有木有发现,这文的构思里其实是双主角。 一个是以齐光为主角而展开的故事,另一个是以云臻为主角而展开的有关少年成长的故事~~不过两个故事都有交集点,所以刚好可以一块发展~~~ 这里埋了个小伏笔~~【路离君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有深意哒~~】 ☆、第35章 “想来齐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枕边人会是王爷的内应。” 黑衣人的这话一直在云臻脑里回荡。 回程的路上,云臻一直不停地打量前头的路离与周穆清。苏承宇发现了,问:“你昨夜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事情?” “没……没有。” “当真?” 云臻迟疑了会,抬眼与苏承宇对视,半晌才道:“不,我是知道了一件事,”顿了下,云臻又道:“此事事关重大,你万万不能与其他人说。” 苏承宇道:“……好。” . 秦戴年事已高,此回狩猎之行并没有同去。齐光回来后,秦戴与同僚闲聊时问起今年狩猎谁赢了,却得知齐光被美色所迷,在狩猎的时候对南风轩的一个公子以身相救,被虎爪抓破了右肩。 秦戴一听,登时就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当即入宫。 齐光特地让人瞒下了消息,这几日上朝时也是佯作安然无恙的模样,不曾想到最后还是有人说漏了嘴。齐光见到秦老头来势汹汹,立马便知不妙。 只是此时逃离已经来不及了,齐光只好认命。 这一回秦老头连开场白也不说了,一来便开门见山地道:“陛下是何等尊贵!云臻是什么!云臻有一百条命也够不上陛下的一根手指头!陛下可曾想过要是虎爪偏了一点?偏了一点呢!” 到了后头,秦老头几乎是在咆哮,口水喷得满天都是。 “陛下龙体为重,若当真出了什么问题,老臣要如何向先帝交待?老臣要如何面对齐氏的列祖列宗!老臣又要如何面对大周的江山!” 齐光垂着头。 其实她想说倘若她出了什么意外,即便到了地下,列祖列宗也不会怪她的,恐怕父亲和母亲夫妻俩在地下已经吵得火热。 秦戴忽然不说话了,重重地叹息一声。 齐光瞄了他一眼,心中蓦然有些感慨。 秦 老头是看着她长大的,母亲在世时格外器重他。齐光还知道一事,母亲的娘家与秦家是旧识,两家交情颇好,秦老头与母亲是青梅竹马。后来母亲入宫,秦老头中了 探花,去了九城当县官。再后来母亲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秦老头也被调回了京城,在刑部任职了数年,直到母亲取代了父亲成为大周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皇帝 时,秦老头才官拜御史大夫,成为大周权利中央的一把手。 当初母亲能踹掉父亲顺利登基,秦老头在其中起了不少作用。 “陛下与年轻时的先帝十分相似。”贸然间,秦戴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齐光微怔。 她从不觉得自己与母亲有相似的地方,母亲有野心,她没有。母亲认为对的事情,她通通都不这么认为。 秦戴又说:“陛下与先帝一样聪慧,性格也相像。”只可惜入宫后,他便再也见不到以前的她。尤其是到了后来,那个在花丛间回眸一笑的二八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秦戴又叹了声,说道:“陛下只是无心,倘若陛下有心,亦能当第二个惠宗。” . 秦戴离开后不久,路离也过来了。 见齐光坐在御案前垂头丧气的,他含笑道:“方才我走来时遇见了秦御史,陛下可是又被秦御史唠叨了?” 齐光说道:“也不算被唠叨,横竖这几年来时常被唠叨,也都习惯了。只是今日秦老头有些不对劲,感慨良多。” 路离说:“人老了都爱唠叨。” 齐光一听,笑道:“是呀,所以秦老头唠叨时,寡人也就听着。其实寡人也知道他忠心耿耿,也是为了寡人好,”微微一顿,她眼中有笑意:“以后璟衡年老时,可不许唠叨寡人。” 路离道:“兴许到时候反倒是陛下喜欢唠叨了。”说着,他捧出漆木端盘的两碗药,说道:“陛下,趁热喝了吧。” 一见到黑漆漆的药,齐光就不由皱起眉头。 她道:“寡人肩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无需再喝药了。” 路离道:“太医说了要喝足十日,今日最后一天。” 齐光瞅着另外一碗补药,说道:“伤药就算了,补药也连着喝了九天,寡人这几日嘴里除了苦味便再也尝不出其他味来了。寡人的身子自己有数,补药就罢了。” 路离坚持道:“补身子的药贵在坚持,陛下都喝了九天了,也不在乎剩下的几天。” 齐光瞅着路离,忽然道:“璟衡,你一直给寡人补身子,可是在脑里里想了什么不该想的东西?”璟衡在榻上猛于虎也,精力也格外旺盛,这几日一直让她喝补药,定是存了心思的。 路离轻笑一声,反问道:“陛下认为我在想什么?” 齐光说:“总之定跟床榻脱不了干系。” 路离问:“那今夜我留下来陪陛下?” 齐光对于九天前险些下不了榻一事还心有余悸,虽然贪恋路离温暖的身体,但她更不愿第二天下不了床榻。她捧过药碗,仰脖全数灌入肚里。 她擦擦嘴,道:“不要。” 她正要捧过第二碗药,路离却是扣住她的手腕。他说道:“璟衡陪陛下一起喝药如何?” 齐光怔了怔,不解:“一起喝药?” 路离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含了一口补药,随即将齐光拉入怀中,以嘴哺入。齐光睁大了双眼,没想到还有这样喝药的好法子。 她咽下一口药后,面色不由有几分绯红。 路离笑意深深。 “陛下还来么?” 齐光道:“来。”这样喝药倒是新鲜,苦药灌进时,还有柔软的舌尖,唇齿相碰,一时间她竟忘了苦药的滋味,反而满心满眼都是璟衡柔软的像是糖酥一般的唇。 一碗苦药渐渐见底,齐光依旧意犹未尽,头一回盼着药再多一点。 路离松开了齐光,两颊上也微微有些红。 齐光瞅了瞅,问:“今晚还要喝一回药对吧?” 路离说:“是。” 到了夜里,路离再次用这样的法子喂了齐光两碗药。齐光喝得满脸红光,心猿意马的。不等路离主动开口,她便已经拉住路离的手,轻咳了一声。 “你今夜还是留下来吧。” “轻一点?” “嗯,轻一点。” . 又过了五六日,齐光肩膀上的伤总算彻底痊愈了。不过兴许是夜夜笙歌的缘故,齐光每天上早朝时,走路都有些别扭,有一回下朝时还真的从玉阶上摔下来了。 一众朝臣依旧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当作什么都没见到。 扶起齐光的人依旧是路离。 “陛下安好?” 恍惚间,齐光觉得回到了大半年前,那时的她对路离没什么好感,在上朝时打瞌睡结果不小心摔下了龙椅,正好摔到了路离的身旁。 当时也是他扶起了她。 如今不到一年,他却成了自己夜里如胶似漆的枕边人。 她从地上站起,暗地里嗔了路离一眼。都怪他不懂节制,好吧,其实也不能全怪他,她不能受住诱惑也有错。 齐光轻咳一声,说道:“寡人无大碍,下朝吧。” 江德忠扶着她,缓缓地离开了议事殿。 外头的御辇早已备着。 齐光上了御辇,蓦然想起大半年前她摔倒后不久,江德忠便匆匆跑进来说,林家的五公子抹脖子了。齐光说道:“江德忠。” “奴才在。” “这几日秦御史抱恙在身,去挑几样上好的药材送去秦府。” “是的,陛下。”江德忠顿了下,又道:“陛下前几日才去探望了秦御史,如今又送药材过去,陛下对朝臣的体恤秦御史一定会感激在心。” 齐光叹道:“人老了,总会容易得病,送些东西过去也算是寡人的一番心意吧。”上了好几年的早朝,每天都能在朝中见到秦老头,虽说他经常唠叨自己,但是如今好几日不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反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就在此时,有一内侍匆匆而来,神色有几分慌张。 “陛……陛下……” 齐光道:“何事如此慌张?” 江德忠喝道:“陛下面前不得失仪!” 只听内侍说道:“禀报陛下,秦御史在一刻钟前去了。” ☆、第36章 齐光没有想到秦老头好端端的就去了,事情来的如此猝不及防。她懵了好久,直到路离过来了她才回过神,勾住他的手,说道:“璟衡,秦老头走了。” 路离将她拉入怀中,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齐光心中伤感。 “明明前些时日还在念叨寡人,他说的每一句话寡人都还记得,可如今他却再也不会在寡人面前念叨了。”母亲驾崩后,秦老头比皇弟还要跟自己亲,只有他才会肆无忌惮地念叨她。她做错事了他也会板着脸说她,尽管一说便是半个时辰,可她知道他都是为了自己好。 路离道:“陛下节哀。” 齐光叹了声。 路离又道:“人生在世难免一死,秦御史死于安乐,也算是安享晚年。” 齐光喃喃道:“人生在世难免一死,所以……才该珍惜眼前人,今日见了兴许明日便见不着了。”顿了下,齐光抱紧了路离。 “过几日,你和寡人去一趟秦府。” “好。” 大周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不过是十月底,深秋刚过,下了一场大雨后,一夕之间便已是寒风呼啸,地上连枯叶也见不到了。 马车停在了秦府前。 路 离扶着齐光走下马车,秦府一家早已侯在府前。秦戴有五子,夫人张氏是秦戴在九城当县令时识得的,是当地富商之女。两人本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当初两人的婚事 亦是遭到秦老夫人的阻碍,秦戴坚持要娶张氏,后来所幸得到惠宗的赐婚,秦老夫人方不再反对。而张氏婚后孕有五子,也渐渐得到秦老夫人的欢心。 齐光来秦府的时候也曾见过张氏,是个懂得持家操守的女人。 而如今秦戴一去,张氏虽然消瘦了不少,眼眶也深陷下去了,但依旧将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夫人节哀。”齐光只能这么说。 张氏声音沙哑地道:“老爷去前已有先兆,半月前已经开始交待妾身准备后事。所幸老爷去时无病无痛,是在梦中辞世的。” 张氏摸着书房里的物什,又道:“老爷生前最常待的便是书房,如今一去……”张氏的声音倏然哽咽起来,好一会她继续说道:“陛下,请恕臣妇失礼。” 说着,张氏欠身一礼,脚步匆匆地离开书房。 不一会齐光便听到外头传来张氏的哭泣声。 齐光叹了声,对路离道:“璟衡,你也出去吧,寡人在这里送秦老头最后一程。” 路离出去后,书房里便只剩齐光一人。 齐光环望周遭,心中颇为伤感。她还是帝姬的时候,秦老头还当过她的太傅,她也时常过来秦府。秦家的几位公子与她都算相熟,她登基后,秦老头还曾担心她会把他儿子带回宫里头。 想起以前的事情,齐光便觉心里沉闷。 书房里的摆设还是跟她当帝姬的时候一模一样,她走到书案前,随手拿起一本书册,果然如她所料一般,是庄子的《逍遥游》。 秦老头而十年如一日的热衷庄子的才学,当年便时常逼她背《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 齐光又叹息一声。 《逍遥游》仍在,可秦老头却也不在了。她搁下书册,未料却是没放好,从书案上摔落。齐光弯身拾起,却又不小心碰倒了书案。 数十本簿册洒落了一地。 齐光想起秦老头生前事事讲究严谨,就连家中摆设也要一一对齐,遂逐一拾起,一本一本地放好。蓦然,地上有一本翻开的簿册,齐光无意间瞅到“路仁”两字。 她不由一怔,合上簿册一看,上头写着四字——每日手札。 她随意地翻了翻。 正平四十三年六月初三 中探花,高兴。发配至九城,叹息,九城破矣。 正平四十七年九月十五 心中五味杂陈。 齐光愣了愣,正平四十七年的九月十五正是母亲封后的那一日,倒是没想到秦老头心中还五味杂陈。齐光蹲在地上,看得津津有味。 正平四十八年十二月初八 天冷,不想去刑部当值。 正平四十八年十二月初九 最近的人怎么如此想不开!你杀一个他杀一双,什么时候才能看完宗卷。大理寺快来抢案子呀。 正平四十九年十二月初十 今天对着一具河水泡了两天的女尸吃了一碗阳春面,三个月内不想再吃面。 齐光没想到秦老头年轻的时候已经初露唠叨的本质,她又翻了翻,接下来的每天秦老头都在说刑部如何如何。她迅速翻过,直接到方才无意间见到的“路仁”那一页。 建元十三年六月初三 她最终还是得到路仁了。 齐光抿抿唇,建元十三年,不就是母亲驾崩的前两年么?齐光发现六月初三之后,秦老头便很久没写过手札了,直到第二年的八月,秦老头写下一句——她终究不愿听我的。 之后又是断了大半年,到了母亲驾崩的前两日,秦老头才写了一句——她今日传召我,告诉我她对帝姬严格了这么多年,如今命不久矣她要满足她一回。帝姬心悦周穆清,她留下了一道赐婚的圣旨。 齐光的手抖了下。 不对,赐婚圣旨上写的明明是路离,而非周穆清。 齐光急急地往下看,可秦老头却不再写了,连母亲驾崩那一日也没有留下手札。她匆匆扫过,只有在她登基后的半个月才写了一句——罢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虽有违她的本意,但这样也很好。 接下来手札后面都是空的。 . 齐光悄悄地带走了秦戴的手札。 离开秦府后,路离打量着齐光的神色,说:“秦御史已去,陛下龙体为重,节哀。”方才她在秦戴的书房待了几乎有半个时辰,出来书房的时候,面色有异。 齐光看了路离一眼,说道:“寡人想起了先帝。” 她直勾勾地看着路离,问:“你父亲在先帝去时可有跟你说过什么?” 路离道:“先帝去的当天,我只在早晨见过父亲一面,而后当夜父亲便也去了。”微微一顿,他轻声问:“陛下怎么忽然想起此事?” 齐光淡淡地道:“只是恰好想起了。” 回宫后,齐光一个人躲进了静室里。她取出秦戴的手札,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夜阑人静时,齐光方搁下手札,她不由陷入沉思。 她想,母亲临终前想给她赐婚的人应该是周穆清,可是当时宣告天下的名字却是路离。 秦老头说母亲终于得到了路仁,他还说罢了,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是说秦老头一早就知道有人篡改了母亲临终前留下的圣旨。 而篡改圣旨的人…… 秦老头已去,路仁走了,已是死无对证。 . 承乾宫。 江德忠侯在外头,他低声与路离说道:“打从秦御史去后,陛下三天两头的总是看着窗外发怔,一天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奴才们都快要吓坏了。如今总算把路侍郎您盼来了。” 那天齐光从秦府回来后,便再也没传召过路离。恰好户部也忙,于是路离也好几日没过来了。现在江德忠一见路离,简直是心花怒放。 路离道:“陛下这几日除了沉默之外,可有其他不妥之处?” 江德忠想了想,说道:“并没有其他不妥,仅仅是沉默。” 路离沉吟片刻,说道:“我进去看看。” 他刚进去,便见到齐光披上狐裘,身上所穿的也非宫中常服。齐光抬眼看了看他,说道:“正巧了,璟衡你与寡人出宫一趟。” 路离说:“是。” 马车一路驶出京城,直到郊外,约摸小半个时辰,马车方停下。路离环望四周,有山有水,是一处绝佳的风水宝地,秦御史的坟冢便葬在此处。 齐光慢步走到坟前。 她垂头凝望着坟冢,说道:“秦老头一直看着寡人长大,在寡人心中他便是如父兄一般。如今去了,寡人除了给他厚葬以及善待他的家人之外,寡人想不出还能做些什么。” 坟冢前点了两根白蜡。 “……秦老头曾说寡人可以当一个好皇帝,其实人老了说的话很多不能当真。” 齐光取出簿册,点了火,看着簿册慢慢烧成灰烬。她缓缓转身,与路离漆黑的眼眸对上,她道:“璟衡,寡人向来大度,可是待心中之人却向来小气。你……可明白寡人的意思?” 路离说:“我明白。” 她握住了他的手。 所以不管到底是谁篡改了圣旨,她不想再计较。她忽然明白了秦老头的那一句话——虽然有违先帝本意,但这样也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跟秦老头彻底拜拜了~~~ ~\(≧▽≦)/~其实齐光有时候喜欢当糊涂人~~ ☆、第37章 连着小半月,云臻每天都出宫,打得是寻找兄长的名义。之前齐光应承了云臻帮忙寻找兄长,所以特地给了云臻出宫的令牌。也正因为如此,南风轩里的大部分公子都格外嫉妒云臻。不过近来他们倒是没那个心思嫉妒云臻了,因为皇帝已经很久没有传召过他们陪膳了。 打从皇帝有了路侍郎,不说南风轩,连红袖阁的人都没有传召过。 公子们深深地觉得自己将要失宠了。 云臻倒是没有这个忧患,他每天天刚亮便跑出宫,下钥前才赶回来,守门的侍卫见云臻受宠,也不曾为难过他。 云臻每天在宫外盯梢着说周穆清和路离两人。 可是他盯梢了这么久,却丁点蛛丝马迹也没有找到。他不由有些沮丧,眼见离元月还有小半月,云臻思来想去只觉这般下去委实不妥。 入夜后,云臻方回了宫。 走到南风轩时,刚好与回来的苏承宇碰了个正着。 有出宫令牌的只有云臻一人,所以苏承宇不能与云臻一块出宫,只能留在宫里头。刚好两人兵分两路,一个在外面盯梢,另外一个在宫里盯着。 云臻期待地问:“苏大哥,你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苏承宇压低声音道:“我们回去再说。” 云臻看了看周围,果真有不少庭院里的公子频频望向他们两人,的确不是说话的好地方,遂点头,与苏承宇一同回了厢房。 云臻屏退了茴香和茴碧。 苏承宇问:“你在外面可有查到什么?” 云臻道:“没有,周穆清与路离看起来并无什么不寻常之处。你呢?” 苏承宇压低声音:“我……怀疑内应是周穆清,只是并无证据。今日下了早朝后,一众朝臣离开议事殿时,我偷偷地藏在外头,见到周穆清与珉王眼神似有交流,周穆清对珉王还点了点头。” 云臻轻咳了声,说道:“可仅仅如此也不能说明周穆清便是内应。” 苏承宇道:“只是朝臣这么多,唯一与珉王有眼神交流的只有周穆清。若珉王计划不改,如今离元月还有十四天,我们苦寻证据这么久,却连蛛丝马迹也没寻到,这么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 云臻道:“我也是这么想,苏大哥,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苏承宇沉吟了半晌,与云臻互望了一眼。 云臻登时明白了苏承宇的意思。 . 十二月初的时候,京城下了第一场雪,之后的半月雪断断续续的也不曾停过。宫中的梅园也随之绽开了第一缕梅香,不过梅花也没开多久,便全数被宫人摘下,做成晶莹剔透的梅花糕。 梅花糕味儿酸酸甜甜的,还隐约带有寒梅香。 齐光近来格外喜欢吃梅花糕,每天能吃上三四碟,一碟有三个。 华灯初上,御膳房为皇帝准备的晚膳做好了,若干宫人提着有炭火温着的食盒走向承乾宫。如今天寒,吃食一出御膳房,没一会便凉了。 菜肴一一布好后,路离便陪着齐光一同来了偏阁。 一众宫人知道皇帝喜静,不等皇帝下令便知趣地退下。江德忠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离开前他看了眼路离,心中不由感慨。 齐光登基将近五年,他还是头一回在一个男人身上见到了何为三千宠爱在一身。 有了路离,不仅仅是红袖阁,连南风轩的公子,陛下再也没有传召过。每日有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与路离一起的,像是一对水上的鸳鸯,能见到路离的地方必然能见到皇帝,反之亦然。 江德忠关上门。 外头寒风呼啸,他搓了搓手,吩咐道:“你们都在这里候着,我去取取暖。陛下与路侍郎用膳期间,任何人也不得打扰。” “是。” 里头的四个角落都放了炭盆,烧着上好的银霜炭,烘得偏阁暖如春日。路离往齐光碗里添了菜,齐光吃了几口便没什么胃口了。 她搁下碗筷,说道:“七八分饱了,不想吃了。” 路离瞅了瞅,至今为止,齐光也只吃了三口饭,小半碗的肉羹。他道:“陛下吃得太少了,可是身子不适?” 齐光说道:“没有不适,就是不饿。” 路离笑道:“我听江德忠说,陛下今天已经吃了八块梅花糕了。吃了这么多糕点,晚膳自是不会饿。只是甜食吃多了对身子也不好。” 桌上也有一碟梅花糕。 听路离提起,齐光不禁咽了口唾沫,本来有八分饱的肚子竟也开始馋起来了。她说:“许是入冬了,吃梅花糕应景,一时没察觉便吃多了。不过御膳房的厨子手艺委实不错,竟将梅花糕做得如此好吃。去年的梅花糕寡人吃了一口便不想再吃了。” 路离说道:“陛下可莫要冤枉了御厨,做梅花糕的御厨还是去年那一个。”他也尝了一块梅花糕,说道:“不过味道的确比去年的好。” 见路离在吃了,齐光更馋了,直接推开身前的碗筷,端来装有梅花糕的白釉青花缠枝碟,拈来一块,不过两三口,一块梅花糕便全部落入齐光的肚里。 紧接着她又吃了一块。 “寡人得好好赏赐这个御厨。来人!” 江德忠进来。 “再端两碟梅花糕。” 齐光摸了摸肚皮,和路离说道:“寡人再吃两块便不吃了。”路离无奈地道:“陛下亲口说的,吃完两块以后不许反悔了。” 齐光笑眯眯地道:“好。” 不久后,江德忠又呈上梅花糕。齐光吃完两块后,又眼巴巴地看着剩下的梅花糕。路离担心齐光吃撑了,索性让宫人端走了梅花糕。 齐光支颐瞅着他:“璟衡可有觉得此糕点胜过珍馐百味?” 路离说道:“味道是不差。”不过也没到达那种程度,只是齐光喜欢,他便也附和着。齐光的兴趣向来不能维持长久,如今喜欢这梅花糕,吃多几天她便也厌了,好比南风轩和红袖阁的公子美人,如今将近五年了,此时她也开始厌了。 齐光笑吟吟地说道:“明日让御厨做一桌梅花宴。” 路离夹了两片竹笋,伴着白米饭一起吃了。齐光见状,又笑道:“之前听说云臻每天都要吃这道菜,也因此落下云竹笋的称号,没想到今日御厨也做了这道菜,味道倒是一般,也不知为何云臻为何如此喜爱。” 路离道:“竹笋清甜,入口爽滑,味道的确不错。” 齐光问:“璟衡也喜欢竹笋?” 路离说道:“我不挑食。” 话音落时,外头传来了云臻的声音,“江公公,我想求见陛下。”江德忠低声说道:“陛下在和路侍郎用膳,你先候着。” 路离对齐光一笑,说:“刚说曹操曹操就到。” 齐光提高声音,说:“江德忠,让云臻进来。”话音落后,没一会云臻便出现在偏阁里头。他踏雪而来,原先肩膀上还落有雪絮,一进偏阁便化作了水。 “云臻见过陛下。” 齐光说:“不必多礼了。”微微一顿,她又说道:“刚好寡人这儿有清蒸竹笋,便赏给你了。” 云臻没想到齐光竟知道自己的喜好,心下不由一暖,可一见到齐光身边的路离,神色又微微一变。他垂下眼,说道:“多谢陛下。” 路离给齐光倒了杯温茶。 齐光对他一笑,才看向云臻,问:“你怎么过来了?” 云臻正想着如何能避开路离时,路离说道:“茶没了,我再去沏一盅。陛下想喝雨前龙井还是碧螺春?”齐光说道:“雨前龙井。” 云臻算了算,沏茶起码也要一炷香的时间,足够他开口说了。 齐光把玩着腕上的玉镯,含笑望向云臻。 算起来,云臻入宫将近一年了。 眼前的这个少年郎早已不见当初瘦巴巴的模样,宫里将他养得白白胖胖,唇红齿白的,这么一想齐光心中也颇是欣慰。 她面上的笑意愈发和蔼。 此时,云臻迈前一步,说道:“陛下,珉王要谋反。” ☆、第38章 炭盆的炭火噼啪的一下兹兹地烧起。 齐光的笑意一顿,她说道:“云臻,你该知道寡人虽然宠着你,但也有个度。”她支颐看着他,打了个哈欠,神色慵懒。 “此话寡人便当没听到,念在你年少无知的份上,寡人原谅你一次。好了,下去吧。” 云 臻急急地解释:“狩猎的第二天,我在树林里听到的。当时珉王跟一个黑衣人在说话,那黑衣人还说想必无论如何陛下都想不到自己的枕边人会是内应,珉王还问他 准备得如何,黑衣人说一切准备妥当只待元月初一。陛下两次救了云臻,我真心想报答陛下。此事绝不是我随便乱编的,我也没有必要胡编,更没必要冒着人头落地 的危险,我……我只是……”他顿了下,说道:“我说的绝无虚假!” 齐光缓缓坐直。 她沉默了半晌,忽问:“你说寡人的枕边人是内应?你又有何证据?” “我……我……”想起苏承宇的话,云臻连忙说道:“珉王与周郎中眼神有异,有结党营私之嫌。” 齐光冷声道:“珉王与周穆清之妹是未婚夫妻,两人走得近些再自然不过。寡人的阿弟沉稳正直,绝不会做出谋反之事。云臻,寡人给过你机会的。” “陛下,我……” 云臻还想解释,而就在此时,路离捧着茶盅走进。他含笑看向齐光,说道:“可是云臻惹你生气了?方才我还没有进来便听到你的斥骂声。云臻年纪尚小,说错话也是在所难免,陛下便原谅他一回吧。” “我……” 齐光冷眼扫去,云臻登时噤声。 她道:“罢了,看在璟衡的份上便再原谅你一次。你退下,回去好好反省。” 云臻抿抿唇,只好作罢,垂着头离开了承乾宫。待殿中只剩齐光与路离两人时,路离给齐光倒了一杯雨前龙井,问:“云臻说了什么?竟能将陛下惹怒?” 齐光道:“他年纪小,说了些不懂事的话罢了。”说着,她眼中有笑意浮起,“璟衡沏的茶越来越好了,茶色茶味茶香俱佳。” 路离道:“你喜欢便好。” 杯盖轻轻地与茶杯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齐光垂眸看着杯中碧色,说:“茶的成色好坏,一看便知。可人心如何,却是剖心也无法看清。” 他勾住她的手指,轻轻一握,放到他的胸腔上。他说:“璟衡的心,只要陛下想看便在这里。” 她看向他的眼,眸色深深。 “……寡人知道。” . 年末时,都是朝廷各部最繁忙的时候,户部也忙得很,因此路离也好几日没有过来承乾宫。齐光一人闲得发闷,带着江德忠,坐着御辇,花了两天半才将偌大的宫城走了个遍。 回到承乾宫时,齐光搁下手炉,随口说道:“寡人在宫里住了二十年,这还是头一回将整个宫城看了个遍,也是头一回发现宫中有不少地方虽然偏僻,但也算雅致,稍微修葺修葺,再造个湖,想必景色比寒秋湖还要美上几分。” 江德忠笑道:“陛下言之有理,不若明日便着工部开始准备事宜。” 她瞥了他一眼,忽然道:“江德忠,你侍候寡人多少年了?” “还有八天便满二十年。” “二十年……”她轻轻地重复了一遍,目光望向虚空,“真久呀……” 她刚出生的时候,他便已经留在自己的身边了。 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二十年了。 齐光道:“寡人也只是一说,不必了,造个湖也不知要花多少银钱。倘若秦老头还在,得知你这么说,定将你念叨得不敢再提起湖字。” 提起秦戴,齐光不由有几分伤感。 江德忠自知说错话,连忙道:“陛下,晌午已到,可要传膳?” 齐光说道:“传吧。” 过了会,齐光似是想起什么,又说道:“寡人也很久没传人陪膳了,唤几个美人过来。” 江德忠一听,说道:“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江德忠刚转身,齐光又说道:“不,一半公子一半美人吧。”江德忠应声离去。一炷香后,江德忠便带着六个美人和六位公子前来。 江德忠晓得上回齐光骂了云臻,这一回自是不敢将云臻带来。这阵子江德忠也摸不清齐光的脾气,索性挑了温婉可人的美人和温文儒雅的公子。 路离不在,便由江德忠布菜。 以前路离还未受宠时,常常是周穆清过来了,他便要退到一旁。想起周穆清,江德忠只觉物是人非。不过大半年,宫中风向大变,谁也没有料到陪伴了皇帝整整四年的周穆清一夕之间便退离了大周后宫的戏台。 江德忠刚这么想,外头便有内侍匆匆进来。 “禀报陛下,周公子来了。” 江德忠不由一怔。 齐光说道:“让他进来。” 周穆清穿着靛蓝官袍,发冠将乌发一丝不苟地束起。这样的周穆清,她却是从未见过的。她搁下筷子,说道:“你来了。” 周穆清说道:“陛下传召微臣,微臣便立马过来了。” 江德忠又是一怔。 身为皇帝的心腹,他竟然不知道皇帝传召了周穆清。 齐光笑道:“你当了周郎中,性子倒是变了不少。想当初寡人传召你时,你总要迟上一会。” 周穆清说道:“彼时穆清是陛□边的人,自是可以耍性子。如今穆清是陛下的臣子,自是不敢有误。” 齐光看了看他,笑了笑,说道:“今日寡人传召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在户部当值可会不适应?” “回陛下,有路侍郎照应,微臣在户部很好。” 底下的公子美人们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穆清,心思各异。原先以为周穆清失宠了,可如今听皇帝的意思,似乎有旧情复燃的可能? 齐光打量着周穆清,半晌没有说话。 周穆清垂着头。 一时间偏阁里鸦雀无声的。 齐光起筷夹了碗里的鱼肉送进嘴中,蓦然,齐光吐出嘴里的鱼肉,连着咳了几声,眉头登时皱了下来。“江德忠,鱼肉里有刺!” 她又重重地咳了咳,拿起一旁的茶杯,刚喝了口,却被茶烫得喷了出来。 茶杯重重一搁。 齐光冷声道:“江德忠,你今天是怎么布菜的?” “奴才知错。” 齐光面有怒色,只听她道:“念在你侍候了寡人二十年,寡人也不重罚你。从今日起,你回去面壁思过。不得寡人的吩咐便不能入宫。” 江德忠在京城有一座宅子,齐光登基后赏赐给他的。 齐光不需要江德忠侍候的时候,江德忠便不留在宫中,而是回自己的宅邸。宫里的阉人这么多,也唯独江德忠一人有此殊荣。 可如今江德忠却惹恼皇帝了。 江德忠战战兢兢地说:“是,陛下。” 很显然的,今日的皇帝心情不太妙,竟责罚了江德忠! 偏阁里的公子美人们不禁抖了抖。 此时,齐光扫了眼他们,揉了揉眉心,声音依旧冷冷的:“看着你们寡人也心烦,都出去!”话音一落,众位公子美人便吓得心惊胆战的,赶忙离开。 很快的,偏阁里便只剩下周穆清与齐光两人。 齐光说道:“美色看久了,倒也开始觉得厌了。恐怕这世间便没有能让寡人一直惦记着的东西。” 周穆清说道:“陛下今日只是心情浮躁,兴许明日便好了。” 齐光摆摆手。 “罢了,你也退下吧。” 周穆清应了声。 周穆清离开后,齐光站在窗边,眺望着远方的景色。殿外的宫人得知江德忠和红袖阁南风轩的人都被赶了出来,皆是人心惶惶,尤其是听到殿里盘碟碎裂的声音,众人更是害怕。 半个时辰后,齐光面无表情地走出偏阁。 “去收拾下。” 然后她又轻描淡写地道:“给红袖阁和南风轩里的人各自五十两银钱,都撤了,宽限一日,明天寡人不想在宫里见到红袖阁和南风轩的任何人。” “是,陛下。” ☆、第39章 不过是一夕之间,皇宫便变得冷冷清清的。齐光登基后,后宫形同虚设,如今红袖阁和南风轩的人离开后,宫里剩下的便只有宫人与侍卫。 次日早朝时,文武百官皆对此事有所耳闻。见到皇帝身边的内侍是个新面孔时,也不由有几分诧异,再见神色阴沉,如同乌云压顶一般的齐光,众人心中咯噔了下。 窗外雨雪霏霏,呼啸的风雪拍打在砖瓦上,像是有妖物在怒号。 有人看向路离。 只见路离垂着眼,神色不明。众人不禁猜测皇帝的反常是否与路离有关,兴许皇帝只是与路离吵架了。皇帝毕竟是个女人,将私下里的怒气迁到他人身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就在此时,坐在龙座上的齐光换了个慵懒的姿势,手肘撑着龙扶手,眼睛半眯,打了个哈欠,说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有一大臣出列。 “启禀陛下……” 齐光重重地打了个哈欠,眼皮子缓缓地往下垂。若说平日里齐光打瞌睡还有掩饰,如今却是堂而皇之地闭眼了。启奏的大臣话音顿了下,登时议事殿里一片鸦雀无声。 众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的,皆是面面相觑。 林泉此时扭头看了眼路离,用眼神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路离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段时日户部繁忙,他也只得些许时间留在齐光身边,而齐光这段时日除了爱吃梅花糕后,也没有什么异常。倒是昨日齐光传召了周穆清…… 思及此,路离不动声色地望了周穆清一眼。 周穆清淡淡地一笑。 启奏的大臣这会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着龙椅上显然已经睡着了的皇帝,他这启奏到底要不要继续下去……大臣咽了口唾沫。 约摸半刻钟,龙椅上的齐光终于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她又打了个哈欠,说道:“准奏。” 此话一出,众臣大愣。 齐光不耐烦地说:“寡人都说了准奏,你还愣在这儿做什么,站回去。”说着,她随意地在殿内扫了几眼,又斥骂了几个大臣。 语气相当无理取闹。 连平日里向来耿直的大理寺卿沈加都挨了骂,在场的文武百官这么多,没被齐光数落的恐怕也只剩几位年事已高的老臣,以及路离与周穆清。 齐光说得口干,一旁的内侍战战兢兢地奉上茶。 她喝了一口,忽道:“路卿。” 路离出列。 “微臣在。” 周 围的大臣不禁屏气凝神,悄悄地打量着龙椅上的齐光。只见齐光慢条斯理地合上茶杯,茶盖碰出一丝脆响,她轻描淡写地道:“先帝曾言寡人二十二之龄便与你成 婚,如今你在寡人身边也侍候了半年,先帝眼光不差,寡人很是满意,夜里没有你委实难眠。离二十二还有两年,寡人等不得了,即日起你便离开户部,专心侍候寡 人。” 朝中大臣不曾想到皇帝竟将话说得如此露骨,以前后宫有南风轩和红袖阁时,皇帝也极少在早朝中提起,而如今却毫不避讳,仿佛就差在脸上刻出“昏君”两字。 路离微微一怔。 他对上了齐光的眼。 她挑眉说:“不愿意?” 路离神色不变,低声道:“能够在陛□边侍候,是璟衡之福,谢陛下隆恩。” 齐光又说:“既然如此,这几日你便收拾下搬来宫里,户部里的事情也尽快交接完。”似是想起什么,她又说:“至于户部侍郎一职,便由户部考核再择定人选。” 说罢,她伸出手。 旁边的内侍赶紧扶住。齐光迅速站起,拍了拍两袖,说道:“今日早朝便到此为止,退朝。” . 接连数日的早朝,齐光都相当不耐烦,甚至命令工部开始着手准备摘月台的事宜。 摘月台,顾名思义,便是高台。齐光命令工部搜集最好的玉石,在宫里建一座高台。高台之上,器具以玉石雕刻,以宝石镶嵌,样样皆是劳民伤财。有大臣极力劝诫,齐光且当没听到,执意如此。 下朝后,众位大臣离开议事殿时,都忍不住唉声叹气。 如今的皇帝越来越有向暴君发展的趋势。 只是这话却也不能说,只能在心底稍微想一想。有人望向了走在前头的齐轩,珉王生性沉稳,做事亦有大家风范,倘若当初先帝传位的人不是如今的皇帝而是珉王的话,想必如今大周定然别有一番景象。 “珉王请留步。” 一小内侍匆匆而来,喊住了齐轩。 齐轩脚步一顿,徐徐转身。周围的朝臣也循声望去,原是皇帝身边的内侍。只听内侍说道:“王爷,陛下有请。” 齐轩一怔。 内侍催促道:“王爷这边请。” 众人看着珉王跟着小内侍离开的背影,都不由得有些担心。以现在皇帝暴戾的性子,传召珉王铁定没什么好事情。 . 齐轩跟着小内侍到了一处宫殿,匾额上写三字——清心阁。 齐轩眸色微深。 清心阁是他年幼时所住的宫殿。 小内侍侧身,说道:“王爷,陛下在里面。”说罢,小内侍便悄声退去。齐轩沉默半晌,方走进清心阁。清心阁里的摆设依旧如初,就像是他刚刚搬到珉王府时那般。 齐光负手站在博古架前。 “臣弟拜见陛下。” 齐光缓缓地转身,说道:“你来了。”此话她说得极为缓慢,一字一句像是历经千辛方从嘴里蹦出来。不等齐轩开口,她又忽然一笑。 眉眼间遍布笑意。 “寡 人想起了孩提时,我们时常在清心阁里玩耍。看到架子上的凹痕么?有一回我们也不知因何而发生了争执,屏退了宫人后便在屋里打了起来。孩提时争强好胜的,你 不愿让我,我也不愿让你,博古架上的物什都被砸了个清光,这里的凹痕便这么留了下来。如今想想,还是小时候好,一架打完了便什么事情都没有了,面对母亲的 责骂时,我们还言辞一致,声称只是意外。虽然最后一起被母亲惩罚了,但是被惩罚时却有种患难与共的感觉。” 齐轩说道:“我记得,被母亲惩罚后,我足足半月才下得了榻。” 齐光笑道:“你的身子比我差多了,我三天便能下榻了。” 她拍了拍齐轩的肩膀,说道:“来,陪寡人喝杯酒。再过几天便是元月了。 一过年,你我都长了一岁。眨眼间便过了这么多年……” 她倒了杯酒,递给了齐轩,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一饮而尽。 “母亲在世时,寡人便喜欢与母亲反着来。母亲说什么,寡人总是听不进去,如今想想那时是寡人不懂事。”她又倒了杯酒,转过身,踱步到窗边,说道:“寡人……”她打了个嗝,笑吟吟地说道:“的确是不懂事呀。” 齐轩说道:“陛下一直是先帝心中的骄傲。” “皇弟也是。”她转过头,对他说道:“这皇位寡人已经坐了五年,如今也有些厌烦了。有时候寡人想了又想,还是觉得皇弟你比寡人适合当皇帝。” 他说道:“陛下切莫妄自菲薄。” 齐光走到他跟前,问:“阿弟,寡人传位给你,可好?” 齐轩惶恐地摇头。 “臣弟无能。” 齐光看他一眼,说道:“寡人与你开玩笑尔,不必担心,仅仅是玩笑。”语气一顿,她又问:“此酒烈否?冬天里便是要喝烈酒身子才暖和。” 齐轩说:“是难得的烈酒。” “与你府中的比起如何?” “宫中的烈一些。” 齐光哂笑一声,说道:“罢了,酒也喝了,你出去吧。” “是。”齐轩应声,向齐光行了一礼,方离开了清心阁。 齐光抱了酒盅坐在太师椅上,掷了酒杯,仰着脖子连着喝了五六口。她看了眼桌案上齐轩留下的空酒杯,又是一声哂笑。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仰脖又喝数口,她打了个嗝:“当……及时行乐。” 嘴里的清水无色无味,入了肚里,却泛起一丝苦涩。 ☆、第40章 路仁的夫人走得早,只剩路仁一人抚养路离。打从路仁离去后,路府便也只剩路离一人。路府里也只得七八仆役,还有一个打理府中事宜的总管,路离甚至连个贴身侍候的丫环也没有,只有一个小厮跑腿。 不过人少也有好处,短短几日,路离便将府中事宜安排妥当,坐上马车入宫。 路离到时,天色已经擦黑,有星辰闪烁。 他望了眼夜空,迈开步伐踏入了承乾宫。此时正是用晚膳的时间,宫人们见到路离个个心花怒放的,小内侍小声地说:“路侍郎,陛下在偏阁里用晚膳。” 路离微笑道:“我如今已不是侍郎,唤我一声公子便好。” 他笑得坦坦荡荡,眉眼间似乎还有几分愉悦,仿佛被撤了侍郎之位于他而言只是个丢掉的包袱。小内侍连忙改口:“路公子。” 路离点点头,说道:“我独自进去便好,你们都不必进来了。” “是,路公子。” 路离进了偏阁后,便见到齐光坐在桌前,独自一人用膳,身边连个布菜的内侍也没有。他眸色微深,悄声绕到齐光身后,拾起桌上的象牙筷,往她碗里夹了块鱼肉。 “璟衡,你来了。” 齐光头也未抬,便知道路离来了。她吃下碗中鱼肉,方抬起头望向他。路离又给她夹了个金丝卷,挑了里头的葱蒜。 齐光握住他的手,问:“你不问寡人?” 路离含笑道:“之前我曾告诉过陛下,璟衡的心陛下想看便在这里。反之亦然,陛下无论想做什么,我都信你。” 齐光微微一怔。 路离又道:“陛下这几日吃的东西不多,还是吃多点吧。几日未见陛下,陛下却消瘦了不少。” 齐光本是有七八分饱的,可听路离这么一说,放下的筷子又重新握起,将碗里剩下的金丝卷和小半碗白米饭咽了进去。 . 齐光用过晚膳后,与路离在殿外的小花园里漫步消食。 宫人们瞅见齐光眉开眼笑的,心中暗叹还是路离有用,一来陛下就不再皱眉发怒了。想到以后路离会一直陪在皇帝身边,宫人们顿觉美好的日子即将来临。 小半个时辰后,齐光走得有些累了。 路离说:“天冷,我们回去吧。” 齐光却拉住路离的手,对他眨眨眼,随后踮起脚凑到他的耳畔,说:“可记得前几日寡人所说的夜里没有你委实难眠?” 路离笑着道:“嗯?” 齐光当着若干宫人的面前,张嘴便轻咬他的耳垂。 “陪寡人一起沐浴。”此话,她故意说得喑哑,平添几分挑逗之意。 路离握紧她的手。 “璟衡却之不恭。” 宫人直接在殿里搭了屏风和浴桶,一炷香的时间后,浴桶里便填满了热水。宫人们无声无息地退下,只留下齐光与路离两人。 齐光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路离修长的五指拉开了同心结,一件又一件的衣裳缓缓脱落,露出精巧的锁骨,锁骨之下是他平日里所贪恋的雪色。齐光没有丝毫害羞之意,伸手便直接扯破了路离的衣袍。 路离不由失笑。 “陛下便如此猴急?” 齐光回应:“见到璟衡,寡人心中乱如麻,恨不得撕之,压之,*之。”明明是淫|靡之话,可偏偏从她嘴里吐出,却是那么的堂而皇之。 路离的眸中有一撮小火跃起。 浴桶中水气氤氲,却丝毫不能熄灭他眼中的火。 水花四溅,惊起香艳无数。 她坐在他的怀中,温水漫到双肩,脸颊红得像夕阳下的火云,一双眸子水润水润的,春|情满满。她喘息着,说道:“今日寡人总算彻底领会到何为鱼水之欢。” 路离单手揽着她的腰,眼底的火苗渐渐平息。 齐光又说:“不过今日璟衡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路离笑道:“陛下认为我以前太过粗暴?” 齐光扭头在他脸上一咬,说道:“你若不叫粗暴,寡人翌日又怎会下不了榻。”而今日在水中他也温柔似水,一举一动都极为轻柔,仿佛怕伤了她似的。 路离说:“陛下喜欢温柔?” 齐光想了想,轻咳一声,说道:“偶尔粗暴,也并非不可为。”说着,她忽然哆嗦了下。路离注意到了,抱起了齐光离开浴桶。 穿好衣服后,路离捧来软巾,在梳妆台前擦拭齐光的湿发。 齐光看着莲纹方镜里专心致志的路离,眼中笑意愈发多。 路离偶尔对上齐光的眼神,说道:“平日里都是我主动求欢,今日竟由陛下主动,委实难得。” 齐光轻笑道:“偶尔为之,璟衡可喜欢?” “璟衡甚是欢喜。” 方才在水中太过专心,齐光的头发全湿透了。路离擦了小半个时辰,头发依旧是半湿的。齐光从妆匣里取出一块澄碧的玉石,放在手心里把玩。 路离一见,手掌登时顿了顿。 他不动声色地问:“陛下手中这块玉石是从哪儿来的?” 齐光说道:“不太记得了,只隐约记得在宫外得到的,放在掌心里手感甚好便留下来了。”具体如何得到,她也想不起来了。小时候喜欢出宫游玩,当女侠行侠仗义,见到喜欢的小玩意自然也会带回宫。 路离听了,倒是有几分失望。 这块玉石是他送她的,虽然知道她不太可能会记得,但亲耳听到难免会有些失望。他试探地道:“我听江德忠说陛下孩提时喜欢在外面行侠仗义,兴许是救了人后收到的谢礼?” 听路离一说,齐光有几分印象了。 她救了这么多小孩,送她谢礼的也只有一个小兄弟。也正因为感到新鲜,所以她才将玉石留下来了,没想到一放便这么多年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枚玉石澄碧澄碧的,水头也极足,识货人一看便知是好玉,宫里头恐怕也找不出几块水头如此好的玉石了。当初的那个小兄弟为了感谢她,还真真是下了血本。 她笑道:“的确是谢礼,不过谁送的寡人倒是记不得了。璟衡你莫要误会,寡人留它下来,当初也只是觉得好玩。” 路离一听,心中也释怀了。 他说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其他意思。” 齐光摸了摸玉石,又说:“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这块玉石这儿有个缺口……”此时,齐光似是想到什么,她搁下玉石,转过了身,握住路离的手。 “璟衡,你跟寡人去一个地方。” . 路离不曾想到齐光竟会带他来奉先殿。 奉先殿是大周供奉历代皇帝牌位的地方,是宫里的太庙。齐光屏退了守门的宫人,推开了门。路离的神色有些复杂,他问:“这儿是……” 齐光扭头,对他一笑:“是奉先殿,嘘,小声点。如今夜已深,众位祖先都歇下了。” 她拉着路离跪在软垫上。 她说道:“父亲,母亲,齐光登基已有五年,不,还差两日就五年了。后天便过年了,今日女儿特地带璟衡来见你们,还有诸位列祖列宗。” 她握住了路离的手,与他对望。 “璟衡,你说过只要我想看,你的心便在这里。如今我也告诉你,只要你想看,我的心也一样在这里。” 母亲,如今女儿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步一步地走进女儿的心里,似乎已经扎了根。虽然有违母亲您当初的嘱咐,但是女儿不后悔。 他不是母亲为女儿挑的夫婿,可是女儿还是想带给你们看。 他姓路,单名一个离,表字璟衡。 齐光拈来酒壶,倒了一杯酒递给了路离。 他怔怔地看着她。 齐光说道:“喝过这酒,列祖列宗都知道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夫婿。” 他没有想到今夜能从齐光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他盼了整整十年,终于亲口听到她说了出来。他没有任何犹豫,仰脖喝光了酒杯里的酒。 她仰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笑吟吟地道:“璟衡,从今以后不管如何,你便是我齐光的夫婿。” “好。”他的声音温柔似水。 然而,就在此时,路离忽觉眼前晃了晃,齐光变成了两个。在他彻底昏倒之前,他只听到齐光说:“璟衡,我们半月后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摸下巴,我觉得齐光要是当男人的话,泡妞肯定也很有一套。 ☆、第41章 南风轩和红袖阁的人都不在了,江德忠也走了,路离也送出去了,明明他们加起来人并不多,可偌大的皇宫却因为少了这部分不多的人而变得冷清起来。 即便庆祝过年的鞭炮声响彻九霄,可是她依旧觉得冷清。 元月初一这一日,齐光如以往过年那般,踏进议事殿,开始新一年的第一个早朝。以往的四年里齐光是最喜欢元月初一的早朝,因为文武百官赶着回去过年,这一天的早朝也仅仅是走个过场。 她踏上玉阶,登上龙椅。 朝臣行三叩九拜之礼,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道:“众卿家平身。” 齐光缓缓地将在场的文武百官都扫了一眼,收回目光时,她揉了揉眉心,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这是近半个月来齐光上早朝时最经常出现的表情,底下的朝臣除了觉得头疼之外已经习以为常。 此时门外有内侍匆匆而进,大呼:“陛下陛下!不好了!不好了!宫里忽然涌入了许多骑兵,如今正往议事殿冲来。” 齐光望向齐轩。 齐轩对她微微一笑。 齐光看着许多陌生的人涌入议事殿,而带头之人举剑高呼:“除暴君,安民心!”身后上千人同呼,气势磅礴,震耳欲聋,仿佛将要冲破议事殿的屋梁。 这样的场景她何其熟悉。 当初母亲便是这样除了父亲上位。 齐光苦笑一声:“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她说得很轻很轻,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到。不过短短瞬间,齐光便敛去所有神色,她一拍扶手,猛地站起。 “寡人何暴之有?不过是掳美色,建高台,罚忠臣,寡人是皇帝做这些有何不妥?整个大周都是寡人的,寡人想要怎么样便怎么样!” 底下有人又在高呼:“除暴君,安民心!” . 齐光最后被架着送进了皇宫的地牢。 当年母亲谋反,念在一场夫妻的情分上,也不曾将父亲送入地牢。如今倒是好了,百年前也不知修了多久今生才修得姐弟的情分,兴许在齐轩的心中,姐弟的情分不过是不值一提。 她重重一叹,赶走了窝在稻草上的硕鼠,一屁股坐了下去。 她环望四周。 只见地牢阴暗潮湿,还隐隐有股酸臭味。 齐光自言自语地道:“比想象中的好了些,也不是不能待下去。”她瞅了眼钻来钻去的硕鼠,扯唇笑了下:“起码还有只老鼠陪着,长得这么壮,这些年想必偷吃了不少东西吧。” 硕鼠吱吱吱地叫着。 齐光是在第二天的早上才见到了齐轩。 狱卒打开了地牢,齐轩弯身走进,居高而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齐光。齐光打了个哈欠,说:“阿弟,地牢冷,给我一床棉被吧。你若给我一床棉被,我便把传位的圣旨给你,这样一来你便是名正言顺地登基,而非以谋反之名,背负骂名而登上那个位置,以后是要遗臭万年的。” 齐轩沉默了片刻。 他说道:“从小开始母亲便偏心于你,从未重视过我,逼着我学不喜欢的东西,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你如何在母亲的教导之下习得帝王之术。可你偏偏不珍惜,整日吊儿郎当,课业上我比你胜上许多,母亲却不曾夸过我,到头来还是把位置传给了你。” 他又说:“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有着我想要的东西,可是却偏偏在我面前装作不在意,装作这一切都不是你喜欢的,装作一切都是母亲强加于你。” 齐光微怔。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齐轩面无表情地说:“又来了,从小到大你都是这副无辜的模样。” 他 看着她,说:“孩提时,你我在清心阁打架,最后你知道为什么我半个月才能下榻?我的身子一直都很好,并不比你差。都是你,都是你的错,母亲偏心于你,她只 打了你二十板子,可我却打了一百板子,一天二十板子,打了足足五天。你说要让位于我,这样的话从小到大你说了不下五次。第一次你和我说的时候,你十二岁, 你不过才十二岁便有了这样的心机。当天说完,当夜便来威胁我。” 齐轩无法忘怀。 十二岁那年,阿姊笑吟吟地拉着他的手,说:“阿弟,我不想坐那个皇位。不过母亲应是要我坐,不如等我登基后,我便皇位传给你?阿弟比我聪明,一定比我更加合适这个位置。” 他心动了。 然而,当天夜里,他听到阿姊和母亲说:“母亲,阿弟也想坐这个皇位呢。我今天告诉他,等我登基了便将皇位传给他,他欣然说好。母亲你看,我一试探阿弟便露出这样的心思了。” 母亲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他若想谋反,便直接了结他,事关皇位,亲情都是虚的。” 之后,齐轩又被打了一顿板子。 他被打得晕晕乎乎的,迷迷糊糊间听到阿姊得意的笑声:“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抢我的位置。” 齐光听得一头雾水。 她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不曾威胁过你,我更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曾说过那些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只说听到是我说的,那你又可曾见到我?” 齐轩冷声道:“狡辩!” 齐光叹道:“阿弟,不管你信不信,总之我不曾做过。罢了,棉被你也不用给我了,传位的圣旨我早已拟好,放在御书房的第二个书架上,你自行去取。” 此时,有人疾步走来。 齐光抬眼望去,是周穆清。周穆清缓缓地看了她一眼,与齐轩说道:“陛下,夜色已深,龙体为重。” 齐轩淡淡地“嗯”了声。 周穆清送走齐轩后,又折了回来,他身后的宫人抱了一床棉被。 周穆清亲自抱着走进地牢,在齐光身边搁下。 他看着她,说:“你似乎一点意外也没有?” 齐光笑了笑,说道:“过去几年的情谊,换得这床棉被也值了。”她抖开棉被,裹住冻得颤抖的身体,吸吸鼻子,说道:“夜色已深,周郎中也请回吧。” 他沉默了会,说道:“今日陛下升了我的官职,我去了兵部。” 齐光愣了愣。 周穆清说道:“过去几年的情谊,我懂你,可你却从不懂我。比起户部,我更喜欢兵部,想来这几年你也不曾注意到我会武,喜欢耍刀弄枪。近来你表现得如此暴戾,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谋反一事,也猜到了我是内应。我知你是真心为了陛下好,可没有人领你的情。” 他说得如此平静。 齐光忽然笑道:“阿清,我一直以为你之所以恨我,是因为我数年前毁了你的前程。可直到今日我总算明白,你之所以恨我,恐怕是因为这么多年了,我走入了你的心底,可你却从未进过我的心底。然而,璟衡却做到了,所以你心中不平。” 周穆清登时有几分恼怒。 可他随即又平静下来,他道:“齐光你无须得意,即便你说中了那也无妨。我是陛下的内应,你心中没有我,所以你不在意。倘若你口中的璟衡也是陛下的内应,不知你有何感受。” 齐光气定神闲地道:“璟衡如何,我再明白不过。你不必挑破离间。” 周穆清淡淡一笑。 “你这份心意,他也未必能领会。齐光呀齐光,你做了这么多,又有多少人领你的情?你怕陛下迁怒于他,将他送到了郊外的万禾山庄,对吧?” 齐光神色微变。 周穆清说道:“他已经回来了。” 他打量着齐光的神色,又说:“我也不妨告诉你,路离的确是陛下的内应,起初我也没有料到。直到后来有一回陛下在府中开了个小会,我亲眼见到他时才确认了,我与他是同一条船上的。你可知他为何也要谋反?” 齐光垂着眼。 他说道:“你可知路仁是如何死的?对,如你所想,被先帝所杀。他之所以谋反,为的便是报杀父之仇。齐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当真以为他会真心喜欢你?你错了,真的错了。” 齐光道:“是对是错,我自会分辨,无需劳烦你。” 顿了下,她又道:“我信他。” ☆、第42章 是的,齐光信路离,她从未怀疑过他。 即便是当初发现母亲留下来的圣旨被篡改后,她也不曾怀疑过他。这个男人看她的目光似火又似水,有着灼热与柔情,她肯定路离对她的心是真的。 这也是她能够放任自己去喜欢上他的原因之一。 齐光裹紧棉被,缓缓地合上眼。 地牢里潮湿而阴冷,加上又是寒冬,即便有一床棉被,齐光仍是冻得发抖。她往手心里呵了几口热气,后来实在困得不行才睡着了。 齐光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与阿弟在清心阁里玩耍,两人打闹起来不小心将博古架上的奇珍异宝都砸碎了。母亲责罚了他们,责罚阿弟的时候,她挺身而出,说:“都是我的错!那一百板子便由我来替阿弟挨。” 板子落到她身上的时候,齐光醒了。 她揉揉眼睛,环望周遭,依旧是阴暗的地牢。狱卒在桌前打瞌睡,桌上有一盏暖黄的灯。 齐光哂笑一声。 齐轩丝毫不顾姐弟之情,更不顾以后的骂名,也要将她扔进地牢里,想必是恨透了她。今日听他一说,齐光原先没有想通的,但现在却也想通了。 她可以肯定的是,她从未说过这些话,她更不可能去威胁阿弟。 这个皇位,从头到尾她都不是真心想做的,说出让位的话也是真心真意的。 可是在齐轩的眼里,她却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 在她如此落魄的时候,齐轩在她面前没必要说假话,那么也就是说齐轩的话也是真的。而她自己所说的也是真的…… 如此说来,以她对自己母亲的了解,母亲为了推她上位,为了她没有后顾之忧,这些事情未必做不出来。 倘若母亲寻一个声音与她相像的人,在齐轩面前演了一出戏。 母亲一定预料到自己会想让位给齐轩,于是乎便在儿时先打断齐轩的念头,以至于她登基后每次一跟齐轩提起让位两字,他都诚惶诚恐的,活脱脱像是要了他命似的。 幕后之人是母亲的话,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齐光只觉头疼。 同时的,却有几分欣慰。若是如此,她总算能想明白皇弟夺位谋反的原因,心里也总算好受了一些。换个方向想想,横竖自己也不想当皇帝的,如今齐轩只是用一种比较特殊的方式送了自己一份大礼。 齐光如此想着,随后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次日齐光醒来的时候,一睁眼便见到了周穆清。 她先是一怔,随后方想起自己早已不是皇帝,而是沦为阶下之囚。周穆清说:“我给你带了早膳过来,有热包子和热汤,包子里没有放葱。” 齐光瞅了眼托盘上的早膳。 周穆清说:“怕有毒?” 齐光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周大人怎么如此空闲?现在应该是上早朝的时候吧,你们周家身为新帝的心腹,尤其是你这样的后起之秀不更加应该留在新帝身边么?” 说着,齐光伸手便捧起热汤,轻轻地吹了几口,吸溜吸溜地便喝了一大半,接着又捧了个热包子在掌心,大口大口地咬着。 她的动作是如此自在,仿佛此刻她不是在地牢里,而是像往常那般在承乾殿的偏阁,饭桌前站了一群公子与美人。 周穆清眉头微皱,他冷声说:“你倒是没有不习惯。” 齐光咽下最后一口包子,说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当及时行乐。” 她眯着眼又扯唇笑道:“以前当皇帝的时候,母亲总让我注意仪态,如今不是皇帝了喝汤时可以吸溜吸溜地发出声音,也不会有人说粗鄙难登大雅之堂。阿清,人生在世,有时候换个方向想想,你会过得很好。所以你要是想来看我过得不好的话,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周穆清冷笑一声,说:“做人说话不要太满,恐怕等会你便要失望了。” 齐光歪头看他。 “阿清,我一直有愧于你,以前一直想着到底要如何补偿你,总觉得即便让你封侯拜相,也不能弥补那几年。可如今见到你,我心中的愧疚家已经消散了。我误你数年,你也用谋反来与我扯平了,从今以后,你不欠我,我亦不欠你。” 周穆清抿住唇角。 齐光低低一笑:“其实……能被你这样的人真心喜欢上,我还是很自豪的。虽然不知道你究竟为何会喜欢我,但……这也足够了。” 他为何会喜欢她? 周穆清不知道,只知没由来的有一天便从心里恨着变成又恨又爱,恨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误他前程,也恨自己会对她动心,更恨多年他费劲心思讨她欢心,最终及不上一个御赐的夫婿。 就在此时,有侍卫走进,悄悄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周穆清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他对齐光说道:“路离能被你这么寡情的人喜欢上,想必他也很自豪。”说罢,他与侍卫一道离开了地牢。狱卒看了齐光一眼,神色晦明晦暗的。 . 周穆清一走,齐光便抱膝坐下。 方才喝了热汤和吃了包子,肚里暖暖的,舒服了不少。而就在此时,地牢的大门又开了,齐光听到吱呀的一声。她所在的这个地牢是极为偏僻的,里头只有她一个人。 不过估摸着齐轩以为她无法逃出,便也只派了一个狱卒看守。 她眼皮子也懒得抬了,以为又是周穆清折回来。她垂着眼,说道:“周穆清,你又有什么话想与我说?”只听周穆清说道:“倒也没什么话想说,只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齐光抬眼望去。 登时一怔。 路离看着她,说:“陛下,是我。” 齐光道:“……为何你会在这里?是他们抓了你回来?” 路离动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后他却闭上了嘴。周穆清揽上路离的肩,他道:“抓之一字未免有些过了,璟衡乃是大功臣,应该用请字才对。” 路离没有反驳。 齐光的心一下子凉透了。 她站起来,一步一步地上前,双手抓住了栏杆,定定地看着他。 “只要你说没有,我便信你。” 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周穆清以为齐光会露出失望透顶的神情,或是一时半会受不住晕倒在地,可是这些都没有。她只是怔怔地看着路离,然后说了一个字。 “滚。” . 路离与周穆清离开了地牢。 出了地牢后,迎面扑来的便是鹅毛大雪。有宫人撑起了伞,挡住了风雪。 周穆清与路离并肩行走在路上。 周穆清说道:“当初若不是你说出一家人三个字,我也不曾悟出你与我是同一条船上。璟衡大可放心,新帝会厚待于功臣,尤其是你在她身边隐忍这么久,这半年来几乎夺走了她的所有注意力。以后你的前程必定是青云直上。” 路离沉默了会,问:“计划还是依照以前那样进行?” 周穆清说:“是。” 路离道:“毒酒便让我送去吧,同床共枕半年,便当是我送她的最后一程。” 他打量着路离,有时候他会不明白为什么齐光会喜欢上他。 论相貌,论才华,他样样都不输于他,甚至是在家世上要更甚他一瞅。 可到头来,不管是先帝还是齐光,她们的选择都是他——路离。只不过也罢,先帝已去,齐光将死,他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而与同僚闹得不愉快。 成大事者该不拘小节。 周穆清说:“这个倒是没问题,陛下不会不同意。只是……你当真不会心软?” 路离垂眼。 “筹谋多日,为了的便是今日,且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了结了她,我方能心安。”他说得毫不犹豫,声音极为低沉。 风雪怒号,几乎要掩盖掉他的声音。 ☆、第43章 齐光躺在棉被上,她怔怔地看着灰黑的墙,两个角落都有蜘蛛网。齐光数了数,只有一只蜘蛛,半个巴掌大,兴许是天冷的缘故,爬得特别慢。 齐光在反思。 她深深觉得自己今早的脾气发得不对,那一个“滚”字委实有违她的行事风格,活了这么多年,最终让自己说出“滚”字的人竟会是自己第一次动心的男人。 她想了想,兴许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因为过去五年没有当一个好皇帝,碌碌无为了五年,忠心耿耿的秦老头一心想要辅助好她,可最后她也没做出什么大事来。不过唯一庆幸的是秦老头走得早,看不到今天这一幕。 不然以秦老头的唠叨,还有齐轩的脾性,不用两天,齐轩肯定就受不住将他砍了。 齐光轻笑了一声。 皇位被夺,众叛亲离,前天的她还坐拥天下,如今一无所有。明明是件惨事,可她没由来的竟觉得有几分轻松。 她拍拍两袖,麻溜地从地上坐起,对上了不远处的狱卒的目光。 齐光龇牙咧嘴一笑。 “这位小兄弟,你过来一下。” 狱卒自然知道关在地牢里的这位是昨天刚被夺位的皇帝,只是一时半会的他也摸不准新帝对地牢里的这位旧皇帝的态度。毕竟怎么说也是新帝的亲姐,虽然平日里不着调了些,但说不定过几天就被放出去软禁了。 狱卒犹豫了半晌,才走了过来。 “有什么事?” 齐 光在衣襟里摸了摸,老半天才摸出一锭银子,她递到狱卒的手上,和和气气地说道:“不瞒你说,我前些年在梅园的第二棵树下埋了几坛好酒,本来打算留着明年冬 至喝的,如今看来是喝不上了。我也不想便宜了其他人,如今在地牢里见到小兄弟也算有缘,你差人去挖了出来,到时候分我几口便好。那酒呀,是前几年大魏进贡 的,味儿特别烈,尤其是雪天里喝一口,心窝子暖得没话说!” 狱卒听得咽了几口唾沫。 皇帝喝的酒可不是一般的酒,兴许他这辈子也只有这次才能喝得上这么好的酒了! 狱卒登时有几分心动。 齐光见状,又说道:“外头下着大雪吧,想来巡逻的侍卫也没几个,你差几个人去梅园里,只要小心一些,肯定没有人会发现的。那酒的滋味,喝过一次只觉遍体*,恐怕榻上之欢也不及那几坛*酒。” 狱卒又咽了口唾沫,酒虫在他身子里钻呀钻,心痒难耐! 他眼神一定。 “好。” . 狱卒很快便将梅树下的几坛酒搬了过来,一开坛,酒香扑鼻,惹得狱卒馋虫直钻。狱卒尝了一口,果真如齐光所说那般,比床上那活还要*。 齐光说道:“我说得没错吧,这酒简直只有天上有。” 狱卒猛点头。 齐光笑眯眯地说道:“来,给我喝几口,一小碗就够了。” 狱卒也不吝啬,给齐光斟满一个大碗,剩余的酒他拿去给其他兄弟分了。 “好酒!” “果然味道烈!” “烈得太爽了!女人的滋味也比不上这坛酒!” …… 众人喝得兴致高昂,齐光听在耳里,面上笑容不减。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将碗里的酒不动声色地倒在了稻草上。 地牢里的那只硕鼠凑上前,舔了几口,没一会就开始摇头晃脑的,看起来像是醉了。 片刻后,地牢的狱卒和守卫们都散去,又只剩下方才的狱卒小哥。狱卒小哥不敢多喝,怕酒太烈喝醉了,误了活儿,于是只喝了小半碗。 不过他偷偷藏了一坛酒,等着不用当值的时候自己独酌。 齐光拈起地上的石子,握在手心里。 她笑眯眯地问:“小兄弟,味道如何?” “好!极好!好得不能再好,要是能天天喝这酒,老子一辈子没有娘们也愿意!” 齐光说道:“我还在几个地方埋了酒,你且附耳过来,我告诉你埋在什么地方,横竖我也喝不到了,索性都送给你了。” 狱卒小哥眼睛一亮,屁颠屁颠地上前。 “姑奶奶你说。” 齐光压低声音,狱卒小哥听不清只好使劲地凑前,全神贯注地听着。然而就在此时,他忽觉脑门一疼,还没反应过来便昏倒在地,一颗石子在地上咣咣当当地滚了几圈。 齐光迅速掀开稻草。 方才喝了烈酒的硕鼠已经昏倒在地,连着稻草一起被掀到了角落里。 稻草一掀开,里头便是一个容一人出入大小的石盖。 齐光撬开了石盖,爬了进去,随后吃力地搬出一具女尸。女尸穿着与她一模一样,甚至连容貌也是一样的。齐光摸了摸,身体还是热的。 江德忠探出脑袋。 “陛下,奴才能干么?” 齐光睨他一眼,说道:“出去后再夸你,她是上吊死的吧?” “对。” 齐光瞅了瞅,说道:“这可难办了,当初先帝怕地牢里的人上吊,每间地牢的房梁都建得极高,这高度莫说我,两个我也够不上。” 说着,她又瞅了瞅周遭。 倏然,她目光一凝,说道:“江德忠,抱她过来。”她将手伸出栏杆,够着了狱卒小哥身上的钥匙,打开了牢门。江德忠赶忙抱着女尸和齐光一道出去。 “陛下想做什么?” 齐光说道:“踩上这桌子,将女尸吊上去。” 江德忠仰头一看,道:“陛下聪慧!” 接着齐光又咬破手指,在地上写下血书——来生不再入皇家。写完的时候,江德忠也将女尸吊上去了。他瞅了眼,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和陛下长得像足了十分。 陛下与她站在一起时,只要不说话,他压根儿分不出谁才是真正的陛下。 如今人也死了,更是死无对证。 “走吧。” “是。” 江德忠重新将石盖铺上稻草,方与齐光一道进了地道。江德忠递上斗篷,齐光穿上后,问:“都准备好了?” “是,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江德忠默默地在心里轻叹一声。 其实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珉王会谋反,当初陛下让他做准备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陛下多心了,不过还是尽职地在暗地里挖了好几条密道。 第一条是在承乾宫下面。 第二条是在当年齐光还是帝姬的时候所住的宫殿的下面。 第三条……原本想着用不上的,没想到最终还是用上了。珉王对自己的亲姐果真心狠得很,他悄悄打量着神色如常的齐光,又默默地叹了声。 这几日,想必陛下心中苦矣。 约摸走了半个时辰,齐光方与江德忠走出了地道。地道外是一片树林,如今被大雪覆盖,白皑皑一片。寒风吹来,夹杂着雨雪,齐光打了个喷嚏。 “陛下,龙体为重。” 齐光说道:“我已经不是皇帝了。” 江德忠固执地道:“在奴才心里,陛下才是真正的皇帝。” 齐光也不勉强他。她道:“你回去吧,倘若你不见了,会被阿弟怀疑的。” 江德忠道:“等过段时日,奴才再去与陛下会合。陛下是按照原先计划去……” 齐光打断他的话,说道:“不去那个地方了。” 她预料到了许多事情,却没有想到璟衡也是内应。原先的计划只能弃用了,不然迟早有一日会被璟衡发现的。 她说道:“等我定下来了,再飞鸽传书给你。你若有什么事,可以去向陈立求救。” 原先以为能信任的人最终成了内应,原先以为不可信任的人最终却成为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世事无常呀。 她无意间帮了陈南珠一回,却使得陈立对自己感恩戴德,后来几次的言语间隐隐透露出齐轩要谋反的消息。她得知后,方开始做了长远的打算。 如今一步一步走来,虽然中途有一些差错,但所幸结果还是与自己预料中一样。 有一辆马车侯在雪地上。 齐光上了马车。 马车渐渐驶出京城,齐光褰帘回望,雪中的京城像是她儿时的一场旧梦。那时母亲说:“当皇帝不得重情。”她笑嘻嘻地说:“我向来都不是重情的人。” 如今到头来,她方知母亲是将她看得最清的人。 齐轩也罢,路离也好,情之一字,落入她心底,便跟扎了根似的。 硬生生拔去,有点疼,但……不是不能忍。 其实母亲还有一句说得这么对,她这人,什么都忍,再疼再痛,忍忍就过了。好比这场雪,下得再轰轰烈烈,一到春天便也过了。 ☆、第44章 御书房。 御案上有一明黄卷轴,尚未开封。 齐轩坐于案前,龙袍加身的他此刻拥有了整个天下,他便是大周的九五之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令他害怕的了。然而此时的他看着明黄卷轴,面上却出现了迟疑之色。 齐光说,传位的圣旨早已拟好,就在御书房的第二个书架上。 而这份明黄卷轴便是在第二个书架取下来的。 齐轩迟迟没有打开,他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他隐忍多年,终于一雪前耻,爬到了这个位置上。可如今脑里竟不停地响起齐光在地牢里所说的每一句话。 “你若给我一床棉被,我便把传位的圣旨给你……” “阿弟,背负骂名而登上那个位置,以后是要遗臭万年的……” “我不曾威胁过你,我更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曾说过那些话……”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你只说听到是我说的,那你又可曾见到我?” …… 明明都到了如斯境地,可她却依旧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仿佛他隐忍多年所为的皇位于她而言连一床棉被都不如。 她的表情坦坦荡荡,她的眉眼间光风霁月,她的眼眸清澈见底。 这一切仿佛都在说——齐轩,一切都是你误会了。 此时,有内侍走进。 齐轩敛去所有神色,只听内侍禀报道:“启禀陛下,毒酒已由路大人送去地牢。” 齐轩道:“退下吧。” “是,陛下。” 他又看向御案上的明黄卷轴,半晌,他终于伸出手。 卷轴缓缓地展开。 . 路离捧了托盘,一路行向地牢。雪下得越来越大,天也越来越寒。他身后跟了两个侍卫,其中一个替路离撑着伞。 到地牢时,路离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他身后的侍卫面色大变,说道:“大人,有不对劲。” 只见外头守门的侍卫醉醺醺地倒在一旁,一路走进,狱卒也好,守门的侍卫也罢,通通倒了一地。路离向来沉稳的脸色也不由微变。 他疾步走向最里面的牢笼。 门一推,映入他眼底的是齐光摇晃的双脚,往上一看,是齐光惨白的脸色,还有伸出的舌头。 两个侍卫被吓得猛然后退了一步。 唯独路离定定地看着她,他的表情纹丝不动,整个人就像是被冰雪冻住了一样。直到“咣当”一声,手中的托盘摔在地上,酒杯亦碎了一地时,路离才回过神来。 他的速度快得像是一阵风。 两个侍卫还未反应过来,路离便已将上吊的齐光抱了下来。他一探鼻息,浑身登时一僵。此时,身后的两个侍卫说道:“路大人,这……这该如何是好?” 陛下吩咐是毒死的,可如今她先一步上吊了。 路离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他道:“你们回去禀报陛下。” “如……如何禀报?” 路离说道:“如实禀报。” “是!”两个侍卫一离去,里头便只剩路离与昏倒的狱卒小哥,还有已经自尽的“齐光”。他丢开了怀中的尸首,神色变得极其古怪。 蓦然间,他的目光落到了地上的血书——来生不再入皇家。 眼神微微一凝,路离的神色变得愈发古怪。 他忽然脱了女尸的上衣,目光滑过她的胸|乳,随后他取来桌上的灯,取出蜡烛,在她的左胸上烫了烫,之后又面不改色地替女尸穿回衣裳。 他开始环望地牢的周遭,仔细地看了一遍后,方面无表情地走出地牢。 . 齐轩终于将齐光留下的圣旨一字一句地看完。 果真如齐光所说那般,这是一道传位的圣旨。齐光没有骗他,这是真的。齐轩的神情瞬间就变了,他想起了以前与齐光相处时的种种。 倘若齐光当真忌惮她,便不会让他娶周家和慕容家的女儿。 倘若…… 内侍匆匆进来,禀报道:“陛下,齐光上吊自尽了。” 齐轩一怔,面色顿时变得奇怪,他道:“不可能,不可能,齐光不会自尽的。”他一咬牙,说道:“寡人要去地牢看个清楚。” 她明明对这些都不在意的,怎么可能会自尽? 肯定是她的诡计! 肯定是骗人的! 从小到大一直和蔼可亲的阿姊不会做出自尽的事情! 然而,当他亲眼见到地上的女尸时,他的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怔怔地看着“齐光”,眼睛眨也不眨的。 路离在他身后说道:“陛下,她已经去了。” 齐轩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怔怔地看着她。过了许久,他叹息一声,说道:“厚葬了吧,以光雍帝的名义。” “陛下,微臣恳请一事。” “说罢。” 路离垂眼,轻声说道:“倘若微臣哪一日遭遇不测,盼能与光雍帝合葬。” 齐轩看了路离一眼。 半晌,他方说道:“准了。” . 光雍帝的帝陵在登基时便已开始建造,新帝让人加快进度,半个月后,齐光的帝陵逐渐完工。 光雍帝的法事做了足足十日,所幸天冷,尸首放久了也不容易发臭。最后一天的法事,路离和周穆清都在场。周穆清始终不愿相信齐光会做出自尽的事情,他盯了齐光的尸首许多天,心中只觉怪异。 几经艰辛,他方寻得一个与齐光尸首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瞅着她,定定地看着她。 眉眼还是那样的眉眼,唇鼻也依旧是那样的唇鼻,五官也是原来的五官,他伸出手解开了光雍帝的衣裳。就在此时,路离走进,他喝斥道:“你在做什么!” 周穆清眼疾手快直接扯开了肚兜。 路离大步走来,却听周穆清喃喃道:“果真是她。” 路离淡淡地道:“不是她还能有谁?你便如此恨她?她已经死了,你也不愿她获得安宁?今日之事,我且当作不知道,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说着,路离扯好肚兜,重新系上带子,又迅速地替棺木里的光雍帝穿好外衣。 周穆清扣住他的手腕。 路离侧头看他。 “你……也觉得是她?” 路离没有回答,而是说道:“此回怕是真正伤了她的心,亲弟叛乱,你也是,还有我……三重打击之下,她会自尽并不奇怪。且你也看到了地牢里的血书。” 周穆清喃喃地道:“来生不再入皇家……” 她会说出此话,想必是真正恨了他们。 以往在他身边的时候,她也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即便再不想当皇帝,她也不曾如此过。现在用血写出一句这样的话,她的心定然已经伤痕累累。 他忽然目光灼灼地看向路离。 “她……有入你的梦么?” “没有。” 周穆清说:“她最恨的人怕也是你了。” 路离说道:“她会原谅我的。” 周穆清哂笑道:“人已去,你又怎知她会原谅你?”不等路离回答,他又嗤笑一声,说道:“罢了罢了。”人都去了,这一生便当来世间游了一圈,中途遇上了不该遇到的人。 一碗孟婆汤喝下,来生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他踉踉跄跄地离去,留下一路的酒味。 大雪纷飞,夹杂着纸钱漫天飘舞,空中是元宝蜡烛的味道。路离沉默地看了棺木里的光雍帝一眼,迈开步伐缓缓地离开了。 光雍帝下葬的那一日,京城里发生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 明明是大雪天,可路府却蓦然走水了。 火烧了整整两天一夜,偌大的路府烧成了灰烬,而在这场大火中,唯一丧生的人也只有一个,便是路府的主人——路离。 火熄灭后,下人抬出一具烧焦的尸首,虽然辨不出容貌,但身形与路离无差,就连身上的饰物也是一模一样的。 齐轩想起那一日路离对他说,倘若他哪一日遭遇不测,盼能与光雍帝合葬。 他眸色微深,下令道:“与光雍帝合葬。” 此事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齐轩想起了当初母亲驾崩的那一日,路仁也跟着去了,如今齐光一下葬,路离也跟着去了。他望向遥远的边际,叹道:“兴许这就是天意吧。” ☆、第45章 “齐姑娘,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元孟问道。 元孟是齐光的车夫,身手极佳,曾经上过战场,还赢过两次军功,后来因为意外丢了一只眼睛,便从此退隐。齐光对元孟颇为赏识,亲自前往元孟家中,本想说服元孟重新出山的,但元孟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齐光无奈,只好作罢。 元孟感受到齐光的诚意,遂答应齐光除去朝中之事,以后只要有齐光用得上的地方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齐光颇佩服自己有远见,误打误撞中留了一手。 元孟原先出身市井,后来才参军上了战场,身形魁梧,腰间挂了把大刀,一看便像是在脸上写着生人勿进四字,有他当自己的车夫,齐光心中也放心得多。 齐光说道:“往东走吧,我早就想去东边看看。” 东边靠海,她今年刚好双十年华,整整二十年了,也不曾见过海是什模样的。如今有大把的时间,正好可以到处走走,也算怡然自得。 马车里准备极为充足。 她晓得有这一日,早早就让江德忠去外边的钱庄换了能用的银票,还把承乾宫的妆匣顺了出来。倘若银票没有了,随意典当其中一样饰物,一生荣华富贵也不在话下。 这么想想,未来的日子还是很美好的。 齐光高兴地道:“元孟,我们出海吧。听闻海的另一边有个新大陆,有许多奇人异事,正好去见识见识。” 元孟问:“江公公怎么办?” 齐光道:“没事,本来我就没打算让他跟着来,江德忠年事已高,不宜跟着我四处奔波了。如今阿弟成了皇帝,想来也不会为难江德忠。这些年里我赏赐了他不少钱财,也足以让他颐养天年了。” . 因下雪的缘故,地上打滑得很。纵然元孟有一手好车技,驾驶马车时也不得再三小心。也因为如此,马车行驶了小半月,也才走了不到数百里的路。 雪越下越大,元孟也不好驾车了。 他说道:“齐姑娘,不能再走了。如今大雪天的,再走恐怕会有危险了。前面有个小镇,不如我们在客栈里歇一歇,待雪停后再走?” 齐光说道:“你出来行走江湖多了,便依照你所说的去做,去寻一家客栈吧,正好我也饿了,这个时候能喝碗热汤是最好不过了。” 于是乎,元孟寻了镇子里最好的一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 元孟整理细软的时候,齐光下了楼。 许是大雪天的缘故,客栈里颇为冷清,大堂里只有稀稀疏疏的几台客人。店家细心地在桌子底下提供了炭炉。齐光挑了一张有炭炉的桌子,坐了下来。 小二很快便过来了。 “客官要吃些什么?” 齐光说道:“来一碗热汤,你们这儿还有什么好吃的,都一起上来吧。”想起元孟,她又说道:“再来一壶烧酒。” “好嘞。” 菜很快便上来了,齐光先喝了大半碗的热汤。 热汤入肚,身子很快便暖和起来。 齐光起筷,正想夹一片牛肉时,冷不丁的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她侧头望去,见到一个穿着湖蓝衣裳的姑娘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桌上的吃食。 她的手一顿,牛肉面不改色地送进嘴里。 她咬了一口。 湖蓝姑娘大大地咽了口唾沫,脸上就差写着“馋虫”两字。她瞅了眼她的桌子,只有干瘪瘪的两个馒头,还有一壶客栈里自备的清茶。 齐光向来是怜香惜玉的人。 这位湖蓝姑娘水眸灵灵的,生得倒也好看,且似乎还带有一股异香。齐光吞下牛肉,开口道:“相逢便是有缘,姑娘,要一道用饭么?” 湖蓝姑娘连忙点头,迅速坐在了齐光的对面。她也不客气,在齐光说了随便用之后,她立马狼吞虎咽地解决了大半桌的吃食,连烧酒也没放过,大口大口地喝着,擦嘴时的动作也极为豪爽。 齐光欣赏爽快的人,见眼前的姑娘丝毫也不娇柔做作,不禁心生欢喜。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湖蓝姑娘说道:“我姓宋,单名一个湄字,取自诗经的在水之湄,乃万州香郡人氏。”她咬下鸡腿肉,说道:“太感谢你了,我出来的时候身上带的银钱不够,已经吃了好几天的馒头了。” 鸡腿骨被咬碎,宋湄又说道:“姑娘是哪里人?” 齐光含笑道:“我姓齐,单名一个……”她顿了下,说道:“玥字。”齐玥是齐光以前还是帝姬的时候的名字,后来改名后便没再用过了。 她含笑道:“我是京城人士,此番是出来游玩的。” “一个人?” “不,还有我的家仆。”提起元孟,齐光惊觉桌上的吃食都被宋湄吃了,又唤了小二过来再准备一桌新的吃食。宋湄瞧着齐光这副做派,一看就知道她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待家仆也这么宽厚,家底肯定极为殷实。 她笑吟吟地说道:“真巧,我是准备去京城找人。” 齐光说道:“哦?找什么人?” 宋 湄叹了声:“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姑娘你请我吃了晚饭,我便与你说一说,并不是什么光鲜的事情,相反还有些丢脸。”她轻咳一声,说道:“我是上京找我未婚夫 的,前几年刚订了亲,他便逃婚了。齐姑娘,我跟你说,以后你找男人千万得擦亮双眼,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稍有不慎就会堕入万劫不复之地。我那未婚 夫,简直是……是个混账。与我定亲后,竟然逃婚了!害得我受了几年旁人的指指点点,前段时日我终于受不住了,于是便打算去京城找他,将婚约给解了,”她喝 了口烧酒,一搁酒壶,拍桌说道:“从此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说着,她又意味深长地说道:“齐姑娘呀,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齐光深有感触。 “的确。” 此时,元孟收拾好了东西,也下了楼。刚好吃食也备好了,便在另外一张桌坐下。齐光对他说道:“我给你叫了烧酒,我看这雪得下个好几天。我们现在客栈里住几天,也不赶路了。你可以放开来喝。” 元孟笑道:“姑娘独自一人,我要是醉了也不放心。” 宋湄瞅瞅元孟,又瞅瞅齐光,说道:“这便是你的家仆?” 齐光点头。 宋湄感慨道:“找男人还是得找个魁梧的,这样还能保护自己呢。我的未婚夫细皮嫩肉的,若是遇到意外,怕是最后还得我去保护他。” 齐光听宋湄如此说,也不多说什么。 这会,有新的客人进来,与掌柜闲聊起来。齐光本是无意听的,但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嘿,听说了么?光雍帝下葬那一日发生了奇怪的事情,就像是当初惠宗帝驾崩一样。” 齐光摸摸下巴。 看来齐轩还算厚道,给她的谥号也算用心,一听便像是个明君。她原以为齐轩会直接抹去她的存在呢。她竖起耳朵。 而此时,宋湄悄悄地说道:“这事情我知道,我一路过来,已经听了很多遍了。” 齐光好奇地问:“光……雍帝下葬的时候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宋湄道:“当初惠宗帝驾崩时,不是有个臣子唤作路仁么?听闻路仁是惠宗帝的入幕之宾,两人关系非比寻常,惠宗帝驾崩时路仁当天也跟着去了。如今光雍帝一去,路府便起了一场大火,有个人没有逃出来。你猜是谁?” 齐光心中咯噔了下。 宋湄说道:“对,就是路仁的儿子,也就是光雍帝的未婚夫婿。说起来,这都是命呀!” 齐光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她怔怔地问:“你是说路离走了?” 宋 湄压低声音,说道:“此事我只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我也是打听后才晓得的。这新帝如何即位,大家都心中有数,听说光雍帝的未婚夫婿便是新帝的内应,知 道光雍帝去后,一时大受打击,光雍帝做法事的那几日他也是不吃不喝的,直到光雍帝下葬的时候他才吃了最后一餐,然后便跟着去了。虽然大家都说是意外,但是 若真想逃出来,又怎会逃不出?肯定是有心给光雍帝陪葬了。我还听说路离死前的还请求新帝,倘若遭遇不测要与光雍帝合葬。” ☆、第46章 路离……死了? 齐光的脑里登时变得一片空白。得知路离背叛时,她的心情无疑是极怒的,可后来时日一久她的心情逐渐平复,兴许是身边没有提起路离这个名字,又兴许是红尘太精彩,她也忘记要如何恼他了。 而如今宋湄却说,他死了。 “齐 姑娘?齐姑娘?齐姐姐?”宋湄伸手在齐光眼前晃了晃,而齐光丝毫反应也没有。她嘀咕了声,问:“莫非齐姐姐你认识路离?啊, 对,齐姐姐你也是京城人氏,兴许还真的认识路离呢。听闻路离生得俊朗不凡,也正因为如此风流的光雍帝对他才会一见倾心,然后独宠后宫。齐姐姐,齐姐姐,你 真的认识他吗?真的跟传闻中那般生得貌赛潘安?任何一个女子见到了都会心动不已?” 宋湄越说眼睛便越亮。 她这回出来,一是为了找到那个混账的未婚夫,二是趁此机会踏遍大周山河。她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京城,原本还想着去见一见传闻中为女帝所独宠的路离呢,可惜她来迟了一步。 宋湄所说的话,齐光仿若未闻。 元孟虽不在朝中,但也多多少少对朝中之事有所听闻,不由担心地道:“姑娘,你……” 此时,齐光对他一笑,说道:“我没事。”她站起来,对宋湄道:“我身子有点不适,不能与你闲聊了。”她揉揉眉心,旋即转身上楼。 宋湄眨眨眼,瞅了瞅元孟,小声地问:“我……我方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元孟冷着张脸,说道:“我家姑娘只是身子不适,你想多了。” 齐光回了厢房。 她静坐了好一会,忽觉房里有些沉闷,索性提了伞离开了客栈。出去前,她与元孟打了个招呼,说道:“我出去走走,入夜前便回来。” 外面大雪纷飞的,元孟说道:“我陪姑娘一起出去。” 齐光道:“我就在周围走走,不碍事的。” 元孟只好作罢,道:“姑娘小心为上。” 齐光点点头,撑开了伞,走出了客栈。风雪迎面刮来,吹得脸蛋生疼。街道上没有什么人,许多铺子早早打烊了,如今街道上只剩两三个行色匆匆的路人。 齐光的步子迈得很小。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脑子里不停地想起她与路离过去的种种。 在寒秋湖的水榭上,是她第一回注意到他。他温声告诉她,周穆清能做的事情,他可以比他做得更好。事实证明,路离是对的。 他就像是一只狡猾的蜘蛛,在她身边织了张网,待她回过神来后,人已身在蛛网,再也无法逃离。只能看着他慢慢地走来,一步一步地将自己吞食。 其实她不恨他,真的,感情一事上于她而言,没有恨不恨。即便有恨,她也只恨自己识人不清。只不过幸好自己的识人不清最后酿成的大祸也不是特别严重,起码她还能接受。 往日里,她只能在铺了地龙的承乾宫里赏着飞雪,如今她却能一身轻松地踏在雪地里,她的肩上不再担负一个国家,唯一要担负的便是自己。 路离死了,大抵人的一生便是如此,世事无常,唯有珍惜当下。 他死了,她还活着。 没有谁离不开谁。 齐光想通后便打算回客栈了,不曾想到还未转身,脖子倏然一疼,紧接着眼前一黑,她昏了过去。 . 齐光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黑。 她缓缓地睁开眼,伸手下意识地便去揉脖子,一碰,疼得她咝咝地叫。昏倒前的记忆涌入,齐光眯眼打量着周围。 冰一样的栏杆,四方的形状,于齐光而言,是再熟悉不过。 这里是一座牢笼。 她不由蹙眉,莫非阿弟察觉出不妥了?然后把她抓了回去?这样的想法仅仅是一瞬间,又被齐光否定了。这里的牢笼太过简陋,不像是宫里的牢笼,而且隔壁的牢笼里也关了不少人,他们身上穿的都是寻常的衣裳,不像宫里那般有统一的囚服。 牢笼外一个看守也没有,齐光试着推了推牢门,锁得很牢固。 她不禁有些懵了。 虽说当皇帝的时候难免会得罪许多人,但如今整个大周都知道光雍帝下葬了,知道她假死的人也只有两个,一个是元孟,另外一个江德忠。 齐光不认为江德忠会背叛自己,即便江德忠当真背叛了,此刻她就应该在回京城的路上了。 那么…… 到底是谁抓了她过来? 齐光想了个遍,最终也没想出自己究竟得罪了谁。这一路过来,平平安安的,也没有和谁杠上,唯一认识的陌生人也只有今天在客栈里认识的宋湄姑娘。 齐光正想拿簪子去捅锁孔,伸手一摸,发簪没有了,身上的钱袋也没有了。 这下齐光倒是放心了。 既然是求财,那就好办得多了。 她挪了几步,蹲了下来。这里的牢笼是用栏杆隔开的,正好可以看清隔壁牢笼。齐光数了数,隔壁牢笼里统共有七人,就着昏暗的灯光打量,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的家境不差,清一色的约摸十五十六的少年郎,穿着锦袍,踏着云靴以及恹恹的神色,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里养出来的。 齐光“嘿”了声,靠边的蓝衣少年瞅了她一眼,随即又耷拉下眼皮。 齐光问:“这是哪里?你也跟我一样被掳来的么?” 蓝衣少年没有搭理齐光,反倒是他隔壁的青衫少年沮丧地说道:“这里是金山寨。”他又恨恨地呸了声:“这里的山贼都不是好东西!打家劫舍□□掳掠,简直是丧尽天良!” “为什么你会被抓来这里了?”齐光问。 青衫少年说道:“这几个月来他们开始不停地绑人,只要家中富贵的,又或者是十五岁左右的少年郎,他们都喜欢,抢回来后若有赎金送来便能安全归家,若是没有,便……便只能……” 青衫少年下巴扬了扬,指了指对面。 齐光一看,这才明白为什么醒来后会闻到一个酸臭味。 原是发臭的尸体。 齐光又问:“也会抢姑娘?” 青衫少年瞅了齐光一眼,道:“山贼都喜欢年轻貌美的姑娘,抢来当压寨夫人。之前已经抢了好几个,但是没几个能熬过两天的,为保名节都自尽了。” 齐光摸摸下巴。 她这运气也太“好”了,刚离狼窝又入虎口。不过她不在乎名节,保命要紧。然而,过了两日,隔壁牢笼的少年郎进进出出的,唯独她这个牢笼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送饭的小喽啰也不搭理她,每日只管送饭,也不曾说什么。 齐光纳闷了,第三日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在小喽啰来送饭的时候,问道:“喂,你们的寨主呢?我要见你们的寨主!到底抓我来做什么!” 小喽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依旧不说一句话。 下午的时候,小喽啰进来时身边多了个人,他骂骂咧咧地道:“走快点!” 齐光抬眼望去,不由一怔。 竟是个熟人。 小喽啰开了她这个牢笼的锁,用力一推,少年郎踉跄了下,扑到了齐光的跟前。齐光轻笑一声,说道:“云臻,好久不见。” 云臻抬起头,一张脸变得通红。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陛……陛……陛……” 齐光说道:“你唤我阿玥吧,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你,真是何处不相逢。”她侧着头打量着他,又说道:“你见到我似乎没有很惊讶……” 云臻小声地说道:“半月前你离开京城的时候,我偶然撞见你了,原本以为是人有相似,但最后没有忍住便一路跟随着你。” “你一个人?” 云臻摇头,说道:“不,还有苏大哥。” 齐光愣了下,才想起苏大哥是什么人。她说:“你离开皇宫后,便一直跟苏承宇在一起?” 云臻点头。好吧,与其说是一直在一起,倒不如说是他缠着苏承宇,苏承宇没有办法,只好把他带在身边。不过也能理解成齐光口中的“一直在一起”。 他又说道:“我见到你被抓来了,所以也跟着过来了。不过你放心,苏大哥会救我们的,他已经在想办法了。”他飞快地看了齐光一眼,又红着张脸说道:“阿……阿玥,我们会救你出去的。” 傍晚时分,小喽啰又进来了,这回他又带了个新人进来。 齐光一望,不由扶额。 再添一个熟人,都可以打马吊了。 宋湄的眼睛贼亮贼亮的,她小声地说道:“齐姐姐,你放心,元叔已经在外面了,他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的。” ☆、第47章 “你是谁?” “你又是谁?” 宋湄与云臻互瞪,眼睛都睁得老大。云臻先道:“我是阿玥的……的……友人!你又是谁?”没由来的,云臻看宋湄就是不顺眼,尤其是方才见到宋湄对齐光的那股亲热劲。 宋湄搂住齐光的胳膊,说道:“什么我是谁?你是男人,就应该先自报家门。这么着急知道本姑娘是谁,你该不会对本姑娘一见倾心了吧。实话告诉你,我和玥姐姐是患难之交,一起吃过饭,一起蹲过牢子,还一起被抓去当山寨夫人。” 云臻呸了声,说道:“你这个母夜叉,谁会对你一见倾心!” 他盯着齐光胳膊上的手臂,心中愈发不适。原本也想学着宋湄那般挽住齐光另一边的胳膊,但是心中却忐忑紧张得很,还没挽上,脸已经先红了。 宋湄哈哈大笑。 “还说没对我一见倾心呢,脸都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了。” 云臻瞪她:“又不是对你红的!” 宋湄恍然大悟:“原来你喜欢玥姐姐呀,玥姐姐才不喜欢你这样乳臭未干的小子呢!” 齐光被他们俩闹得头疼,她拉下宋湄的胳膊,又看了云臻一眼。两人很快便噤声了,齐光说道:“好了,别再吵了。她是宋湄,是我前几日认识的姑娘。他唤作云臻,是以前我府里的人。” “嗤,患难之交,不过才认识了几天。”云臻道。 宋湄也不甘示弱:“哼,还友人呢,原来不过是下人而已。” “你……” “我什么!” 齐光重咳一声,两人互望一眼,也不敢再斗嘴了。齐光问道:“宋湄,你是怎么进来的?” 宋 湄说道:“那天玥姐姐你入夜后还没有回来,元叔便开始担忧了,于是便和我出来寻你。后来有人说见到你被金山寨的人捉走了,元叔和我便来了这里。金山寨是这 边出了名的贼窝,还与这儿的官府勾结,当地的人都奈何不了它,而且金山寨里有许多高人,个个武艺高强。元叔与我在外头探了几天,里面防守森严,所以我便打 算先进来打探打探。我被抓进来的时候,趁他们不注意做了记号,只要元叔见到了便知道我们在哪里了。” 齐光看向云臻。 “你又是怎么进来的?跟宋湄一样?” 云臻轻咳一声,仍旧红着脸,说道:“我跟阿玥一样,是被抓进来的。我与苏大哥本来是分头打探金山寨在哪里的,没想到刚与苏大哥分开,我就被抓了。” 齐光听后,沉吟道:“奇了,隔壁牢笼里抓来的都是富家子弟,云臻你被抓来后应该跟他们一个牢笼才对的。”为什么却跟她一个牢笼?仿佛抓他们的人知道他们本来就是认识的…… 云臻也不明白。 宋湄亦是不明。 又过了两日,隔壁的牢笼里的富家子弟都走得七七八八了,之前与齐光搭话的青衫少年也被赎走了。阴暗的地下室中如今就只剩四五个人,送饭的小喽啰依旧是一句话也不说,每天送了饭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无论宋湄如何挑衅,他也仿若未闻。 齐光愈发觉得奇怪。 宋湄说道:“这几天也没有新人进来了。” 云臻看了看隔壁的牢笼,说道:“隔壁只剩一个人了。” 齐光说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办法离开这里。”说着,齐光又问:“你们被抓来的时候是清醒的,你们可有看清守着地下室的喽啰有几人?” 宋湄说:“只有两个。” 云臻接着道:“金山寨很大,想要逃出去并非易事。” 就在此时,门打开了。有一个小喽啰走了进来,开了隔壁牢笼的锁头,说道:“你家人来接你了。”满脸胡渣子的少年郎一改颓废之色,欣喜若狂。 小喽啰带走少年郎后,没一会又有人开了门。 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喽啰,满脸络腮胡,生得牛高马大的。云臻心中一紧,说道:“到我们了。”话音未落,便听到齐光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元孟?” 那人低声道:“是我。” 宋湄欣喜地说:“还是元叔厉害,比某人的苏大哥厉害多了。” 齐光说道:“嘘,别说话。” 元孟压低声音说道:“跟我走。” 说着,元孟开了锁,带着齐光宋湄云臻三人离开了牢笼,出去的时候,看守的喽啰打量了他们三人一眼,对元孟说道:“都带走?” 元孟粗着嗓子说道:“是,寨主有令。” 喽啰笑道:“我们享福的日子快来了。” 元孟哈哈大笑:“先不和你唠叨了,我去复命。”喽啰点头。元孟领着三人疾步离去,行到一处无人之地时,他说道:“正门人太多,我们人少敌不过他们,只能走偏门。再过片刻,便会有盛夜香的车经过这里。我已经买通了那人,到时候只能委屈下姑娘。” 齐光笑道:“无碍。”倒也是一种新鲜的体验。 然而等了片刻,盛夜香的车未来,来的却是一群手持刀剑的喽啰。为首之人乃一凶神恶煞的壮汉,只听他身旁的一喽啰说道:“寨主,就是他!他不是我们的山寨的人!” 元孟面色一变,登时从腰间上抡起大刀,猛然一喝:“姑娘,你们先走。快!” 宋湄率先反应过来,拉着齐光便跑。 云臻见状,也知自己帮不上忙,拔腿就跟上宋湄。然后刚跑几步,后方又贸然出现一群小喽啰,两群人渐渐逼近,齐光众人无路可退。 . 齐光叹了声。 这回真的凑够了三个熟人,加上自己,可以来打一圈马吊了。齐光坐在地板上,很是无奈。 元孟痛心疾首地说道:“都是我不好,千算万算最后却算漏了那个倒夜香的。” 齐光说道:“不怪你,你势单力薄,而金山寨人多。” 云臻抱着一丝希望,说道:“不怕!还有苏大哥!” 齐光又说道:“不过方才那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方才他们离开地下室的时候,看守的小喽啰为何会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说什么我们享福的日子快来了。 齐光问:“元孟,你在这里可有打听到什么?金山寨抓我们似乎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其他。” 元孟露出奇怪的神色。 他看向云臻。 云臻被看得全身发毛,不由得往后挪了挪。 齐光说道:“是因为云臻?” 元孟道:“金山寨的人似乎在找大魏的十二皇子。只不过……”他又看了眼云臻,说道:“他们现在起了内讧,大寨主要交出十二皇子换取数之不尽的钱财,而二寨主则不愿,似乎想借此谋取各大的利益。” 齐光眉头一蹙。 听 元孟一说,她不由得想起云臻在宫里时的种种。虽然年纪尚小,但是与南风轩的其他公子却不太一样。南风轩的里大多数公子初来乍到时,哪个不是又害怕又紧张 的,唯独云臻见到皇城时没有任何异样,反倒是比较怕她,且用饭时的仪态也不像是寻常百姓家出来的,与他们大周的皇家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一次去六皇子府,云臻鬼鬼祟祟的,之后又说来寻找兄长。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大周的十二皇子与六皇子正是同胞。 齐光的目光落在云臻身上,她眯起眼睛。 宋湄瞅瞅齐光,又瞅瞅云臻。 忽然,眼睛一亮,拍手道:“你就是大周的十二皇子?”她贼溜溜地打量着云臻,支颐说道:“也不过如此,跟寻常百姓没什么不一样。” 齐光问:“云臻,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大周的十二皇子?” 云臻一咬牙,承认了。 “大周战乱,我是偷溜出来寻找皇兄的。我带了几个人出来,历经艰辛到了大魏,没想到遇上了瘟疫,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几经辗转才到了都城,没想到又被人抓去那些腌臜之地,后来食香楼的老板救了我……之后你的事情阿玥你都知道了。” ☆、第48章 齐光不由感慨自己的出手不同凡响,随便出去走走,都能捡回一个异国皇子。只不过金山寨的人抓云臻是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她能理解,那抓她来有何用? 莫非…… 齐光问:“元孟,你可知他们为何要抓我?”说着,齐光眨了眨眼睛。 元孟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齐光松了口气,看来金山寨的人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此时,元孟又道:“不过我猜应该与十二皇子脱不了干系。金山寨的人一直打着十二皇子的主意。而十二皇子又与姑娘相识,想来是想抓了姑娘当诱饵,引来十二皇子。” 这么一说,倒也解释得通。 云臻一路跟着自己,而金山寨的人一路跟着云臻。如此一来,肯定也知道云臻跟着她。要抓云臻,不如先把她抓了,云臻自会乖乖上当。 事实上,云臻也真的上当了,而宋湄则是顺手牵进来的。 齐光揉揉眉心,现在这个状况委实让人头疼。 . 牢笼里有个巴掌大的天窗。 众人便是依靠这天窗判断时辰,宋湄在牢笼里闷得慌,只能盯着天窗发怔。因为之前逃跑的缘故,喽啰也不给他们送吃的了。 齐光饿得脑子有些发晕,只好倚在栏杆上闭眼歇息。 云臻也没力气跟宋湄斗嘴了,如此境地让他觉得回到了几年前,带出来的随从都得了瘟疫,只剩他一个人。他饿得连人都想吃。 元孟毕竟是个老江湖,挨饿也不算得什么。 四个人里便只剩元孟一个是精神抖擞的。 他仔细地打量着牢笼,牢笼外并没有喽啰看守。据他所知,大寨主和二寨主之间生了嫌隙,如若他们要逃跑的话,在他们内讧时逃跑是最好不过了。 就在此时,冷不丁的,巴掌大的天窗忽有纸团抛下,砸到了宋湄的头。 宋湄回神,下意识地便说:“哪个混账打我?” 齐光缓缓地睁开眼,恰好见到宋湄的身后有一团纸团。她本想拾起的,但是已经没有力气了,她低低地喊了声:“元孟。” 然后指了指纸团。 元孟拾起,铺平了纸团,随后递到齐光面前。云臻见状,也凑到齐光身前,探头一望,他惊喜地道:“是苏大哥的字迹!” 只见纸条上写着一句话——亥时一刻无人看守,我在外面接应你们。 齐光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元孟看了眼天窗外,说道:“还有一个时辰。当务之急,是打开锁头。”元孟伸手够着锁头,使劲地扯了扯,但是没有扯断。 宋湄此时小声地说道:“要不我来试试?” 众人微怔,不约而同地看向宋湄。宋湄重重一咳,说道:“你们不要笑话我,我来自香郡,我家乡是干香料行当的,我从小就得辨识各种香料,若是辨不出来便不能吃饭。为了能吃上饭,我只好学着如何撬开我爹房间的锁头偷看答案。但……但是我从来没有做过偷鸡摸狗之事!” 元孟说道:“事不宜迟,你先试试能不能撬开。若是不能我们便把这牢门给砸了。” “好!” 齐光此时却是有些走神。 此景此景她竟然想起了路离。 彼时她怕热,躲在水榭里避暑,那时路离和她说:“有个地方唤作香郡,群山环绕,只有春秋两季,离京城约摸半月的路程,只可惜是个小地方。” “……隶属万州,是万州边界的一个小郡,香料行当发达,所以称之为香郡。若是陛下以后得闲,可去香郡一游。香郡美人多,听闻有不少当地姑娘体内天生带有异香。” 真是何处不相逢,不曾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会遇上香郡里的姑娘。 “啊,开了!” 宋湄惊喜地道。 元孟也很是惊喜,没有料到这个看起来瘦巴巴的姑娘还藏有这样的本事。他看向齐光,问:“姑娘,你还能走吗?” 齐光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后,一行四人离开了牢笼,一推地下室的大门,外头果真没有人看守。雪色连天,静得出奇。一行人走了一小会,路上一个喽啰都没有遇到。 元孟对齐光说道:“这里……兴许是出事了。” 宋湄好奇地问:“会出什么事情?” 元孟说道:“大寨主与二寨主内杠,很有可能今晚他们动手了,所以两败俱伤。” 齐光说道:“不多说了,快点离开这里才是正事。”她看向云臻,问:“苏承宇人呢?”话音刚落,便有一道黑影闪现,却见一穿着紧身黑衣的男子,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云臻直接奔到黑衣人身边,喊道:“苏大哥!” 齐光一听,也认出了苏承宇来。 苏承宇说道:“事不宜迟,寨里如今乱成了一团,你们先跟我来。我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天明了再离开金山寨。”说着,苏承宇疾步往前走,众人也连忙跟上。 片刻后,苏承宇停在一间偏僻的小屋前。 他说道:“这里原本是山寨里的刑房,后来因为有闹鬼的传闻所以也没有再用,便一直荒废了。我在里面准备了吃食和水,你们先歇一夜,明天就能离开了。” “你呢?”云臻担忧地问。 苏承宇却是看了齐光一眼,说道:“我跟我的友人装成内应混进金山寨的,现在他们发现我不见了,恐怕会起疑心。” 云臻说道:“苏大哥小心。” 苏承宇点点头,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宋湄饿得不行,先推开了屋门,见到里面有馒头,两眼几乎要发绿了,二话不说便扑了过去,两手各抓了一个馒头,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元孟拿了个馒头递给了齐光。 齐光咬了几口,元孟又递上水囊。见齐光吃得少,元孟不禁有些担心。齐光说道:“可能是方才太饿了,饿得久了,倒是不想吃东西了。” 元孟说:“姑娘,你的脸色不太好看。” 齐光揉揉眉心,说道:“等明天离开这里便能好了。”云臻一直注意着齐光这边,听到齐光的话,他靠过来,说道:“苏大哥认识一个大夫,等明天离开这里后我找大夫去客栈里给你看看。” 齐光想了想,说道:“也好,”顿了下,她又道:“苏承宇的友人是谁?” 云臻摇头。 “这一路过来我也没见到苏大哥身边有什么友人,兴许是这几日才认识的。” 她忽然想起云臻一直黏着苏承宇,云臻是大魏的十二皇子,那么苏承宇便是六皇子?真正的六皇子?要晓得云臻只对亲近之人才会如此黏糊的。 只不过苏承宇并非魏人,他的家底她也查得一清二楚,虽然不记得是哪里人氏,但是肯定在大周境内。 “苏承宇便是容峥?” 云臻斩钉截铁地道:“是!虽然苏大哥不肯承认,但我知道他是的。” . 果真如苏承宇所说那般,第二天清早,苏承宇便带着一行人离开了小屋。一路走出去时,山寨死一般的安静。齐光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胸口只觉恶心。 苏承宇轻描淡写地道:“昨夜金山寨的两个寨主内讧,结局是两败俱伤,官府坐收渔人之利。” 宋湄盯着蒙面的苏承宇,问:“官府不是与金山寨的人勾结么?” 苏承宇说道:“没有共同利益了自然要翻脸,昨天大寨主与二寨主内讧时,还有几个来路不明的杀手,只不过事情一解决也离开了。这次多亏了我的友人献计,不然我也不能成功救出你们。” 云臻好奇地问:“苏大哥,怎么这一路来我都没见到你的友人?” 苏承宇笑道:“他在外面等我们,离开山寨便能见到了。” 齐光只觉胸口极其不适,像是有一团一团的乌云聚拢在胸口,压得她极其想吐。兴许是这几天没睡好,她的脚步有些虚浮,众人所说的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像是隔了重山那么远。 “姑娘!”“阿玥!”“齐姐姐!” 齐光晕倒之前,只觉有风雪拂来,随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熟悉的气息,就像是离开京城前回望的旧梦。 ☆、第49章 齐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她自己。她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小路上,路两边是与天般高的海水。 她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着,不知前方是什么。她觉得自己走了有好几个月,可周围的景致依旧没有变化,她渐渐开始感到一丝心慌。 她忽然不走了,整个人定定地站着。就在此时,两边的海水开始涌动,将她完全淹没。 榻上的齐光倏然睁开了眼,率先映入她眼帘的是淡青的帷帐,上面没有任何纹案,甚至连质地也可以看出是极其普通的料子。 齐光想起来了,这是客栈里的帷帐。昏倒之前的事情,她记不太清楚,只隐约记得元孟和苏承宇来救了他们,离开金山寨的时候,似乎她还在问苏承宇的友人是谁…… 此时,有两道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 尽管声音很低,但客栈上房的门显然跟层纸一样。 “……麻烦大夫了。” “公子不必客气,另外有关夫人的身子……” “……”齐光听不清楚这一句。 “老夫明白了,我现在去灶房煎药,药好后喝上半月便无大碍了。不过夫人现在身子很虚,还是得用心调养,路上也不宜再奔波了。” 齐光觉得声音有点耳熟,想了半天,又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她揉揉眉心,又搓搓鼻子,肚里忽然咕噜地叫了声。 她正想下榻觅食,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她下意识地便抬眼望去,见到来人,她不由一愣。齐光怔怔地看着门边的男子,穿着简单的碧青衣袍,乌发全部束起,恍惚间,她只觉回到了朝堂之上。 她还是大周的皇帝,他也只是户部的侍郎。 他着官袍,戴官帽,温文而儒雅,尽管那时的她厌恶着他,可在她心中依旧是一抹挥之不去的浓墨。 “陛下……” 齐光的手一顿。 再次相见,并没有齐光想象中的爱恨情仇交织,你摔一个杯子我扔一张桌子,拼个头破血流方能泯恩仇。齐光的心很平静,甚至连一丝起伏也没有。 她安静地看着他,随后倒了一杯茶,递给路离。 他缓缓地喝了口。 茶是清茶,可喝入嘴里却平添苦涩。 兴 许是刚从榻上起来的缘故,齐光的头有些发昏,她扶着桌子慢慢坐下,又慢慢地抬起头,看向路离。她说道:“这段时日,我一直在想,我会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 你。宋湄说你为了给我陪葬,纵火烧了路府和你自己。可是我知道你不会死,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璟衡,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极有心计的人。” 路离动动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齐 光打断了,说道:“你让我说完。”她扯开唇角,道:“你在阿弟的谋反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内应也罢,不是内应也罢,我现在也不想知道。我当了五年的皇 帝,虽然现在也没什么皇帝的架子,但我有身为皇帝的傲气。我不允许一丝一毫的背叛,即便是善意的背叛也不行。我曾告诉过你,我向来大度,可是待心中之人却 向来小气。” 路离的面色逐渐变得惨白。 他沉默着,茶杯上的五指握得紧紧的。半晌,他开口说道:“这五年 来,你曾和齐轩说过三次,你想要传位给他。每次你与他说了,他都会告诉我。可他从不信你会传位给他。我知道你不在乎那个皇位,但是齐轩在乎。他想要谋反, 而那时我势单力薄,我想保护你,也只能加入他的阵营。你还没登基,我便知道齐轩要谋反的心。你当他是世间唯一的亲人,可他却从未将你当过是他的阿姊。倘若 齐轩谋反成功,你便只有死路一条。我那时唯一能做的便是自告奋勇当内应。” 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他看向齐光。 “我 也有我的私心,你若是一直是大周的皇帝,你身边迟早会有其他人,好比周穆清。我心中有你,可我只希望你心中也只有我,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都只能有我一个。 所以到了后来,我积极地替齐轩策划谋反,他越来越信任我,甚至比周穆清还要信任,我知道他的所有计划,他甚至想好了要如何了结你的性命。我原本都算好了, 每一步都算好了,可是我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一点。” 他道:“我没有想到你会将我送去万禾山庄,更没有想到你会在地牢里自尽。” . 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一事。 那个看起来迷迷糊糊的总在朝堂上打瞌睡的小姑娘,即便没有他,她也可以自保。他当时便在想,他算来算去最错的是第一步。 可是他从不后悔。 齐光有自保的一套,可他也有保护她的一套,倘若齐光有一步走错便是全军覆没,至少那时候还有他。与君为谋,不亚于与虎谋皮,他是算错了,可她安然无恙便已足矣。 齐光的反应在他预想之中。 他的陛下有傲气,他一早便知道,当初在京城外的行侠仗义的帝姬吸引他的便是她身上的傲气。他花了十年打造的天梯,难得抱住了天上的月亮,他不到死也不会松手。 所以他一早就留了一条退路。 他在路府里养了个大夫,对医术极为精通,名字唤作刘全。他开的药方让京城里几个生不出的妇人成功诞下孩子。 齐光不愿有孕,每次与他行房的最后一步都是在外面。 他算着齐轩谋反之日将近,而狩猎前齐光的癸水刚离开,刘全说接下来几日齐光极其容易受孕。正好齐光在狩猎场上受了伤,太医开的伤药里他便添了点昏睡散。 她一躺到榻上,整个人便迷迷糊糊的。 他连着两夜费劲心思,到天明时已然是精疲力尽,后又给齐光煎服了刘全的药,服用了一个多月。齐光因为秦戴的事情连自己癸水没来也忘了,那时他便知刘全的药起作用了。 当他得知齐光被抓去金山寨的时候,想一把火灭到金山寨的心都有了。 万幸之中的大幸是他来得及时,她安好,腹中的娃娃也安好。 . 此时齐光的肚子又咕噜地响了声。 她摸了摸肚子。 路离问:“饿了?我备了吃食,你可要吃一些?还有梅花糕,你想吃吗?” 齐光瞅着他,问道:“你是不是没有听明白我的话?” 路离说道:“我听明白了,你说你不允许一丝一毫的背叛,即便是善意的背叛也不行。还说你向来大度,可是待心中之人却向来小气。” 齐光盯着他。 路离温和一笑:“你说的我都明白,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到我,等我把吃食端来了便离开。” ……这么爽快便应承了? 他又道:“我从不是死缠难打之人,我这次过来便是想知道你是否安好。如今你安好,我也心安,可以放心了。要吃梅花糕吗?” “……好。” 路离捧来了吃食,一一搁在桌上。齐光肚子真的饿了,也不管路离在不在,立马起筷。吃得有七八分抱的时候,她问:“梅花糕是宫外买的?” 路离淡淡地道:“不是。” 齐光说道:“比起宫里的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路离面色微变,他说:“我觉得跟宫里的没差。” 齐光道:“味道完全不一样了,太酸了。” 路离垂下眼。 他原先想把御厨也拐出宫的,但是御厨家中太过复杂,软肋太多,不像刘全,孤身一人,没有任何软肋。倘若他真的拐他出宫,稍有不慎便会暴露行踪,是以他思来想去索性自己请教了御厨。 ……没想到还是失败了,虽然他当真觉得自己做的与御厨无差,不过想来是孕妇的嘴巴比较挑,尤其是齐光的嘴巴。 齐光吃饱喝足,路离端来了药。 齐光说道:“我没病没痛,不需要喝药。” “这是安胎药。”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陛下,你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齐光怔了怔,问:“我……有了?” 路离说:“是。” 她忽然面无表情地道:“我也不需要。” ☆、第50章 知道自己有孕后,齐光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惊喜,亦不是惊吓,更没有初为人母的欣慰。她马上想到的是这个孩子来得太不及时。 倘若是在齐轩谋反之时,她会欣然接受,甚至会提前与路离大婚。 在宫中活了二十年,父亲有过太多的孩子,她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沦为他们母亲的争宠手段。后来母亲登基,对待她与阿弟的教导方式截然不同,如今齐光想起,她可以用一个局外人的眼光去看待。 母亲的教导方式无疑太过极端,也正因为如此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倘若反过来,她与齐轩也许成不了亲密无间的姊弟,但至少不会闹到恨得想送她去死的地步。 齐光及笄后,第一次被母亲强迫于行房之事时,她想到的便是她以后的孩子一定要在最适合的时机出生,她会好好地教导他,但凡是孩子喜欢的,她一定不会阻拦,而且孩子的父亲也必须由她亲自挑选。 她会给孩子想要的,而不是给孩子最好的。 然而,她却在这种时候怀上了不该有的孩子。 如今的她虽有钱财,但居无定所,且不说身边还有个云臻。大周想要杀了云臻,这次不行,肯定不会罢休。云臻已经让她暴露在大周皇室之下,云臻危险,她也一样危险。 再说这个孩子的到来没有让她有欣喜,兴许是这阵子经历了太多,尤其是现在见到路离,她很理智地认为这个孩子不该留。 齐光说道:“安胎药我不会喝,你若端碗落子汤,我还能考虑一二。”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如常,仿佛在说的不是孩子,而是一样可有可无的吃食。 路离头一回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他的双脚像是被定在地上一般,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浑身寒毛竖起,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许久,他才开口问道:“为……为什么……” 他的声音变了调,可他自己并没有发现。 齐光理所当然地说道:“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齐光将自己的顾虑一一说了,路离道:“我会保护你们母子,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大周的人不足为惧。居无定所……只要你喜欢,我们便可以在这里住下。” “璟衡,离开皇宫后,我想了许多,我甚至还想去海外,去踏遍大周的大好河山,见我之前不曾见识过的事情,可是不管是哪一样事情,在我对将来的美好想象中都没有你,也没有肚里的孩子。我还年轻,孩子没有了,以后我还可以再怀。” 齐光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她一脸平静地道:“不可否认的是,你是第一个能进入我心中的男人。可是今天我可以毫不犹豫地不要这个孩子,看来我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喜欢你。” 说到后面的时候,齐光几乎是喃喃自语。 但是她的神色却是欣喜的,露出了路离今日见到的第一抹笑容,她仿佛看开了一样,当真在慢慢地将他从天梯之上推下,还悠然自得跟他挥挥手,似乎过去数不清的日子里他们的点点滴滴都只不过是他自己一人的独欢。 路离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 一切都算好的了,明明这个时候齐光应该会露出矛盾的神色,嘴里会说不想见到他,但心里却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欣喜。然后久而久之,孩子一出生,齐光就会爱屋及乌。他知道她有多喜欢孩子,她曾经跟他说过,若是有了孩子,她定要如何如何。 然而,现在却全都乱套了。 她说:“不需要。” 路离心慌之极。 . 就在此时,隔壁房里蓦然发出极大的声响,紧接着是碗碟摔碎的声音,然后又是宋湄的尖叫声。齐光愣了愣是,随即起身,大步走向隔壁房间。 一开门,便有一只鞋子直奔齐光面门。 路离眼疾手快地拦住,鞋子打到路离的手腕,又弹了回去。 此时齐光方看清了房中的一片狼藉,地上洒满了碗碟碎片,还有菜渣,桌椅也倒下了,榻上的枕头还有帷帐通通都扯了下来。 而云臻躲在倒翻的桌后,苏承宇则在屏风后面探出了一个头。 唯独宋湄衣衫凌乱的,赤脚站在打翻了汤汁的毛毡上,单手拿着棉鞋,正恶狠狠地瞪着苏承宇。 齐光皱眉,喝道:“都停下来。” 房里的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齐光,随即又不约而同地看向齐光的小腹。云臻又看了下路离,默默地垂下眼皮,无声无息地爬出桌子,第一个站在齐光面前。 他乖巧地说道:“阿玥,我没有闹。” 他扑闪着眼睛,眼珠子乌溜溜的,亮晶晶的,像是一只在等主人怜爱的小猫咪。齐光下意识地便伸手摸摸他的头,夸道:“嗯,你很乖。” 路离眼睛微眯。 云臻趁齐光没有注意,向路离示威地眨了眨眼。 苏承宇在宫里听惯齐光的命令了,如今齐光一喝,无意识地便迈出屏风。刚迈了出半个身子,脑袋便被棉鞋砸中。宋湄叉腰大笑:“让你跑!” 苏承宇揉揉脑袋,无奈地说道:“宋姑娘,求你放过我吧。” 宋湄说道:“不放!” 齐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臻稍微靠近了齐光一些,小声地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刚刚我与苏大哥在吃饭,宋湄一进来见到苏大哥就喊混账,说什么未婚夫的,接着开始追着苏大哥跑。” 云臻的声音越来越小,齐光的头越挨越近。 冷不丁的,路离忽然出声问道:“承宇,你和宋姑娘之间是什么关系?” 齐光的头一抬,路离不着痕迹地从两人之间横过。 苏承宇叹了声,说道:“宋姑娘,我与你的婚约是家中定下的。我从未承认过。” 此时,云臻却诧异地道:“苏大哥,你不是无父无母,自小孤苦伶仃吗?”同时他看向齐光,当初齐光帮他寻找兄长,给了他不小的权力,他可以查看南风轩中所有人的卷宗。 当时苏承宇的卷宗上明明不曾提过万州人氏,更没说有爹有娘,上面只有很简单而又凄凉的身世。 回答云臻的却是路离。 “我与承宇交好,遂帮他在卷宗上做了手脚。他是万州香郡人,只不过家中父母都不是亲的,而是养父母。” 宋 湄怒道:“苏承宇,不管你是苏家的亲生子也好养子也罢!重点是没承认你逃什么婚呀!你知道我这几年来我受了多少白眼吗?每次一出门,大家都指着我说哎哟这 个姑娘怪可怜的,一订婚未婚夫就逃婚了,以后谁敢娶呀。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家爹娘来我这里下了聘,你说一句不承认就算了?你马上跟我回香郡, 把婚约给解了!” 苏承宇说:“宋姑娘此言差矣。” “差矣个头,别以为你在京城待了几年就可以开始文绉绉了,都是卖香料的,谁没比谁高一等。你不跟我回去,我就天天缠着你。缠着你!做鬼也不放过你!一句话,你跟不跟我回去?” 苏承宇不曾料到明明是宋湄看起来是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岂料一张嘴便跟母老虎似的,说话的时候都不带停顿的。 他擦了把冷汗,说道:“有话好好说,能先把刀放下来么?” 宋湄粗着嗓音吼道:“你跟不跟我回去?”说着,她又看向齐光,说道:“齐姐姐,你快来帮我。他就是那个负心汉!” 她本来是好心过来感谢云臻的友人,没想到一进来就见到摘了面罩的苏承宇。 她与苏家的长子订婚以来,虽不曾亲自见过他,但是他的画像她却是看过的。尤其是苏承宇逃婚后,她日日夜夜看着他的画像,就为以后有朝一日在街上见到他也能认出他,好让她胖揍他一顿。 所以一见到苏承宇,她登时就认出来了。 齐光轻咳一声,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的事情自己解决。” 说罢,齐光后退数步,动作利索地关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摸下巴, 没人猜到苏承宇与宋湄是CP吧哈哈哈哈哈! 齐光现在就是理智大于情感,而路离情感大于理智呀~~~ ☆、第51章 翌日早晨,客栈里依旧很是清冷。兴许是大雪天的缘故,大堂里只有两三桌客人,而且都是齐光认识的。 宋湄独自坐了一桌,元孟坐在宋湄隔壁的一桌,而苏承宇与云臻则在元孟的隔壁,刚好元孟隔开了宋湄仇视苏承宇的视线。 小二和掌柜在跟宋湄清算昨天厢房里打碎的东西,掌柜哗哗哗地打着算盘,最后得出一个数字。 宋湄一看,手一伸,指着苏承宇。 “那是我的未婚夫,他会付钱。” 掌柜为难地看了眼苏承宇。苏承宇从衣襟里摸出银子,无奈地道:“我来付。” 此时有道脚步声响起,没一会,齐光便出现在众人面前。昨天夜里她睡得很好,不是金山寨的地牢,也不是硬板床,客栈里的厢房虽比不上宫里的,但床榻也算柔软,枕头还有清香,她一粘枕头便睡着了。 一夜无梦,醒来后的齐光心情格外好。 不过兴许是怀孕的关系,她的面色不似以前那般好看,但整体看来,她还是精神奕奕的。 她看了看元孟宋湄众人。 元孟率先站起,说道:“姑娘,您坐。” 宋湄也说:“齐姐姐,你和我坐一桌吧。” 云臻结结巴巴地说:“阿……阿玥,你……你不如和我们一起坐吧。” 齐光又看了看周遭,倒是苏承宇明白了齐光的意思,他温声说道:“璟衡一大早就离开了。”话音一落,众人也不出声了。 客栈的墙太薄,宋湄就住在齐光的隔壁,昨天齐光与路离两人所说的话,她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对于齐光便是光雍帝,突然出现的神秘男子便是自己一直想见到的路离,宋湄只觉这一趟出行实在是太值得了。 齐光与路离之间的那丁点事情,在座的几位基本都知道了。 齐光一听,松了口气。 她就近和宋湄坐了一桌,许是心情放松的缘故,她喊了小二送上丰盛的早饭。她一个人几乎是吃了两个人的分量。 宋湄目不转睛地看着齐光。 她好奇地道:“齐姐姐,你真的不想要肚里的娃娃么?” 宋湄的直白让云臻呛了几声,馒头噎在喉咙里,使劲地咳了咳,又喝了好几大口的清茶,喉咙方舒畅了些。他赶紧赶忙地打量齐光的表情,却见齐光面色平静地道:“是。” 随后,她又吃下了一个肉包子。 齐光吃饱后,问:“昨天的大夫呢?” 宋湄说道:“齐姐姐是说刘大夫吧。昨天下的雪大了,刘大夫回不去,现在还在客栈里。” 齐光似是想起什么,眼睛微微一眯。 她缓缓地看向苏承宇。 “刘大夫便是云臻所说的你认识的友人?” “是。” 昨天她醒来的时候,可没有忘记门外听到的对话。刘大夫称路离为公子,语气颇为熟稔。而苏承宇与路离之间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 客栈外大雪初霁,天与地之间白晃晃一片的,已经有不少行人开始在街上走动。 齐光收回目光,摸出碎银,放到掌柜面前。 “把你们镇子里最好的大夫请来。” 半个时辰后,掌柜回来了,他和齐光说道:“县里的老爷得了重病,把附近几个镇子里的大夫都请了过去候着,没几天是回不来了。” 齐光道:“既是如此,那便等他们回来后再说吧。” 元孟看了眼齐光的小腹,担忧地道:“姑娘现在的身子,已经不宜在路上颠簸。” 齐光道:“不着急,先在客栈里住着。等过几日大夫回来了,我把孩子打掉再休养个一头半月便能继续赶路了。” 齐光上楼拿了件斗篷。 下来后,她对元孟说道:“我出去走走,屋里闷。” 有了上一回的遇险,元孟自是不放心齐光一个人,他道:“我跟在姑娘后面。”此时宋湄又兴冲冲地说道:“齐姐姐,我陪你一起出去走走,多个人也能说说话呢。” 齐光没有拒绝。 云臻说道:“我也去!” 苏承宇拉住云臻,说道:“你哪里也不许去,说不定还有人在盯着你。” 云臻沮丧地叹了声,只好作罢。 . 街 上的人不多,不过比起前几日而言,也算多了。街道两边稀稀疏疏地摆了几个摊档,有卖新鲜出炉的热包子,还有热汤,街尾的一面破墙前有人用架子搭了个面档, 旁边挂了一个布幡,写着王公白面。一个约莫四旬的中年人在灶前下面,动作极为利索,短短片刻,便已经做好了四碗阳春白面,各自添了葱花小菜,麻溜地端给了 客人。 宋湄说道:“齐姐姐,王公做的面可有劲道了,而且很便宜,两文钱便能吃一碗,再添一文钱还能加个蛋。不比客栈里五文钱的阳春白面差。” 齐光不知怎么了,明明前不久刚吃了两个人分量的早饭,如今听宋湄一说,肚中馋虫又爬了出来。 她咽了口唾沫,说道:“正好走得也累了,去吃一碗。” 宋湄狂点头。 “好呀好呀。” 元孟去王公那儿叫了三碗阳春面,各自加了个蛋,待王公做好,又自个儿端到了桌上。齐光尝了口,宋湄期待地问:“齐姐姐,味道如何?”说着,她又压低声音说道:“虽然肯定比不上皇宫里的,但是王公的面是我目前吃过最好吃的。” 齐光笑道:“果真很有劲道。” 宋湄笑吟吟地说道:“是呀是呀,齐姐姐你看,这几天这么冷,可是还是有这么多人来吃王公的面。隔壁桌的小娃娃也吃得正香呢。” 齐光一听,顺势侧目望去。 一对年轻的夫妇坐在隔壁桌,桌上有两碗阳春面,妇人怀中抱着两岁左右的小女娃。小女娃长得粉雕玉琢的,穿着水红的衣裳,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巴掌大的小碗,声音软糯软糯的。 “面面!面面!” 妇人含笑道:“小馋猫。”筷子挑了一根面,断成五六小截后放到小女娃的小碗里。小女娃迫不及待地伸手一抓,直接放进嘴中,不小心咬到手指头了,哇哇地叫了声,也不哭,又眼巴巴地喊:“面面!面面!” 宋湄说道:“好有趣的小女娃。” 似是想到什么,宋湄双眼亮了亮:“齐姐姐,你肚里的娃娃如果是个女娃,肯定比隔壁桌的要好看!到时候你抱着她走到大街上,肯定惹来无数垂涎。” 齐光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是么?” 宋湄重重地点头。 “是 呀是呀,齐姐姐生得花容月貌,而路公子又是丰神俊朗的,你们生下来的娃娃若是个男的,以后必定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若是个女的,也必定沉鱼落雁闭月羞 花。”她搓搓手,兴奋地道:“只是想想就觉得很美好呢。齐姐姐,以后我若生了娃,不如我们结为姻亲吧!无论我生男生女,一定好好保护你的娃娃。” 齐光喝光了碗里的热汤,呵出一口热气。 “我吃饱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宋湄,“接下来去哪里好?” 宋湄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齐姐姐,我带你去一家茶肆,他们有很好喝的果茶。 ” “走吧。” 宋湄所说的茶肆离面档不远,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茶肆里人也不多,有几个伙计在门前扫雪,齐光进去后便问掌柜:“要一间雅间。” 掌柜歉然道:“实在抱歉,今天的雅间都被提前订光了。” 宋湄说道:“齐姐姐,坐在靠窗的桌子赏雪也是美事!” 齐光没有出声,径自走到窗边坐下。宋湄咧嘴一笑,对掌柜说道:“来一壶果茶,再来几碟糕点。” “好嘞。” 宋湄笑意盈盈地说道:“齐姐姐,这儿的果茶当真是天上有地上无,等会你尝尝便晓得了。这儿的果茶小孩子最喜欢了。你看看,这一大早的就有不少妇人带着小娃娃过来呢。” 不一会,果茶和糕点都上来了。 齐光尝了一口,放下了杯子。 宋湄睁大眼看着她。 齐光道:“前几日你囊中羞涩,今日倒是有闲钱来茶肆了。”她顿了顿,淡淡地说:“你告诉路离,兴许是他离开朝廷了,脑子也不好使了,这么浅显的招数不像他的风格。另外,这一招对我来说没用,我决定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改变。” 齐光站起来,说道:“元孟,我们走。” ☆、第52章 齐光离开后,一抹碧青人影从楼上雅间缓缓走出。宋湄耷拉着头,说道:“路……路公子,我已经尽力了。”说着,宋湄又将方才齐光的话一一转告。 路离摸出一个钱袋。 他道:“我知道你尽力了。” 宋湄接过,也不曾细数便直接收入囊中。虽说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但此时此刻她心中对齐姐姐却有一股浓厚的愧疚感。 她说道:“路公子,我只帮你一次。虽然我也想齐姐姐将娃娃生下来,但是剩下的只能看你自己的了。” 宋湄离开后,路离踱步到窗边。 齐光还没有走远,雪地上滑,元孟搀扶着她慢慢地行走。她穿着玄色绣梅的斗篷,乌黑的发垂到腰际间,偶尔有微风拂来,调皮地卷起她的发尾。 路离看得出神。 她说,兴许是他离开朝廷了,脑子也不好使了,这么浅显的招数不像他的风格。 可是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头一回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无论做什么她都不会留下孩子,脑子里乱得什么好方法都想不出来,就像是打了一个复杂的死结,他想解开,可是却越解越紧。 他……到底该怎么办? . 齐光回了客栈。 她刚进客栈便见到了云臻。云臻眸色微亮,疾步走来,凑到齐光耳边,低声说道:“阿玥,我有秘密要告诉你。” 齐光问:“什么秘密?” 云臻瞅瞅元孟,又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小二,他说道:“我们进房说。” 齐光道:“元孟,已经回到客栈了,你也去歇息吧。” “是。” 说罢,齐光与云臻一道上楼。云臻一直鬼鬼祟祟地打量着四周,整个人像是做贼心虚那般探头探脑的,直到进了齐光的房间,他才露出一副如负释重的表情。 齐光径自走到桌边,坐下后顺手倒了杯清茶。 “你要说什么?” 云臻也知房间里的墙薄如纸,他的声音压低再压低,说道:“镇子里的大夫都被路离收买了,他们根本没有去县城里。” 齐光挑眉,问:“哦?你怎么知道此事?” 云臻以为齐光不信,着急地道:“我从苏大哥口中套出的秘密!” 话音未落,隔壁房间便传来重重的一咳,显然是苏承宇的声音。云臻一张脸顿时变得通红。齐光不由莞尔,她说道:“云臻,多谢你告诉我这个秘密。” 其实今日掌柜说起的时候,她便已有怀疑。 镇子虽小,但大夫起码不止几个,更别说其他不入流的大夫,县老爷又怎么看得上眼。她想着多半其中是路离从中作祟,没想到还真的是。 云臻摇头,说道:“你若真想打掉孩子,不用大夫的话方法也有很多……” 齐光看着他,却是说道:“云臻,你在大魏的时候名字唤作什么?” 云臻微怔:“我……我叫容臻。” 齐光笑道:“我倒是误打误撞起对名字了。” 云臻连忙说道:“我……我很喜欢云臻这个名字。” “云臻是以前我养的小猫,不过后来被母亲送走了,我特别怀念它。当时见到你的时候便觉得你很像它,尤其是眼神……” 云臻头一回听到齐光告诉他这些事情。 以前的齐光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看多几眼都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而到了今天,他感觉到齐光变了,不再高高在上,仿佛自己伸手一触摸就能碰到。 他忽然做出了一件自己意想不到的事情。 在齐光用怀念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蓦然发出了一声:“喵。” 齐光顿时被逗笑了。她道:“云臻,你不必为我做些。” 云臻说道:“我……我只是想安慰你。” 齐光说:“离开了皇宫,我很好,也很高兴,虽然有点小伤感,但是人生在世有伤感总是难免的。”她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好了,我有些乏了,你回去吧。” 云臻点点头。 他走出厢房后,刚关了门一转身冷不丁的眼前出现了一道碧青人影,他的眼神冷得像是腊月寒谭。 云臻最初见到路离的时候便觉得他委身于一个女人,实在有辱男子大丈夫的颜面,后来又知道他和苏大哥交情匪浅,心中隐隐便有几分不爽,现在又知道齐光怀了他的孩子,他只觉路离就是个惹人厌的! 云臻一下子就像是炸毛的猫,瞪着他。 “你怎么又回来了?” 路离冷声道:“这里是客栈。” 云臻无言以对,只好说道:“阿玥不想见到你。” 然而此时,厢房里传来齐光的声音。 “进来。” 路离冷冷地看着云臻。云臻只好悻悻地让开。云臻一走,路离便从怀中摸出一个面具,戴上后他才推门而进。 齐光一抬头就见到一个猫面人。 她不由一愣。 路离踱步到齐光身边,不等她开口便直接坐在她身边,伸出手搭在齐光的肩膀上,轻轻地“喵”了一声。 齐光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嘴巴也张得可以直接塞进一个鸡蛋。 路离试探着往前靠近了一些,握起齐光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轻轻地蹭了蹭,又“喵”了声。隔壁传来跺脚的声响,紧接着是云臻愤怒的声音:“无耻!卑鄙!” “好了好了,我们出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是苏承宇的声音,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路离眼巴巴地看着齐光。 “喵……” 齐光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她说道:“璟衡,你知道你今年多少岁了么?”二十六岁和十六岁做出来的效果是不一样的好吗! 路离缩回了手。 他垂头说道:“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齐光你把我逼到了角落里,再也无路可走了。”所以他才会想学云臻。明明以前的他从来都看不上这些手段的,可是想到齐光对云臻的特别,他来客栈的路上忍不住就买了一个面具,甚至像云臻那样学猫叫。 可是……似乎又被自己弄砸了…… 他真的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了。 齐光看着路离,盯着他脸上的猫面具,半晌,她叹道:“你摘下面具再说。”看着这么可爱的猫咪,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太可耻了! 路离抬头,问:“留下孩子好不好?” 齐光无奈道:“先摘面具。” 路离不肯。 齐光索性自己动手,刚摘下,路离便握住了她的手,掌心贴在了他的脸颊上,他定定地看着她,说道:“十一年前,你偷溜出宫在外面行侠仗义,你救了我十几回,我记住了你,可你却从未记住过我。” 他亲吻着她的掌心。 “每 次你都用这只手拉我起来,我当时便在想总有一天我能亲吻这只手掌,然后与你生儿育女,白头偕老。我不是周穆清,没有一生下来便是含着金汤匙,他可以轻而易 举地留在身边,而我只能靠自己争取。我从不后悔过去对你做的所有事情,我若没有心计没有城府,穷极此生你都不会留意到我。” 他停止了亲吻,五指渐渐地扣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 “你的底线是不允许背叛,而我的底线只有一个,你。” 他固执地道:“你可以不原谅我,但孩子是无辜的。你打掉了它,还能再生一个,可是另外一个却不是如今的它。这三个月来,你经历了许多,它依旧顽强地留在你的肚子里,它在告诉你,娘,我想活下去,想看一看这个世间。” 齐光叹了声,说道:“当初母亲就不该让你当户部侍郎,实在是屈才了。” 路离心中一紧。 他道:“你……你的意思是……” 路离打动她的不是前面的表白,而是后面的这一句——娘,我想活下去,想看一看这个世间。这三个月来她身心受累,一路又如此颠簸,甚至还去金山寨转了一圈,可它依旧顽强地留在自己的肚子里,仿佛真的在告诉她,它也想努力地活下去,想出来看一看这个世间。 齐光说道:“我会考虑。” ☆、第53章 雪停下来后,客栈里的人开始越来越多了。前几日还只有寥寥数桌,今日则只剩寥寥数桌是空的。齐光下楼的时候,小二忙得团团转,不停地给客官斟茶倒水。 齐光稍微打量了下,径自走到元孟的桌前坐下。 今日多了路离,一行五人也不分三张桌子了。苏承宇与路离还有云臻一桌,元孟与宋湄一桌,两张桌子正好是隔壁。不过苏承宇与宋湄之间的剑拔弩张依旧如旧,今日还得加上云臻与路离。 两张桌子就只有元孟与苏承宇心平气和地吃早饭。 齐光也是头一回见到路离会在表面上对一个人露出反感的神情,以往的他从来不显露自己的情绪,不管喜好厌恶,他若不想让别人知道,别人就定然猜不出来。 齐光一落座,其他五人也安静下来。 一张桌子四条长板凳,齐光这桌子占了三条,还有一条长板凳是空的。却见云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利索的翻身直接霸占了剩余的长板凳,露出讨好的笑容。 “阿玥,早。” 齐光对他点点头。 而此时路离面无表情地站起,走到元孟身边,温和一笑,说道:“元叔,我与你同坐如何?” 昨天下午元孟领教了路离的身手,对于路离年纪轻轻便有一身好功夫,心中欣赏得很。倘若不是碍着齐光与路离的关系,恐怕元孟早就与路离称兄道弟了。如今路离笑容可掬的,元孟对于齐光的态度也不太了解,想了想,挪了下臀,让出了一半的位置。 “请。” 苏承宇见状,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也没意思,遂端起桌上的一盘馒头和一碗牛肉面也在云臻身边坐下。刚一落座,对面的宋湄便皮笑肉不笑地瞪了他一眼。 苏承宇拿起一个馒头,“宋姑娘,吃不吃馒头?” 宋湄用力一抓,依旧是皮笑肉不笑地道:“多谢,未、婚、夫。” 小小的一张桌子登时变得拥挤,齐光忽觉有些头疼,伸手揉了揉眉心。路离喊道:“小二,来一碗热汤。” 齐光夜里一没睡好,或是睡得太久了,第二天起来铁定头疼。不过只要喝下一碗热汤,片刻便能缓解。在齐光身边侍候了几乎有大半年,路离对于此是再清楚不过。 小二很快便端来一碗热汤。 齐光也不推拒,捧了热汤便开始喝起来。一碗热汤入肚,心窝子暖暖的,连带脑袋也没那么疼了。路离又说道:“可是夜里娃娃闹腾得很?要不今天开始喝安胎药吧,养着胎夜里也能睡得好。” 齐光瞥了路离一眼。 云臻接话道:“阿玥还没想好要不要生下来呢!” 话一出,路离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云臻伸手捂住侧脸,趁齐光不注意路离做了个鬼脸。路离只觉心肝都开始冒火了,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怎么就没察觉出云臻是个讨厌鬼。早知有今日,当初就该在食香楼把他给解决了。 宋湄也瞪了眼云臻。 “齐姐姐还没说话呢,你开什么腔。”说着,她又嘀咕一声:“苏承宇身边的都不是好东西。” 苏承宇重重一咳,解释道:“我没跟你说一声就跑掉是我的不对,但云臻和璟衡都与此事无关,宋姑娘你若骂便只骂我一人好了。” 宋湄哼了声:“你倒有自知之明。” 齐光只觉方才消停了一会的头疼这时又上来了,她喊小二要了一碗汤面,填饱肚子后,她看向元孟,说道:“我记得出了这个镇子后,约摸走半日的路程便能到达禾都。” 齐光话一出,还在吵闹的几人也停下来了,纷纷看向齐光。 齐 光又说道:“你今日便去禾都打听打听,哪里有急于卖出的房屋,不必太大,两进的院落便足够了。到时候记挂在你的名下。另外再去找人牙子要五六个身强力壮的 护院,厨娘也要一个,还有……”她又揉了揉眉心,平日里她从不干这些事情,都有江德忠在她身边一一打理。现在没了江德忠,管家这些琐碎的事情实在让她头 大。 齐光想了想,又道:“具体的你看着办吧,或者找个聪慧又信得过的管家,交由他打理。” 宋湄惊诧地道:“齐姐姐,你要在禾都定下来?” 齐光说道:“客栈里住着始终不安心,如今人也多了,隔墙有耳,办事也不方便。禾都离这里不远,又比这里繁华,小住上一两个月还是不错的。能在这里相见也是有缘,今日大家便就此别过吧。倘若缘分尚在,来日定还能相见。” 云臻愣住了。 他结结巴巴地道:“阿……阿玥你要走了?” 齐光轻声道:“你如今被人盯着,我也被人盯着,一起走始终不适宜。倘若被抓住了,就是一箭双雕,倒不如分开来。若是我被人抓了,你也别像上次金山寨那样来救我。我的人自会有办法。”她瞥宋湄一眼,说道:“你也一样。” 交待完毕,齐光落得一身轻松。 她站起来,路离也跟着站起。他动动唇,说:“我……” “你跟我来。” 齐光上楼拿了斗篷,披上后与路离一道走出了客栈。两人慢慢地走在街道上。日头出来后,街道上的人渐渐变多,路离不着痕迹地站在了齐光的右边,小心翼翼地为她挡掉身边的路人。 齐光面色极为平静。 有时候路离会十分痛恨齐光这样的神情,仿佛无论是什么在她心里都留不下痕迹,即便是南风轩和红袖阁,那一段时间她像是着魔一样见到好看的姑娘和男子便想带回宫,仿佛这个喜好可以持续一辈子,可是到头来她说散就散,毫不拖泥带水,甚至没有一丁点的留恋。 以往他可以猜透她的心思,可如今他变得看不透她了。 不知是因为心慌还是因为她之前所呢喃的那一句--璟衡,我好像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喜欢你。 倘若继续下去,他知道总有一天她会面无表情地说出--璟衡,我的心中已经没有你。 这种被遗弃的感觉,他不想再尝试第二遍。 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齐光微微一怔,却也没有任何拒绝的表现。路离额头的冷汗滑下,悄悄地从脖子滑到衣襟里。他松了口气,还好,她没有拒绝。 “去昨天那间茶肆吧,宋湄说有好喝的果茶。” 走了片刻,路离与齐光便走到了茶肆里。老板热情地迎上来,眼神微亮,像是见到了财神爷一般:“公子请进请进。” 齐光说:“要一间雅间。” “行,公子姑娘这边请。” 待掌柜和小二离开后,雅间里便只有齐光与路离两人。齐光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口果茶,味道酸酸甜甜的,像是小时候爱喝的味道。 她感慨地道:“没想到能在宫外喝到这种果茶,颇像孩提时的味道。” 路离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着她。半晌,他才问道:“你考虑得如何?” 齐光搁下茶杯,侧头凝望着他。 路离的心中蓦然紧张起来。 她的眸色渐渐变深,就在此时,她仰头咬住他的唇,带着酸甜果香味儿的舌尖轻轻地舔过他的齿间。仅仅是瞬间,她又松开了他的唇,坐了回去,继续慢条斯理地喝果茶,仿佛刚刚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路离懵了。 齐 光却微微一笑:“我没什么意思,就是让你也感受一下期待落空的感觉。娃娃的事情,我还没有考虑好。如果我想好了我会写信告诉你,孩子留下来也只会是我一个 人的,孩子只会姓齐,不会姓路,与你没有半点的关系。倘若孩子需要一个父亲,我到时候会再考虑下你,或者是……其他人。” 她喝光了果茶,缓缓站起。 “元孟在外面等我,你不用送我回去了。” 齐光离去后,雅间的路离握起了齐光用过的茶杯,他无意识地把玩着,面上渐渐露出一抹笑意。 不是为了刚刚那个蜻蜓点水的一吻,而是因为她所说的话。 她说,她没什么意思,就是让他也感受一下期待落空的感觉。 齐光起了捉弄他的心思,也就是说,在她心里,她对于之前的那件事起码还是在乎的。她的心底还是有他的,只要他再加把劲,总有一日能变回以前那般。 至于其他敢来当他孩子父亲的男人,来一个他杀一个,来一双他灭一双。 ☆、第54章 齐光的确还没有考虑好。 那天路离的一番话虽然是打动了她,但她始终有些犹豫。她想了一整夜也没想好到底是把娃娃生下来呢还是不生。 她觉得生下一个小娃娃,要考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倘若不能给小娃娃提供稳定而又快活的生活,还不如不生。 齐光躺在榻上,看着淡青帷帐发呆,久久不能入睡。 苏承宇与云臻住在她左边的厢房,宋湄则是在右边。三间厢房之间所隔的墙薄如纸,稍有动静便能听得一清二楚。 齐光本就难以入睡,如今左边时不时传来云臻与苏承宇的谈话声,右边时不时传来宋湄挪动桌椅的声响,齐光只觉脑袋嗡嗡嗡地叫。 这是齐光头一回如此怀念承乾宫的寝殿,大而宽敞,经过训练的宫人们一举一动都是无声无息的,她无论什么时候想歇息外头都能安静得像是深夜。 齐光叹了声,所幸重新更衣,又披上了斗篷,方轻手轻脚地离开厢房。 如今刚到戌时,客栈正准备打烊。小二们在收拾桌椅,还有一两桌的客人在喝着小酒,掌柜在柜台前打着算盘,烛火莹莹,颇有几分暖意。 见到有个姑娘下来,喝酒的客官都不约而同地打量着齐光。 齐光仿若未见,径直走到柜台前。 几日下来,掌柜早已知道齐光是个财神爷,一见到齐光拨弄算盘的手立马停下,他咧开笑容,热情地招呼:“这么晚了,姑娘怎么下来了?可是厢房里有什么不妥?姑娘若有什么吩咐,唤小二去办便好,也不用劳烦姑娘亲自跑下来一趟。” 齐光问:“你们这里还有没有上房?” 掌柜说道:“有!” 齐光说道:“给我三间连着的上房。”她搁下银子,说道:“不用找零了,快点办妥此事。” 掌柜本是有几分疑惑的,但一见银灿灿的银子,当即拍胸口说道:“明白明白,我这就去给姑娘办妥。来,姑娘这边请,我带您上去。” 客栈里的上房统共有十五间,齐光等人原先的厢房是在二楼的尽头,是整个客栈里景致最好的。现在齐光要的三间上房刚好与起初的相反,在二楼的最左边,微微有些偏僻,不过胜在安静。 齐光挑了中间的厢房。 她坐在床榻上,竖耳倾听了一番。 很好,左边没有谈话声,右边没有挪动桌椅的声响,稍微有点在承乾宫的感觉了。齐光打了个哈欠,让小二把房间里的炭炉烧起后,她宽了衣便直接睡下。 . 苏承宇隔壁的上房是路离的。 如今夜色已深,但是路离还未宽衣,连床榻上的被褥也是整整齐齐的。厢房里有些昏暗,只在桌上点了一盏灯。路离便坐在灯下,手中握着一本书册。 打从在宫中的地牢里见到“齐光”的尸首后,他夜里便再也睡不着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往往一闭眼他便能见到“齐光”的尸首,浑身开始发冷。他别无他法,只好让刘全给他弄来了昏睡散,夜里吃半包便能直接睡到天明。 后来再次遇上了齐光,他原以为自己夜里再也不会睡不着了,可是依旧如此,甚至变本加厉,半包昏睡散的效用已经不大了,只能吃一整包。 刘全说他不能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掏空身体。 但他尝试了许多法子,依旧无法入睡。 他觉得自己入了魔障。 隔壁的苏承宇与云臻已经睡下,云臻也不再叽叽喳喳地说话了。想起云臻,路离心中便有几分恼怒。 云臻死活不愿与自己换房,无论苏承宇怎么说,他还是不愿搬走。他本来也有想过和宋湄换房的,但是有了上一回,宋湄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帮他了。 他只好跟元孟换了房,好歹离齐光近一些。 一炷香的时间后,路离合起书册。他依旧没有半点睡意。 路离索性走出了厢房。 廊道上漆黑一片,并没有点灯,不过也正合了他的意思。路离踱着步子走到齐光的房前,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门边,微微垂着头。 没有人能看到路离此刻的表情。 过了许久许久,路离方抬起头,眸色像是一谭沉碧,有微不可见的满足一晃而过。 虽然看不见她,但是他知道她就在里面安静地睡着,肚里还有他的娃娃。也许此时的她还会挠挠鼻子,就像是以往他与她同枕的时候,她睡着后总会露出迷糊的神情,偶尔还会挠挠鼻子,说几句梦呓。 他只要轻轻地拥住她,她就会变得安静,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嘴唇微微扬起,像是做了个不可多得的美梦似的。 思及此,路离含笑踱步回房。 他关上房门,从衣襟里摸出一包昏睡散,倒了一杯温水,慢慢地撒入昏睡散。 他晃了晃茶杯,昏睡散与清水融为一体,无色且无味。 . 齐光睡得很浅,两更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她从榻上坐起,左看右看了一会,又继续睡下。冷不丁的,有窸窣声响起,齐光登时便被惊醒了。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厢房外有三道摇摇晃晃的人影。 “是这间吧……” “是,肯定就是这里,我亲眼看着掌柜带着美人儿进去的。” “嘿嘿,到时候我先尝尝美人儿的滋味,我们有福同享……” 齐光的睡意立马全无。 第一回遇到这种情况的齐光没由来的有几分心慌,以往这种时候她喊一声“来人”便立马有最骁勇的侍卫群冲进来,刀剑明晃晃地亮出。 可现在没有侍卫,甚至连元孟也在最遥远的尽头。 她咽了口唾沫。 齐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穿上衣裳,同时厉声喝道:“谁在外面!” 外头摇摇晃晃的三道身影一停,随后竟有人哈哈大笑:“正好正好,美人儿是醒着的,干起事情来才舒爽!” 三人开始不停地摇晃厢房的门。 “开门开门!小美人儿乖乖开门,老子等会就温柔一些。” “哈哈哈,对!不开门等会就别怪我们三个粗暴了!” “粗暴还是温柔,小美人自己选!” 齐光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小镇上的客栈用的哪里会是什么好材质的门,她晓得不用片刻,拴上的木棍肯定会摔落。外头的三个醉汉想要进来简直是太过轻而易举。 齐光连忙推动桌椅挡在门边,又搬来了厢房的各种重物通通堆到桌上。 她搬得气喘吁吁的。 然而就在此时,房门被破开,三个醉汉用力一推,桌上的各种重物应声而倒。齐光下意识地便喊道:“元孟!元孟!” 可惜如今是深夜,元孟又离得太远,压根儿听不到。 三个醉汉色迷迷地看着齐光,摩拳擦掌的,一步一步地逼近。齐光的心噗咚噗咚地乱跳,当初在地牢里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恐惧。 她不怕名节被毁,更不怕死,可是…… 此时此刻,齐光感觉到了腹中娃娃的心跳声。 噗咚噗咚! 是那么强劲而有力! 齐光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想要生下这个娃娃,带它看遍整个世间,等它喊自己一声“阿娘”! 她信手拈来地上的一根桌腿儿,使劲地握紧。 其中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上前,想要碰触齐光,未料却吃了齐光的一棒棍子。齐光打小便被逼着练习骑马射箭,力气自然不是寻常姑娘可以比及。 一棍下去,醉汉痛得酒也醒了几分,神情登时变得凶神恶煞。 “敢打老子……” 话还未说话,齐光就如同一只灵活的小鹿,腰一弯,从醉汉□钻过,麻溜地跑出了厢房。几个醉汉立马跟上。 齐光扯开嗓子便喊:“元孟!路离!云臻!苏承宇!” 只听咣当的一声,似乎有茶杯碎落的声音。 齐光脚一滑,即将重重摔倒在地时,有道强劲的力度揽住了她的腰肢,她一个旋转,勾住了来者的脖颈。眼神一对上,是他。 “璟衡……” 他稳住她的身子,说道:“不怕,我在。” ☆、第55章 路离袖中滑下三枚梅花镖,手腕微扬,精准地射中三个醉汉的穴道。三个醉汉应声而倒。齐光的背脊冷汗顿生,她紧紧地拽住路离的手,心有余悸地打着颤。 路离眼中划过一抹冷色,三个醉汉又痛苦地□□数声。 此番阵仗将廊道尽头的几间上房的人都吵醒了,元孟、苏承宇、云臻还有宋湄都睡眼惺忪地跑了出来,一见地上的三个醉汉,众人睡意立即全无。 云臻面色当即一变。 他说道:“是……是之前的杀手?” 苏承宇上前查看,须臾他道:“不是,应该只是个意外。” 云臻松了口气,一转眼见到齐光依偎在路离身边,面色又是一变,再见到齐光害怕的模样,他忍不住上前问道:“阿玥,你怎么了?” 齐光似乎还陷在之前的恐慌中,她没有回答云臻的话。 路离不动声色地上前,淡淡地说道:“她受到惊吓了,应该是几个醉汉见色起意。” 听到此话,云臻蹬蹬蹬地踩着重重的脚步踢了几个醉汉七八脚,虽然只是个少年郎,但力度却是卯足了劲,痛得几个醉汉嗷嗷嗷地叫。 若干脚步声急促响起,是穿着里衣披散着头发的掌柜和几个小二。 路离看了苏承宇一眼。 苏承宇对他点点头。 路离搂住齐光的腰肢,声音温柔地道:“已经没事了,我们回房好不好?” 齐光点了下头。 路离便揽着齐光进了自己的厢房,云臻想跟上,被苏承宇拉住了,他低声道:“你跟上去做什么?” 云臻说:“怕……怕路离心怀不轨。” 宋湄嗤笑一声,说道:“人家原本是未婚夫妻,孩子都有了,就算是心怀不轨又哪里轮得上你管。云臻你就别捣乱了,回去好好睡觉吧。” “你……”云臻气得瞪眼,他说:“苏大哥,她……” 苏承宇无奈地说道:“这回我不帮你,你回去歇着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说着,苏承宇上前,低声与掌柜说清了事情的原委。 掌柜一听,打量了下地上的三个醉汉,说道:“我立刻让人去报官。” 苏承宇想到齐光的身份,说道:“不必了,将他们打一顿放出去便行了。” 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然是最好不过,掌柜连忙道歉,然后让小二拖着醉汉下楼。事情解决后,苏承宇总算松了口气,一转身,却是迎上了元孟奇怪的眼神。 云臻与宋湄都已回房,漆黑的廊道上只有元孟手中提了盏灯。 此时,他正幽幽地看着他。 苏承宇被吓了一跳,他拍拍胸口说道:“元叔,你这是要吓谁?” 元孟说:“你与路离不像是寻常的友人,倒是像是主仆。” 苏承宇笑道:“元叔有所不知,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我也是下人的身份,而璟衡是有官职在身的,像主仆倒也不出奇。天色已晚,元叔早些歇着吧,今天从禾都回来想必也累了。” 元孟这才默不作声地回了厢房。 苏承宇摇摇头也回了厢房,一进门就见到云臻贴在墙上,像是一只大蜘蛛。他轻咳一声,喊道:“云臻!”云臻扭头对他“嘘”了一下。 接着,云臻又恨恨地道:“路狐狸太狡猾了!说话这么小声!”他半个字都听不到!有本事再学猫叫呀!有本事再戴上猫面具呀!大了他整整十岁,竟然还如此无耻! 知道云臻听不到什么,苏承宇也不管他了。不过他还是多嘴说道:“你若再不睡,明天就跟你分房睡了。”当时入住客栈的时候,云臻死活要跟他同个房间,美名其曰怕他跑了。他拗不过他,只好作罢,幸好这间厢房有两张床榻,而云臻睡觉时也无任何癖好,所以他也无所谓。 云臻一听,心中忐忑了下,扭头看了看苏承宇,又回头贴上墙壁,仔细竖耳倾听了会,确认听不到什么后才死心地道:“我睡便是,我不要跟苏大哥分开。” 苏承宇无奈地叹了声。 . 与此同时,路离的厢房里,他倒了杯温茶递给齐光。齐光捧着温暖的茶杯,方才还惶恐不已的心逐渐镇定下来。 她浅浅地喝了口温茶,说道:“是我大意了,这一路来太过张扬。” 正所谓钱财不可外露,今夜她在掌柜面前太过大方,所以才会惹起别人的贼心。 路离说道:“只是一个意外,你不必在意。” 齐光看向他,忽道:“刘大夫是你的人吧?” “是。”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齐光道:“明天让他给我把把脉吧,再重新煎服安胎药。这个孩子,我决定留下来了。”刚刚孩子的心跳声是如此的清晰,她现在甚至还能想起刚刚心跳声的次数,是那么的重,那么的强劲。 在一刹那间,齐光知道如果自己不生下这个孩子,她此生定会后悔。 路离不由大喜,面上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光彩。 “当真?” 齐光说道:“真的,我想要这个孩子。”她很快便安排好了一切,她说道:“我过几日便启程去禾都,待置办好屋宅后便在禾都养胎。你是孩子的父亲,也是目前为止最适合我孩子的父亲,我不想因为过去的事情而矫情,更不想影响到孩子。” 齐光理智而冷静地道:“所以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跟我去禾都,另外一个是给我提供孩子其他父亲的人选。” 她几乎是在瞬间便为孩子做好了决定。 路离只觉得齐光在感情上杀伐果断得可怕,丝毫也不拖泥带水。 他握住她的手,说道:“我跟你去禾都。” 齐光微微抬起下巴,说道:“我选择你,不代表我愿意原谅你过去所做的事情。倘若我能寻到一个比你更好的父亲,我希望你可以放手。” 她仔细想过了。 路离太有心计,即便是善意的心计,可是她不希望以后孩子会像路离一样。 他咬牙道:“不会有比我更好的父亲。” 孩子他娘冷静得太可恨了!仿佛他一无是处,若无孩子连根草也比不上!路离深吸一口气,心想不急不急!来日方长,她愿意接受自己成为孩子的父亲,总有一日能接受他成为她的夫婿! 齐 光说道:“无论孩子是男是女,我希望它以后都能过得平安喜乐悠游自在。倘若是个男娃,他想考取功名我也不反对,官场虽然波诡云谲,但是只要是孩子想的,便 随他去。倘若是个女娃,我想宠着她,好好教导她,让她成为人上人,即便以后不想嫁人,她自己便是自己最好的后盾。” 齐光摩挲着茶杯,说道:“夫子的话,还是京城里的最好。离孩子出生还有七个月,身为孩子的父亲,你看看能不能去京城把颇具盛名的司马夫子拐到禾都。还有,若当真是个女娃,她以后要嫁人的话,还得准备嫁妆。我齐光的女儿嫁妆一定要是最好的……” 似是想到什么,齐光遗憾地道:“早知我有了娃娃,当初离开皇宫的时候就该顺手捎多点东西出来。” 路离不由莞尔。 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们俩孩子以后的将来的齐光眼睛有堪比天上璀璨星辰的亮光,这样的齐光,他心中醉矣。路离说道:“这些年来,我在大周各地略有薄产,若是女娃想要风风光光地出嫁,不会输给大周的公主。” 齐光诧异地说:“户部的油水这么多?” 路离含笑不语。 蓦地,齐光注意到地上的茶杯碎片,还有一张黄纸。她问:“这是什么?” 路离说道:“不小心打碎茶杯了。” 齐光听了也不在意,她打了个哈欠,说道:“天色很晚了,我要去歇息了。” 他握住她的手,说道:“你在这里歇吧,等会也不知会不会有其他醉汉上来。我坐在这里,等你睡了再离开。” 齐光听了,也没有拒绝。 方才的几个醉汉实在让她惶恐不安,有璟衡在,她也能安心一些。 ☆、第56章 路离依旧是一夜无眠。 他看了齐光一整夜,待天明之时才悄悄离开了厢房。虽然一夜没睡,但路离的精神看起来却是不错。他让小二打了盆水洗漱后,又吩咐小二让灶房准备热汤。 昨天夜里齐光受了惊吓,又睡得不稳,今天起来肯定会头疼。 之后路离便去找了刘大夫。 齐光醒来后,额穴有些疼,她揉揉额穴从榻上坐起,一扭头就见到桌上有一碗热汤。恍惚间,齐光觉得自己回到了以前,只要夜里没睡好第二天肯定能看到路离为她准备的热汤。 她的面色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喝过热汤后,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齐光搁下汤碗,说道:“进来吧。” 进来的是刘全。 齐光见过刘全一面,因此也认得他就是刘大夫。她打量了下他,说道:“是璟衡让你过来的?” “是的,还请姑娘放心,老夫行医三十多年,尤其擅长妇人之疾。只要姑娘配合老夫,定能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刘全放下医箱,取出诊脉的器具。 齐光伸出手腕,顺口问:“璟衡呢?” 刘全说道:“公子外出了,午时前便归。” 齐光听了,也没多问,静下心来让刘全把脉。片刻后,刘全缩回手。齐光此时总算有了些许担忧,她问:“肚中的胎儿尚好?” “姑娘的身子有些虚,不过调理个一头半月便能恢复。还请姑娘先喝半月的安胎药,到时候再看看姑娘的身子如何,倘若情况好转,老夫再开一个新药方。” 齐光道:“有劳刘大夫了。” 她松了口气,伸手轻抚小腹,掌心下传来一股不同寻常的温暖。 她的眉眼间掠起欣喜之色。 . 齐光昨夜受了惊吓,今天一整天也没有离开厢房,她用过早饭后又在榻上歇了一会。云臻和苏承宇有宋湄得知齐光昨天夜里是因为他们太吵的缘故才会险些遇险后,三个人心有灵犀地一大早便离开了厢房。 云臻心中依旧愤懑得很,离开客栈后就一直念叨路狐狸。 苏承宇见状,索性带了他在镇子里闲逛。 宋湄生怕苏承宇会再次逃走,一步也不离地盯着他。苏承宇无奈,只好拖着两个人。 路离果真在午时前便回来客栈了。 齐光正好刚刚醒来,她睡眼朦胧地看着路离,半晌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问道:“什么时辰了?” 路离笑道:“还差一刻便到午时。” 他手中提了个食盒,盒中摆放了几碟吃食和糕点。他一一拿出,在桌上摆得整整齐齐,最后拿出一双象牙筷,说道:“我吩咐客栈的厨娘做了几样你爱吃的菜,刘全说你现在爱吃酸的,每样菜里都添了点醋。你尝尝看,若是合你口味以后便按照这样的份量。” 齐光趿了鹿皮小靴,踱步到桌前,问:“你不见了一整个早上就在忙这个?” 说着,她接过筷子,尝了一片醋溜白菜,点头道:“味道是不错。” 路 离也坐下来,笑着说道:“禾都的各种事宜已经办妥,等你用完午饭便能上马车了。元孟在外面也备好马车了,刚好我在禾都有一座屋宅,不小也不大,虽然离禾都 中心远了一些,但胜在安静,适宜养胎。宅邸里配了一名总管,二十名护院,侍婢和小厮共有十人,厨娘厨子各有两个。宅邸里还种植了一片竹林,等明年你生下孩 子的时候,正好是炎热酷暑,可以在竹林里乘凉。你若喜欢水榭,我便将隔壁的地也买了,等你生完孩子后,刚好可以动土挖一片湖泊再造水榭。” 路离的效率简直比江德忠还高! 不过短短半天,竟然将诸多琐碎的事宜都解决了! 齐光登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皇宫里,她什么也不需要操心,命令一下没几日便能办妥。如今路离这效率简直要逆天了,甚得她心呀。 齐光说道:“水榭就不用了,等孩子生下来后再寻一个可以定下来的地方。如今选择禾都也只是因为禾都近而已。”齐光很快又做了个决定,她说道:“云臻他们都出去了,等会我们便离开客栈,到时候让客栈里的掌柜给他们捎个口信便好。人多行事始终不便。” 路离也正是这个打算。云臻委实碍眼,越早摆脱他便越好。 他说道:“好,我现在去让掌柜退房。” 两炷香后,在路离的搀扶下,齐光登上马车。元孟一扯马缰,马车滚动,慢慢地向禾都驶去。 . 华灯初上后,云臻一行人才回了客栈。 云臻心中记挂着齐光,回来的路上给齐光买了一袋糕点。刚到客栈,云臻就迫不及待地上楼。在廊道上,他还稍微犹豫了下,不知该敲齐光的还是路离的门。 他一想到昨天夜里齐光在路离的厢房里歇了,他就浑身不自在,又暗暗地骂了声“路狐狸”,默默地把路离荣升到自己心中最想扇巴掌的人的名单首位。 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未料出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妇人。只见妇人红着眼眶,瘦得只有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泪痕,见到云臻时妇人使劲地擦了擦眼角,气势汹汹地问:“做什么!” 云臻惊诧地道:“你……你是谁?阿玥呢?” “什么阿玥?乱七八糟的!” 砰的一声,房门一甩,重重地关上。云臻吃了一脸的灰尘。他挠挠头,又走到路离的厢房,颇是不甘地敲了敲门。 不料却没有人回应他。 他喊了声:“阿玥?”又不甘愿地喊:“路狐狸!”中间的狐字念得极轻。可是依旧没有人回应他。他愣了愣,索性直接推开房门。房门没有上锁,里头半个人影也没有,连细软也不见了。 云臻怀中的油纸袋摔落在地。 他疾步走下楼梯,气喘吁吁地说道:“苏大哥!苏大哥!阿玥被人劫走了!” 宋湄没好气地道:“什么被劫走!你在想些什么。掌柜刚刚告诉我们了,齐姐姐和路公子今天中午已经启程去禾都了。” 云臻咬牙切齿地道:“我就知道路狐狸不安好心!苏大哥,我们也去禾都!” 宋湄瞪着他。 “去什么禾都,先跟我回香郡把婚约解了。到时候你们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不行!先去禾都!” “回香郡!” “禾都!” “香郡!” 苏承宇被吵得头疼,他说道:“你们先别吵了,今晚在客栈里再歇一晚。明早我跟宋姑娘回香郡,婚约解了后,我再和你去禾都。想来齐姑娘是要去禾都养胎,一时半会他们不会离开禾都的。这里去香郡不过半个月的路程,开春的时候我和你便能到禾都了。” 宋湄说道:“行,只要能解除婚约什么都行。” 云臻也只好道:“好吧。” 苏承宇又跟宋湄说道:“宋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跟你解除婚约的。之前是我不好,我没想到会因为我而让你落入如斯境地,待我回香郡后定会好好上门致歉,请求宋姑娘父母的原谅,也会做出相应的补偿。” 苏承宇说得如此诚心诚意,宋湄这会也不好表现得凶神恶煞了,她轻咳一声,说道:“说好了呀,可不许反悔。” 苏承宇温和一笑:“宋姑娘不凶的时候倒也温婉可人。” 宋湄一听,红了张脸。 云臻发现了,眼睛睁得老大,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说道:“苏大哥,你看,宋湄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 苏承宇不由莞尔。 宋湄重重地咳了咳,说道:“我一直都很温婉可人!” 苏承宇含笑道:“好,宋姑娘一直都很温婉可人。” 此话一出,宋湄的脸就更红了。没由来的,只觉得之前怎么看怎么讨厌的苏承宇忽然变得顺眼起来,再仔细一看,苏承宇浓眉俊目的,鼻子高挺,浑身上下的温文儒雅之气正是她平日里最为喜欢的。 这么一想,宋湄的脖子刷的一下也红了个透。 ☆、第57章 于齐光不告而别一事,云臻耿耿于怀。夜阑人静时,苏承宇已经熟睡了,可云臻还在榻上辗转反侧。他默默地睁开眼,看着漆黑的虚空发呆。 过了会,他又从榻上无声地坐起,看着苏承宇发呆。 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路狐狸就是个混账! 骂完后,他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然而,就在此时忽有一道极低极低的哭声传来,仔细一听,还有几分幽怨,就像是被冤死的女鬼躲在某个角落里凄厉地喊着——还我命来。 云臻打了个哆嗦,一张脸登时吓得惨白惨白的。 他连忙躲进被窝里,可哭声依旧不绝于耳。云臻只觉双腿都在发抖,想掀开棉被叫醒苏承宇也做不到。倏然间,除了凄厉的哭声外,还有脚步声传入云臻的耳里,在静谧的黑夜里响亮得仿佛就在他心中打鼓一般。 咚、咚、咚。 云臻闭上了眼,嘴里不停地呢喃:“我还没和哥哥相认,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棉被忽然被掀开。 云臻吓得惊呼了一声。 这一声把苏承宇也吓坏了,他问:“你叫什么?” 云臻这才反应过来,他松了口气,赶紧抓住苏承宇的胳膊,说道:“吓死我了,我以为是女鬼。”苏承宇的嘴角一抖,说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女鬼?” 云臻说道:“不,有的有的!你刚刚睡着了,所以才没有听到女鬼在哭。” 苏承宇无奈地说道:“不是女鬼,哭声我也听到了。”他微微压低声音,说道:“是从隔壁传来的。” 听苏承宇一说,云臻也逐渐冷静下来。 说起来,他今天敲错门的时候的确有个妇人红着眼眶走出来了,虽然凶巴巴的,但是满脸的泪痕他记得很清楚。 他说道:“要不要过去看看?” 苏承宇道:“不要多管闲事。” 云臻只好作罢。可是过了会,妇人的哭声又再次传来,断断续续的,好不凄惨。云臻捂住了耳朵,可依旧听得一清二楚。他再次从榻上坐起,喊了声:“苏大哥!” 而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苏承宇!” 是宋湄的声音。 苏承宇揉揉眉心,知道今晚是注定不能睡了。他趿了鞋,给宋湄开了门。只见宋湄的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只露出巴掌大的白脸。 她哆嗦着唇,说道:“有女鬼!苏承宇,你听到了没有。有女人在哭,哭得好凄惨。” 苏承宇叹道:“不是女鬼,真的不是女鬼。”他耐着性子解释:“隔壁住了个妇人,是她在哭。”瞧见宋湄被吓得惨白的脸色,他顿时于心不忍了。 他笑道:“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你还怕这个……” 云臻这时也凑前来,说道:“……我也没想到,哈哈。” 苏承宇瞥他一眼。 云臻默默地噤声。 苏承宇说:“好了,你们俩个留在房间里,我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今晚他真的别想睡了。 宋湄和云臻互望一眼,齐声说道:“我也去。” . 苏承宇敲了敲房门。 片刻后,房里的妇人方姗姗来迟地开了门,她警惕地打量着房前的三人,尤其是打扮古怪的宋湄,妇人更是打量了足足一刻钟。 宋湄轻咳一声,连忙松开了棉被。 苏承宇说道:“我们是住在你隔壁厢房的,半夜里听到您的哭声,所以过来看看。”他看了看妇人的穿着,很快便判断出眼前的妇人不是普通的妇人,看起来家境颇好。他又道:“夫人,您若有什么难处,也许我们可以帮您。” 妇人看了看苏承宇,冷冷地道:“没有,我没有任何难处。” 说着,她便要关上房门。 有了之前的经验,云臻伸手就拦住了。妇人又凶巴巴地道:“你想做什么!” 云臻说道:“夫人,听你的口音,你也是魏人吧?” 妇人一怔,随即缓缓地打量着云臻。 云臻立马用大魏口音说了一句:“夫人,我也是魏人。”话一落,妇人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像是他乡遇故知一样,凶巴巴的模样顿时消失了。妇人激动且高兴地把云臻拉入房里。 苏承宇和宋湄见状,也一起走了进去。 妇 人说道:“太好了,我终于遇到一个魏人了。这一路过来周人都凶神恶煞的,实在是太可怕了。你们一定要帮我,一定要帮我。”说着,妇人开始抹眼泪,她说道: “我儿子不见了,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回他。我就剩下一个儿子了,没有他我以后要怎么活呀。老天爷呀,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苍天不公!” 云臻一见人哭就开始不知所措,他连忙看向苏承宇。 苏承宇开口道:“夫人,你先别哭。你的儿子在哪里和你失散了?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你先告诉我们,我们才能帮你找。” 妇人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姓张,是从大魏明阳过来寻我夫君的,经过禾都的时候,我儿子便和我失散了。我一路问人,他们听到是魏人都不愿告诉我。后来有个人说曾在容华镇看到我儿子,我才一路摸了过来。可是找了个遍,依旧不见我儿子的踪影。” 妇人张氏又开始抹眼泪了,她说道:“我儿子今年二十有三,生得……生得跟你差不多高……”张氏指了指苏承宇,又说道:“肤色偏黑,眼睛大大的,鼻子有点塌,右眼皮上有一颗痣,穿着玄色的衣袍。” 苏承宇一一记下,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张氏擦擦眼泪,说道:“他姓路,单名一个离字。” 云臻顿时愣了愣,问:“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路?离离原上草的离?” 张氏惊喜地问:“你见过我的儿子?” 云臻摇摇头,说道:“只是刚好认识一个同名的人。”岁数对不上,容貌也对不上,肯定不是路狐狸。 苏承宇也说道:“应该只是巧合。”他沉吟片刻,对张氏说道:“夫人你别急,既然你在容华镇没有找到你的儿子,而你儿子又是在禾都与你失散的,且你儿子已经二十有三了,应该会留在禾都。” 云臻惊喜地道:“苏大哥,我们明天启程去禾都吧。” 苏承宇看向宋湄。 宋湄说道:“横竖都拖了这么久了,再拖些时日也没什么。但是去完禾都,你一定得跟我回香郡。” “好。” . 齐光和路离到达禾都时,夜色已黑。所幸宅邸早已备好,里头的物什也全都是新的。坐了大半天马车的齐光也有些累了,她打了个哈欠,说道:“我要歇一歇。” 路离扶着她,问:“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厨子做的梅花糕比上次我在客栈里给你带的要好吃一些。” 齐光又打了个哈欠。 她道:“不了,我睡醒再吃吧。” 明青上前行礼,说道:“明青见过公子和夫人。”路离说道:“明青是这座宅邸的总管,以后有任何事情你可以吩咐他。” 齐光摆摆手,道:“我的厢房在哪边?” 明青侧过身,说道:“夫人,这边请。” 路离说:“我陪你过去。” 说罢,他揽上齐光的腰肢,扶着她慢慢往东边走去。路经竹林的时候,齐光的脚步停了下来。路离说道:“这便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竹林。” 此时天色已黑,地上尚有微雪,月光白晃晃的。白雪银月,绿竹幽幽,颇有意境。忽有一道黑影走出,手中笨拙地握着扫帚。 明青说道:“公子夫人,这是专门负责打扫的小厮阿卢。阿卢,还不过来见过公子和夫人。” 只见阿卢逐渐走近,他看起来似乎有些怕生,拘谨地行了个礼。 路离打量着阿卢。 肤色微黑,鼻子微塌,不过兴许是右眼皮上的痣的缘故,他的双眼看起来一大一小的。路离的眼睛微微一眯,问道:“阿卢是从哪里找回来的?” 他注意到他的双手,不像是穷苦人家出来的手。 明青说道:“回公子的话,是从人牙子那儿买回来的,家世清白,以前靠教人识字为生,后来因为家中惨遭剧变只好卖身为奴。公子吩咐过的,就算是小厮最好也要识字的。所以我便挑了阿卢。” ☆、第58章 齐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她懒懒地打了哈欠。 不得不说的是,路离当真有眼光得很,他挑的这座宅邸极为幽静,外头侍候的侍婢和小厮仿佛也经过调教似的,跟宫里头的宫人有得一比。 这是她离开皇宫后以来睡得最为舒适的一夜。 齐光从榻上坐起,昨夜太累,也没好好地看一看她的厢房。齐光揉揉眼睛,开始缓缓地打量周遭。厢房里摆设像极了她的寝殿,红木雕花镂空的桌案,案上有个鎏金孔雀纹铜炉,还有一张铺了虎皮的美人榻……虽说比不上宫里的,但也极其相似。 璟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交待明青办好这些事,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此时,有侍婢的声音响起。 “夫人,奴婢是紫桐。” 齐光道:“进来吧。”话音落时,有个穿着浅紫襦裙的侍婢走了进来,她手中捧了一个小铜盆,里头冒着热气。只听她说道:“夫人,奴婢侍候您洗漱。” 说着,紫桐拧干了帕子,仔细地擦着齐光的脸,随后又递上盐水。 齐光漱口后,紫桐又道:“夫人,早饭已经备好了。公子在偏厅里等着夫人。” . 到了偏厅后,齐光便见到路离坐在桌前。他穿着整齐,身上略染风尘,像是刚刚从外面回来一样,且他的眉眼间有一抹微不可见的疲倦之色。 齐光看得仔细,在紫桐的搀扶下缓缓地落座。 她道:“你刚刚从外面回来?” 路 离对紫桐使了个眼色,周围侍候的侍婢和小厮悄无声息地离开。偏厅的门带上后,路离方对齐光笑了笑,说道:“今天本该由我侍候你洗漱的,不过刚搬来禾都,周 围有不少事情需要打点。我对外声称我们是一对从京城搬来此处的夫妇,以行商为生,我姓陆,双名璟衡,而你姓文,用了以前你微服出巡的化名。昨夜睡得可 好?” 齐光说道:“璟衡办事我向来放心,昨夜睡得很好,你挑的这座屋宅很是幽静。” 路离笑道:“等你用完早饭了,我带你在屋里转转。” “也好。” 齐光和路离一起吃过早饭后,路离唤紫桐取了件狐裘,替齐光披上后,他才搀扶着她走出了偏厅。两人缓缓地行到长廊,路离边走边道:“我今日在禾都的郊外见到了一片梅林,梅花开得正艳,比宫里开的还要好看。等你调理好身子后,我们便去看看,还能摘下来做梅花糕。” 齐光说道:“兴许是这几天一直在喝安胎药,倒不像以前那般喜欢吃了。”她又说道:“璟衡,你是孩子的父亲,你可以多为孩子想想,但是不必顾及我了。我早已经不是皇帝了,侍候我梳洗的事情由侍婢做便行了。” 说着,齐光缩回自己的手。 她道:“冰雪已化,长廊里也不滑,我虽然怀了孕但不是七老八十,我可以自己慢慢走。” 手中的温暖一消失,路离的表情有几分僵硬,神色晦明晦暗的。 半晌,他才迈开步子跟在齐光身后,说了一声:“……好。” 两人无声地走了一小会,齐光忽然停下脚步。她扭过头,问:“昨天的那片竹林在哪里?” 路离神色微动,他三两步上前,扶住了齐光的胳膊,说道:“竹林里的雪还没扫清,我扶着你过去。”这一回齐光没有拒绝,路离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走到竹林时,果真如路离所说那般,还有不少积雪。 齐光不由问道:“昨天打扫的小厮阿卢呢?怎么扫了一整天,还有这么多雪?” 路离唤来了明青。 明青叹道:“说来也不巧,阿卢这几天都好好的,可是昨晚却感染了风寒。我怕他传染给夫人了,便让他歇一日。待病好后再来当值。我刚刚已经吩咐了其他小厮和侍婢过来打扫了。” 路离道:“暂时不用过来了,夫人要赏竹,夜里再过来打扫吧。” 他握紧了齐光的手臂,笑吟吟地道:“我扶你进去林里看看,我让明青在林中深处设了一个小亭。等你以后想作画的时候,便可以直接将小亭当作你在宫中时的静室。” 齐光一听,倒是来了兴致。 路离给明青使了个眼色。 明青瞬间明了,无声地笑了笑,旋即转身离开竹林,不再打扰公子与夫人相处。 . 林中小亭极为雅致,砖红的瓦,牙白的柱,匾额上还写有两字——静亭。齐光一看便知道是出自路离的笔下,与他相处了这么久,他的字迹她自然认得。 齐光弯眉一笑。 “远是碧空,近是翠竹,意境深深,连承乾宫中的静室也无法比及。”若说之前厢房里的摆设璟衡费了心思,如今这里的静亭则足以一瞥他的真心。 齐光叹道:“璟衡,你真的不必对我……” “这么好”三字还未说出,便被路离打断。他说道:“甘之如饴。” 他没有多说什么,仅仅说了四个字。 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坚定,如此的执着,仿佛无论她说些什么,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齐光又叹一声。 路 离含笑道:“别唉声叹气了,肚里的孩子听得到的。”微微一顿,路离不动声色地说道:“刘全和我说过,孩子在腹中时便已有意识,它可以听得到外面的人所说的 话。虽然听不懂,但是听得见。为了孩子着想,以后在孩子面前你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不然孩子听了会觉得自己的爹娘不和,兴许呆在腹中便不愿出来了……” 齐光面色一变。 “当真?” 路离认真地道:“前几日刘全告诉我的,等会他过来把脉的时候你可以问问他。” 齐光信以为真,说道:“看来以后是不能再说这些话了。” “对,不能再说了。” 路离眸色微深,又有一抹不可察觉的笑意掠过。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蹿出一抹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静亭。齐光被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看黑影的模样,腰间便有力道传来。 她只觉天旋地转。 待她反应过来后,人已经到了路离身后。 而路离正微微蹙着眉头。 齐光定睛一看,却是一只大黑狗死死地咬住了路离的小腿。那黑狗像是发了疯一样,死死地咬住就是不肯松口。 路离的声音有一丝沙哑。 “你先离开,我会对付它。” 齐光说道:“我也有自保之力。”话音一落,齐光折了一根翠竹,使劲地挥向黑狗的脖子。黑狗这会才松了口,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路离的小腿有鲜血沁出,染红了裤腿。 齐光说道:“你留在这里,我喊明青过来。”不料路离却抓住她的手,说道:“只是小伤,不碍事。地上有积雪,若是打滑了……” 齐光摇摇头,说道:“璟衡,我没有这么脆弱。先帝从小就没把我当姑娘养。现在你得听我的,你留在这里,我去喊人。” 路离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齐光横了他一眼。 “不许反驳!” 齐光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声。 打从不当皇帝后,被顶嘴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肚里的娃娃呀,以后得学你娘,说话就是要拿出气势来! 路离只好作罢。 不过他心底倒有一丝欢喜,他对齐光这样的模样委实无法抵抗,怎么看都觉得他的齐光与众不同,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姑娘。 他扶着石桌缓缓坐下。 地上的黑狗已经死了,方才的那一棍齐光直接击中了它的死穴,此时有白沫流了出来,渐渐的,流了一地。 路离不由皱了皱眉头,似是想到什么,他眸色顿时一深。 路离伸手捻了捻白沫,放到鼻下一闻。 他的脸色顿时一变。 他在宫里对医术药草颇有兴趣,也跟着刘全还有几位太医学了一阵子,对于现在黑狗吐出白沫的味道,他是再清楚不过。 黑狗显然是被下了药。 方才的事情不是偶然,而是……有预谋的。 ☆、第59章 厅堂里,刘全正在给路离包扎伤口。 齐光在一旁坐着。 几个侍候的侍婢和小厮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公子和夫人刚搬进来的第一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难逃其责。 齐光问:“伤口可严重?” 刘全回道:“幸好夫人出手及时,倘若再拖一会,怕是要咬一下一块肉了。如今只是皮外伤。这几日公子只要不外出,尽量少走动,约摸五六日便能痊愈。” 路离则是心有余悸。 方才若不是他及时拉过齐光,黑狗撞上的就是怀有身孕的齐光了! 路离神色微冷。 “此事必要严查。” 齐光说道:“我也觉得此事有蹊跷。”说着,她缓缓地打量了一旁的侍婢和小厮,问道:“黑狗是谁养的?” 其中一侍婢颤颤巍巍地说道:“夫……夫人,黑狗是前些时日奴婢捡回来的。奴婢看它受了伤,想着等它伤好后再放它离开,不曾想到竟……竟出了这样的事情。” 路离道:“把她关进柴房,闭门思过半月。” 侍婢的脸色登时变白。 路离冷着脸,又说道:“你们都退下。” 待众人离去后,齐光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她支颐看着他,说:“引蛇出洞?还是声东击西?” 路离冷脸褪去,含笑道:“陛下聪慧。” 齐光淡淡地道:“我早已不是陛下,你和云臻一样唤我阿玥吧。” 听到云臻的名字,路离的右眼跳了跳,他无声地指了指她的肚子,说道:“寻常夫妻在家中应该是以夫君和娘子自称。” 齐光瞥他一眼,道:“或者孩子他娘,也可以直接喊阿娘。我之前在容华镇的客栈里就听到一对夫妻在他们的女娃前这么互称。” 阿娘等会带娃娃出去,阿娘把醋瓶子给我。 她当时一听,顿觉诧异。 宫中森严,各种称呼都有宫中的一套,更别说她的父亲和母亲两人不和,母亲还暗里地一直想着怎么拉下父亲,而父亲更是想着如何宠幸更多的美人儿。因此在齐光的记忆里,有关父亲与母亲之间的回忆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路离看看齐光。 齐光轻咳一声,喊道:“阿爹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路离一听,只觉有几分不自在。 “……阿娘。” 齐光笑道:“兴许肚里的娃娃听多了,出生不久后就懂得喊爹娘了。爹爹你说是吧?” ……不对劲。 从齐光口中喊出来的“爹爹”让路离感到浑身都不自在,他总会想起齐光的父亲,那个昏庸无道的暴君。他心中打了个颤,正想说些什么时,门外有人敲了敲门。 “公子,是我,明青。” 路离松了口气,说道:“进来。” 明青关上了门,对齐光点了点头,方与路离说道:“回禀公子,一切都如公子所料,黑狗果真被人喂了药散。还请公子降罪,这一次是我看守不周。” 路离说道:“看守不周尚能将功补过,给你七天的时间抓出元凶。” “是,公子。” 明青离开后,齐光说:“你怀疑是宅邸里的人所为?” 路离道:“此事怕是预谋已久,我倒是不担心是宅邸中人所为,我反而是担心……”他顿了顿,看向齐光。齐光微怔,说道:“你是说宫中的人?” 路 离叹道:“还不确认,只不过你离开时齐轩与周穆清都不曾怀疑,但是就怕突然有一天他们想通了。其次还有……魏人。魏人要杀了云臻,肯定是大魏皇室的仇人, 或是因为皇宫中的明争暗斗,而云臻挡了路。上次在金山寨的时候有大魏的杀手参与,他们定然不会放过云臻。而上次他们抓了你当诱饵,这次难保不会,就担心这 一次的黑狗只是一次小试探。” 齐光倒是没有想得这么长远。 如今听路离一说,心中难免也有几分担忧。 路离说道:“你且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和孩子。” . 因黑狗一事,路离更是担心齐光的安全,尤其是吃食方面的。不过路离之前在宫里见识过江德忠对皇帝的保护,也将宫中的那一套搬到了府邸中。 但凡是齐光吃的用的,都交给可以信得过的人,吃食和贴身衣物用之前都要仔细检查一番。 路离吩咐下去后,心中方轻松了一些。 到了傍晚时分,路离与齐光在偏厅用晚饭。两人刚起筷不久,明青便过来禀报道:“有几位自称是公子和夫人的友人在府外候着,说是路过禾都顺道来拜访。” 齐光与路离互望一眼。 一听到友人两字,而且还是几位,又恰好这个时间,齐光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是谁。她说道:“是不是有三个人?两个男子,一个姑娘?” 明青说道:“还有一位妇人。” 齐光微愣。 难得摆脱了云臻,这还没两天又重新缠上了。路离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仍是说道:“让他们进来吧。明青,你先在厅堂里招呼他们,我们用了晚饭后再过去。” “是的,公子。” 一炷香的时间后,小厮扶着路离,侍婢扶着齐光,一起走去正厅。到了正厅后,果真不出齐光所料,的的确确又是苏承宇宋湄还有云臻三人,以及一个她不认得的妇人。 宋湄一见到齐光,眼神登时变得苦兮兮的。 “齐姐姐,你好狠的心,一声不吭就离开了,也不打声招呼。” 侍婢慢慢地扶着齐光坐下。 齐光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之前已经打过招呼了,大家都是萍水相逢又何必计较这么多。”她喝了口温水,又瞅见云臻猫咪似的的眼神。 她无奈地道:“云臻,我给掌柜留了话的。” 云臻挤开宋湄,凑到齐光身边。 齐光很习惯地便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云臻这才心满意足地露出笑容来,顺便瞥了一旁的路离一眼,见到路离受伤的脚踝,他不由一怔,旋即又哈哈一笑,说道:“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照顾阿玥?” 路离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劳你挂怀。” 明青淡淡地说道:“公子是为了救夫人才会受伤的。”说着,明青将今天中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末了,又冷冷地看着云臻。 此时,苏承宇总算说明了来意:“我们原本是打算去香郡的……” 宋湄打断道:“是回,不是去。” 苏承宇立马改正:“我们原是打算回香郡,可是在客栈里遇到了这位妇人张氏。她的儿子在禾都走失了,自己又无亲无故,我们便想帮她寻回儿子。我想着璟衡在禾都认识不少人,兴许能帮这位妇人。” 路离说:“明青,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明青明白路离的意思,唤来一个侍婢,扶走了张氏。 路离又对苏承宇说道:“张氏先留在我们的府里,待寻到她的儿子后再做安排。承宇你有要事在身,我也不便留你了。” “好,等我办完要事,再来禾都寻你。” 路离颔首。 齐光这时说道:“今天天色已晚,你们也不方便赶路,便先在府里歇一夜,明天再启程。” 云臻笑眯眯地道:“好呀好呀。” 打从云臻进屋后便不停地往齐光身边凑,路离想要忽视也不成。若非自己如今有伤在身,他定要不着痕迹地推开他。想当年他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得到了惠宗的称赞,有谁不称赞他行事沉稳?哪像云臻,都十六岁了,举止却跟只有八岁一样。 路离忽然道:“阿娘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齐光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 “的确不早了阿爹。” 两人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都听懵了。齐光笑着解释道:“我和璟衡说好了,以后娃娃出生了我们便互称爹娘,如此一来,娃娃也能比较快学会说话。” 云臻顿时觉得齐光有了娃娃后,她与路狐狸之间就像是藕丝一样,难以断开。不行,他得想个法子分开齐光和路狐狸! 不过云臻脑子不怎么好使,想来想去觉得除了给路狐狸下毒之外,他就再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云臻想了一整夜。 而第二天他起来的时候,府里还真的有人中毒了。 不过不是路狐狸,而是宋湄。 ☆、第60章 最先发现宋湄中毒的是苏承宇。 本来苏承宇与云臻还有宋湄三人之间早已商定好明日出发的时辰,等在路离与齐光的府邸里用过早饭后,辰时便准时启程,刚好傍晚时分可以到青城稍作歇息,第二天继续赶路。 然而苏承宇起来后,刚好想起有一事要私下里与宋湄相谈,便先去了宋湄所住的厢房。 敲了半晌的门,却没有人应答。苏承宇问了侍婢,侍婢说宋湄并没有离开厢房。苏承宇只觉奇了,又拍了好几下的门,喊了好一会的“宋姑娘”,依旧没有人应他。 苏承宇感到不妥,撞门而进,刚好见到昏倒在地的宋湄。 她穿着整齐,还是昨天的打扮,显然是昨晚刚进厢房就昏过去了。苏承宇翻过她的身子,不由面色大变。只见宋湄嘴唇发紫,脸色惨白。他一探鼻息,极其微弱。 刘全听到消息后,赶忙过来,一探脉搏,再翻了翻眼睑,说:“宋姑娘是中了迷心之毒,所幸发现得早,若再耽搁两三天便无力回天了。” 云臻诧异地道:“昨天她还好好的,吃晚饭的时候还在使劲地敲我的头。”他的头颅如今还隐隐作痛,这么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中毒就中毒了。 苏承宇也道:“可就解毒之法?” 刘全笑道:“苏公子可以放心,此毒乍看致命,不过却也好解,只是过程复杂,需要多一些时日。中了迷心之毒的人会嘴唇发紫,陷入昏迷,但是不会伤及心脉。之所以称迷心,迷的不是中毒者的心,而是其他人的心和眼。” 听了刘全此话,路离的眸色不由一深。 他对苏承宇道:“承宇,你且安心,刘大夫医术高明,解毒也颇为擅长。有他在,宋姑娘定能痊愈。这几日你们便先留在这里,待宋姑娘好后再赶路吧。” 苏承宇点点头。 “我也正有此意,劳烦璟衡了。” . 齐光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后,时常就睡到日上三竿。她起来后便唤了紫桐打水过来洗漱。紫桐刚拧干了软巾,准备递给齐光时,只听一声轻喝。 “慢着!” 却是路离大步走来,他接过紫桐手上的软巾,说:“你先出去。” 待紫桐一离开,路离取出银针,在铜盆中的水沾了沾,确认没有被下毒后才放心地把软巾递给了齐光。齐光的嘴角一抖,道:“江德忠在宫里也没有这么谨慎。” 未料路离却认真地看着齐光。 “你可有想过将江德忠接来禾都?毕竟江德忠侍候你多年,在避免下毒与刺杀等方面也定然比明青娴熟。” 听到此话,齐光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她问:“今早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说道:“宋湄被人下毒了,中的是迷心之毒,虽然不致命,但是此毒若是落在你身上,怕又伤胎儿,严重一些还会一尸两命。” 齐光色变:“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下毒了?” 在她印象中,宋湄这姑娘性子开朗活泼,也不像是会得罪人。蓦然,似是想到什么,她道:“你怀疑是同一人所为?” 路离颔首。 他仔细说道:“昨夜里宋湄还是好好的,今早却出事了。昨天夜里她肯定是知道了什么事情,所以才会被下毒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事不是冲着宋湄来的,而是冲着我们来的。不然宋湄被下的就不会是迷心,而是鸩毒了。” 齐光说:“你的意思是宋湄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被封口了?” “是。” 路离说道:“我们在明,敌人在暗,没找到元凶之前,你留在府里始终不安全。我在禾都的中平街上有一座宅院,如今只有一个老仆在住,不如……” 齐光打断他的话。 “我不走,万一这是敌人声东击西之计就糟糕了。宫里我都能逃得出来,不过区区小人,又怎么奈何得了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豹子胆的敢冲着我们来。” 齐光擦了把脸,准确地把软巾扔回铜盆,溅出了小水花。 “我本是大度之人,只是……敢伤害我的娃娃的人,我必定不让他好过!想一想也不行!” 路离一看她表情,便知她想在此大展身手。他也不忤她的意,顺着她的话说道:“对,想一想也不行。你打算如何办?” 她现在的表情跟当初审白晟一案相似,不过不同的是,彼时的她还有眼中还有几分玩意,如今却是认真的。有了孩子的齐光,玩心已经渐渐收了起来。 齐光微微一笑,说道:“我自有办法,不出三日我就能抓到元凶。”话音未落,她的肚子忽然响了起来。路离笑道:“今天外面有点冷,我让紫桐把吃食端进来。” 说着,路离出去吩咐了紫桐,随后又拐了个弯,走去书房。 他对正在修剪花枝的小厮说道:“喊明青过来书房。” 没一会,明青便来了。只听路离说道:“可有眉目了?” “已有眉目,再多一天便能寻出元凶。”顿了下,明青笑道:“以公子之能,怕是当天便已察觉出元凶为何人。” 路离的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明青恍然道:“我也猜是他!” 他又不解地道:“公子既然已经知道元凶,为何……” 路离道:“夫人要查找元凶,你到时候便留在她身边随她差遣。禾都始终比不上京城,她在府里再闷几日,怕是要闷坏了。” 似是想起什么,他眉头微皱,又道:“还有另外一人你也派几个人盯着,一有不利于夫人的动静便立马抓住。这事,你只需要谨记两事,一以夫人的身子为重,二也要照顾好夫人的兴致。” “我明白了。” 虽说齐光待他已经不像刚见那会的冷情和寡淡,但想要恢复到以前,还是得让齐光想起以前他们俩的快活日子,便是在白晟一案之后,齐光开始对他有所不同。 他本来还想着如何加把劲挽回齐光的情意,如今正好有人送上门来了。 不过…… 路离陷入深思。 他可以确定这两次的事情都是冲着他来的,可是……他总觉得有一处不对劲。至于是哪儿不对劲,路离暂时没有想出来。 . 齐光雷厉风行的。 她先将刘全唤来,询问了宋湄的病情。随后又让明青将府中所有小厮和侍婢唤来,齐聚在厅堂中。齐光一一打量厅堂中的所有下人,随后逐个问清了所有人的身世。 最后齐光让明青拿来所有人的卖身契。 齐光财大气粗地道:“只要谁主动站出来,说出下毒的元凶,这卖身契我就烧了,而且还送他一百两银子养老。” 在场登时哗然。 一百两的银子!他们就算不吃不喝干十年也未必能赚这么多!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的,表情极为震惊。 不仅仅是下人震惊,连明青也震惊了。没想到夫人的方式如此粗暴简单! 坐在齐光身边一直没有吭声的路离此时则露出了一丝笑容,果真是齐光,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她就通常都不喜欢用脑。一百两银子,只要下人省一点,这辈子便能过得衣食无忧。只要有其中一个人目睹了真相,就必然会说出来。 齐光道:“静一点!” 她拿着一叠卖身契,拍了拍桌案,又说道:“谁知道便站出来!” 底下的下人表情各异,不过大部分都是沮丧的。 曾经有一百两银子放在自己的眼前,可是他们却没有珍惜!只要前两天不睡觉盯着黑狗或者盯着宋姑娘的房门,肯定就能知道了! 瞧他们的表情,齐光一看便知道他们是不知情的。 她收起卖身契,用一种吊儿郎当的语气叹道:“想送钱也没法送,罢了。”她又换了个问题,问:“昨天晚上有谁进过宋湄的厢房。” 一侍婢战战兢兢地举起手。 “奴婢曾经带宋姑娘进厢房。” 齐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她打了个哈欠,说道:“好了,元凶便是你。明青,先把她关进柴房。过几日天暖一些了再送去官府。” 侍婢大惊失色。 “夫人!夫人!奴婢没有毒害宋姑娘!奴婢是清白的。奴婢……” 齐光又不耐烦地打断道:“既然只有一个人进入厢房,元凶除了你还能有谁。不要狡辩,就是你了。” 侍婢哭得梨花带雨,哭声越来越远。 齐光笑眯眯地道:“好了,元凶查出来了,这个时辰刚好可以用午饭了。” 明青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野蛮的判断方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路离对他摇了摇头,明青想起之前路离所说的需要谨记的两点,他立马回神,说道:“夫人,午膳已经让人备好了,在偏厅里。” ☆、第61章 侍婢一抓,齐光当真不再管事,连着几日都是悠游自在的。每天吃过饭食后,便带着紫桐在府邸里散步消食或是探望下宋湄。 几日下来,齐光便将府中的每一处都摸透了。 此时齐光的肚子已经微微显露出来。 她走得有些累了,便在凉亭里稍作歇息。紫桐让其他侍婢取来帷帐,让几个小厮挂在凉亭上,将风挡得严严实实的。 齐光抱着手炉,半躺在太师椅上。 紫桐在一旁沏茶。 刘全说齐光如今不宜喝茶,不过齐光平日里倒是习惯了喝茶,于是紫桐便想了个法子,沏茶时多添清水,滤了四五遍,直到茶色淡如水,方斟入茶杯。 有茶香,而味道则似极了清水,也算解了齐光的馋。 齐光喝了半杯后,有小厮前来禀报道:“夫人,云公子过来了。”话音落后,云臻便已钻过帷帐,出现在齐光面前。 紫桐说道:“你好生无礼,夫人都没开口说话,你倒不请自来了。” 云臻却笑吟吟地道:“阿玥阿玥,我今天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齐光说:“紫桐,云臻向来如此,你不必介怀。” 紫桐只好作罢,心中有几分懊恼。之前明总管说过,如果以后有个叫云臻的少年郎想要接近夫人,一定要盯着再盯着,这个少年郎看起来无害,实则是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撬公子的墙角! 紫桐万般警惕地盯着云臻。 云臻被盯得不自在,挠了挠头。 齐光并不知紫桐的心思,也没察觉出云臻的不自在,她抱着手炉懒懒地坐着,眉眼间是诉不尽的悠游自得。云臻看着她,表情怔怔的。 齐光这样的表情,他在宫里时是从未见过的。 他语气苦涩地问:“阿玥,你在这儿住得快活吗?” 齐光说:“还不错。”她瞥他一眼,问:“你方才要说什么好消息?” 云臻这才想起正事来。 他说道:“刘大夫医术高超,宋湄最迟明晚便能醒过来了。” 有喜色掠上齐光的眉眼间,她道:“果真是好消息。宋湄来我这儿作客,未料却被下了毒,怎么说也算是我们的过错。如今即将苏醒,委实是好事。紫桐,你去让灶房里的人准备准备,待宋湄完全康复后,我要为她办一场洗尘宴,当是照顾不周的赔礼。” 紫桐应了声。 离开凉亭时,紫桐身前倏然出现一妇人。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张氏。只听张氏说道:“多谢夫人与公子的帮忙,今日妾身特地来拜谢夫人,还请紫桐姑娘通传一声。” 紫桐眉头却是一蹙,她道:“夫人,不是奴婢不愿通传,只是我家夫人怀有身孕,公子又十分疼惜,早已下令府中女眷不得用任何香料。夫人身上有异香,奴婢不能冒这个险。” 张氏道:“只是寻出的苏合香,对胎儿并无影响。” 紫桐依旧固执地道:“公子有令,还请夫人莫要为难我们这些当下人的。” 张氏只好作罢。 . 入夜后,齐光回了厢房。 平日里的这个时候齐光早已歇下,而此时的齐光却坐在梳妆镜前,衣也未宽,发髻也未解,她单手支颐,另一只手则在把玩一颗玉石。 路离坐在离她不远的画案前,手中捧了一本书册。 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干各自的。 这样的情景于几个月前的齐光与和路离而言,都十分熟悉。闲来无事时,在承乾宫的寝殿里,路离看书,齐光发呆或是作画,两人可以一整夜不说话,但是眼神一对望,两人便会轻轻一笑,之间的默契不言而喻。 今天的路离则有几分诧异,用过晚饭后,齐光便叫住他,神秘兮兮地道:“你跟我来。”接着,便成了如今的状况。 不过路离很是享受这样的宁静。 在他把手中的书册翻了一半后,他感到一丝疲倦,终于搁下了书册。他从画案前站起,看了眼漏斗,问道:“还有两刻钟便到戌时,可会觉得乏?” 齐光精神奕奕地道:“不乏,精神着。” 路离瞧她兴致勃勃的模样,也不忍心破坏,含笑道:“不乏便好。”说着,他又重新坐下,继续拾起方才看剩一半的书册。 齐光此时却扭过头,瞅了他半晌,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路离笑道:“我知道了什么?” 以璟衡的聪慧和心计,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她眯起眼,道:“你肯定知道什么。” 路离搁下书册,慢慢地与齐光绕。 “我肯定知道什么?” 齐光哼了哼,说道:“云臻说得不错,难怪他叫你路狐狸。”听齐光提起云臻,路离敛了敛神色,正经八百地道:“倘若我是路狐狸,他也是小狐狸。你别看他平日里像猫一样,心里狡猾着。” 路离说的,齐光又怎会不知?不过是看在云臻年纪尚轻,又玩心重,便配合着他。她道:“你比他大了整整十岁,还整日与他计较,丢人!” 路离含笑不语。 即便是丢人,也要计较。最起码她知道自己真心真意在吃着小醋。这样寻常的对话,前些时日的他几乎连想都不敢想。所以说,小醋怡情此话委实真的不能再真。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紫桐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急急地推开房门,惊喜地道:“夫人!他上当了!人赃并获!” “果然不出我所料。”齐光一拍案,利落地站起。路离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胳膊,说道:“走,我们去看看。” . 后院。 阿卢被五花大绑捆在一棵树上。 云臻恶狠狠地瞪着他,踢了他一脚,问:“说,是谁派你来的?” 阿卢呸了一声,不肯说话。云臻被人喷了一脸唾沫,都快炸毛了,也呸了一口,然后脱下鞋袜,把袜子塞到他的嘴里。 阿卢“唔唔唔”地直叫。 此时,苏承宇忽然道:“云臻,别闹了。” 云臻委屈地道:“我没有闹,是他……”话还未说完,齐光与路离便已经赶到。云臻立马换了张脸,灿烂地笑道:“阿玥阿玥,还是你的计谋好使,一用他就上当了。” 齐光看向明青。 明青说道:“妇人张氏也被抓获了。” 话音落时,便已经有两个护院压着张氏上前。明青说道:“夫人好计谋。” 齐光说道:“不过尔尔。” 那天路离被黑狗咬了一口后,立马惩罚了捡回黑狗的侍婢。那时齐光就知道路离是为了引蛇出洞,后来第二天又发生了宋湄中毒的事情。 齐光思来想去还是用了路离那天的法子。 她将所有人叫来不过是为了虚张声势,随意惩罚了一个侍婢,也是为了放松元凶的警惕性。未料过了几天,元凶迟迟没有行动,齐光便又想了一计,假称宋湄即将醒来,这样元凶定会心慌,当夜肯定会再次行动。于是她便让明青等人在此守株待兔,果真等到了。 至于妇人张氏,是当时齐光探望宋湄时才从云臻和苏承宇口中得知事情原委的。 张氏与宋湄同坐马车来禾都,云臻听到路途中张氏时不时向宋湄打听香郡的事情,还一直问宋湄对香料是否熟悉。 齐光听后,立即推测出张氏肯定不是来寻子的。 儿子走失了,哪里还有心情打听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肯定另有图谋。兴许还跟之前宅邸里的纵狗伤人的元凶是同一条船上的。 本来这也仅仅是推测,可是张氏却没有忍住,很快就露出了马脚。 她今天想拜谢她,但身上用了苏合香。 这种手段宫里几百年前便不时兴了!又岂能骗得过在宫里长大的齐光?有了这一桩,齐光便肯定张氏想害她肚里的娃娃。至于为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 齐光神色凌厉地望向张氏和阿卢。 “说,到底是何人派你们来的?” 元孟是个老江湖,到底是有些手段的。在齐光话音一落,直接操起大刀,横在了阿卢的脖子上,魁梧的身材外加凶神恶煞的表情,一下子就让阿卢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张氏喊道:“儿……我儿……” ☆、第62章 苏承宇与云臻皆是一怔。 齐光只告诉他们要如何抓阿卢,却没有说过张氏与阿卢的关系。而阿卢一直低着头,两人更是没有注意他的长相,更没有往之前张氏所说的儿子身上想。 如今听阿卢一喊,苏承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他的背后一寒。 原来从头到尾张氏都是在装,她分明是等着他们把她带去路离的府邸,好让她下手!这妇人好深的心机!之前哭得如此凄惨,原来不过都是为了引诱他们上当。 云臻咬牙切齿地道:“欺骗一个少年郎的感情,是要天打雷劈的!”枉他还这么热心!他此生最厌恶的便是为人所骗!没有之一! 云臻跳起来在阿卢身上打了拳,狠狠地打了一拳,用了全身的劲儿。 阿卢闷哼一声。 云臻冷冷地看着张氏:“我不打女人,但是我打男人!这一拳便当作你欺骗我和利用我的惩罚!枉你还是魏人,竟然比周人还不如!” 齐光眯起眼,心想,喂,云臻,你身后站了个大周的前皇帝呢,这么藐视周人的语气你怎么能在前寡人面前说出来! 云臻顿了下,似是想起什么,扭过头对齐光咧嘴一笑。 “阿玥是我见过的周人里最好的一个!也是最美的姑娘!” 路离不动声色地揽过齐光的腰肢,眯起眼说道:“她是我夫人。” 云臻说:“你们有拜堂吗?有成亲吗?没有是吧?没有的话就不能叫夫人!阿玥还是齐姑娘呢。” 路离道:“她是我孩子的娘亲。” …… 张氏与阿卢都快被气得吐血了。 不带这样忽视人的!突然间争风吃醋起来太藐视他们了! 实际上阿卢真的被打出血了,不过嘴里塞着臭袜子,好一会血才从袜子和嘴里的缝隙间流出。张氏一直留意着儿子,见到明晃晃的鲜血,张氏只觉气得心肝都快炸开了。 她怒目而视,吼道:“快放开我的儿子!有本事冲着我来!” 齐光淡淡地道:“是谁派你来的?你的儿子为何要假称路离?你们目的何在?说出来我暂且考虑……松开你儿子嘴中的袜子。” 未料张氏嗤笑一声。 她用力地呸了一口,说道:“假称?”她恨恨地道:“我的儿子才是名正言顺的路家嫡子,你算得了什么!你不过是野种而已!” 此话一出,齐光不由一怔。 云臻更是刷的一下看向路离。 现在到底是在演哪一出?在场所有人除了张氏与阿卢之外,包括路离在内都是一脸震惊的模样。明青更是道:“胡言乱语!公子,这妇人显然是失心疯了!” 张氏又呸了一声。 “你们周人都是失心疯!”张氏恶狠狠地瞪着路离:“你的贱人母亲不过区区外室,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我们路家的承认!你母亲连我们周家最卑贱的下人也比不上!” 云臻没有想到张氏变脸能变得这么快,眼珠子像是快要瞪出来一样。 他不禁后退了几步,躲到了苏承宇的身后。 此时,路离蹙了眉头。 他走到张氏面前,问:“你到底是谁?” 张氏说道:“我是路家名正言顺娶回来的正妻,我儿子才是真正的路离!你妄想夺走我们母子的一切!当初若不是老爷来大周,又岂会让你跟你的贱人母亲钻了空子?” 张氏的目光渐渐放空。 她想起了二十年前的旧事。 她的老爷年纪轻轻便已官居六品,虽然不是什么油水多的好官,皇帝也不重用他,但也是个官,头顶戴着顶官帽便足以压死许多平明百姓! 她与老爷在一个明媚的春日里相遇。 她虽然出身不高,嫁给老爷也算高攀,但是彼时她遇见了他,方明白何为一见倾心。她用了许多法子,博得他的垂怜,终于他愿意娶她了。即便成亲后,他待她不冷不热的,可她知道她已经成为了路仁的正妻。 她用了许多法子,终于怀上了孩子。 十月怀胎后,她生下了路家的第一个子孙。 老爷取名为路离。 她当时还觉得男娃起一个“离”字不吉利,本想劝说老爷的,可是老爷做下的决定从来不允许人反悔。她便额也只好作罢,然而没有想到她的孩子还不到满月,老爷便失踪了。 明明前几天的夜里他还抱着他们俩人的离儿,而今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家的人用一种极其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然而,路家并不只路仁一个儿子,消失归消失,不到几年,路家的人便不再费力气去寻找了。而她娘家没有势力,只好在路宅偏僻的一角活到至今。所幸路家人待她算是不薄,这些年来好吃好喝的供着,孩子也是当作路家子孙般看待。 再后来路老爷子仙逝,当家的换成了原先路仁的二弟。 路仁与其二弟本就不对盘,新当家掌门后,愈发苛待张氏母子俩人。路仁消失了整整二十年,起初张氏还做过路仁哪一天会突然回来的梦,可到了后来她也不再奢望了。直到那一天,她无意中听到新当家与其正妻的对话,方知路仁根本不是失踪了,而是当年接到皇帝的密旨。 路仁去了大周! 正逢大魏战乱,张氏愈发渴望能得到自己夫婿的庇佑,遂千里迢迢带着儿子赶往大周。她收拾了路家里的所有细软,还带上了几个护院,离开了大魏。 她原本是想离开了便不再回来。 可是她不曾想到的是她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才带着儿子到了大周的都城!结果却得知路仁在这里早已娶妻生子,且官拜尚书,极得大周先帝的宠信,而且他的儿子也叫路离!还官拜户部侍郎,是当今皇帝的未婚夫婿! 有那么一瞬间,张氏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这些荣耀原本通通都属于自己和自己的儿子,可是如今通通给了另外一个女人,还有她的野种! 当初为了嫁给路仁,她费劲心思,几乎要被扫地出门。 可最终她还是成功了! 但到头来她却什么都没有得到!而她心心念念的夫婿早已在五年前就死了!甚至还跟大周先帝有过旖旎的传闻。他在此处风流快活,却不曾想过远在大魏的自己过得如何凄惨! 张氏在客栈里想了几日,决意报仇。 路仁死了,狐狸精也死了,不要紧,野种还在。 她张氏对天发誓,定要野种不得好死!敢抢她儿子的名字,她就让他带着这个名字陪葬! 后来皇宫叛乱,新帝登基。 张氏的仇还没来得及报,便得知路离葬身火海的消息。她懵了好一阵子,顿时不知接下来的自己该如何是好。大魏不能回去了,她出得来路家的人便没打算让她回去。 而现在该死的人都死了…… 张氏和自己的儿子浑浑噩噩地离开了京城。 兴许是天公作美,她在容华镇的客栈里竟偶然见到了野种路离!还知道了一桩惊天大秘密!更知道野种的心上人怀了孕,他们准备搬去禾都。 客栈里不好下手,张氏和自己的儿子决定从长计议。母子俩商量了许久,得出一个结论,要想下手必须要打入内部。野种跟野种的心上人不可能会贸然收留一对从他国而来的母子。于是,张氏想了个法子。 她花了许多银子买了一张儿子的假造户籍文书,让儿子先打入野种的宅邸。她随后用另外一种方式与儿子里应外合。 他们的第一个目标是杀了野种的种,第二个目标是杀了野种。 可是张氏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会遇到宋湄这个从香郡来的姑娘。宋湄从小辨识香料,她想要用香料来让齐光流产,有宋湄在旁,定然误食,于是便让儿子顺手解决了宋湄。 然而她没有想到三十六计还没用上两计,便被抓个正着。而该死的人一个都没有死,还好端端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张氏心中有着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她吼了很久,最后没力气了,看着满嘴心血的儿子,她心灰意冷地垂下头,说道:“你们最好放了我,不然我有朝一日翻身定让你们鸡犬不宁。” 众人都听到了张氏断断续续的回忆。 相比路离是不是名正言顺,当了五年皇帝的齐光更在意的是路仁的身份。 张氏说路仁是魏人,原先是大魏的六品官员,后来受到了皇帝的密旨才来了大周。他以一介寒门的身份成功挤入大周的权力中央,而且到死都没有人发现他是魏人的身份。 这样的心机! 这样的伪装! 委实让齐光震惊不已!然而,大魏皇帝的密旨究竟是什么,想必张氏不会知道,甚至连路离都不可能知道。唯一知道的人只有路仁本人。 他……当年来大周究竟要做什么? 而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路离忽然抬起头,他的表情是如此的平静,声音是如此的冷漠。 “我不是野种。” ☆、第63章 齐光从未听过路离用这么森冷的语气说话,每一个字像是从冰天雪地里揉出来的。她以为路离不会动怒,可显然这一次让他真正动怒了。 苏承宇和云臻都怔怔地看着路离。 张氏哈哈大笑。 “你就是野种!你就是野种!” 此话一出,连明青都听不下去了,随意揉了一团布塞进了张氏的嘴里。张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唔唔唔”地出声。 而不过短短的一瞬间,路离的怒气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仿佛刚刚那般森冷的声音只不过都是众人的幻觉。 他又变回了那一个凡事都不会慌张的路离,甚至还带有一抹平静的微笑。他吩咐明青:“把布团拿出来。” 明青犹豫。 路离皱眉,明青登时不敢违抗路离的命令了。他拔出了布团。张氏呸呸呸了几声,得意洋洋地道:“怎么?不服气?” 路离安静地看着张氏,眼神淡漠而寡情。 他忽然道:“父亲从未和我提起过你,只是我偶然间在父亲醉酒时听过你的名字。父亲平生有两个最恨的女人,一个是你。你可知父亲醉酒时说过什么?” 张氏的眼神微变。 她方才还是张牙舞爪的神情蓦然间竟有了几分少女怀春的期待,她甚至咽了口唾沫,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路离,显然是有一丝紧张。 他说:“父亲说平生最恨被人算计,你是头一个算计他的女人。他离开了,而你便抱着你一辈子的梦留在原地。” 这一句话路离说得没有任何起伏,语气平平。 可说出来时,却有一种冷清的残忍。 张氏的眼眶顿时就泛红了,泪珠子没有忍住啪嗒啪嗒地落下。她不敢置信地摇头:“你骗我,你骗我……”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的夫婿又怎么可能会恨她?她当初不过是使了点手段而已……可最后他还是娶了她呀。而且还和她生了离儿。 张氏的眼神变得疯癫。 “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是你这个野种骗我!一定是!” 蓦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张氏大笑起来。 “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云臻委实没有见过这么糟糕的妇人,他也看不下去了。他说道:“你见好就收吧,念在你过去与路仁的情分上,兴许路狐狸还会放你一把。你再这样下去……”不要说路狐狸,他都想上前扇她两巴掌,然后让元孟一刀砍掉她的头。 张氏露出阴森的笑容。 “你们快出来!” 话音落时,冷不丁的,院墙上跳下了几个护院。明青大吃一惊,是他当初寻回来的护院! 明青面色煞白。 而此时,四个护院齐齐拔剑,向齐光和路离刺去。 众人顿时大惊。 路离率先将齐光护在身后,他完全没有想到张氏会有这一招。他此刻总算明白当初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便是此处!张氏安插了阿卢进来,一样也能安插护院进来。 她一个妇人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儿子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定然是有她的本事,起码保护他们的人不会少。 她一个人假意来了他们的府邸,外面肯定还会有接应的人! 苏承宇随身带剑,这次恰好派上了用场。 元孟大刀在身,又是个身经百战的,虽然左眼不便,但是一对二尚不是问题。剩余的两个护卫,一个交给了苏承宇,还有一个交由周青还有另外一个押着张氏的护院。 路离对齐光说道:“我们先离开。” 路离之前被黑狗咬伤了脚踝,虽然这几日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但是行动依旧有些迟钝。齐光反手扶住了路离,说道:“走。” 苏承宇喝道:“云臻,跟着璟衡走!” 云臻看看齐光,又看看苏承宇,自知自己留下来也不过是添了麻烦,随即做出决定。他边喊边跑:“苏大哥你小心!” 三人匆匆走出后院。 齐光对云臻说道:“你去找剩下的护院和小厮过来,方才那几个护院身手不凡,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扛得住。快点!” “好!” 云臻又匆匆地跑开。 而就在此时,又有一人执剑跳到路离与齐光的身前,不是方才的护院,又是一个新的!齐光来不及感慨心机深沉的路人娶了个心机更深沉的妻子,便听路离喊道:“你先走。” 齐光道:“不,我不走。万一后面还有那疯婆子的人,我一个人也对付不来。” 说话间,路离袖间已经滑下三枚梅花镖,趁其不注意,齐齐地射出。三枚梅花镖准确无比地射中护院的致命之穴。 “咣当”一声,护院手中长剑落地。应声而倒的还有他自己。 路离弯腰拾起了长剑。 他递给了齐光。 齐光诧异地道:“你给我做什么?” 路离说道:“你拿着尚能自保,我不习惯用剑,反而没有用镖来得熟悉。”听到此话,齐光哪里会不知道路离是不愿她有危险。她见过他用剑的,璟衡能文能武,一套剑法耍下来,就连慕容澄也未必能比得上。 她无声接过,心中很是触动。 路离说道:“我们先回房,你的厢房里设了地道。倘若有个万一还能走地道里离去。” 齐光抿住了唇角。 然而,就在此时原本躺倒在地的护院忽然用力拔出胸口的梅花镖,手腕一扬,径直飞向齐光。最先发现的是路离,他想也未想就直接从后面抱住了齐光。 梅花镖陷入他的左肩,他闷哼了一声。 齐光大惊。 有血从路离的唇角流出,她看得心肝不由一紧。 “璟衡!” 路离一擦唇边的血,说道:“不要紧,只是小伤,先回房。” 他一拐一拐地拉着齐光。 明明受了伤,可他依旧稳稳地握住齐光的手,仿佛即使她摔倒了,他也能随时随地化为接住她的人肉垫子。齐光被他拖着往前走,盯着他不停冒出鲜血的左肩,她变得沉默。 . 这一夜几乎可以用惊魂二字来形容。 所幸后来云臻找的护院和小厮来得及时,将张氏带来的内应通通都解决掉了。这一夜的府邸,无疑是血腥的。张氏和她的儿子路离被关押在地下设置的牢笼中。 周青这一回被骗得彻底,顿时觉得自己无颜面对路离,自动请缨在地牢里看守张氏两母子。 一夜过后,苏承宇受了轻伤,元孟也受了点皮外伤,还有左肩受伤的路离,再加上中了毒的宋湄和怀了孕的齐光,刘全顿时忙得找不着北。 周青跑去地牢里了,整个府邸开始变得有些乱了。 齐光见状,索性自个儿挑了担子,一一吩咐下人办事,并将周青从地牢里叫出来,给了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不过短短半天,府邸又恢复原先的井井有条。 周青顿时对齐光大为改观,心中更是佩服不已。未料这时却出了个大麻烦,路离本来只是左肩受了伤,可夜里一昏了过去,第二天便高烧不止,还一直昏迷不醒。 刘全焦急了。 齐光不解,问道:“璟衡到底是怎么了?”似是想到什么,她神色一紧,问道:“莫非他是梅花镖上有毒?” 刘全欲言又止的。 齐光皱眉道:“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有话快说!” 毕竟是当过几年皇帝的人,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被齐光这么一看,刘全便什么也顾不得了,说道:“公子打从夫人您……您在地牢里上吊后,公子夜里便只能靠昏睡散入睡。一旦不服用便无法入睡。这几日府里不平,公子怕夫人有事,索性不吃昏睡散了。” 齐光大愣。 “也就是说璟衡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 刘全点头。 他又道:“恐怕这一回是新伤旧患一起,再加上数日没有歇息所以才会致使如今的昏迷不醒,且因为之前连着多日服用昏睡散的缘故,公子的身子变得极虚,如今用药也不好把握……不过老夫一定会尽力,只要今天高烧退了便什么都好说。” 齐光点点头。 刘全又说道:“还请夫人保重身子,莫要太过忧思。” 齐光颔首。 待刘大夫离开后,齐光不由轻叹一声。她看着榻上因为高烧而两颊通红的路离,又重重一叹。她伸出手轻抚路离的脸颊,烫得手指下意识地便一缩。 她低声道:“璟衡,你快点好起来。” 然而入夜后,路离依旧高烧不退,浑身烫得烙人。刘全的额上冒起冷汗,老天爷,这烧若再不退,明天即便公子醒来了,脑子也不好使了。 刘全连忙让人拿了烧酒过来。 齐光说道:“我来吧,你去煎药。” 她拿了软巾浸在烧酒里,然后仔细地擦着路离的身子,从额头到鼻间再缓缓地往下……他烧得迷迷糊糊的,嘴里不知在呢喃着什么。 齐光低下头。 “……娘子。” 她这一回总算是听清楚了。 她盯着路离,说道:“璟衡,我认输了,不管你这是苦肉计也好还是你使的什么手段,我认输了。”只要你醒过来,过去的事情她既往不咎。 她什么也不计较了。 只要璟衡醒过来。 ☆、第64章 刘全担心齐光的身子,半夜的时候好说歹说把齐光劝了回去。齐光为了肚里的孩子着想,只好先回了房。不过因为心里有事,齐光也睡得不踏实,总想着路离昏迷的场景。 现在她依稀能够明白为何路离这些时日以来只能靠着昏睡散入睡。 她想,璟衡大抵是真心喜欢她的。 因为太喜欢太在乎,所以才到了这种地步。 她觉得自己可以因为璟衡稍微放低一些自己的底线,譬如这一次。过往的事情便算了,且璟衡也吃了这么多苦。 齐光想着想着也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便起来了,她草草地洗了把脸,便走去隔壁的厢房。路离睡的房间与她相邻,这个她也是知道的。当时搬进来的时候,她也没有在意这一点,如今更不会在意。 刘全没有在房间里,但是齐光可以闻到一股浓厚的药味。 她径自走到榻前。 路离依旧昏迷着,不过面上却不再是红扑扑的了。她心中一喜,连忙伸手一探,他的额头一片冰凉。此时刘全端着药走进来,含笑道:“兴许是夫人帮公子用酒擦身的缘故,昨天半夜的时候烧终于退了。估摸着傍晚的时候便能醒过来。” 齐光喜上眉梢。 她问:“当真?” 刘全含笑道:“自然是真的了。”顿了下,他又说道:“夫人,我已经吩咐厨房里的人在煎剩下的药了,等公子醒来的时候还请夫人告知公子,一定要把药服下。另外……” 刘全咽了口唾沫,心中有几分忐忑。 “我有个不情之请。” 齐光转过头,看向刘全,说道:“你说吧。” 刘全小声地道:“公子服用昏睡散一事,想必不愿让夫人知道,对我也是千叮万嘱。还请夫人莫要告知公子此事。” 齐光沉默了会。 在刘全以为齐光不会答应的时候,她道:“好。” 刘全总算松了口气。 他道:“我去看看苏公子和宋姑娘的伤情。” . 路离醒来的时间比刘全预计的要早了一些,还没有到傍晚时分,他便已经逐渐转醒。路离只觉浑身无力,四肢软软的使不上力气。 好半晌,他才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情。 他连忙坐起,却不小心扯到伤口,他的眉头不由一皱。就在此时,有道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 “璟衡,你醒来了?” 随之而来的是浓厚的药味。 他抬眼一望,只见在他梦中徘徊已久的姑娘站在自己的榻前,笑意盈盈地捧着汤药,她眉眼间的笑意跟梦中如出一辙。 恍惚间,路离觉得自己还在梦中。 直到齐光凑前来,他闻到扑鼻的馨香方意识到这不是梦,这是真的。他自责地道:“都是我不好,我说了要保护你们俩,结果却让你们都受了惊吓。” 这一次竟然让张氏得逞了,实在是他人生中的败笔。 齐光笑道:“都过去了,横竖也没受到什么伤害便不要再提了。璟衡,你可有感到哪儿不适?左肩会疼吗?” 路离说道:“不是很疼。” 话音一落,他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他昏迷醒来后见到的齐光似乎跟之前有些不一样,她的眼神里似乎释怀了一些事情。如今的她会问自己哪里不舒服了…… 就像是不曾发生过齐轩那件事情一样。 齐光说道:“不疼就好,把药给喝了。” 路离刚想接过,却不小心碰到左肩的伤口。齐光说道:“你别来了,我来吧。”说着,齐光拿来勺子,一口一口地喂着路离。 路离更觉古怪。 喝完药后,他问:“刘全和你说了什么?” 路离能怎么快猜出来倒也在齐光的预料之中,刘全想要瞒过路离怕是不容易了。不过答应了别人的事情,齐光向来都会做到的。 虽说不当皇帝了,但金口一开,她从来都不会收回。 她说道:“你认为他和我说了什么?” 路离打量着齐光的神色,问:“……昏睡散?”话音一落,无需齐光再开口,他便肯定地道:“果真如此。”方才他说出昏睡散时,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显然是知情的。 路离说道:“我……我并没有经常服用,我之后也没有怎么服用了。” 他知道这是心病。 心病只能心药医。 可是没由来的,假齐光上吊的场景总会在不经意间就跑进他的脑海里。路离知道自己这是害怕哪一天齐光会比自己先行离去,或是遭到暗算死在自己的面前。 单是想想他便已经无法接受,倘若真的发生了…… 路离无法想象。 齐光看着他,不说话。 路离说道:“我真的不会再服用了……” 齐光说道:“所以你夜里便不睡了么?”路离刚想说些什么,齐光就打断了,她伸手抚上他的手背,五指轻轻地扣住。 她道:“璟衡,我原谅你了。” 他愣住了。 他一直在盼着齐光对他说这句话,可是终于等到了的时候,他却是愣住了。路离看着齐光,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甚至在想。 他……还在做梦吧? 齐光不由失笑。她说道:“你怎么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路离老实地回答:“我原以为你起码要两三年的时间才会原谅我。” 齐光说道:“我原来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我后来想到了一件事。我欠你一份原谅,当初我许你的。我说出口的话,从来都不会收回。” 不过齐光倒是有些好奇,她问:“为何你之前不用?” 路离笑道:“当时即便用了,你也不是真心真意释怀。当初向你讨了一份原谅,其实我也没想过要真的用它。就算当真要用,也是作为台阶给你用。” 他可知道他的齐光有皇帝的骄傲,皇帝哪能认错,倒不如自己先给个台阶,倒时候她想收回自己原先的话了,他便送上这个台阶。 她顺理成章地踩上,他便也欢喜。 . 路离的身子始终底子在,休养了三四天便痊愈了。 他开始接手府邸的事情。 周青犯了大错,用人不当,而且还是多次。他本该不会再用周青的,但是齐光愿意给周青一个机会,他便也顺着她的意思。 这几日周青的确很是勤快,事事都做得极好,也很有效率。 周青又往府邸里新添了十个护院,还请了许多打手,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整座府邸。这一会就算再有敌人来袭,也保证他们插翅难飞! 路离见状,对周青也还算满意,过去的事情便也没有再提。 自此,周青晓得一事。 府里做主的不是公子,公子的任何决定只要夫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能推翻。周青记住了这一点,决定以后要多点拍夫人的马屁。 周青向路离禀报一事。 “公子,地牢里的张氏和……”周青原本想说路离两字,但考虑到公子的名字,他又改口道:“她的儿子要如何处置?” 这事情周青之前也请示过齐光。 虽说关在地牢里了,但是张氏诡计多端,难保之后会出纰漏,越早解决便越好。倘若是其他人,周青早已先斩后奏了。可是张氏和她儿子有些特别,毕竟和路离算得上是有血缘关系的。 齐光也想到了这一点,遂让周青多派人看着他们母子俩,等路离身子好后再做决定。 路离说道:“去地牢。” 府邸里的地牢极小。 路离之前买下这座宅邸的时候也没想过这个小地牢可以派上用场,于是也没让人来打理过这里。如今一进来便闻到一股酸臭的味道。 他打量了下,方发现酸臭的味道是由张氏和她儿子身下传来的。 两人被关了好几天,吃喝拉撒都在地牢里解决,发出臭味的是什么也不言而喻了。张氏被关了好几日,此时没力气瞪路离了,她甚至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 路离让其他人退下。 登时,窄小的地牢里便只剩下三个人。 路离开口说道:“本来念在你与父亲过去的情谊里,我是该放你一条生路的。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惦记上吾妻,但凡是伤害吾妻之人,便只有一条死路。” 顿了下,他冷声道:“不,应该说,连想也不能。” 张氏心如死灰。 路离似是想起什么,扬起唇角,微笑道:“其实我还有一事跟父亲有关的,我想你应该很想知道。” 果不其然,张氏的眼神微亮。 路离慢悠悠地道:“可是我不会告诉你。” 他见过太多人在临死前翻身的,靠的就是对方多嘴所说的秘密,以为对方将死所以便毫无顾忌。他从不干这样的傻事,便让他们带着怨恨下地府吧,想来遇见了父亲,父亲自然会告诉她这个秘密。 兴许她知道后,会后悔她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 只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路离踏着缓慢的步子离开了地牢。 周青侯在外面,他问:“公子要如何处置他们?” 路离没有出声,只是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下。 周青明了,他应声道:“公子,我明白了。” ☆、第65章 宋湄醒过来时已经是十天后的事情。 她一醒来就看到了苏承宇。 宋湄昏迷的这些时日里,都是苏承宇在照顾,偶尔云臻会过来搭把手。苏承宇始终觉得人家姑娘大老远的过来找自己解除婚约,如今又差点遇险,不管怎么说责任都在他身上。 “醒来了?可有哪里不适?” 宋湄昏迷了十天,脑子也有些懵。好半晌,她才开口问道:“我……我这是怎么了?”她的声音极其沙哑。话一出,连宋湄自己都惊呆了。她睁大了眼,正想从榻上坐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四肢软而无力。 她惊恐地道:“我是不是不能动了?好可怕!苏承宇!你快说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是不是你对我做了什么?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回香郡?所以才做我做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你也得先我说句话。 苏承宇很是无奈,不过心里头却有一丝欣喜。宋湄还是原来的宋湄,即便昏迷了十天,她醒来后性子还是没有变,看来迷心之毒没有影响到她半分。 他说道:“你还记得张氏吗?” 宋湄想了想,点了下头。 “一切都是她的阴谋……”接着苏承宇将这几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宋湄。宋湄听后,咬牙切齿地道:“太可恨了!竟然敢骗本姑娘!还给本姑娘下毒!” 兴许太过气愤,宋湄一使劲竟当真从榻上坐了起来,可是接下来她想要下榻的时候,却没力气了,整个人软软地扑倒在苏承宇的怀中。 刚好云臻这时进来,见到此情此景,连连咳了数声。 “我……我什么都没有见到。” 云臻手忙脚乱地关门。 而里头的宋湄一张脸红得像是傍晚时分的晚霞。苏承宇松开了她,轻咳一声,说道:“刚刚多有得罪了。”顿了顿,他又正色道:“刘大夫说过你体内的毒素已清,如今四肢软无力是因为许久没有进食。我已经让人熬了粥,过一两天你便能下榻了。” 宋湄红着脸点头。 一时间两人竟不知该说什么好,静默了半晌,苏承宇又咳了咳,说道:“我去看看粥熬好了没有。” “好。” . 苏承宇离开后不久,云臻悄悄跑进来了。 云臻与宋湄两人打从第一面起便不怎么对盘,是以宋湄一见到云臻,立马想到的是这小子又不知想干什么了。她警惕地看着他。 岂料云臻走到榻边,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 然后他问道:“你是不是喜欢苏大哥?” 云臻如此直白了当让宋湄不禁心如鹿撞,不过饶是如此,她还是镇定地说道:“我才不喜欢苏承宇。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本姑娘喜欢谁又与你何干?莫非你喜欢上本姑娘了?还是说你一直跟着苏承宇,其实是想来一场惊天动地的断袖……” 话还未说完,云臻的脸也红了。 他呸呸呸了几声。 “你不要胡说八道!” 宋湄说道:“咦,莫非是我说中了?所以你才会脸红?其实你若真想断袖也没有阻拦你的。我知道你喜欢齐姐姐,可是齐姐姐不会喜欢你,所以你索性还是断袖了吧。” 云臻道:“不是!我不是断袖!你莫要再胡说!苏大哥这十天一直在照顾你,我就是害怕你以后不肯和苏大哥解除婚约了!” 苏大哥是他的兄长!以后是要跟他回大魏的!苏大哥要娶的自然应该是门当户对的姑娘,不能是周人,只能是魏人! 宋湄一怔,她说:“一直是苏承宇在照顾我?” “你感动了?” 宋湄眼睛瞪得老大:“你还说你不是断袖,一直追着苏承宇跑,夜里还跟他同睡一房,有事没事都喊一声苏大哥。你就算今天不断袖,以后迟早也会断袖!我劝你早日死心吧。” “你……” 云臻说不过宋湄,和她干瞪眼了一会,气得跑开了。 宋湄哼了声。 跟本姑娘斗,你道行还不够。 一会后,苏承宇端着米粥进来,他问:“云臻怎么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你和他说了什么?” 宋湄说:“也没什么,不过你也知道云臻向来如此。”她顿了下,说道:“粥好香,是什么粥?”苏承宇说道:“是米粥,我让厨娘按照香郡的米粥来做的。” 宋湄听到此话,又想起了云臻方才说的那一句——苏大哥这十天一直在照顾你。 宋湄心中有所触动。 她看了看苏承宇,仔细瞧瞧,他比路离长得还要好看。 . 路离与齐光和好后,路离便搬到了齐光的厢房。不过路离夜里怕压着了齐光,又让明青唤人做了一张新床,比原先的床大了一半。 齐光看到的时候都不由咋舌。 路离笑道:“等孩子出生了,孩子也能跟我们一起睡了。”他比划着,说道:“你睡里边,孩子睡中间,我睡在外面。床这么大,孩子还能打滚。” 齐光听了,点头道:“不错,还是璟衡想得长远。” 床这么大,就算以后再生一个,两个小娃娃一样能在床中间打滚。 当天晚上齐光与路离躺在大床上时,齐光翻过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路离,神色很是认真。路离被齐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惹得她心中不快。他坦白交待:“你想问什么,我一定如实回答。” 齐光问:“你当真没有再服用昏睡散?” 路离无奈地说:“当真没有,昏睡散我都扔了。”他小心翼翼地揽过她的小腹,笑道:“有娘子在,娘子便是最好的昏睡散。” 没有女人不喜欢甜言蜜语,齐光自然也不例外。 她哼了哼,说道:“以后不许再对我耍心机了。” “是的,陛下。” 齐光眼睛微亮,她道:“以后在床笫之间你可以喊我陛下,在外人面前不能这么喊。”似是想到什么,齐光又说道:“阿爹阿娘也别喊了。前几日云臻和你斗气,跟着你喊了我几声后,我越听便越觉不自在。” 云臻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喊她一声阿娘,她整个人都不自在。 她也才二十,哪里来一个这么多大的儿子? 路离一听到云臻的名字,心里头便不乐意,他说道:“宋湄的身子也好了,承宇的伤也无碍了,他们也该启程去香郡了。” 齐光道:“哪能赶人走?这话也得由他们主动开口。” 路离说:“我自是不会主动开口赶他们走。” 齐光听了,瞅他一眼,说道:“我也自是晓得你有无数法子能让他们主动离开,只是承宇与云臻还有宋湄也算是这一程中识得的友人,他们想留多久便让他们留多久。” 路离握住齐光的手,叹了声。 似是想到什么,他捂住了齐光的小腹,然后对齐光说道:“方才我叹得这么小声,娃娃应该听不到。” 齐光忍俊不禁。 “你放心,娃娃已经睡着了。”她还是头一回见路离的这一面,虽说之前猫面具的那一回已经让她哭笑不得,但这一次见到他这般小心翼翼地呵护他们的娃娃,她心中有异样升起,神色也不禁柔了几分。 齐光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担心云臻会连累我们?” 路离的神色变得凝重,他道:“虽说已经将近一月没有什么动静,但大魏那边肯定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云臻。皇家人办事,不达到目的是绝不会罢休的。”而齐光怀了身孕,是瓷一样的人儿,不小心一些都会变得支离破碎。他岂能不担心? 齐光说:“璟衡,你似乎特别不喜欢云臻。” 明明他无论待谁都是一脸温和的,即便再不喜欢,心中再厌恶,他也不会让对方看出来。可是唯独云臻不一样。若说云臻特别,他还不及周穆清特别呢。当然,这句话齐光不会说出口。 她与周穆清的那一段过去实际上算起来她能说自己是逼不得已,但身为一国之君,这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她知璟衡是个醋瓶子,云臻的醋他都吃,莫说是周穆清了,说出来也只是给自己徒添麻烦。 齐光笑了笑,不再多说。 路离道:“没有不喜欢,只是他总黏着你……之前还一直想着如何劝你不要肚里的娃娃,且他还是大魏的十二皇子,稍有不慎便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 齐 光打了个哈欠,说道:“璟衡,你想多了,还是睡吧。”话音一顿,她想起路离方才所说的四字“灭顶之灾”,他竟然用了这么严重的四字。看来璟衡心中对云臻是 避之不及呀。她又道:“不过你要真不想他们留在这里,明天起来的时候,我去跟宋湄说说。宋湄一直想着带苏承宇回香郡解除婚约,从她身上下手最好不过了。” 路离掖了掖被子,揽住她的肩膀。 齐光顺势靠在他身上,调整了下姿势,寻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位置。 她蹭了蹭他的肩膀。 路离看着她慵懒而迷糊的神色,心中缺了的那一块渐渐被填满,沉甸甸的,可他甘之如饴。 ☆、第66章 宋湄虽然醒过来了,但是苏承宇仍是天天照顾着她,端茶倒水喂粥的。苏承宇忙着照顾宋湄,便也没时间和云臻说话。连着几天都是如此,云臻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他原本想跟苏承宇一起照顾宋湄的,可是宋湄那张嘴,一张开就跟炮仗一样,劈里啪啦的闹得他脑仁疼!他受不住了,只好眼不见为净。 云臻思来想去,决定去找齐光。 未料却见到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齐光挽着路离的手,路离揽着齐光的腰,已经逐渐显露出来的小腹微微有些圆润。 两人对着肚子不知在说些什么,抬眼时,两人相视一笑,尽管云臻嫉妒得想要抓头,可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场景就像是一幅画,男俊女美,使得极其普通的长廊也变得熠熠生辉。 云臻没由来的觉得很是寂寞孤独。 苏大哥明明腿间有疤痕,说话时偶尔也会带有大魏都城明阳的本地口音,对他也像弟弟一般好,可是他偏偏不愿承认自己就是他的兄长,不愿承认他就是大魏的六皇子。如今还跟一个大周姑娘牵扯不清,明明凶得跟市井泼妇一样,可是他丝毫不耐烦也没有。 还有齐光,他来了大周那么久,难得寻到一个他认为不错的姑娘,虽说以前的身份复杂了些,但是如果是真心喜欢的话,身份完全不是理由。然而,齐光对他依旧像是玩物一样,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他敢保证,倘若他跟路离掉进水里了,齐光肯定会救路离! 云臻头一回觉得自己人生很是挫败,活了整整十六年,明明有个不错的身份,可到头来他还是孤单一人,身边连个作伴的都没有。 他又看了眼齐光与路离。 两人动作亲密,路离甚至在亲吻齐光的脸颊,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发现站在不远处的他。云臻沮丧地转过身,带着一丝春意的烁烁冷风,吹起他的鬓发,他裹紧了披风。 蓦然间只觉天大地大,他就跟春寒中的冷风一样,四处飘零,却无法停泊。 云臻踱着步子离开府邸,走出大门的时候,他遇见了明青。 明青笑着打招呼,问:“云公子要去哪里?” 云臻却仿若未闻。 他看着云臻逐渐远去的背影,只觉诧异,不过也没有特别在意。他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什么,他唤来了一个小厮,吩咐道:“去跟着云公子。” 明青想着始终是在府中作客的人,方才云臻目光呆滞,魂不守舍的,万一在外头出了什么意外便是他们陆府照顾不周,还是唤个人跟着稳妥一些。 云臻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行走。 路离买下的府邸在禾都郊外,位置有些偏僻。云臻走了好久,仍旧没有见到禾都的城门,周遭反而是越来越荒凉,莫说树,连一棵枯草都寻不到。 云臻心里想着事情,并没有察觉出周遭的不妥,他依旧往前走。 跟着云臻的小厮有些心慌。 显然云公子是走错路了,这条路不通向禾都,而是通向卜秦山。 如 今春日将近,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期。卜秦山有凶猛的野兽出没,前些年还有过巨蟒吞人,上山砍柴的樵夫都被吞了好几个。官府下令围剿巨蟒,不过巨蟒神出鬼 没,拖着笨重的身子,却没人能寻得了它的踪影,最后官府只好作罢。于是禾都人也只有敢在冬天里巨蟒冬眠后才敢上山砍柴猎物,现在夜晚越来越短,天气也逐渐 暖和,敢上山的人已经渐渐没有了。 小厮愣神的时候,云臻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他登时有些慌,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回府受些惩罚,也总比进卜秦山遇险要好得多。 . 府里最先发现云臻不见了的是苏承宇。 这几日宋湄已经能够下榻了,刘全过来把脉也说宋湄的身子痊愈了,粥也不用再喝,可以吃肉了。宋湄喝了几天的米粥,对肉味思之如狂。刘全这么一说,宋湄便跑去灶房,大吃一顿。 苏承宇不用照顾宋湄了,便想起了云臻。 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今天一整天向来缠人的云臻没有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起初并没有在意,以为云臻又跑去碍着路离和齐光了,便慢条斯理地在屋里沏了一壶茶,喝了半肚子的茶后,他才起身离开房间,准备去齐光那儿把云臻领过来,顺便告辞。 云臻的缠人功力他是领教过的,璟衡待云臻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在云臻被璟衡劈成两半前,他要去挽救下他。 未料到齐光与路离跟前一转。 两人都表示今天皆没有见过云臻。齐光说:“兴许是在房间里待着。”说着,便让紫桐去瞧瞧。片刻后,紫桐回来,摇了摇头。 三个人此时都嗅到了一丝不妥。 恰好这时明青匆匆地过来,神色极其凝重。只听他说道:“公子,夫人,不好了。云公子去了卜秦山。” 话音一落,在场的数人面色顿变。 有关卜秦山的传闻,禾都的人都晓得。齐光与路离刚到禾都时,明青便已与他们提过卜秦山。而苏承宇对卜秦山亦有所听闻,从容华镇来禾都的路上,他也与云臻提及过。他不由皱眉道:“云臻怎么会跑去那种地方?” 明青酝酿了下,说道:“午时我还在府里见到云公子,他一脸魂不守舍的,我唤了他几声也没有应答。我担心他会出事,便让小厮跟着他。不料小厮最后却跟丢了,最后见到云公子是在去卜秦山的路上。” 苏承宇道:“这下不好了,天色将黑,卜秦山又如此凶险。” 路离迅速作出决定:“明青,你点半数护院跟随承宇上山。” “是。” 齐光又说道:“让元孟也跟着去,元孟杀过不少凶兽,对待巨蟒也有一套。” 于是乎,在最短的时间内,苏承宇和明青还有元孟带着二十余人赶往卜秦山。 . 云臻反应过来的时候,天色还未全黑。 他好一会才想起苏承宇和他说过的话。苏大哥说禾都之外有一座山唤作卜秦山,时常有吃人的凶兽出没,当地人只有在冬天才敢上山。 他咽了口唾沫,苦恼地觉得自己总走神实在是个坏习惯,没准哪一天就把自己的命给丢了。 他转过身,决定趁天色还未全黑前下山回陆府。 云臻刚走了一会,冷不丁的他嗅到一丝不寻常,身上寒毛顿竖。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阴冷杀气。云臻艰难地扭过头,此时他方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了五个黑衣人,杀气冲冲,皆是蒙着面,各执大刀长剑。 他又咽了口唾沫,说道:“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带头的黑衣人道:“十二皇子,吾等奉命带你回魏。你若乖乖配合,我们便不伤你一根毫毛。倘若不配合,就休怪我们刀剑无眼了。” 云臻心中大惊。 竟然是大魏的杀手! 他道:“是谁派你们来的?”说着,他又自己回答:“是皇后那个老妖婆是不是?我就知道是她!”在宫里的时候,老妖婆就时常难为他们母子,明明就没有碍她的眼,偏偏她总能鸡蛋里挑骨头! “是或不是,回去后十二殿下便知道了。动手!” 黑衣人一声令下。 云臻自然不会乖乖就擒,他撒腿就跑。这几年从大魏到大周,他学会了不少东西,其中有一样便是逃跑。尤其是经历了上一回金山寨的时候,云臻的跑功更上一层楼,脚丫子一撒开,登时就跑得没了影儿。 五个黑衣人都没想到云臻会来这样的一出。 带头人喝道:“追!” 天色渐黑,六个人在山里你追我赶的,一时半会的,五个黑衣人竟然追不上身材瘦弱的少年郎。只不过今天云臻心情不佳,出来的时候没吃多少东西,跑了小半个时辰后,他便已气喘吁吁的,也逐渐放慢了脚步。 眼见黑衣人即将追上,云臻蓦然发现一事。 二十步开外冷不丁的出现了一条巨蟒,笨重的身子缠在大树上,足足缠了四圈,漆黑的眼眸此时正盯着云臻。 云臻总算明白什么叫前有恶虎后有饿狼。 他顿时不知该往哪里跑。 就在此时,黑衣人也追了上来。 “看你往哪里跑!快,抓住这兔崽子!” 云臻灵光一闪,撒腿就往巨蟒那边跑。五个黑衣人都没有注意到树上的巨蟒,他们生怕云臻又跑丢了,各自使了个眼神,有一人一跳一跃,直接到了云臻跟前。 他眼神阴冷。 “还想往哪儿跑?” 云臻要的就是这个瞬间,他使了全身的劲儿用力一推,随后脚一拐,立马往左边跑。黑衣人只觉身后传来一阵冰凉,扭头一望,与巨蟒的双眼对了个正着。 剩余的四个黑衣人此时倒也没人去顾及云臻了,纷纷冲向巨蟒。 云臻得以松了口气。 虽然这时已经疲累得不行,但云臻依旧不敢停歇,不停地往前跑。再他以为跑不出卜秦山时,有火光蓦然亮起,他听到了苏承宇的声音。 “云臻?云臻?” 他登时热泪盈眶,喊道:“我在这里!苏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云臻乃总是闯祸呀!!! ☆、第67章 苏承宇很快就找到了云臻,见云臻安然无恙的,他松了口气。云臻心中惦记着那几个黑衣人,压低声音与苏承宇说:“我们快离开这里,杀手追过来了。” 苏承宇听了,面色一变,立马与明青说:“我们快走,这里不安全。” 说着,众人急急忙忙地撤离。 出了卜秦山后,苏承宇稍微安心了一些,方仔细问云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云臻这才仔仔细细地与苏承宇一一道来。 “你进了卜秦山后,他们才出现的?” 云臻点头。 苏承宇道:“奇了,他们定然不会不知卜秦山的危险。想来他们早已盯上了你,只不过你离开陆府后,一直是一个人,按理而言,他们要下手的话,大可在半路直接将你劫走。为何偏要等到你进卜秦山了,而且还是夜色将黑的时候?” 云臻听苏承宇这么一说,也觉得不对劲了。 是呀,按理而言,要下手的话他们早就能下手了。 苏承宇道:“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们发现有小厮跟着你,怕被发现了不好下手。”话音一落,苏承宇又直接否定了,他道:“不对!小厮不懂武功,要捏死他如同踩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即便有小厮跟着也一样能下手。而且他们还让小厮回来通风报信了……” 云臻附和道:“苏大哥说得对,这不就相当于给你们一个救我我的机会么?” 苏承宇沉默了会。 蓦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脸色大变。 “不好了!我们中计了!”他扯住马缰,喝道:“明总管!大事不妙!我们中了敌人的计谋了!赶快回去!” . 而与此同时,府邸里一片血腥。 花团锦簇的花园中躺了三三两两的尸首,皆是躺在血泊之中,都是陆府里的小厮和侍婢。一路往上,更有许多护院的尸首。 路离身手不差,已经解决了七八个杀手。 可是尽管他身手再好,也敌不过源源不断的杀手。在苏承宇还有元孟以及明青带了二十余人离开后不久,府中便涌入了一批杀手。 起初还能应付,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涌入的杀手越来越多,且个个剑法狠戾,一剑毙命! 路离登时就明白了是敌人声东击西的计谋,心中暗叫糟糕的同时,他掩护着齐光,将她送回厢房。他对她眨了眨眼,齐光看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的厢房的塌下有地道,可以躲在里面。 只是……齐光却有些犹豫。不过仅仅一瞬间,她便做出了抉择,璟衡重要,可肚里的孩子也重要,她二话不说便拉上宋湄一起躲在地道里。 半个时辰过去了,杀手的数量没有减少,而路离却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发现了一件事。 这次的杀手和上一次的不一样,上次妇人张氏是冲着他来的,而这一次的杀手却是冲着齐光来的。地上的血腥越来越多,杀手们开始急了。 他们找不到齐光。 所有人都将目光对准了路离,带头的杀手说道:“交出光雍帝,我们可以饶你一命。” 听到“光雍帝”三字,路离心如明镜。 不似大周的口音,喊着齐光的谥号,这不是大周的杀手,是大魏的杀手。路离眼中划过一丝冷厉,大魏的人竟敢把主意打到齐光身上,不可饶恕! 他冷声道:“废话少说。” 说着,他袖中射出数道银光,有三四个黑衣人应声而倒。带头的杀手不禁一惊,他们这次有备而来,什么都算计得一清二楚,唯独算漏了路离的身手,竟有以一敌百之力! 路离趁此跳出月牙镂空的窗子,一路逃到竹林深处。 其他黑衣人也立即追上。 夜里的竹林极其静谧,今夜乌云蔽月,竹林里暗得只能隐约见到轮廓。黑衣人们在竹林中寻觅路离的身影,未料此时只听一声轰响,平整的地面炸起白雾。 待白雾散去,已经再无能站起之人。 路离从黑暗中走出,轻轻地拍了拍衣袖。 他给齐轩当内应时,齐轩想过无数种谋反的法子。其实齐轩某方面而言与齐光很是相似,他们两姊弟的脑里都会想许多东西,甚至有时候会想很不靠谱的法子,好比如齐轩就想过在齐光上朝的时候,让人扔一颗会爆炸的火弹,使得齐光脑袋开花。 他当时劝了好久,才打消了齐轩的念头。不过也因为如此,齐轩孜孜不倦地找人制作火弹,最后方法落到他手中。 不过制作火弹费时费力,需要能人,也需要各种材料。 他得到法子后,费了许多功夫才做出了一个,还因此死了不少人。 所幸如今总算派上了用场。 路离看了看一地断手断脚的尸首,面无表情地离去。 . 苏承宇与云臻众人赶回来的时候,路离正好扶着齐光从地道出来。众人脸色都是惨白惨白的,尤其是苏承宇等人,一回到陆府,见到满地的尸首,他们心惊肉跳的。 幸好的是他们都没有受伤。 宋湄刚从地道爬出来,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她问:“到底怎么了?”她这一趟出来可谓是惊吓连连,先是金山寨,然后是张氏下毒,如今又遭遇杀手,幸好命大,不然真的没有命回香郡了。 路离对齐光说道:“杀手已经识破你的身份,此地不宜久留。有第一回肯定有第二回。” 大魏的杀手想要抓齐光,肯定是想借此大做文章。 苏承宇附和道:“璟衡说得对,有第一次就必然有第二次,而且依我所看,他们不达目的绝对不会罢休。他们如今的目的是齐姑娘和云臻。” 路离道:“这次是侥幸逃过,得找个安全的地方。” 此时,宋湄眼睛一亮,她说道:“不如齐姐姐和我们一起回香郡吧,香郡虽小,但是苏承宇与我的家中在当地都颇有势力,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即便杀手再厉害,他们又怎能斗得过我们本地的人?更何况我们人多势众,也不怕他们。” 苏承宇说:“宋姑娘说得有理。” 路离看向齐光。 齐光说道:“刘大夫说怀孕三月后基本上便稳定下来,慢悠悠地晃去香郡应该也不是问题。”说到这里,齐光忽然道:“对,刘大夫呢?” 路离拍拍她的手,说道:“你放心,刘大夫今日出去采草药了,明日才会回来。” 齐光道:“幸好。” 路离吩咐道:“今夜便先歇一夜,明青,你收拾下东西,准备好马车。明日等刘全一回来便立即启程,另外府中还活着的都将卖身契给还,再各给五两银子压惊。” “是。” . 翌日一早,路离齐光等人便登上马车,启程赶往香郡。 齐光蓦然想起去年的夏天,在水榭里,路离与她提起香郡,说香郡是个好地方,只有春秋两季,美人带异香。当时她还小小地向往了下,没想到如今她当真要去这个地方了。 她看向路离,问:“你当初就有预谋了吧?” 路离听懂了齐光的话,他笑道:“不算有预谋,当时只想着带你去一个桃源之地。香郡是暂时之选。”顿了下,他又说道:“我已经与承宇说好了,等到了香郡的时候,我们便住在苏府。承宇家中在当地颇有势力,连附近的贼人之流都不敢惹苏家,住在里头也相对安全一些。” 齐光说:“只是一直借住在苏承宇的家中也不是法子。” 路离说道:“只是住上一头半月,等到香郡后,我再置办屋宅,和挑选信得过的人,原先的人在禾都的人是不能再用了。待一切毕,我们再离开苏府。不过……大魏的杀手始终是个棘手的问题,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我已经让人去打听如今大魏的局势。” 齐光说:“你是想……” 路离道:“揪出幕后元凶。不过可以放心的是,大魏那边虽然知道你只是假死,但他们肯定不会透露给大周。”他又道:“不过以后能离云臻远一点便是一点。” 有句话路离没有说出来,若非云臻这个麻烦精,压根儿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她道:“云臻到香郡后,肯定会缠着苏承宇,即便想要离远一点也无可避免会碰上。”她忽然想起一事,说:“云臻来来大周寻找兄长,他如今就认定了苏承宇是他兄长。莫非苏承宇当真是六皇子?” 路离淡淡地道:“是或不是都无关紧要,既然当初是大魏选择放弃六皇子,而承宇亦有了新的养父和养母,在香郡也过得不错,也没必要再去当六皇子。他仅仅是承宇,这样,很好。” 齐光说:“话不能这么说,当初大魏战败,是逼不得已才送上皇子来当人质。” “又何来逼不得已?当年及冠的皇子也不是没有,却唯独将年仅四岁的皇子抛出。若非皇子命大,怕早已命归西天了。归根到底,不过是六皇子的命卑贱罢了。” ☆、第68章 大半个月后,香郡将近。 在路上颠簸了大半个月,如今终于快到了,所有人都十分高兴,当然宋湄面上也表露出欣喜而愉快的神色,不过她心里头想什么却只有她自己晓得了。 宋湄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心中竟会有种香郡如果再远一些就好了的想法。她之前明明一直盼着快点回到香郡,然后拖着苏承宇回宋府,勒令他当众把婚约给解了。 然而如今不过短短数月,她竟有些怀念苏承宇未婚妻的名头了。 宋湄打量了苏承宇几眼。 他倚着车窗,闭目养神。云臻有些晕车,整个人早已趴在软垫上半死不活的了。马车里唯独宋湄是清醒着的。她急急忙忙地收回目光,像是做贼心虚一般,生怕会被苏承宇发现。 宋湄赶紧甩头。 她默默地对自己说道:“不能用这样的想法!”仿佛想要说服自己,她又恶声恶气地道:“喂!苏承宇!” 他缓缓地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澄明,像是万里无云的碧空。 宋湄心中跳漏了一拍。 她继续恶声恶气地道:“你不要忘记了要跟我回苏府解除婚约!” 半死不活的云臻抬起眼皮,虚弱地说道:“就算苏大哥忘记了,我也会提醒他。”猛地一拍,他的头被宋湄狠狠地敲了下。 只听宋湄说道:“不舒服就不要开口,我不是问你。”说着,她又瞪向苏承宇,问:“你是不是反悔了?”要是反悔的话马车就先在这里停一下! 苏承宇含笑道:“过去几年是我不好,白白连累了宋姑娘。待一到香郡,我安排好璟衡与齐姑娘的事宜后,便立马登门解除婚约。” 宋湄有些失望。 “其实……也不用这么急……”这句话她说得很小声,能听到的人估摸着也只有她自己。 他问:“宋姑娘还有什么想说的?若是宋姑娘想要我负荆请罪,也未尝不可。只要能让宋府息怒,我愿意竭尽所能。” 宋湄撇嘴道:“谁让你负荆请罪了!光着膀子多难看……罢了罢了,到了香郡再说吧。若是爹爹和娘亲为难你,我便勉强帮你一下吧。” 苏承宇微微一笑。 “如此便先多谢宋姑娘了。” 又过了几日,终于到了香郡。 苏承宇大老早便已经飞鸽传书回家,告知了要带友人回家一事。苏父苏母倒也开明,对于苏承宇离家多年一事,并无多加责怪,苏母更是热泪盈眶地道:“回来了便好,回来了便好。” 苏父反倒有几分沉默,坐在黄梨木镂空仙鹤纹案四方椅上,半天不说一句话,直到最后时方轻叹一声。 “罢了,当年与宋家的婚事的确是我们强加于你的,你不愿意就算了。” 苏母擦擦眼泪,帮腔道:“是,你不愿意就算了,等会收拾收拾,我们与你登门赔罪。” 苏母让苏府的总管招呼了齐光与路离还有云臻众人,安置在苏府的别院里。苏总管说道:“还请陆公子和陆夫人放心,少爷已经向我们说清了状况,只要在香郡便无人敢动少爷友人的半根毫毛。” 路离微笑道:“苏家盛情,陆某感激不尽。” 苏总管说道:“老爷与夫人还有少爷有要事在身,尚不能亲自招待。公子与夫人若有需要,尽管差遣府中下人。” 路离含笑道谢。 待苏总管离去后,齐光说道:“倒是奇了,苏家家大业大,膝下竟只有苏承宇一个养子。” 路离道:“苏家还有旁支,只不过如今是承宇的爹娘当家。我听承宇说,他们族中多次想给他的爹娘过继儿子,不过他们没有应承。” 齐光说:“如此看来,苏承宇的父母也是个人物。”膝下无子,还能抵挡住族中的闲言蜚语,定然是有些手段的,不然也坐不稳当家之位。 似是想起什么,齐光瞥了路离一眼。 “你一早便知苏承宇的身世?所以当初才帮他在户籍文书上作假?” 路离揽过她的腰,说道:“自然不是,当初只是投缘而已。我起初也被他骗了,后来交情深了才得知他的身世。想来当初他一心求入南风轩,为的便是躲避苏家与宋家的联姻。” 齐光哼了声。 “把我当挡箭牌,他倒是有勇气。” 路离笑道:“如今不正好扯平了么?” 齐光一听,也笑了。 . 宋府。 宋湄家中兄弟姐弟多,宋湄是嫡出的女儿,她还有六个庶妹。家中女人一多,自然而然的容易有斗争,此回宋湄离家出走,也不知为多少人所诟病。几个庶妹向来看不惯这个嫡姐,如今宋湄一回来,都用不怀好意地目光打量着跪在厅堂里的她。 宋湄说道:“爹爹,我知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因宋湄是头一个出生的女儿,宋父格外疼惜,打小便当作掌上明珠般养,也正因为如此才养出了宋湄这样的性子,小时候宋湄一闯祸,只要不是跟香料有关的,她撒个娇,使使苦肉计,宋父便睁只眼闭只眼。 这一回宋湄离家出走,宋父几乎要操碎了心。 如今女儿回来了,见到女儿消瘦的脸,他也不舍得责骂了。 “罢了,回房歇息去,不许再有下一次。” “是!”宋湄应得响亮,同时还给几个庶妹抛了个得意的眼神。在宋湄准备回房的时候,外边有下人匆匆进来,禀报道:“老爷,苏家的人过来了。” 宋父眉头一皱。 自从苏家的儿子逃婚后,苏家对他们宋家就是退避三舍,即便遇见了也会远远地绕开,如今主动找上门来委实是奇事一桩。不过既然送上门来了,他就要好好地问问他们到底是怎么教儿子的! 岂料宋湄却道:“爹爹,不要搭理苏家了!别见了!” 宋父说道:“爹会给你讨回一个公道。” 宋湄说:“我……我这样也很好。” 下人此时又道:“来的人还有苏家的少爷。” 宋父一听,火气顿时上来了。 很好!欺侮了他的女儿还敢上门来! 他拍案道:“让他们进来!” 宋 湄急了,她说道:“爹爹,此事就算了吧。”宋父说:“怎么能算了!当初不愿成婚就别上门提亲,提亲后却跑个没影,我宋覃的女儿就是这样让人糟蹋的吗!”一 顿,宋父声音又软下来,“你不是一直想退婚么?这次我便让他们赔礼道歉,再游个几天几夜的街,摆个流水席,定要让香郡所有人都知道是苏家有眼无珠,我们的 湄湄依旧是香饽饽!” 宋湄说:“可是妹妹们都在……” 宋父摆摆手,说:“你们都出去吧,湄湄留下来。”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宋父搓搓手,准备大展拳脚,等会好好教训苏家的小子。不一会,苏父苏母和苏承宇走了进来。宋湄悄悄地看了眼苏承宇,苏承宇对她微微一笑。 蓦然间,宋湄不想解除婚约了,她觉得这样也很好 可是这样的话,她又如何说得出口? 苏 承宇主动跪下,说道:“宋伯父,错在我,是我不好,耽误了宋姑娘这么多年。今日我登门拜访为的就是解除婚约一事,为了宋姑娘的名声,我会与众人澄清之所以 解除婚约是我们苏家的错,与宋家丝毫关系也没有,是我耽误了宋姑娘,也是我对不起宋姑娘,以后我也不会娶香郡的任何姑娘。” 宋父本想骂苏承宇一顿的,未料苏承宇认错认得如此痛快。只不过…… 他问:“你这是有了心上人才不要我们家的大姑娘?” 苏承宇说道:“并非如此,只是我无意成亲,也无意耽误任何一个姑娘。再过几年,我也不会留在香郡,宋伯父大可放心。之前我父母送上的聘礼便当做是赔礼,只要是宋家提出的要求,我们都会尽力做到。” 如此爽快,宋父也想不出要说些什么了,索性愉快地将婚约解除。 两家人很快达成一致。 将近黄昏时,苏家三口才离开了宋府。宋父眉开眼笑地说道:“如今苏承宇回来了,婚约解了,心也能安定了。湄湄,爹爹一定会给你找更好的夫婿。” 宋湄却是心不在焉的。 方才爹爹说要解除婚约,苏承宇竟然连丝毫犹豫都没有就应承了,还解除得这么痛快。明明之前他不愿跟自己回香郡的,如今一回来就变了个样!还说什么以后不会娶香郡的任何姑娘!在京城待了几年,都看不上香郡的姑娘了!混账!简直是大混账! 宋 父又岂会没有察觉出女儿的魂不守舍,毕竟是生养了将近二十年的女儿。他叹道:“湄湄,你听爹说一句。当初苏家上门提亲,爹是一眼相中了苏承宇,知道他非池 中物,将来必能崭露头角,你也能跟着风风光光,所以这几年宁愿一直拖着,也不上门解除婚约。可是直到今日,爹才发现以前想错了。” 他拍拍女儿的头,说道:“湄湄呀,苏承宇的心太大了,不适合你。” ☆、第69章 齐光与路离还有云臻在苏府住了一个多月,期间杀手两次来袭,都被苏家的人不费吹灰之力给赶走了。至此,大魏的杀手倒是停歇了。 又过了半月,恰好苏府隔壁的宅邸主人要搬离香郡,急于卖出宅邸。路离便顺理成章地接下了,横竖是隔壁,搬离也十分方便。 明青重新置办了仆役护院。 苏府倒也慷慨,迅速给路离铺了条康庄大道。不过短短两月,香郡里便无人不知京城里来了个姓陆的商人,做布料的行当,与苏府和宋府都极为交好,甚至连官府也卖他几分薄面。 齐光在香郡过得很是舒适。 这儿果真如璟衡所言那般,只有春秋两季,到了夏天竟感觉不到一丝炎热,加上府邸安静,齐光养胎数月,把自己也养得白白胖胖的,面色红润,像是秋收时节的红苹果。 转眼间便到了七月,离齐光临盆还有一个月。 . 每天饭后,路离便陪着齐光在府邸里漫步。刘全说了,要多多走动,临盆时方能平安生下孩子。路离听后,便当做圣旨一般,每日勤快地陪着齐光散步消食。 “还有一个月就临盆了。”想起这段怀胎十月的时光,齐光不由有些感慨。 路离笑道:“等娃娃生下来了,一定要问问为何要这般折腾自己的娘。” 齐光向来护短。 “不折腾!娃娃很好,虽然起初我不想要,但后来……”她没有说下去,而是扣住路离的五指,两人十指相扣。 路离明白齐光的意思,他的眉眼间笑意更深。 “孩子的一切东西也备好了,无论男女都备了一份,待孩子出生便马上能用了。”他摸着齐光的肚子,说道:“我听灶房的杜娘说倘若怀的是男娃,便会格外闹腾,是女娃的话相对而言会安静一些。你怀孕已有九个月,娃娃也不算特别闹腾,估摸着是个小女娃。” 为了肚里的娃娃,齐光与路离之间也曾争吵过几次,不过最后都是齐光胜出。齐光一执着,路离便无可奈何了。不过至今为止,两人不曾吵过的便只有有关娃娃的性别。 两人一致想生个小女娃。 两 人还商讨过女娃的姓氏,本来是应该跟路离姓的,不过齐光以前身份特殊,惠宗驾崩前也曾对齐光说过,她的第一个孩子必须要跟她姓。齐光倒也没有所谓,路离对 “路”姓也不在乎,两人思来想去,索性待娃娃生下来后,取两个姓名,一个姓齐,一个姓路,对外则称陆姓,待娃娃长大一些了,再让孩子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好一会,齐光走累了,路离便扶着她到附近的凉亭里稍作歇息。 此时,明青忽然匆匆而来,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路 离问:“发生何事了?”说话的同时,手中也不忘给齐光剥葡萄。齐光张嘴咬下。明青说道:“公子,大事不妙了。新帝南巡,携了身边几位重臣,也不知怎么的, 竟挑上了香郡这样的小郡落脚。如今秦州牧与万郡守还有几位县官都在商讨着陛下要住哪儿,听闻有意在家底丰厚的苏家与宋家之间选择。倘若选择宋家还好,起码 离得远,倘若选了苏家便在隔壁,到时候万一撞上了就不妙了。” 齐光登时被呛了下。 路离拍拍她的后背,问道:“可有打听到何时到香郡?倘若时间充足,便先撤离一段时日,待避过再说。” 齐 光顺了气,喝了口水,说道:“不必撤离,已经来不及了。我这位阿弟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秦州牧和万郡守如今收到消息,想必他已经到达万州境界了,没几日 便能到香郡。其实也不必担心,如今我们不过是小人物,小小一介布商,想要面见圣颜也得看他肯不肯。我倒是担心苏承宇,阿弟是见过他的,还有云臻。” 此时,苏承宇的声音传来。 他逐步靠近,说道:“这个也无需担心,我便让云臻先在你们这儿住几日。倘若挑到我们苏家了,我们苏家旁支众多,挑几个族弟族兄过来陪驾便已足矣。我已经与爹娘通过气了,到时候必不会有人提起你们。” 路离说道:“是,我们现在不能离开这里,此时离开新帝必会起疑,等会承宇你过去宋府和宋姑娘打声招呼,倘若落到她们家了,也让宋姑娘帮忙打点打点。” “好。” 苏承宇离开后,齐光说道:“璟衡,我们得作最坏的打算。” 路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退路早已备好。” . 自从苏承宇与宋湄解除婚约后,苏承宇便很少去宋府,宋湄也极少出府,两人碰上的机会不多,偶然见到了也只是互相望一眼,苏承宇本想打招呼的,但往往宋湄轻描淡写地看他一眼,便一声不吭地扭头离去。 今日要去宋府,苏承宇不会进去。 宋府的人说过不想再见到他,他也应承了宋父,以后见到他们宋家的人便退避三舍。所以苏承宇让小厮给宋湄送了张拜帖,约了宋湄在附近的茶肆雅间里相见。 雅间。 苏承宇烹了一壶雨前龙井,刚好倒满两杯时,外面有小厮说道:“少爷,宋姑娘来了。” 话音落后,宋湄便一脚踹开了门。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找本姑娘有事?本姑娘忙着找未婚夫,忙得很,有话便快说有屁就快放!” 苏承宇慢条斯理地笑道:“没想到数月不见,宋姑娘骂人的功夫也有进步了。宋姑娘还是笑的时候温婉可人,你若多笑一些,怕是整个香郡的男人都会拜在你的石榴裙下。” 宋湄睨着他。 “包括你?” 苏承宇道:“如今众人皆知是你推拒了我,从另一面看来,我也算是曾经拜倒在宋姑娘的石榴裙下。” 宋湄此时却叹了声,方才凶巴巴的脸色消失了。她道:“你是为了新帝南巡的事情而来吧,你放心,我是识大体的人,早已打点好了,到时候只要不出意外,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她抬眼,道:“没其他事了吧?我先回去了……” 说罢,宋湄转身。 苏承宇看着她的背影,无意识地喊了声:“且慢。” 宋湄的脚步一顿,扭过头。 “作甚?” 苏承宇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喊住他,只知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没由来的想唤一唤她。宋湄看着他出神,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一指桌上的雨前龙井,说:“喝一杯再走?” 宋湄似乎有些犹豫,盯了桌上的茶杯很久。 苏承宇笑道:“没有毒的。” 宋湄这才哼了声:“谅你也不敢下毒。”说罢,她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抬起脚,三步当两步地走到他面前,一举茶杯,仰脖一饮而尽。 然后…… 嘴里的茶水全数喷了出来。 “烫!烫!烫!苏承宇,原来你不是想毒死我,是想烫死我!” 苏承宇看得目瞪口呆。 茶杯冒着热气,正常人都能看出这是一杯刚烹好的热茶吧。再说……会有谁会这么豪迈地品茶……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而非烈酒。 “水!给我水!”宋湄吐着舌头,以手为扇,不停地扇风。苏承宇见她眼泪都掉下来了,登时有些慌,下意识地便将另一杯雨前龙井也递上。 宋湄一尝,喷了苏承宇一脸茶水。 “苏承宇!我现在可以肯定你是烫死我了!” 她烫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转来转去。此时,苏承宇忽然凑近,他张开嘴,轻轻地对她舌头吹气。宋湄惊呆了,眼睛瞪得足足有铜铃般大。 刹那间,她都忘记了自己的舌头被烫伤了,眼前只有苏承宇不停地吹气的模样。 他离她是那样的近,她只要稍微伸长舌头,就能碰他的唇瓣。 思及此,宋湄的脸红了个透。 而此时,苏承宇也意识到自己的举止不妥。他连忙往后退了数步,耳根子也漫上红晕,他说:“我……我不是有意的。宋……宋姑娘,你还是去看大夫吧。” 宋湄口齿不清地道:“戴扶的因子死不死泥隔?” 她说得模糊不清的。 可苏承宇却听明白了,他轻咳了声,说道:“还请宋姑娘放心,大夫的银子由我付,绝不食言。” ☆、第70章 最后定下来的是宋家。 齐光与路离知道后,皆是松了口气。两人相互一望,齐光摸着肚子,说道:“以前还真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对阿弟避之不及,还得躲着他,不能让他发现,世事当真无常。” 路离说道:“新帝只会停留个两三日,香郡不大,即便要游山玩水半天也能游完,再过一两日他便也厌了。” 听路离如此说,齐光忽然瞥他一眼。 “璟衡,你对阿弟倒是了解通透。” 路离岂会不知她忆起旧事,笑了声,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云臻人呢?新帝今天便会到香郡,不能让云臻溜出去了。” 齐光也晓得路离心里在想什么。 她只是偶尔提一提,也没有计较的意思。她既然已经开口说原谅了,那么过去的事情她就不会再提。她说道:“你放心,云臻自有分寸。我听明青说,云臻这几日一直缠着他。” 路离淡淡地道:“莫不是将明青当成自己的兄长了?” 齐光嗔他一眼,说道:“云臻认定了苏承宇是他兄长,又怎会将其他人误当六皇子?云臻似乎一直缠着明青打听大魏的局势。” 路 离说道:“说起此事,大魏的战火也快停歇了,最多两个月。待大魏战火停后,云臻估摸着也想家了,刚好承宇想离开香郡,去外头闯荡一番,正好可以让他护送云 臻回大魏。”似是想到什么,他轻描淡写地道:“听闻这次大魏内战,死了不少皇子。每个皇子想着立功,到头来却把自己的性命也陪葬了。到时候即便云臻不回, 也会有人将云臻带回去。” 齐光说道:“京城里还有个假的六皇子,到时候大魏来要人,恐怕阿弟得头疼很久了。” 路离笑道:“横竖也不用你担心了,正好可以将包袱扔给新帝,小小地报复一下。” 傍晚时分,明青过来说了最新得知的消息,说是新帝已经驾到,身边带了两位重臣,一个是骠骑大将军慕容澄,另外一个是兵部尚书周穆清。 路离看了齐光一眼,说道:“我知道了。” 明青应声退下。 齐光摸了茶杯,倒了一杯清水。喝了几口后,路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在想什么?” 她说:“想肚里的娃娃。” 他道:“不到一年的时间,周穆清便升为尚书,看来新帝对他颇是信宠。”他们两姐弟对周家都格外厚待,先是齐光,后是齐轩。 齐光搁下茶杯,说:“我心中并没有他,你不必吃醋。” 路离低笑一声。 “我知。” . 宋家的几个姨娘心中各怀鬼胎,新帝难得来一次,倘若……倘若就这么看上了自己天仙似的女儿呢?这不就是麻雀变凤凰了么? 几位姨娘的心思,宋父看得一清二楚。 所幸宋父还不是老糊涂,一早就做好了准备,把姨娘和几个庶出的女儿都放置到别院里。新帝一天不走,她们便一天不能出来。 虽然解决了姨娘们的问题,身边也有端庄得体的正妻,但伺候皇帝一事还是将整个宋家弄得心惊胆战的。 宋母想尽办法打听到了皇帝的喜好与禁忌,在吃食方面下了极大的功夫,如今见皇帝喝了自家的茶并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神色,宋母稍微松了口气。 宋父小心翼翼地陪着话。 宋湄向来得宠,也有资格在厅堂里面圣。不过在宋父宋母的千叮万嘱之下,她收敛了以往的性子,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低垂着眼,努力做一个端庄的大家闺秀。 不过她心中好奇得很。 新帝是齐姐姐的阿弟,听说新帝旁边站着的周穆清还曾经是齐姐姐后宫中独宠的公子……宋湄最后没有忍住,悄悄地抬眼望去。 没想到恰好迎上了齐轩的目光。 她吓了一跳,赶忙垂眼。 此时齐轩轻笑一声,说道:“这位便是宋家的大姑娘?” 宋父连忙说道:“回陛下的话,正是小女。” 齐轩又笑了声:“寡人一路过来已有听闻,宋家的大姑娘为了解除婚约,不惜千里迢迢追回未婚夫。此等勇气委实难得。” 宋母扯了下宋湄,宋湄这才反应过来,跪下来说道:“多谢陛下赞赏。” 齐轩说:“抬起头来让寡人看看。” 此话一出,宋父与宋母都愣了下。尤其是宋父,心中百般诧异,他这女儿是皮了些,但他还想着把她留在身边,即便是要嫁人,也得嫁在香郡。宫中可是吃人的地方,以湄湄的性子入了宫没几日肯定连渣滓都不剩了。 宋湄抬头的同时,宋父的背脊已经吓出了冷汗。 齐轩打量着宋湄,赞赏道:“不惊不慌,头一回面圣能如此镇定,宋成你教出了个好女儿。” “陛下……谬赞。” 宋 湄早已见过齐光,心中自然不怕皇帝,她并不知自己父亲心中所想,正想笑吟吟地与新帝搭话时,宋父忽道:“香郡美人多,体带异香的更是数不胜数,小女只能算 平平。”他又笑着道:“香郡最具盛名的便是南街的豆腐西施,还有南宫家的二姑娘,美名远传,不过大半年前香郡来了个京城的陆夫人,因极少出府的缘故,偶尔 有缘见得一面的人皆是惊为天人,从此念念不忘。说起这这陆夫人,其夫婿也是奇人,来了香郡不过半年,白手起家,如今已有成为巨头之势。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 后生可畏呀……” 宋湄惊呆了。 她明明和父亲说过的,千万千万不能在皇帝面前提起苏家和陆家。 宋父原先听宋湄说时,心中本觉古怪,但也不过是小事一桩,答应也无妨。可如今不一样,得拖几个人下水分散皇帝的注意力,不能提苏家和陆家,里头定有什么古怪之处。这半年来女儿打着自己的名义在外头帮助陆家的事情,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陆家如今有今天的能耐,现在也该报恩了。 齐轩眉一挑,道:“京城来的陆夫人?” 宋父连忙应和道:“回陛下的话,听说陆家一家子都是从京城来的,说话还颇有京城口音。” 周穆清笑了声,对齐轩道:“陛下,这倒是有趣。倘若这香郡的陆家当真如此有能耐,在京城也不该默默无名。陛下不妨见一见,倘若当真有能耐,还能收为己有。” 慕容澄哼了声,说道:“不过是区区商人,在京城不得志才跑来这种山村之地。” 两人在朝中向来不对盘。 慕容珰与周如意在后宫亦是对立的一头,两人恨对方恨到了极致。一来慕容珰怨恨周如意在光雍帝在世时趁自己兄长得宠使了手段,抢去她的皇后之位。二来周如意恨慕容珰总跟她争宠,她虽为皇后,但皇后之位却是坐得不甚安稳。 两人暗中较劲,各自兄弟父亲则在朝堂上较劲,如今来了香郡,慕容澄也不忘与周穆清反着来。 齐轩却也不计较,仿佛没有听出两人之间的较劲之意,而是含笑道:“也好,便去陆家看看。” 宋父松了口气。 宋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着急得不行。趁新帝与父亲相谈甚欢,她悄悄地离开厅堂,唤来了自己的婢女,说道:“快,立马去陆府报信,说皇帝等会便到。” “是。” 宋湄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这下可糟糕了,若是被新帝发现齐姐姐和路离都活着,后果不堪设想。 婢女晓得自家姑娘着急,立马离开宋府,赶往陆府。一炷香的时间后,婢女在陆府的门口见到了明青。她气喘吁吁地说道:“明总管,奴婢是宋大姑娘的婢女。我家姑娘让奴婢转告陆公子和陆夫人,说……说陛下等会便到。” 明青听后,面色顿变。 他匆匆地进府。 未料还没见到路离与齐光,便看见云臻白着张脸,周围有不少侍婢和小厮捧着热水进进出出的。云臻说道:“刚刚阿玥不小心碰到了肚子,要生了……” ☆、第71章 齐轩与周穆清还有慕容澄来到了陆府门前。 门上挂着一块黄梨木匾额,上面写着“陆府”二字,字形方正,落笔处稳而有力。匾额下站了一大群人恭迎圣驾,位于最前面的是明青。 “陆某拜见陛下,愿陛下万福金安。” 陆府众人齐齐跪下行礼。 齐轩说道:“起来吧,无需多礼。”说着,他又打量着眼前的明青,笑道:“寡人进了香郡便听闻近来香郡来了个不得了的商人,不到一年的时间便跻身为香郡四大富商之一。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明青含笑道:“陛下谬赞了。” 他侧过身,说道:“陆某已备好宴席,陛下与诸位大人请进。” 这大半年来,在外洽谈生意的都是明青。 路离时常在府中陪伴齐光,将生意都交给了明青。偶尔出去时,也不曾自报姓名,只留在明青身侧。而外头的人都知道陆家的生意全都由明青打理,而明青也不曾主动自报姓名,往往对方便会以为明青就是陆府的东家。 时日一久,大家都称明青为陆东家。 明青也默认了。 而真正知道路离才是东家的人却少之又少,除了苏承宇的父母之外,便只有陆府的人。 . 一行人来了大厅。 齐轩坐在主位上,周穆清与慕容澄都在左下与右下的席位。 齐轩方才听了宋父所言,心中便起了揽才之心,一坐下便和和气气地问话。 言语中颇有考量之意。 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半个时辰一过,齐轩心底有些失望。 他的谈吐虽然得体,但见解却十分寻常,齐轩听后便知为何陆家在京城难以出头,这样的人在京城太多。不过从另一方面而言,倒是可以看出明青的聪明之处,京城人才济济,他便后退一步,来到一个小地方展示自己的才华。 只是聪明归聪明,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有大才。 齐轩遂歇了揽才之心。 一直安静地观察大厅摆设的周穆清神情却有些恍惚。 器具喜欢鎏金的,碗碟喜欢五瓣莲花纹,博古架上的摆设颜色从浅到深,丝毫也不能马虎。 这里的摆设是如此的相似,仿佛他只要一回头,便能见到她慵懒地坐在红木太师椅上,右手支颐,笑吟吟地看着他,红唇微启。 “阿清,你来了。”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声,齐轩瞥了他一眼,只听他说道:“你府中的摆设与我的一个故人的喜好很是相似。”微微一顿,他道:“听闻尊夫人乃香郡奇女子……” 慕容澄向来喜欢美人。 他很是难得地没有跟周穆清起争执,附和道:“本将军亦有所听闻。” 明青露出为难的神色。 他道:“陛下莅临寒舍,内人本该盛装相迎,只是不凑巧今日是内人的临盆之日,陆某怕秽气冲撞了陛下,只能让内人留在内院临盆。” 听到此话,慕容澄顿时就歇了心思。 妇人产子,血腥冲天,果真秽气。如此一想,慕容澄又睨了周穆清一眼,似有责怪之意。周穆清神色未变,仿若未见。 齐轩此时也没了见美人的心思,很快便离开陆府了。 一行人走出陆府。 周穆清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匾额。 明青在一旁诚惶诚恐地送着齐轩,然而就在此时,周穆清说道:“人有三急,陆公子不介意我再次进府吧?” 明青愣了下,很快便反应过来,说道:“自是不介意,周大人请。” 说着,明青给一个小厮使了眼色。 小厮连忙上前,带着周穆清前往茅厕。 . 却说此时的路离这辈子都没试过如此焦急。 外头新帝来了,只能拨出大部分的人去迎接圣驾。里头的人变少了,而齐光又迟迟生不出来,她的脑门布满汗水,他从未见过她这么痛苦的神色。 一道双面屏风立起。 刘全站在屏风外,问着稳婆现在的情况。待稳婆说后,他继续指导稳婆。路离不管秽不秽气的说法,齐光羊水一破,他就抱着她回房。 在床畔一蹲,便再也没有离开过。 他不停地给齐光擦着额上的汗水。 齐光虚弱地问:“他走了没有?” 路离握紧她的手,说道:“你别担心,有我在,不会出事。”他对齐轩再了解不过,倘若当真因为宋父的话才过来陆府,只要明青表现平庸,不超一个时辰他便会离去。 又一波阵痛袭来。 齐光疼得眼眶泛红。 稳婆说道:“夫人,再加把劲孩子就出来了。一,二,三,夫人用力!” 路离看着她,恨不得能感同身受。 他不愿让她受苦。 他知妇人产子极其艰辛,无疑在阎罗殿前转一圈,可他没有想到竟会如此艰辛,齐光的每一声呻吟都像是在牵扯着他的神经。 他看了眼齐光的肚子,心中头一回没有了之前的喜悦。 真……是个混账,敢如此折腾他的齐光。 . “周大人,这边请。” 周穆清停下脚步,温和地笑道:“不必相送了,我知道出府的路,你自行回去便可。” “可是……” 周穆清说道:“今日是你们夫人临盆吧,恭迎圣驾时你们府中来了不少人,想必现在你们府中也是手忙脚乱的,我已经记得出府的路了。” 小厮不曾想到京城里的大官竟如此和气,心中未免有些感动。 他道:“周大人这般体恤下人,小人感激不尽,只是我家公子吩咐了,周大人是贵人,万万不能怠慢。还请周大人莫要为难小人。” 周穆清一怔,随后又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难为你了。” 说罢,周穆清迈步离开陆府。 新帝与慕容澄早已离开,周穆清的马车还侯在陆府外。小厮笑容可掬地哈腰点头。周穆清牵扯了下唇角,再次看了眼匾额上的“陆府”两字,踩上蹋阶,弯腰上了马车。 车夫放下车帘,扬起马鞭,不一会马车便渐渐消失在小厮的面前。 此时明青从门后走出,问:“周大人可有和你说了什么?” 小厮摇摇头,说道:“一切都依照公子吩咐。” 明青满意地点点头。 公子果真料事如神,猜到了周穆清定会折返。幸好他也早有准备,经过上次在禾都一事,府中仆役的挑选是经过明青层层筛选方留下来的,是完全能信得过的忠仆。 . 与此同时,齐光的房间内。 只听稳婆欣喜的声音响起:“夫人!再加把劲,已经见到头了!啊!手也出来了!快!快!热水烧过的剪子快快取来。” 周围的侍婢蓦然惊呼一声。 “剪子不见了!” 路离喝道:“快去取一把新的。” 刘全在外头也听到了里边的状况,他喊道:“取一把新剪子,再烧一盆热水。” 屋里的侍婢慌了手脚,一时半会竟找不到剪子。稳婆冷汗也冒出来了,说道:“没有剪子,怎么剪去脐带?” 刘全似是想起什么,眼睛一亮。 “我记得刚刚在梳妆镜前见到了剪子。” 云臻说道:“我去取来。” 齐光一开始阵痛,云臻便与刘全留在了屏风后。他头一回听到妇人产子的痛苦呻吟声,吓得一张脸蛋白了又白,但他也不知自己能帮齐光什么,只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跟着刘全一起着急。 现在听到剪子不见了,云臻登时觉得自己有用武之地了。 梳妆台离屏风不远,云臻没几步便走到。他翻了翻,没有找到剪子,又随手打开妆匣,仔细一翻,他蓦然愣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侍婢说道:“找到了!找到了!” 伴随着侍婢欣喜的声音,还有一声响亮的啼哭。 只听稳婆说道:“恭喜公子,贺喜夫人,是一位千金。” 侍婢擦去小女娃身上的血迹与污秽,小心翼翼地放在襁褓中,然后送到路离与齐光的面前。看到襁褓中皱巴巴的小女娃,齐光忽觉自己的心中某一处变得极其柔软。 她说:“璟衡,我们如愿以偿了。” 他看了小女娃一眼,依旧握着齐光的手,他说道:“辛苦你了。” “你要不要抱抱我们的女儿?” 路离说:“等会,我现在……腿麻了。” ☆、第72章 两天后,新帝带着众人离开香郡。 周穆清没有骑马,而是坐在马车里。马车中除了周穆清之外,还有一个人,乃周家的心腹。周穆清问:“这两日可有查出什么?” 心腹说道:“陆家防范严密,卑职无能。” 周穆清说道:“继续查下去。” “敢问大人可是怀疑陆家?” 周穆清缓缓地道:“不是怀疑,只是要弄清楚一些事情。”陆家完美得无懈可击,正因为太过无懈可击,这样的手段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且……陆府的匾额上的字迹,像极了她的。 倘若路离没死,而齐光也是假死的话,那么…… 周穆清缓缓地握起拳头。 他沉声道:“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的,给我仔细地查!” “是,大人。” . 齐光生了娃后,要留在屋里坐月子。路离听了刘全的话,担心屋里进了风,让侍婢把屋子的缝隙都遮得严严实实的。 两人都打算等小女娃满月后再取大名,现在只取了个乳名,菀菀。 路离原本因为小菀菀太过折腾齐光,心中喜欢不起来,可是这两日一见到小菀菀乌溜溜的眼珠子,还有软软的小小的手掌,顿时化身为绕指柔。 那一丁点不喜欢立即烟消云散了。 路离只觉自己的小女娃怎么看怎么漂亮,开始担心以后会有不知趣的男人会来抢走她。他甚至为此忧心忡忡了好几日,顿觉世间的男人都是敌人,不是想来抢他的齐光,就是想来抢他的小菀菀。 齐光自是不知路离的心思。 女儿一生下来,她整个人都轻松不少了,且一看到女儿吐着泡泡的模样,她便觉得怀胎十月再辛苦也值得了。 她一定要好好养大女儿,不能让女儿重蹈覆辙。 是夜。 两夫妻在榻上逗弄着小菀菀。 小菀菀精神得很,不停地眨巴着眼睛,仿佛听得懂人话似的。只要齐光喊一声菀菀,她就会眨一下眼睛。如果是路离喊一声菀菀,她就会眨两下眼睛。 两夫妻玩得不亦乐乎,不停地喊着女儿的乳名。 而小菀菀似乎也觉得很是有趣,不停地眨着眼睛。 最后是齐光先玩累了。 路离一手抱过女儿,一手揽住齐光的腰。夜色正好,屋中一派安静,只有偶尔小娃娃吐泡泡的声音,人生最美好不过如此。 他的神色堪比外头的月色,柔和之极。 齐光忽道:“再过几年,我们再生一个小娃娃,刚好可以给菀菀作伴。” 路离浑身却是一僵。 齐光察觉到路离的不妥,她坐了起来,看向他。路离这时唤来了奶娘,让奶娘将已经快睡着的小菀菀抱走。待门一关,他才踱步走到床榻上。 “不行。” 两个字,路离说得很是严肃,表情也极为认真。 齐光问:“为什么?” 路离说道:“我害怕,妇人产子本就是九死一生之事。你前几日生菀菀时,我害怕得不行。这样的害怕我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齐光惊讶地道:“璟衡,我不知你会这么想。” 他没有告诉齐光。 她生菀菀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一直出现假齐光上吊的模样,即便知道她不是她,可是有着和她一模一样脸蛋的人了无生气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旦想到哪一日她闭上眼睛后便不会再睁开了,他就……不知所措,手脚发冷,背脊发寒,更不知自己下一步应该要做什么。 齐光生完孩子后的第一天夜里,他睡不下。 他觉得自己心病又犯了。 幸好第二天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时,他想通了,心病也渐渐消失了。只是,他不希望再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路离说道:“我们有一个孩子便足够了,多一个弟弟或是妹妹,我们便要分一半的注意力在另外一个娃娃身上,这样待菀菀也不好。孩子一多,总会顾及不上的,我不想菀菀伤心。” 他绞尽脑汁地想着能说服齐光的话。 她忽然仰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她说:“好。” 路离愣住了。 他原以为自己得花上好长的时间才能说服她,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齐光说道:“璟衡,我并不知你会害怕。你不告诉我,我肯定猜不出来,但是你告诉了我,我便知道了。我不想你会害怕,所以……只有菀菀一个也未必不好。你的话说得有理。” 经过这些时日,她发现一事。 以前总是璟衡迁就于她,他对她的喜好无所不知,而她对他却是一无所知。夫妻之间要持之以恒,便要相互理解。 如此方能长久。 . 新帝走后,苏承宇曾过来陆府叫云臻回去。未料云臻却盯了他半晌,前所未有地沉默。苏承宇被看得浑身发毛,他问:“云臻,你这是怎么了?” 云臻又继续盯着他。 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云臻才说道:“苏大哥,我想在陆府再留多几日。” 路离忙着照顾齐光与女儿,自然没有心思去搭理云臻。云臻不走,明青也不好意思赶他走,只好一切如常。又过了几日,云臻终于寻到一个路离不在的机会。 他悄悄地进了齐光的房间。 齐光还不能下地,只能在榻上休养。她握着一本书册,仔细翻看着。听到脚步声后,她抬起头来,见到是云臻她不由一怔。 “是你呀。” 云臻沉默地走过来。 细心的齐光察觉到云臻的情绪不对,她搁下书册,问:“你没有回苏府?” 云臻说:“没有,我想在这里待多几日。”顿了下,他的嘴微微张开,随后又合上,持续了几次后,齐光问:“你欲言又止的想说什么?” 云臻低声道:“那一天你生孩子的时候,我在屏风外面。刘大夫说你的梳妆镜前有剪子,我便自告奋勇去取。然后……” 他从衣襟里摸出一块玉石。 “我见到了这个。” 齐光倒也没计较云臻一声不吭就拿走了,她笑着道:“你喜欢这块玉石?这块玉石水头倒也挺足的,你若喜欢我还有其他更好的可以送你。” “我不要。” 云臻盯着齐光,他问:“这块玉石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齐光道:“这块玉石我能送你,是小时候璟衡送我的。”算起来,这块玉石也能当他们的定情信物了。当时年少,想着要行侠仗义,不曾想到却因此与璟衡结缘。 云臻的身子颤抖了下。 “你……你是说路狐狸?” 齐光从云臻掌心里拿回玉石,说道:“不然还有谁?好像是璟衡的家人送他的,这些年来我闲暇时便喜欢把玩这块玉石,所以才这块玉石才会如此光滑剔透。我昨日还以为落在什么地方了,原来是你拿走了。云臻,下不为例。” 云臻仿若未闻,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是璟衡的家人送他的。 他试探地问:“路……路狐狸的大腿内侧是不是有块伤疤?” 齐光说:“……对。” 她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云臻站起来,脸色白得惊人。他踉踉跄跄地离开,话也不曾留下一句。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所住的房间,然后颤抖着手摸出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玉石。 玉石光滑平整,仔细一看可以看出有一处凸起。 恰好可以与齐光手里的那一块合二为一。 这是母亲留给他的信物。 母亲说道:“你兄长手里有一块玉石,与你手中的这一块出自同一块石头。你好好戴着,以后见到你兄长了便能以此相认。” 不……不可能的。 路狐狸这么坏,怎么可能是他的兄长? 不,一定是假的。 他的兄长和蔼可亲,是世间最好的兄长,又怎么会是路狐狸这个小人! 路离回了房间。 齐光笑着与他说:“方才云臻来过,还问了些奇怪的问题。他竟然知道你大腿上有伤疤。” 路离神色未变,不以为意地道:“是么?凑巧而已。” ☆、第73章 陆府里所栽的林木郁郁葱葱,绿意盎然,偶有蝉鸣声响,颇具夏意。院子中的凉亭挂了一层轻纱,里头坐了两道人影,时不时有欢声笑语传出。 正是齐光与路离两人。 路离抱着菀菀,姿势极为娴熟。 这大半个月来,只要菀菀一哭,路离一抱上手,轻声哄上几句,她便立马不哭了。 他用手指逗弄着菀菀,菀菀被逗得咯咯地笑,眼珠子黑溜溜的,像是用水墨画出来的一样。齐光见状,也伸出手指,在菀菀眼前晃了晃。 未料菀菀却看也不看,只肯盯着路离的手指。 齐光不愿了,索性抱过菀菀。 未料刚抱过菀菀,她便开始嚎啕大哭。她轻声细语地哄了又哄,菀菀依旧大哭不止。她无奈地看了眼路离,路离说:“你抱低一些,再轻轻地摸菀菀的脸。” 齐光照做,可是菀菀依旧大哭不止。 路离只好再次抱过小女娃。 神奇的是,他刚抱在怀里,菀菀就停止哭泣了,还抓住了路离的手指,开始咯咯地大笑。 齐光感慨地道:“这大半个月都是我们一起照顾她的,如今她反倒是跟你亲,不跟我亲了。” 路离笑道:“怎会?菀菀只是像我而已。她认定了我的手指,其他人的便不能入她的眼了,这般执着像极了以前的我。” 路离说这话时,眼中添了几分笑意。 齐光道:“你以前怎么执着了?” 路离覆上她的手,轻声道:“你。” 她不由莞尔。 “菀菀以后可不能像你这样,若是她看上哪个儿郎了,而对方心中却没有她,岂不是要苦上一辈子?得菀菀懂事了,我得教她世间儿郎众多,这个不好,换另一个便是。” 路离眼神微变。 齐光注意到了,再次莞尔。 “我又没说你不好,你别这样看着我。” 路离道:“我们菀菀乃天之骄女,她看上哪一个儿郎了便是那个儿郎之幸,他又怎会不喜欢她?”即便不喜欢,他也会让他喜欢。敢不喜欢他的女儿,简直是找死。 不过这句话路离自是不敢说出来。 齐光不喜欢他总是算计,他便不说出来。 小女娃睡得也快,方才还在乐呵呵地玩着手指头,一转眼便在打瞌睡了。路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胸口,没一会,她便合上了眼睛。 齐光唤来了奶娘。 奶娘抱走菀菀后,路离问道:“累吗?” 齐光说:“不累。” 这些时日虽说是她与璟衡在照料着菀菀,但大多数都是璟衡在哄她。出月子后,她的身子也恢复得快,不过…… 她捏了捏自己的腰。 就是丰腴了一些。 蓦然,似是想起什么,她说道:“算起来,打从那一次见到云臻后,他似乎就再也没来过我们的府中了。倒是奇了,以往隔三差五的他总要过来让你醋一醋……” 路离接道:“现在他不过来,你反倒是不习惯了是吧?” 齐光嗔他一眼。 “你瞧瞧你,我一提起云臻你便要吃醋。” 路离道:“等菀菀再长大一些,我们便离开香郡吧。我听元孟说,你之前想去海外看看。我们在这里始终是你弟弟的地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大周始终不安全,倒不如去一个新的地方。” 齐光支颐,眯眼瞅他。 “璟衡,我倒是不知你如此厌恶云臻,为了避开他,都不愿留在大周了。” 路离说:“不是厌恶,只是他始终是个麻烦,还有大魏那边,如今我们有了菀菀,更得为菀菀想得长远一些。” 齐光道:“你说得有理,离开这里了便无后顾之忧,也无需遮遮掩掩的。” 路离道:“冬天海上冷,我们先筹备筹备,开春的时候便离开香郡。我去让明青准备出海的事宜,先让数人去探探路,到时候我们再悄悄地离开。” . 下午的时候,宋湄来了陆府。 守门的小厮识得宋湄,没有通报便让宋湄进了去。她熟门熟路地摸进庭院,途中遇到了明青,她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 宋湄时常过来与齐光说话,明青是晓得的。 他含笑点了点头,说道:“夫人在大厅里。” 宋湄道了声谢,拐了个弯,穿过朱红长廊,走进了大厅。刚跨过门槛,她便见到齐光靠在太师椅上,怀中抱着个小女娃。 她笑嘻嘻地喊道:“齐姐姐!” 齐光抬头看了宋湄一眼,也不惊讶,习以为常地道:“你过来了。” 宋湄不等齐光招呼,便自动自觉地在齐光身边坐下,瞅了瞅她怀中的小女娃,又逗弄了一会才说道:“齐姐姐,我今天过来是有件事情想和你说。我也不知道该找谁说,这事实在是太奇怪了。” 宋湄撑着下颚,叹了声。 “是跟云臻有关的。” 齐光唤来奶娘。待奶娘抱走菀菀后,她才问道:“云臻?” 宋湄重重地点头。 她说道:“这事真的是太奇怪了,之前云臻与苏承宇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我就没见到哪天云臻是不粘着苏承宇的。可是最近他不粘着苏承宇了,他来粘着我了。前几天竟然还喝得醉醺醺的,一直在说胡话。齐姐姐,云臻是不是跟苏承宇吵架了?” 齐光摇头。 “你不妨去问问苏承宇。” 宋湄面有难色,她说:“不……不行,我不能问他。我跟他解除婚约了,不应该再见面了。再说……”她咬咬牙,又支支吾吾了半天。 齐光是个明白人,一眼就看出了宋湄的女儿家心思。 情之一字当真神奇。 当初在容华镇的客栈上遇到的大大咧咧的姑娘如今遇上了,也变得小心翼翼。 齐光说:“我明白了。”说罢,齐光唤来明青。“给苏府递个请帖,便说璟衡有事与苏承宇相谈。” 明青应声。 齐光看向宋湄:“你要留在这里等着他过来么?” 宋湄犹豫了下,说:“不了,我不想见到他。”她迈开脚步,刚走到门边又折回来,道:“不过我想知道云臻是不是和他吵架了,我……我留在隔间里等。” 大厅后有个隔间,以竹子为帘,大厅里说了什么话,里头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片刻后,苏承宇过来了。 齐光也不多寒暄,开门见山地道:“你最近是不是跟云臻吵架了?” 苏承宇道:“没有,不过最近云臻是有些奇怪,我在府中常常见不到他的人影,也不知他去哪儿了。” 齐光道:“他去了宋湄那儿。” 听到宋湄的名字,苏承宇笑了笑,说道:“难怪,原来是去了宋姑娘那里。看来我给宋姑娘添麻烦了,我去把云臻带回来。” 齐光问:“你可知云臻身上究竟发生何事了?” 苏承宇说:“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齐光怔了怔。 苏承宇微微一笑:“兴许璟衡会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去把云臻带回来,夫人,我先告辞了。”不久后,宋湄从隔间里走出。 齐光看向她,问:“你听到了吗?” 宋湄咬着牙,说:“齐姐姐,苏承宇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会说难怪?”其实仔细算起来,她跟云臻不算熟悉,从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到现在,他们经常都是处于吵架的状态,甚至称不上友人两字。可是苏承宇为什么会说“难怪”这词?他的话中到底有几个意思? 宋湄想了许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齐光说:“他应该只是顺口而已,你不用想太多。” “是么?”可是她总觉得他是话中有话的,方才他提起她的名字时,语气是带着不同寻常的笑意。他对她始终是有一点特别的。 齐光叹了声。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宋湄一陷入情局,连性子都变了不少。不过是区区两个字,她便能想东想西,仿佛不想出个与自己有关的便不会罢休。 齐光说:“宋湄,他显然对你没有那个心思。天涯何处无芳草,早些断了吧。” 宋湄被识破心思,整张脸变得通红。 她道:“不!没有!我才不喜欢苏承宇!不与你多说了,我……我回府了。” ☆、第74章 午时。 酒肆里正值热闹,屋里坐满了人,酒香四溢,时不时有醉汉在嚷嚷。而与此格格不入的是坐在角落里的蓝衣少年郎,桌前一壶烧酒,一个酒杯,少年郎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喝着酒,眉眼也不曾抬起过。 他一杯又一杯地倒着,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酒壶即将见底时,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他的手腕,夺去桌上的酒壶,只见来者手腕一扬,酒壶里的酒便一滴不剩地灌入他的肚里。 苏承宇说:“算起来,当初教你喝酒的人是我,没想到短短两年,喝着烈酒你也能面不改色。”他一擦嘴唇,说道:“不过你叫错了酒,这家酒肆最烈的酒是烧白,只要三口就能放倒一个千杯不醉的壮汉。你若想借酒消愁,喝烧白是最好不过。” 他边说边挪开板凳,坐下后又笑道:“少年不识愁滋味,如今你初识愁滋味,不妨与苏大哥说说。兴许苏大哥可以帮你解决。” 云臻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他,没有出声。 苏承宇也不急,抬手便斟了杯清茶,慢条斯理地喝着,缓缓地说:“是宋姑娘告诉我你在此处的。我听她说,你最近一直跟在她身后,以至于宋家的人以为你想当上门女婿,宋伯父还差人问了我好几次你的身世,我只含糊说了个大概。” 云臻终于开口了。 “你明知宋湄喜欢的人是你。” 苏承宇一愣。 云臻咄咄逼人地道:“这大半年来你一直都在避着宋湄,我看得一清二楚。 你既然知道她喜欢你,又何必挑这样的措词来与我说。苏大哥,你到底是谁?” 苏承宇笑出声:“云臻,你今天是怎么了?我还能是谁?我自然是苏承宇。整个香郡有谁不知我是苏家的嫡子。你可是喝酒喝糊涂了?” 说着,苏承宇伸手去探云臻的额头。 还未碰到便被云臻拂去,他大声地道:“不要碰我!” 话一出,顿时招来周围的人的瞩目。有人认出了苏承宇,不少人在窃窃私语,好奇着这位苏家大少爷与另外一个少年郎的关系。 云臻话音落后,也有几分后悔了。 他使劲地揉了揉头发,说道:“苏大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苏承宇只好道:“也好。” 离开酒肆后,苏承宇担心云臻会出什么意外,索性让自己的小厮偷偷地跟着云臻。小厮在暗中盯梢许久,约摸一个时辰后,一直趴在酒桌上的云臻从衣襟里摸出银钱,随后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酒肆。 . 已有大半月,对于路离才是自己的亲生兄长一事,云臻始终难以接受。 他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之前的自己是有多么无理取闹。他一直将苏承宇当作是自己的兄长,还死缠着他,硬是脱了他的亵裤。 他一直以为苏承宇才是自己的兄长,也从未怀疑过他不是。 即便他从未承认过他就是自己的兄长,可他还是深信不疑,认为他一定是有理由的,也许他还有什么逼不得已的苦衷。 然而到头来,原来一切都是他的自以为是。 苏承宇根本不是自己的兄长! 云臻觉得自己的心中塌了一块,得知路离才是真正的兄长后,又塌了一块,现在摇摇欲坠的。他只觉人生真真假假,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压根儿就难以分辨。 他走了好长的一段路。 蓦然,在一个瞬间,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既然不知人生真假,倒不如去问个清楚。他要问清楚路离,明知他是十二皇子,为何不愿意与他相认?为何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误认苏承宇为兄长?为何要这样待他! 他满怀期待离魏寻兄,他为什么要这么待他! . 偏厅。 饭桌上摆了五六盘菜肴,齐光独自一人坐在饭桌前,用着饭菜。半柱香的时间后,路离回来了,匆匆赶来偏厅。下人多摆了一双碗筷。 路离一坐下,自然而然地给齐光夹了她爱吃的金丝卷。 “今日有事在外头耽搁了一会,所以回来得晚了一些。菀菀呢?” 齐光说道:“奶娘在喂她喝奶,她半个时辰前刚醒过来。”说着,齐光对侯在一边的紫桐与若干下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不必在此处侍候了。” “是。” 路离与齐光夫妻一载,立刻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他正襟危坐,主动交待:“我今日在外头与明青老老实实地谈生意,并没有做任何拈花惹草之事。你知道的,我眼光高,除了你其他姑娘压根儿无法入我的眼,你若是红花,她们便只是枯草。” 顿了下,路离又补充道:“菀菀除外。” 齐光搁下碗筷。 “不是此事,我信得过你。” 她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向我坦白?” 路离微怔:“你是指什么事情?” “这个得问你才知道。”齐光眼睛一眯,问:“莫非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最好从实招来,不然……我便带菀菀找个新爹。” 路离面色微变。 “我才是菀菀正经八百的爹,外头的都是野男人!”路离此时叹了声,问:“如你那一日所说,我不说你便不知我心里头在想些什么。同理而言,你不说我也不知你心底在想什么。只要你问,我便一定如实告诉你。” 齐光偏偏不问,她道:“你猜猜。” 她敢肯定眼前的璟衡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路离试探地道:“……当年先帝的圣旨?” 齐光说:“也行,虽说我不怎么感兴趣,但是你既然开口了,我便索性听听。你且告诉我,当初先帝给我指婚的夫婿明明是周穆清,为何后来变成了你?” 他叹道:“先帝仰慕父亲,三番四次向父亲暗示。父亲起初佯作不明,后来……”他深深地看了齐光一眼。齐光登时想起秦戴的手札,上面写着她终于还是得到了他。 也就是说母亲最终还是得到了路仁。 她问:“然后呢?” 路离道:“父亲心有怨恨,曲意逢迎先帝。先帝应该是察觉出了父亲的心思,所以临终前在圣旨上摆了父亲一道。先帝给父亲设了个局,她告诉父亲圣旨的内容,并且说了修改的方法,最后在圣旨上下了毒。只要父亲不碰圣旨,便能安然无恙……” 齐光明了。 “所以当时才会有了先帝驾崩后的当夜路仁跟着一块去的传闻……他不是伤心过度,而是……中毒身亡。” 路离颔首。 这些事情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当初路仁从未告诉他,甚至他与惠宗之间的事情,也是他多番揣摩才猜测出来的。 齐光问:“那又为何要将周穆清换成你?倘若路仁恨着母亲,定不会送你入虎口。若能修改圣旨,他又想报复母亲,又怎会只做如此简单的改动?” 路离说:“你是从秦御史的手札中才得知了此事,可见当时先帝是极其信任秦御史的。先帝固然仰慕父亲,但也不会任由他胡来,圣旨可以改,但亦有底线。只要稍有不对,秦御史便会出来主持朝政。” 顿了下,路离又说道:“至于为何要换成我……” 他看了齐光一眼,说道:“此事我本想着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便一直没有告诉你。” 齐光微微一怔。 “是什么事情?” 路离道:“我并非是父亲的亲生儿子,父亲在大魏时的事情也不曾告诉过我。直到在禾都时我们遇见了张氏与真正的路离后,我才隐约猜到了大魏皇帝交待父亲的密旨是什么。” 齐光眯起眼。 路离道:“你别生气。” 齐光说:“我没有生气,你还没有说完。” 他说:“可你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她道:“算起来,路仁出现在大魏的那一年恰好是大魏六皇子过来当人质的那一年。” 路离叹道:“我从不稀罕皇子之位,更不稀罕当魏人,魏国的所有早在将我送来当人质时便已割舍掉了。我只是路离,是你的夫婿,是菀菀的阿爹。正因如此,我才不曾告诉过你。” 齐光问:“你一早便知云臻是你的弟弟?” 路离说道:“是,只不过大魏的一切早已与我无关。” 月明星稀时,明青才回了陆府。 刚跨过门槛,便有一道人影匆匆掠过,碰到他的肩膀了也不曾回头。明青正想喝斥,一扭头才发现那道人影是云臻。 他唤来了下人。 “云公子什么时候来的?” 下人想了想,回道:“来了好一会,在偏厅外站了许久,小人正想问云公子要不要用饭他便匆匆离开了。” ☆、第75章 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历经艰辛来到大周,只想寻到自己的兄长,可到头来自己苦苦追寻的却只是别人的不屑一顾。兄长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他依旧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任由他像是无头苍蝇一样。 这两年来,他便这么看着他误认苏承宇为兄,对他弃之如敝屐,甚至是连他珍而重之的玉石也能轻而易举地送给其他人。 原来自己的努力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笑话。 自己就如同一个跳梁小丑,上蹿下跳。 蓦然间,他只觉天地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此处是大周,不是他的家乡,这里没有他的亲人,他……要回大魏,他要回家。 天空响起一道轰雷。 顷刻间,大雨倾盆。 街道上的行人纷纷走到屋檐下避雨,大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而云臻却依旧站在街上,他动也不动的,怔怔地看着雨帘。 倏然,倾盆而下的大雨消失了。 云臻仰脖一看,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竹骨伞,他的目光顺着伞柄缓缓下移,落到一只指骨分明的大手上。他抬眼望去,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此处再好也并非吾乡,不如同归?” 咬字清晰,满满都是云臻所熟悉的大魏明阳口音。 他登时有种他乡遇故知之感,男人的声音就像是带有蛊惑一般,云臻下意识地便点了点头。男人轻笑一声,将云臻拉到一家茶肆里避雨。 他要了一间雅间,并唤了小二送上一套干净的衣裳。 云臻一看,不由心中一暖。 衣裳是大魏以前时兴的样式,他……似乎许久没有见到如此亲切的衣饰了。他不由问道:“你……到底是谁?” 男人说道:“你先换了衣裳 。” 片刻后,云臻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从屏风后绕出来时,桌上已经摆满了数道菜肴,都是些小菜,但全是明阳菜。 男人说道:“我姓顾,单名一个山字。你也许不认识我,但是你应该听过我父亲的名字。我父亲双名玄京。” 云臻警惕地道:“你是皇后的人。” 顾山微笑道:“你别怕我,大魏战火已歇,后宫也因此发生了不少事。这两年皇后娘娘与德妃娘娘化敌为友,此番便是两位娘娘派我来迎接殿下回魏。殿下若是不信,我还有德妃娘娘的信物。” 顾山从衣襟里取出一封信笺。 云臻一看,果真是母亲的字迹。 顾 山又道:“殿下离宫出走已有多年,德妃娘娘十分想念殿下。外头已经备好车马,倘若今天启程,两个月后便能回到明阳,殿下便能与德妃娘娘团聚。”似是想起什 么,顾山又说道:“大周非吾乡,周人情薄,始终非久留之地。既然殿下的友人不曾将殿下放在心上,殿下不如归乡,我们大魏亦有数不清的儿郎值得殿下倾心相 待。” 云臻沉默了半晌。 顾山又道:“殿下不妨考虑几日,倘若殿下愿意跟我回魏,便来此处。” 云臻说道:“不必了,我现在跟你回去。取笔墨来。” 既然路离不稀罕他,他也不稀罕他了! 狗屁兄长,他不要了! . 倾盆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天明时才停了。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齐光索性吩咐了明青将早膳摆在庭院里,一边赏花一边用早饭。齐光说道:“香郡的花开得比京城早,瞧瞧这一株月季,京城里起码要迟半月才开。” 路离说道:“开得比京城的也要好看得多,姹紫嫣红的,再过些时日,肯定还会开更多的花。” 齐光感慨道:“以前用膳有一群美人儿和……”话音一顿,齐光改口道:“这月季的确比京城开得好看。”险些就说出来了。 她可是知道她的这一位心眼小得不行。 以前在宫中也没怎么察觉,南风轩的公子陪膳时,他也是笑吟吟地陪在她身边。如今她不当皇帝了,他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她在大街上稍微看多了哪个俊俏公子一眼,他虽不曾表示,但夜里肯定要无声地折磨她。 几次下来,她总算明白了。 璟衡又醋了! 路离给齐光添了半碗白粥,接话道:“京城也没什么好的。” 齐光笑哈哈地附和:“是,京城没什么好的。”她用脚趾头发誓,璟衡此话绝对暗含深意,虽说她不认同璟衡此话,京城等成为大周的都城自然有它好的地方,况且一国之都,又岂是香郡可以相比?不过此时此刻,还是顺着璟衡的意思为妙。 与璟衡相处久了,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她也渐渐领悟出来了。 有时候顺着他的意思附和,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比如第二天下不了床。 过了会,明青忽然匆匆过来,他身后还有苏承宇。 齐光与路离都愣了下。 苏承宇这么早过来极其少见。 路离问:“发生何事了?” 苏承宇叹了声:“你们昨夜可有见过云臻?他一夜未归,我之前派了人跟着他。岂料小厮跟到你们这儿了便离开了。之后云臻也不知去哪儿了,我去过宋府,宋湄也说云臻没有在她那儿。我将云臻常去的地方找了个遍,也没人说见过云臻。” 齐光与路离互望一眼,道:“昨天云臻并不曾来过。” 明青道:“昨天云公子来过的,就在傍晚时分。听府里的侍婢说,云臻是来找公子的,可是后来在偏厅外站了许久,也没进去,之后一言不发地就离开了。” 听到此话,齐光面色顿时一变。 傍晚时分她和璟衡正在用晚饭,当时璟衡和她说了他的身世,倘若……倘若云臻那时在外面的话,肯定是能听到的。 苏承宇察觉到齐光的神色,问:“昨天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齐光说道:“先让人找找吧,兴许云臻只是一时贪玩去了隔壁的县城。再说昨天夜里下了这么大的雨,也许他一时半会回不来。” 苏承宇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路离吩咐道:“明青,你点几个人去隔壁县城找找。” “是。”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小厮匆匆走来,身上的服饰并非是陆府的,而是苏家的。 “少爷少爷,有人给您送了一封信。” 苏承宇迅速拆开,片刻后,他皱着眉头道:“云臻回魏了。” 小厮嘟囔了一句。 “真是白眼狼,少爷好吃好喝招待他这么久,最后竟然连个招呼也没打就离开了。” 苏承宇看了小厮一眼。 小厮立即噤声。 . 待众人离去后,齐光却是有些担忧。她说道:“云臻是听到我们所说的话了吧?” 路离拍拍她的手,说道:“是也好,不是也罢,我说的都是实话。大魏既然已弃我,从二十年前我踏入大周这片土地起,我便再也不是魏人。” 他握紧她的手。 “如今我只是路离,大周的路离。” 顿了下,路离又叹了声,说道:“只不过此事并没有这么简单,大魏战火刚歇没几日,云臻便回去了。他断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回魏,身边肯定还有其他人。” 齐光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事有蹊跷?” 路离道:“我们搬来香郡后,杀手只在起初有过行动,后来便销声匿迹了。杀手一旦出手,定不会轻言放弃,如今消失了,一来与苏家势力有关,二来也必然是杀手接到了其他的命令。我让明青去查一查,看看云臻到底是和谁离开了。” 齐光听明白了。 她说道:“倘若是大魏派来的人,那么……十二皇子回去了,他们下一步要接的人便是六皇子吧?” 路离颔首。 齐光想起京城里的那一位假的六皇子,说道:“二十年已过,大魏也未必能认得出来皇子的真假,如果云臻不说的话。倘若说了,头疼的不仅仅是阿弟,还有你我。” 刚离开大周皇室,她可不想又被卷入大魏的皇室。 ☆、第76章 京城。周府。 齐轩登基后,周穆清的父亲周铮便主动辞去相国之位,归家颐养天年。周铮离开朝堂后,落得一身轻松,可与此同时,也开始担忧起自己儿子的婚事来。 于是乎周铮给周穆清说了几门亲事,然而周穆清都一一拒绝了,理由是周家权重,无需再锦上添花,否则陛下疑心起,必有后患。 周铮想想也是,又让媒婆找了几个出身清贫的姑娘,可周穆清依旧拒绝了,理由是暂时不想成亲。 周铮头都大了,儿子将近三十,其他家的孙子都快能娶妻了,而自家的儿子却八字都没一撇。周穆清温声软语地劝了父亲几句,周铮争不过儿子,只好作罢。 今日是休沐日,周穆清难得留在了府中。 打从周如意出嫁后,周府便愈发冷清。周铮与夫人林氏每隔五六日总要在周穆清眼前晃一晃,明的暗的提醒儿子早日成家。 周穆清笑了笑,嘴里应着,将两老送出房间。 周铮叹了声,说道:“都是我不好,当初就不该带阿清入宫。” 林氏温声说道:“老爷,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自责也于事无补。不如我们寻个与……她长相相似的姑娘,兴许清儿会改变心意。” 生儿又岂能不知儿心? 打从光雍帝驾崩后,儿子便时常心不在焉的,说了这么多门的亲事,每一次都有不同的理由拒绝,说是不想成亲,实际上不过是忘不了光雍帝罢了。 . 午时,周穆清的心腹过来了。 只听心腹禀报道:“大人,卑职查到一事。” 周穆清搁下书册,抬起眼,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情?”心腹小心翼翼地呈上一个锦盒,约摸有两个巴掌大。 “请大人过目。” 周穆清打开锦盒一看,顿时一愣。 锦盒中有两支金簪,一支玉蝶戏花步摇,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女儿家头饰,可于周穆清而言,他却是再熟悉不过。他侍候了齐光五年,许多个早晨,都是由他替齐光梳妆。 锦盒中的金簪与步摇,都是齐光用过的。 他问:“是从何处得来?” 心腹说道:“卑职是在禾都的银元当铺里寻到的,后来问了当铺里的老板,说是由一个姓李的男子当掉的。卑职再三查探,终于找到了姓李的男子。那人唤作李牧,原先是容华镇外的金山寨里的一名山贼。” 周穆清微微一怔。 “怎会落在山贼手中?” “回大人的话,李牧说大半年前,也就是今年年初的时候金山寨干了一票大的,里头捉了个姑娘,这些发簪便是从那姑娘身上取下来的。后来那姑娘的同伴救走了她,金山寨也被官府血洗了。” 周穆清问:“同伴是谁?” 心腹说道:“卑职也问了,李牧说那姑娘似乎有同伴,三男一女,其中另外一个姑娘叫做宋湄,还有个男的约摸只有十五六岁,叫做云臻。还有另外两个男的他就不知道了。” 周穆清眸色一深。 上个月新帝南下,在香郡小住了几日,宋家的嫡女不就刚好叫宋湄么?周穆清想起那一日宋湄闪躲的神色,显然是在害怕什么。 至于另外一个十五六岁的云臻…… 周穆清握紧了拳头。 他道:“我要进宫一趟,马上唤人备车。” 心腹愣了愣,问:“大人要去哪里?” “地牢。” 半个时辰后,周穆清出现在地牢。他取出令牌,直通当初关押齐光的牢房。狱卒们不知发生了何事,皆是一头雾水的。 而周穆清整个人动也不动的,就这么静静地盯着牢房。 许久之后,周穆清终于开口了。 “把地上的干草全都搬走。” 一炷香后,牢房里露出发白的石地板,好几处渗着青苔和斑驳的血迹。周穆清的目光瞬间就定在一处裂缝上。 他上前,轻敲地面。 “撬开这里。” “是。” 片刻后,石板被撬开,有一股阴湿之气迎面扑来,逐渐显露出灰暗的密道。周穆清取来火把,亲自走了下去。 狱卒们面面相觑。 一时半会也不知该是跟着一起进去,还是留在原地等待。 约摸有小半个时辰,消失已久的周穆清终于从密道中爬出,他的面色极其古怪,似阴沉又似有几分奇怪的笑意,他说道:“今日之事不得声张,另外将密道封了。” 周穆清走出地牢。 他身边的随从问:“公子,光雍帝是……” 周穆清摆摆手,说道:“光雍帝已经下葬了。”他的拳头紧紧地握起,原以为摆了她一道,没想到最终是她摆了自己一道。 “公子要出宫吗?” 周穆清淡道:“我要觐见陛下。” . 香郡。 云臻离开香郡已有半月,这半月以来,苏承宇与路离暗地里查了许久,只查出了云臻不是一个人走的,而是跟着其他人。 茶肆的老板说最后一天见到云臻的时候,他在跟一个青衫公子交谈。 茶肆老板描绘了下青衫公子的容貌。 苏承宇与路离都不认识。 不过路离可以确认的是此人乃魏人。 而与此同时,路离与齐光都觉得香郡不宜久留,明年开春再出海恐怕就来不及了,遂提前派人去打探海面的情况,并请了许多水手以及熟悉海上生活的能人,预备一个月之内离开香郡。 府邸里的物什也悄悄地分批送往码头。 一日,明青在清点府中的仆役时,外头守门的小厮匆匆进来,说是宋家的大姑娘来了。 明青面色不由一变。 路离交待过此事不能让苏宋两家知道,只能暗中进行,刚若宋湄进来了,定能察觉到一二。他想了想,对小厮说道:“去禀报夫人一声。” 片刻后,站在府外的宋湄见到齐光抱着菀菀走了出来。 她身后还跟了个侍婢。 齐光说道:“你来得正巧,我正想带菀菀出去走走。正好你来了,陪我去茶肆里喝喝茶吧。” “……好。” 到了茶肆后,齐光要了个雅间。 紫桐见齐光有些乏了,便抱来了菀菀。齐光施施然坐下,含笑看向宋湄,问:“你今天是想来找我?” 宋 湄叹道:“我在府里闷着呢,也找不到半个可以交心的友人,所以便想着来找齐姐姐了。齐姐姐你有所不知,我府中的妹妹们个个居心叵测,有些话宁愿自个儿硬吞 下去,也不能和她们说半个字。还是齐姐姐最好啦。不过话说回来,最近齐姐姐都不出门了,你们陆府也怪怪的,整天关着门,也不知在做什么。” 齐光不动声色地道:“我向来喜静,璟衡也是知道的。” 齐光与路离打算去海外一事,也如同上回在禾都那般,准备来个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起初齐光以为路离担心节外生枝才不愿告知苏承宇等人,直到后来齐光意识到苏承宇那天和她说的话,她方知苏承宇一早就知道路离才是真正的六皇子。 那么…… 这期间苏承宇在里边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委实是居心叵测了。 宋 湄倒也没察觉出什么,她又叹道:“齐姐姐,你有所不知,我爹爹和娘亲又开始给我说亲事了。兴许是因为上回苏承宇的事情,这次爹爹和娘亲也不敢贸然答应,我 偷偷地瞧过他们,虽说跟我家是门当户对的,但是……但是我就觉得他们比不上苏承宇!齐姐姐,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齐光道:“慢慢挑,总有一个能入得了你的眼。” “可……可我就是只想嫁给苏承宇。”宋湄说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离家出走了。”不离家出走就不会遇到苏承宇,不遇到苏承宇她就可以杀伐果断地砍掉这桩姻缘,高高兴兴地嫁给其他人了。只可惜现在她遇见了苏承宇,便再也不想将就。 齐光笑了笑,正想说“没有早知如此”时,门外有人敲了敲门。 一个小厮走了进来。 他走到齐光身前,双手呈上一枚玉佩。 “夫人,有故人前来,请求相见。” 齐光垂眸一望,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正面刻着仙鹤展翅的图案,背面刻了一个“清”字。 ☆、第77章 宋湄见齐光面色大变,不由好奇地问:“齐姐姐,你在香郡有故人?我怎么不知道?” 齐光抿抿唇,不过是片刻,神色便恢复如常。 她吩咐道:“宋湄,等会我离开后,你与紫桐便立马回陆府,带上菀菀。” 宋湄察觉到不妥,连忙点头。 齐光看了眼紫桐怀中的菀菀,松开手中的玉佩,慢声道:“故人在何处,我且去会一会。”话音落时,雅间的房门被推开,一抹湛蓝的身影施施然而入。 “不敢劳烦,我自行进来便是。” 齐光抬眼望去。 还是那样的眉眼,那样的唇鼻,果真不出她所料,是他,周穆清。 他缓步走来,笑意浮上眉间。 “陛下,许久不见了。” 与此同时,方才传话的小厮径直离开雅间,并带上了房门。“砰”的一声,屋里登时有几分肃静。宋湄认出了周穆清,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唯独齐光镇定如常,声音连一丝起伏都没有。 她道:“我早已不是陛下。”说着,她捧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清茶。 周穆清笑了声,声音有一丝愉悦。 “尽管你不再是皇帝,可你紧张时的小动作依旧没有变。” 齐光说:“是么?” 周穆清道:“毕竟我在你身边侍候了五年,陛下。”顿了顿,他略有深意地道:“不,该改口了,或许我该称你为陆夫人?” 齐光搁下茶杯。 “称呼都是虚的,人生在世有什么不是虚的?” 她缓缓站起,负手走向窗边,道:“好比这外头的人,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又怎知他们谁是真谁是假?” 她不动声色地给紫桐和宋湄使了个眼色。 周穆清行到齐光身侧,他离她极近,喷洒出来的鼻息灼热而急促,只听他低笑一声。“你在外头待了一年,似乎悟出了佛性,只不过有一点你定然不知。” 负在背后的手对宋湄与紫桐轻轻地挥了挥。 齐光说:“哦?是什么?” 周穆清又是低低一笑。 “我并非当年的周穆清。另外……”他停顿了下,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耳垂上,“你的侍婢与宋家的姑娘想离开恐怕没有这么容易。” 门一开,若干皇家侍卫立在外头,眼神阴冷,手中的刀剑晃着森寒的冷光。 宋湄与紫桐纷纷惊呼了一声。 周穆清依旧专注地看着她的耳垂,对周围的声音仿若未闻。 “一年未见,与我喝杯酒如何?” . 就在此时,紫桐怀中的女娃“哇”的一声,嚎啕大哭。齐光的面色微变,急急地扭头。她道:“宋湄,关上门,菀菀怕刀剑。” 宋湄带上房门。 果不其然,菀菀的哭声变小了。 紫桐轻声哄着,可是依旧不见效。 齐光大步走去,抱过菀菀,在怀中柔声哄道:“菀菀乖,莫哭,阿娘在这里。阿娘陪着菀菀,菀菀莫哭。”哭声渐消,菀菀睁着湿漉漉的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齐光。 良久,周穆清的声音响起。 “是你和路离的女儿?” 齐光没有回答,而是空出一只手,倒了一杯茶,道:“我以茶代酒陪你喝一杯。”说罢,她举杯一饮而尽,阁下茶杯时,她爽快地道:“你既然已经发现我的行踪,我也没有什么好说。你想做什么,开门见山便是。” 他看着她,竟是沉默了半晌。 良久,他才说道:“你对我向来都没有耐心。” 齐光微怔,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过了会,他敛去所有神色,说道:“既然你要开门见山,我便随你的意思。陛下已经知道你尚在人间,你在外游玩的日子结束了。” 齐光说:“我可以跟你回宫,但我有个条件。” 她的干脆利落让他不由一愣。只是他转眼一想,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向来都是如此,仿佛没有什么能让她真正在意,除了……路离。 “你说。” 齐光道:“我跟你回宫,但是你得放走我的侍婢和宋湄。” 周穆清挑眉。 “我以为你会让我放走你的女儿。” 齐光说:“我的女儿自然得由我亲自照顾。”她若不见了,路离定然会来寻她。她虽捉摸不透齐轩的想法,但她带着菀菀,要比路离带着菀菀安全一些。 周穆清说:“你想让她们回去通风报信?” 齐光淡淡地道:“即便她们不回去,璟衡也会知道我会被宫里的人带走了。璟衡的能耐,你不是不知道。” 听她言辞间满满是对路离的欣赏与赞扬,他皱眉道:“是么?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能耐可以在陛下的眼前抢人。” 说罢,他道:“来人,放她们两人离去。” 宋湄喊道:“齐姐姐!” 齐光说道:“回去吧,无需为我担心。” . 宋湄与紫桐一离开茶肆,立马就奔向陆府。 将到陆府时,苏承宇的声音传来。 “宋姑娘?” 宋湄停下脚步,也顾不得之前的小心思了,她慌慌张张地道:“苏承宇,不好了不好了。齐姐姐被宫里的人带走了。” 苏承宇面色微变,当即道:“走,马上去告诉璟衡。” 陆府门外的小厮见到是苏承宇与宋湄,死活不愿让他们进去。紫桐晓得大事不妙了,赶紧给小厮使了眼色。小厮认出了紫桐,犹豫了会,才放行了。 宋湄疑惑地问:“……为什么他不愿让我们进去?” 紫桐支支吾吾的。 直到宋湄走到走进正厅的时候,她才惊愕地发现屋里的东西变少了。想起之前在容华镇上的客栈的那一次,宋湄很快便醒悟了。 她目光如炬地瞪向紫桐。 “难怪之前不让我进来,齐姐姐又准备不吭一声就跑了么?” 紫桐垂下眼,不说话。 苏承宇的神色变得复杂,他道:“先不说此事,快去寻璟衡。”话音落后,路离与明青走进大厅。宋湄登时就道:“你们这一次又打算去哪里了?” 紫桐慌慌张张地跪下。 “公子,不好了,大事不妙了。夫人被宫里的人带走了。” 此话一出,路离眼神顿变。 “什么?” 宋湄此时也知孰轻孰重,她撇嘴道:“齐姐姐与我去茶肆品茶,后来忽然来了个小厮说什么故人来访,接着便出现了一个男人,是上次与皇帝一道过来的周大人。之后齐姐姐便带着菀菀跟他们一起回宫了,让我和紫桐先回来。” 说到此处,宋湄也有些着急了。 她不禁自责地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找齐姐姐去茶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苏承宇看向路离。 “璟衡,你打算怎么办?” 路离微微沉吟,神色凝重地说道:“我先想想法子,你们先回去。”说着,不等苏承宇与宋湄说些什么,他便疾步离开大厅。 明青送走了苏承宇与宋湄。 他折回来,见到路离坐在庭院中。他从未见过他有这般阴沉的神色,不由怔楞了会。直到路离的目光望来,他才回过神,走前说道:“公子,夫人今天下午才离开香郡,倘若此时带人追上,未必会来不及。” 路离说道:“不必追。” 明青不解。 路离说:“我了解新帝,以他的性子,他不会伤害她,更不会伤害菀菀。”没有当皇帝以前,尽管他是恨着齐光的,可是从另一方面而言,他的心情无疑也是复杂的。 他只剩下齐光这个亲人,当齐光变得无害时,尤其是齐光有了女儿,他便有了齐光新的软肋。一旦如此,他便不会再惧怕齐光抢他的皇位。 齐光在宫里不会受到伤害。 反倒是…… 他知道一点,他们齐家的人都有共同之处,厌恶背叛。 齐轩知道齐光没有死,必然能猜得到他也没有死,他背叛了齐轩,恐怕这才是能让齐轩真正动怒的地方。齐光带走了菀菀,想必她与他所想的是相同的。 他要想个万全之策,在齐轩的眼皮底下带走齐光和菀菀,然后直奔海外。 ☆、第78章 京城。皇宫。 承乾宫里的摆设没有丝毫变化,静室里的画案也依旧如初,甚至连她的妆匣也跟她离开那一天一模一样。若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唯独宫殿的牌匾变了。 不再是承乾宫,变成了挽月宫。 宫人们跪在地上行礼。 “奴婢拜见长公主。” 此时,一抹人影从旁边窜出,奔到齐光面前。 江德忠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抹着。 “陛 下,奴才盼了您好久!奴才日盼夜盼的,盼着陛下将奴才带走,可都盼了一年,陛下连一点音讯也没有。直到前些时日,那个……”他咬牙切齿地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是见到周围的宫人眼神森森,他又忍住了,改口道:“新……新帝让人接了奴才回来。起初奴才以为新帝又想玩什么把戏,没想到……” 说到此处,江德忠又抹了把眼泪。 “苦呀!兜兜转转陛下还是被抓回来了。” 齐光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命数如此。”顿了顿,她又道:“我已非陛下,江德忠你还是唤我……长公主吧。” 她原先猜不出齐轩在打什么主意,只不过依照目前看来,他是没有杀她之心。 江德忠只觉心酸,喊了声“长公主”后,眼眶都打湿了。 一年没有见陛下,陛下消瘦了不少?不对,江德忠瞪大了眼,陛下一丁点也没有消瘦,反而是丰腴了不少,面色红润,整个人神采飞扬的,这样的陛下,他在宫中时是从未见过的。 江德忠问:“陛……咳,长公主这一年去了哪儿?” 齐光笑了笑,说道:“去了不少地方,我还生了个小女娃,小名唤作菀菀,迟些时候再让你见一见。至于其他事情,太多了,之后再与你说。” 齐光眸色微深。 她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宫人,说道:“都起来说话。” 宫人们战战兢兢地应声。 齐轩登基后,便直接将宫中的大部分宫人换了,原先侍候齐光的几乎都没有留在宫中。如今挽月宫里的宫人都是以前齐轩的王府里的,对于齐光与齐轩之间的事情,他们都是知晓的。 先前在王府的时候,他们便早已听闻齐光喜怒无常。如今她的皇位被夺,又千里迢迢地被抓了回来,心情肯定不会太好,他们这些当下人便只有当出气筒的份。 宫人们纷纷垂下眼皮,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未料齐光却是和气地道:“我不会为难你们,我奔波了许多天,有些累了,都去备热水吧。倘若皇帝过来了,你们便让他明日再来。若是要办洗尘宴,也搁到明日,我乏了。” 似是想起什么,齐光又说道:“让皇帝顺便将以前照顾我们的奶娘寻来。” 齐光打了个哈欠。 “都退下吧。” 宫人们连忙应声,委实没想到齐光会这么和善。倒是江德忠忿忿不平的,他道:“殿下,您……就不怒吗?” 齐光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好怒的,我本来就不想当皇帝。这一路走来,大周比以前还要繁华,阿弟确实比我适合当皇帝。我这样也很好。” 说着,齐光看了眼窗外,随后又笑着说:“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女儿。” 声音越来越小。 伏在窗外的黑影不动声色地离去。 . “她当真这么说?” 齐轩搁下奏折,问道。 “回陛下的话,卑职听得一清二楚。听周大人说,这一路从香郡到京城,长公主殿下都是和和气气的。方才在挽月宫里也是如此,心中只记挂着女儿。” 回答齐轩的人名字唤作白行,是齐轩的心腹之一。 接着白行又将齐光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齐轩,末了,白行倒有几分埋怨,他道:“长公主……似乎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如今不同往日,宫中做主的可是陛下,办不办洗尘宴也应当是陛下说了算。” 齐轩不以为意。 他道:“她的性子向来如此。”若当真变得战战兢兢,事事以他为先,他倒要担心她另有他算。齐轩露出一丝微笑,说道:“既然长公主乏了,洗尘宴便推到明日,今日没有寡人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挽月宫。” . 翌日一早,鸡还未鸣,齐光便起来了。 许久没在宫里就寝,如今回来了,她竟然睡不习惯了,尤其是夜里一转身没有见到路离,她更是难以入睡。如今齐光有些明白当初为何路离依靠昏睡散才能入睡了。 漫漫长夜,身边没个贴心的枕边人,委实是孤枕难眠。 不过小菀菀睡得很熟。 齐光看了看摇篮里的菀菀,眼中浮起一丝柔意。她唤了宫人打水进来,也没让宫人帮忙梳妆,在宫外的一年里,齐光也学会自己绾发了。不过后来她与路离和好后,绾发的事情便是他们的闺房之乐。 许久未碰,微微有些生疏。 齐光摸索了一会,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方绾好了发髻。 此时,有宫人在外面说道:“公主,陛下来了。” 齐光的手微微一顿,声音平静地道:“我知道了。”片刻后,齐光穿戴整齐离开了寝殿。离开前,她唤了江德忠好好看着菀菀。 齐轩穿着朝服坐在主位上,一旁的宫人在奉茶。 他见到齐光,微微一笑,说道:“阿姊,你醒了。” 齐光说道:“在外一年,如今来了宫里,就寝时难免有些不习惯。”她也没有行礼,径直挑了张椅子坐下,一旁的宫人奉上一杯雨前龙井。 齐轩笑道:“没有习不习惯一说,睡多几日便能习惯了。” 齐光说:“是么?” 两人之间的对话异常平静,仿佛一年前的谋反不曾发生过一样。齐轩又道:“寡人今日上朝时会对外宣布认你为义姊,用回你以前的名字,予以平月公主的封号。” 齐光平静地道:“也好。” 齐轩又说:“今夜的洗尘宴寡人也让礼部准备好了。” 她说:“我会出席的。” 齐轩笑道:“寡人今夜在御花园等阿姊。” “好。” 之后齐轩不再多说,喝完茶杯里的雨前龙井后,便起身离开了挽月宫。从头到尾齐轩都不曾提起过路离,更没提起过菀菀。 齐光缓缓地喝着茶。 她陷入了沉思。 . 她的箱笼里衣裳甚多,也不曾被人挪动过,甚至连当初作为皇帝上朝的朝服也在。只不过她生了菀菀后,便丰腴了不少,箱笼里的衣裳也穿不下了。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傍晚时分有内侍送来一套衣裳。 碧蓝的颜色,上好的蜀锦,金丝提花勾勒出的百花盛开纹案,样式是当下京城最为时兴的齐胸襦裙。如此华服,让齐光怔楞了下。 她问道:“衣服是谁送来的?” 内侍道:“回公主的话,是周大人送来的。” 齐光没有作声,让挽月宫的宫人收下了。之后她让人翻箱倒柜,最后寻出一件齐胸襦裙,颜色颇素,是以前齐光出宫时常穿的襦裙。 齐光穿上后微微有点紧,因生娃后而大了不少的胸,裹在齐胸儒裙下显得格外波澜壮阔。 接着她唤来了挽月宫的所有宫娥,细细地看了又看,最后挑了与她身形相差无几的宫娥,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唤作碧菊。” 齐光笑道:“今夜便由你陪本宫出席洗尘宴,其余人都退下。” . 齐轩办的洗尘宴仅仅邀请了十来人,都是朝中的青年才俊,个个相貌俊朗,站在一起便像是一幅画。这些青年才俊都是齐轩后来提拔的,可以称得上是青出于蓝。 周穆清是齐轩的宠臣,坐的位置离齐轩的极近。 作为皇帝,齐轩自然没有这么快到。 先来到的是周穆清与一众朝臣,他们私底下朗朗交谈,倒也一派融融。周穆清没有参与交谈,他坐在席位上,沉默地喝着酒。 直到内侍喊道—— “平月公主到——” 他才回过神,倏地抬眼,目光灼灼。 齐光面带笑容走到自己的席位,见到周穆清时,神色亦是如常。反倒是周穆清的面色大变,他紧盯着碧菊,目光冷得像是腊月里的寒谭。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每当齐光这么平静的时候,肯定就会有反转哒~~ ☆、第79章 碧菊今日得了齐光新赏赐的华服,她高兴了一整日。今夜来参加宴席时,平月公主特地让她穿上了新的衣裳,她只觉连走路的时候都是轻飘飘的。 在宫里当宫娥的,有谁不盼着能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 即便不被皇帝相中,能让朝中的青年才俊相中也是好的,就算只是当妾侍,也总比在宫中侍候人来得强。她一穿上新衣裳,便忍不住想了下美好的将来。 如今一到御花园,便见到陛下的宠臣一直盯着自己。 碧菊的心跳也渐渐变快,两颊生红。 不久后,齐轩也来了。 齐光笑意嫣然地与齐轩说着话,对于周穆清冷若冰霜的目光视而不见。约摸一个时辰,宴席方结束了。众人目送齐轩离去,之后是齐光。 齐光走得很快。 御花园离挽月宫并不远,她很快便走回了挽月宫。江德忠以为洗尘宴是鸿门宴,心里紧张了老半天,如今见到齐光回来,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松下来了。 他问:“公主,陛下没有对您怎么样吧?” 齐光道:“不过是洗尘宴,他又是我的阿弟,又怎会对我怎么样?你大可放心,菀菀今夜可有哭?” 一提到菀菀,江德忠的眼睛就亮了亮。 他使劲地摇了下头,说道:“没有!菀菀很乖,像极了小时候的公主,也不怕生,奴才抱着她,她便对着奴才笑,眼睛睁得大大的,笑声响亮,可好听了。” 齐光说道:“菀菀向来不怕生,你相貌和善,她自然不怕你。” 说着,齐光打了个哈欠。 江德忠问:“公主可是乏了?奴才唤人打水来洗漱。” 齐光道:“不必了,等会还有人要过来。菀菀也快睡了,平日到这个点她眼睛都睁不开了,你让奶娘给她喂奶,之后再哄她睡觉。” 江德忠一怔。 “还有人要过来?” 齐光说道:“我自会应付。” 江德忠晓得齐光有自己的一套法子,也没有多说,应了一声便抱着菀菀往寝殿走去。齐光屏退了周遭宫人,独自坐在太师椅上品茶。 . 约摸有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有宫人进来,禀报道:“公主殿下,周大人求见。” 齐光说道:“让他进来。” 半刻钟后,周穆清大步走进。 见到齐光悠哉游哉地品茶,身上穿着一件极其寻常的齐胸襦裙,他的神色便深了几分。齐光慢悠悠地道:“周大人这么晚过来,所为何事?” 周穆清说:“你明知故问。” 齐光道:“我何来明知故问?我非周大人肚里的蛔虫,又怎知你在想什么?” 周穆清咬牙道:“那件襦裙……” 话音一顿,他忽然敛去所有神色。 他今夜有些不对劲,以往的自己不会如此容易动怒,这一年来在朝中他修炼得极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甚至是以前在齐光面前他也能隐忍自如。 可自从在香郡找回齐光,并且知道她原谅了路离的背叛,还为他生了个女娃后,他的情绪仿佛就再也忍不住了。 当年那句藏在心里头的话,一而再再而三地蹦出来。 路离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为他? 他终于平静下来。 “你应该看得出来今夜的陛下用意何在。” 齐光问:“我眼拙,看不出来。” 周穆清方才平静下去的情绪又开始滋滋滋地冒出来了,以前齐光身边只有他的时候,与她说话时她从不会如此,她向来是笑意中带几分随意,随意中对他又有几分特别。 可现在她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仿佛在告诉他——你周穆清在我心中连跟葱也算不上。 “你……” 齐光说:“我什么?” 周穆清忽然冷笑道:“一年不见,你倒是变了不少。” 齐光笑道:“月有阴晴圆缺,人也自然会变。”她看向周穆清,说道:“我以前倒是不知你也会有如此气急败坏的时候。” 周穆清咬咬牙,说道:“罢了,你应该知道陛下不允许任何人的背叛。今夜前来参加的洗尘宴的人都是朝中青年才俊,陛下的目的是什么,想来你也知道。我……” 顿了顿,他道:“我们毕竟有过床笫之欢,你若愿意……” 周穆清的话还没有说完,齐光便笑出声来。 “原来阿弟是这个意思,我都生了个女娃,阿弟还想着给我挑选夫婿。只是阿清你知道我这人心大,你不妨替我去问问阿弟,挑选夫婿可以,我要两个。今天吟诗的那一位长得不错……” 周穆清没有想到齐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惊呆了。 好一会,他才咬牙切齿地道:“不可能。” 齐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为何不可能?大周历代以来收面首的公主也不是没有。再说了,我心中没有你,即便当真要在今夜的青年才俊中挑一个,我也不会挑你。阿清,一年已过,我不曾想到你还记挂着我,更没想到我齐光有如此大的魅力能让你念念不忘。” 她的语气是如此的轻描淡写。 这让周穆清觉得自己的心意被齐光狠狠地践踏了。 周穆清尝到了挫败感,以及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他眼前的这个女人,从许多年以前便像是噩梦一般缠着他,他后来难得不再做噩梦了,却依旧难以忘怀。 他说:“齐光,你不再是大周的皇帝。” 想到她如今的处境,他逐渐冷静下来。 “不是你说一便没有人不敢说二,你与路离是不可能的。只要路离一回来,他的下场便只有一个。” “是么?” 齐光忽然笑了声。 “阿清,我是个不能允许别人背叛的人,我们齐家都是这样的人。可你知道为何我偏偏原谅了璟衡?”她又笑了声,一字一句地道:“他与你不一样。” 提起路离时,她的眼神微微有所不同。 漆黑的瞳眸带着一丝足以堪比星辰的亮光,还有他一直所期盼的柔情。周穆清忽然觉得,他必须得做些什么,无论什么都好,他都要让她知道,如今的路离比不上他。 他只要稍微耍点手段,菀菀这辈子便别想再见到自己的亲爹。 . 食香楼。 听完禀报后,路离的神色瞬间变得阴沉。 他料到了齐轩不会伤害齐光和菀菀,却没有料到他会多管闲事。他还活得好好的,齐光这才刚回到宫里,一转眼她的阿弟就开始明目张胆且堂而皇之地给她找夫婿了,还全是目前朝堂中的青年才俊。 这一年来在陆府里他费劲心思才把齐光之前在宫中养出来的坏毛病给改了。 在明青的心中,路离一直是无所不能的,自家公子肯定会有万无一失的方法将夫人和小小姐从宫里救出来。他二十出头的时候便开始跟了路离,那时路离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可却有深不见底的心思与城府,无论什么事情都能考虑周详,那时起他便认定了路离。 后来他听从了路离的吩咐,离开京城去了禾都。 他起初以为自己不再为公子所信宠,没想到那时的公子便已经想得如此长远,早已预料到了后来的事情。甚至后来用金蝉脱壳之计离开京城后,也不忘在宫中安插连皇帝也没有发现的内应。 看来那时的公子就已预料到了今日之事。 他问:“公子,您打算如何办?” 路离道:“取笔墨来。” 明青应声,随后呈上文房四宝。只见路离执笔挥墨,不到片刻的时间便写好了一封信笺。待笔墨一干,他装进信封,吩咐道:“让人暗中交给夫人。” 明青问:“公子是想与夫人里应外合?” “不,我只是告诉她,我到了。” 明青微微一怔。 方才他看到信笺上密密麻麻的,可不止三个字。 路离仿佛看出了明青的疑惑,他含笑道:“这是夫妻间的情趣,你不懂。” 他用委婉的方式告诉齐光,他已经到了京城,顺带提醒下她,乱花渐欲迷人眼,花草再多,她也莫要多看。至于里应外合之事,无需他说,他们已有夫妻间的默契。 ☆、第80章 齐光不由莞尔。 江德忠偷偷地瞟了眼,没看清信笺上写了什么,只知前不久有个宫人鬼鬼祟祟地摸来挽月宫,将信交给了他,说是他家主子给平月公主的。 江德忠问他们主子姓什么,那宫人说是姓路。 起初江德忠还想了老半天,宫里的妃嫔哪个是姓路的,后来与齐光一说,瞥见齐光眸中的柔色时,他一拍大腿,心中颇有懊恼之意。 姓路姓路,不就是路离么! 他一早就知道菀菀是路离的女儿,一算岁数,肯定就是之前秋季狩猎的时候怀上的,身为皇帝的贴身太监,他又岂会不知齐光哪天跟路离行房?只是他现在见到齐光,以为是迫于无奈才生下菀菀的,没想到齐光跟路离又好上了。 他踮起脚尖,瞅呀瞅呀瞅,瞟呀瞟呀瞟,终于看清了一句话——乱花渐欲迷人眼。 他愣了下,正想继续偷瞄时,冷不丁的迎上了齐光的目光。 江德忠讪讪一笑。 “殿……殿下……” 齐光收起信笺,掀开油灯的罩子,点燃了信笺的一角,须臾便已成灰。江德忠终于没有忍住,好奇地问:“殿下何时与他在一起了?” 齐光说道:“一年前。”顿了下,她又说道:“过去之事也无需再提。” 江德忠明白齐光的意思,遂点了点头。 此时,齐光又说道:“接下来阿弟恐怕会有些忙了……” 江德忠一听,怔了怔,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齐光轻描淡写地道:“大魏的人来京了。” . 议事殿。 齐轩与一众朝臣正在上早朝。齐轩端坐在龙椅上,仔细地听着底下朝臣的启奏,一切与以往并无什么不一样。直到快下早朝时,齐轩的心腹忽然从议事殿后方匆匆走出,压低声音在齐轩耳边说了几句。 具体说了什么,周围的朝臣都听不到,只能见到齐轩的面色变了变。 之后,心腹离开。 片刻后,只听门边的内侍高唱—— “大魏使者到。” 约摸有七八人从殿外走进,皆穿着大魏特有的服饰,领头之人穿着墨蓝华服,上前数步后,跪拜道:“大魏顾山叩见大周皇帝,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陛下。” 齐轩打量着顾山,说:“顾使者远道而来,想必是为了你们六皇子一事。” 顾山说道:“陛下英明,二十年之约已到,在下此回前来便是接回六皇子殿下,还望陛下恩准。” 齐轩爽快地道:“既然二十年之约已到,寡人自不会毁约。”说罢,齐轩吩咐道:“周卿。” 周穆清出列。 齐轩说:“便由你带大魏使者前去皇子府。” 周穆清应声。 . 齐轩走进挽月宫。 他没有让宫人出声,而是独自一人无声走进。齐光站在画案前,手执羊毫,蘸墨一挥,不过寥寥数笔,一座巍峨高耸的青山已成,再添几笔,峰间小河,一叶扁舟,青衫人立于舟头,有风轻拂,似是将要乘风而去。 齐光落完最后一笔。 齐轩拍掌道:“于画功上,寡人远远不及阿姊。很久以前,宫中的张画师曾说过倘若阿姊能虔诚修行,不出十年必能达到大成之境。此话如今看来,果真不假,张画师看人的眼光是极准的。这幅随意之作,足以见证阿姊的画功与心境。” 齐光道:“哦?心境?” 齐轩微笑道:“阿姊在外游历一年,心胸变得宽广,与一年前的你有了不少变化。” 齐光淡淡地道:“心境倒谈不上,阿弟也说是随意之作,我这不过是兴致来了,信手作画罢了。”顿了下,她看向齐轩,说道:“不过人会变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今日的我必然不可能会是昨日的我。” 她提起羊毫,又在宣纸上添了一笔。 “阿弟可有觉得画中人的背影似曾相识?” 齐轩仔细打量,忽然笑了声,却也没有回答齐光的问题,反而说道:“那一日的洗尘宴上,来的皆是如今我朝的青年才俊,阿姊可有入得了眼的?” 齐光说:“回宫后,我夜里时常睡不着。每次一睡不着,我便起身作画。这些时日以来,画作已经堆满一个箱笼,每次都是信手乱画,也不知要画什么,可每次画出来后,画纸上都有一个青衫人。虽没有正脸,但没由来的,见到这一抹画中背影,心也安了。” 齐轩的眸色微变。 他又道:“司家的长子是今年的状元郎,年方二十八,相貌俊朗,放在人群中亦是鹤立鸡群。” 齐光说:“昨天夜里我还做了个梦……” …… 一直侯在一旁的江德忠不由咽了口唾沫,悄悄地打量下齐光和齐轩,又不禁有些头疼。齐家的两姊弟都顽固得跟头牛似的,你一言我一语的,明明是各自说各自的,也明白对方的意思,可偏偏还说得起兴,这该如何收场呀。若是新帝一动怒,公主又该如何是好?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啼哭响起。 正在说话的齐光话音一顿。 奶娘抱来了菀菀。 齐光接过,柔声地哄了又哄,很快的,菀菀便停止了哭声。一双眼睛哭得湿漉漉的,亮晶晶的。齐光拭去她的泪珠子,说:“娘在呢,以后没见到阿娘,也不要哭,娘就在你身边,很快就会过来了。” 菀菀似懂非懂的,眼睛眨巴着。 似是想到什么,齐光挪了几步,靠近齐轩。 她说道:“菀菀,这是皇叔。” 齐光与齐轩是兄妹,相貌自然有几分相似。菀菀一见到齐轩,竟是哇的一声,笑开了,笑声软糯得让人心软。 齐轩的后宫中还不曾有人孕育过娃娃,这是他头一回见到鲜活的娃娃。 尤其是这女娃娃眼睛黑溜溜的,干净又纯粹,如同高山之上的雪水,不粘一丝一毫的杂质,看到她笑哈哈的,齐轩倏然间觉得心里头变得软乎乎的。 他无意识地便伸出了手。 齐光说:“菀菀,皇叔要抱你,不许闹皇叔,要乖乖的。” 菀菀也不怕生,到了齐轩的怀中,笑得更是欢腾。 齐轩的动作愈发小心翼翼,怀里的女孩儿这么小这么软,仿佛只要轻轻一捏便会成为碎片。菀菀挥舞着小胳膊,手掌拍到了齐轩的脸蛋上。 江德忠吓得倒吸了一口气。 未料齐轩丝毫也没有察觉,竟露出一副喜滋滋的模样来。 不说江德忠,就连周围从小侍候齐轩长大的宫人而已不曾见过他有这样的一面,登时皆是惊愕不已。他们竟不知陛下如此喜欢小娃娃! “她叫什么名字?” 齐光说:“小名菀菀。” “大名是什么?” 齐光说道:“还没起,原先想满月后再取的,但找不到好的名字,便想着等抓周后再取。” 齐轩又问:“跟谁姓?” “我和璟衡打算让她自己选,姓齐姓路都由她挑。” 话音落后,齐轩面色微沉。 “这是我们齐家的孩子,怎么可能姓路?你与他还未成亲,这自然是天家的孩子,得姓齐,一定得姓齐。” 菀菀听不懂齐轩说什么,只知咯咯地笑。 齐轩面色有所松缓,眼中浮起笑意:“菀菀,对不对?你是我们齐家的娃娃。皇叔给你封个公主好不好?”齐光此时也不由咋舌。 她……她当真没见过齐轩这副模样,这二十一年来都没有试过。 以前那个不吭一声且拘谨的齐轩,做了皇帝后变得威严而谨慎的齐轩,还有现在因为菀菀而变得慈祥和蔼的齐轩,他竟然有这么多面。 “……叔。” 齐轩愣住了。 齐光也愣住了。 菀菀似乎觉得两人的表情好玩,咯咯地笑着,又喊道:“叔。” 菀菀还差数日才满四个月,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喊人。齐光登时就恼了,这女儿连爹娘都没喊,竟然先喊叔了。她从齐轩怀中抱回菀菀,说:“菀菀乖,喊娘。” “叔。” “娘!” “叔。” 齐轩又从齐光怀中抱回菀菀,他道:“娘对你凶,不疼娘,疼叔。” 菀菀笑哈哈的。 “叔。” 齐轩被逗得哈哈大笑。 齐光无奈地道:“连爹娘都没喊过,就喊叔了,若是你爹知道了,还不被你气死。” 齐轩补充道:“气死你爹。” 菀菀又喊:“叔。” “菀菀真乖。”齐轩抱着菀菀都不愿意放手了,他对齐光说:“寡人今晚再抱回来。”说着,不等齐光拒绝,他抱上菀菀就离开了挽月宫。 ☆、第81章 不到五日,偌大的后宫便人人皆知当今皇帝极其喜欢女娃娃,连着数日,皇帝甚少去后宫,都去了挽月宫与平月公主用膳。 偶尔从挽月宫门前经过的人,都能听到里头的欢声笑语。 后宫妃嫔们见状,卯足了劲缠着皇帝也想生个女娃娃出来。第六日的时候,齐轩下了朝,批阅完了奏折,眼见天色将黑,他毫不犹豫地便摆驾挽月宫。 挽月宫的宫人如今已是习惯皇帝的到来,掐准了时间呈上晚膳。 桌案上摆了七八碟精致的菜肴,还有两三样糕点。内侍站在一旁布菜,而齐光坐在齐轩的身旁,默不作声地用饭,她吃得很专心,一口菜一口饭,不到片刻便吃了七八分饱。 反观齐轩却一直抱着菀菀,身前的碗筷也没怎么碰过。 “菀菀,再喊叔。” 菀菀这次却不理齐轩了,而是哇哇地大哭。齐轩急了,顿时手忙脚乱的,不知该做些什么。他学着齐光轻声哄她,可依然不见效。 此时,齐光搁下碗筷,淡淡地道:“菀菀是想爹了。” 说着,她又重新拾起碗筷,慢条斯理地咽下一块金丝卷。 齐轩沉默了会,却也没有说什么。菀菀哭得越来越大声,此时齐光终究是没有忍住,从齐轩怀中抱来菀菀,她说:“我出去哄一哄她。” 小半个时辰后,齐光从屋外回来。 屋里的齐轩已经不见了,江德忠低声说道:“公主您前脚刚出去,陛下后脚就离开了。” 齐光有些头疼。 她不由揉揉眉心,叹道:“功亏一篑。”菀菀一哭,她的心肝也跟着颤,她哭得越来越大声,她便也情难自禁。她问:“阿弟的表情如何?” 江德忠说道:“陛下一直面无表情。” 齐光说道:“看来果真只差最后一步了。” 江德忠看看周围,确认屋外也没有宫人后,才压低声音道:“他算得真准。” 齐光道:“璟衡毕竟跟了阿弟好几年。” 之前璟衡与她说阿弟尤其喜欢女娃娃时,她还颇有怀疑。没想到菀菀一出现,果然就如璟衡所说那般,他当真跟变了个人似的。 江德忠一直在菀菀耳边念叨“叔”字,念叨久了,没想到菀菀还真的记下来了。 这几日齐轩显然对路离有所改观,今日本是想着继续攻心,只要等他受不住主动和菀菀提起路离时,这计划便即将成功了,可当母亲的始终容易心软。 齐光揉揉眉心,又说道:“只能实行第二个法子了。” . 连这几日,齐轩极少踏足挽月宫。 宫里头的人也几乎没有怎么见到齐轩抱着菀菀的场景了,众人都不禁猜测发生了何事。挽月宫里的宫人心惊胆战的,一时半会也不知平月公主究竟是哪里得罪皇帝了。 宫人担忧的同时,齐光则悠哉游哉地抱着手炉半躺在贵妃榻上。 在她身边侍候的是碧菊。 齐光待碧菊格外和善,时常给她赏赐贵重的饰物以及新鲜的玩意。没几日碧菊对齐光便有了几分忠心,不像之前那般总是盯着她。 齐光看了一小会的书,慢声道:“碧菊,我饿了,去做梅花糕吧。” 碧菊应声。 小半个时辰后,她回来了,手中还有一叠梅花糕。齐光尝了一个,含笑道:“你手艺真不错,做得酸酸甜甜的。” 说着,她又将腕上的手镯褪了下来。 “赏你的。” 碧菊受宠若惊。 齐光又道:“说起来,这个镯子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刚好我今天在妆匣里见到了便拿出戴一戴,是当初周穆清送我的,在宫外的集市买的。” 此话一出,碧菊的手颤抖了下。 齐光含笑道:“不过如今我也不喜欢了,便赏你吧,虽然不是什么好玉,但是你的手腕白净,戴起来会很是好看。” 她又问:“碧菊,你今年多大了?” “回公主的话,奴婢今年二十了。” 齐光笑道:“还是如花的年龄,这个年龄也有心上人了吧。” 碧菊的脸一红,支支吾吾的。 齐光瞅了瞅她,说:“是周穆清?” 碧菊的脸愈发红了。 齐光此时却叹了声,说道:“倒是可惜了,周穆清是陛□边的宠臣,想进周家的贵女亦是数不胜数。以你的身份怕是想当妾侍也有些困难。” 碧菊抿住了唇瓣,看起来微微有些发白。 齐光的话音一转,又道:“不过,我却有一法子,可以令你嫁入周家。” 碧菊大惊失色,心中的激动却难以抑制,她结结巴巴地问:“什么?” 齐光微微一笑:“这就要看你愿不愿意配合我了。” . 月色正好,圆盘一样大的月亮高挂,整个皇宫像是披上了一层银辉,宁静而安详。宫中巡逻的侍卫偶尔也会停下脚步抬头赏月,不过御书房里的齐轩则无暇赏月。 临近年关,事情特别多。 奏折堆得像是小山一样高。 他已经连续批阅了两个时辰的奏折,御案上的茶水添了一回又一回。此时,有内侍进来,禀报道:“启禀陛下,平月公主求见。” 齐轩愣了下,眉头不由微蹙。 他转动着酸软的手腕,问:“只有平月公主?” “是的,只有平月公主一人。” 齐轩沉吟片刻,方道:“传。” 齐光进来时,齐轩正在喝茶。她看了眼御案上堆得如山的奏折,心中不禁有些感慨。皇帝的位置,果真还是阿弟坐比较好。只是当初如果不用这么激烈的法子,兴许他们姊弟俩也不会到如今的地步。 齐轩说:“阿姊,坐。” 齐光也没有客气,直接寻了一处直接坐下。有宫娥奉上新茶,齐光捧起茶杯,浅尝了几口,说道:“这茶不错。” 齐轩说:“阿姊若是喜欢,寡人这儿还有不少,等会便让宫人送到挽月宫。” “如此便先多谢阿弟了。”顿了下,齐光直接进入正题。 “我今日过来是有事想要与你说。”她看了眼周围的宫人,齐轩明了,他轻轻地点了下头,宫人们便悄无声息地离开御书房。 齐 光淡道:“那一日阿弟说的话,我也想了许久。洗尘宴那一日,大周的青年才俊齐聚一堂,他们虽丰神俊朗,但始终不得我意。不过倘若硬要从中挑一个的话,还 是……阿清吧。我与他始终是有情分在的,这些日子见到他,我也总会想起以前我与他相处的日子。我也仔细想过了,既然你不愿让我与璟衡在一块,我便退而求其 次。” 齐轩直勾勾地看着她。 半晌,他才出声说道:“阿姊的习惯仍然未变。” 齐光问:“哦?什么习惯?” 齐轩道:“阿清曾与寡人说过,阿姊的心中没有人可以走进,即便走进了时日一长阿姊便会厌倦。想来是当初先帝教导有误的缘故。” 齐光附和道:“是呀,母亲长年累月地给我灌输她的喜好与厌恶,如今我是想改也没法改了。只不过璟衡毕竟是菀菀的爹,他若是来了你便放他一条生路。” 齐轩看着她。 “这是阿姊愿意嫁给阿清的条件?” 齐光说:“算是吧。” 齐轩低笑一声:“好,寡人应承你。” . 周穆清很快便从齐轩口中得知此事。 他听后,诧异万分,一下朝便直奔挽月宫。他质问道:“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齐光瞥他一眼,慢吞吞地说道:“阿弟硬要我在满堂青年才俊中挑一个,我思来想去,不能挑璟衡,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你。毕竟你与我过去也是有情分在的。要与一个陌生的男子从头开始,我没有那个精力和耐心。” 退而求其次。 周穆清被这五字气得脑门青筋直冒,可是见到齐光这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却又忍住心中的怒气。 他道:“很好。” 齐光说道:“婚事有礼部负责,若有什么具体事宜需要做决定的由你做主便好了。” 他看了看她,半晌才从唇齿间蹦出一个“好”字。 等大婚后,她便会知道路离远远及不上他。如今这些琐碎的事情,他便先暂且忍下。她总有一日会后悔今日所说之话。 ☆、第82章 周穆清与平月公主的婚期定在了十二月初八。 周铮得知此事后,也只是长长了叹了声。不曾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成了这个样,只是儿子喜欢,他们当父母也不好反对,更何况这还是皇帝的赐婚。 周铮微微觉得压力有点大。 儿媳以前当过皇帝,自己又是她的臣子,以前在朝中抬头不见低头见,更何况自己还跟儿子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虽然现在已成定局,但一想到以后要日日在府中相见,他立马觉得头都大了。 周铮思来想去,还是另辟府邸,以后能不见就是不见。 如此一想,周铮所幸也行动起来,与周穆清说了声,便开始让人在四处寻找合适的屋宅,赶在平月公主嫁进来前将一切办妥了。 . 周穆清尽管心有愤懑,可一想到自己可以娶到齐光,心里头涌起来的更多的是快活。 他要娶她了。 是娶,而非成为她的附属。 她将要成为自己的妻子,成为他周穆清的人。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可抑制地浮起一丝喜悦,他想压制住它,可它依旧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的脸上。他头一回这么清晰地感受到,他是真心想娶她的,不管她心里有没有她,不管她与路离之间如何,也不管她还有个女儿,他甚至在心中告诉自己。 齐光是特别的。 她曾经是一国之君,虽然仅仅是曾经,但是毕竟是当过皇帝的女人,他不能用过往对女子的束缚去要求她。她是与众不同的。他可以娶到一个曾经是皇帝的女人,他应该高兴才对。 是了,他该高高兴兴的。 他搓着手,在地上踱步。 明明是寒冷的腊月,可他竟不觉一丝冷冻,心中像是有一把火,在熊熊地燃烧,在热烈而又激情地呼喊着,他要娶齐光了。 离婚期还有两日的时候,周穆清始终没有忍住。 依照规矩,成婚前,新郎官是不能与新娘子相见的。他知道这一点,可是他还是想去见见齐光。齐轩给予了他在宫中极大的特权,他在这偌大的皇宫里甚至可以打横走。 他没有理会宫人奇异的目光,关明正大地站在挽月宫前。 他说道:“我要见平月公主。” 宫人愣了愣,而此时江德忠的声音传来,“殿下说了,以后周尚书来了,不必通报。”宫人们应了声,纷纷侧过身子,让周穆清通行。 江德忠脸上堆着笑容。 “驸马爷,这边请,公主在偏阁里用晚膳。” 他笑容可掬,仿佛真心真意将他当作姑爷,没有半点的虚情假意。周穆清心中冷不丁的有了一丝满足,他心想,她身边的人喊他驸马爷,想来她也是认命了,是真的想嫁给他了。 他的面上也堆起了满意的笑容。 “劳烦江公公了。” 江德忠说道:“驸马爷不必客气,公主吩咐了,以后都是一家人。” 说着,江德忠引领着周穆清到了偏阁。无需江德忠多说,周穆清便闲庭散步一般迈入偏阁,如同过往数年一样。只不过彼时的齐光还是一国之君,而他不过是入幕之宾。 如今他们的身份却不一样了。 周穆清步子迈得大了些,穿过几层纱帘,他见到齐光坐在饭桌前懒洋洋地用着晚膳,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胃口。而她身后站了一个宫娥,正在布菜。 那宫娥抬眼看了他一下,眼神有些躲闪。 周穆清注意到了。 是那天在洗尘宴上穿了他送给齐光的衣裳的宫娥,至于叫什么名字,他也不曾留心过。此时,他给宫娥使了个眼色,宫娥竟满脸绯红。 周穆清顿时有几分不悦。 这宫娥怎地如此不会看眼色,他方才分明是让她离去,好让他与齐光独处。可她却纹丝不动,像是怀春少女一般。 就在这时,齐光抬起眼,她对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依旧是不咸不淡的。 “你来了。” 说着,齐光又吩咐道:“碧菊,你退下。” 碧菊应声,离开之前又悄悄地打量了周穆清一眼,耳根子红得如同火烧云。周穆清没有在意,而是笑吟吟地走到齐光身边,径自坐下后,他说道:“你这宫娥好生不懂礼仪。” 齐光淡淡地道:“阿弟给我挑的,她唤作碧菊,碧色的碧,秋菊的菊,此名也颇有意境。” 他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区区一个宫娥罢了。” 齐光笑了笑,没有多说。 周穆清见状,给她夹了菜,神色平和,仿佛那一日她激怒他的话不曾说过一般。他道:“还有两日我们便要成亲了。” 见齐光吃下他所夹的菜,他眉眼间添了一份笑意。 “我会待菀菀如亲生女儿,即便以后你生了我们周家的嫡子嫡女,我亦不会亏待她。” 齐光却说:“有她的皇舅在,没有人敢亏待她。” 周穆清叹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用这种语气与我说话么?” 她眨眨眼,道:“我一直都是这种语气。” 周穆清又叹一声。 看来只能成亲后再慢慢让她改了。 . 两日后,正是平月公主与周穆清的大婚。 大婚那一日,是个下雪天。 飞絮小雪洋洋洒洒地落下,不到两个时辰,天地间便成了一片雪白。周穆清穿着一袭火红的新郎官喜袍,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地驶入皇城。 今日,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大周国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兵部尚书,将要迎娶皇帝认的义姐,平月公主。 尽管知道平月公主实际上是真真正正的皇家公主的人极少,可她仍旧是皇帝所宠爱的公主。 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迎娶一朝公主,妹妹又是一国之后,这天下间又有谁能比得过他?即便是路离也不可以,他为了儿女私情选择了齐光,放弃了大好前程,如今的他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罪犯。 他比不上他。 思及此,马驹上的周穆清笑得愈发肆意张扬。 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是他人生最风光的一天。 迎亲队伍经过食香楼时,二楼的窗边有一抹墨蓝身影轻轻地哼了声。明青擦擦额上的冷汗,笑哈哈地说:“公子无需动怒。” 墨蓝身影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我自是不会动怒。” 明青又擦擦冷汗,不会动怒?公子您额头的青筋都快能打结了! 此时,墨蓝身影又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明青正色道:“回公子的话,一切都依照夫人吩咐去做了。为保万无一失,我还在其他地方加派了人手。” “很好,马车也备好了?” “是的,就在郊外的树林。今天京城里有喜事,守卫也放松了警惕。” 听到此处,墨蓝身影又说:“喜事?很快就不是了。” . 却说此时,周穆清已经入了宫城。 为表隆重,今日平月公主与周穆清的大婚乃由皇帝亲自主婚,大婚即将在平日文武百官上朝的议事殿举行。他们的婚事将会在京城所有权贵的见证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 周穆清太高兴了,见到新娘子缓步踏来时,他的心肝几乎是重重地跳了好几下。 只不过高兴归高兴,他仍旧没有忘记一事。 他当真众人的面轻轻地唤了一声。 “平月?” 红盖头下的齐光轻轻地应了声。 认出是齐光的声音后,他方彻彻底底地放心了。接下来便由齐轩主婚,一切都进行地十分顺利。拜堂结束后,齐光坐上十二人抬的喜轿出了皇宫,前头骑马行走的是周穆清,铜鼓唢呐一并奏起,欢天喜地的驶向周府。 原先齐轩是打算新造一座府邸,作为齐光与周穆清的新府,只是齐光却拒绝了。这些小事齐轩自然不会与齐光计较,便索性都依了她的意思,仅仅是扩大了周府的面积。 周府里摆了流水席。 周穆清在外敬酒。 齐光便在侍婢的搀扶下进了喜房,然后她屏退了周遭的侍婢。她掀开红盖头,面上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我糊涂了(┳_┳)把舅舅和叔叔弄混了,等后台的章节网审结束后我再修改过来,另外谢谢指出错误的读者~\(≧▽≦)/~么么哒 ☆、第83章 周穆清喝的酒不多,众人知道娶的是当今圣上的义姐平月公主,自然也不敢多加阻拦,意思意思地浅尝几口便放行了。周穆清知道齐光不喜欢酒气,走去喜房前,还漱了口,让侍婢往新郎喜袍上熏了齐光钟爱的苏合香。一切毕,周穆清大步走向喜房。 喜房外候了一整排的侍婢和宫娥。 见到众人都侯在外头,周穆清不由蹙眉。 “怎地都不在里面侍候公主?” 一 侍婢回道:“公主喜静,赶了奴婢们出来。”这个侍婢是周府里头的人,从小就开始侍候周穆清的,原以为周穆清摆脱了光雍帝后,她便有机会成为周穆清的通房, 不曾想到一转眼,却又来了个劳什子平月公主。侍婢平日里颇得周穆清宠爱,此时说话的语气难免添了几分娇嗔般的埋怨。 言语下不外乎是说,公子您瞧公主刁蛮任性得很呢。不过是皇帝认回来的义姐,又不是真正的公主摆什么架子!当初光雍帝来周府时也不过是驱散所有的侍婢。 周穆清听出侍婢言下之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想到在里面的齐光听得到外头的说话,他道:“公主是周家的当家主母,尔等岂敢以言语不敬?拖出去杖责二十。” 说着,他又怕齐光听不到,提高声音道:“另外公主既然喜静,你们便好生静着,都退一边去,不许进来。” 周穆清心想齐光心里头定是不甘愿的,所以才会将所有人都赶了出来。 她始终是个要面子的人。 这样的颜面他还是给得起的。 说罢,周穆清一撩喜袍,跨过门槛。 案上烧着一对龙凤烛,艳红的颜色,火焰滋滋地燃烧。喜榻上新娘子坐姿端正,腿上的双手微微绞着,似乎有些紧张。 他一进来见到的便是一幅这样的场景。 他属意了许久的意中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喜塌上,等着他掀起红盖头。他的面上露出一丝他自己也预料不到的笑容,心里头的满足让他情不自禁地靠近新娘子。 良久,他也不曾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他发现新娘子的呼吸有些急促时,他方微微一笑,用着他也不曾预料到的温柔声音,说道:“阿玥,我斟了交杯酒便过来。” 他一直想喊她一声阿玥,盼了许久,如今总算盼到了。 他斟满两杯酒,搁在端盘上,一起捧到榻上。 榻上还有一把喜杆。 新娘子的呼吸愈发急促。 周穆清唇上的笑意愈发地多,他握起了喜杆,挑开了红盖头。 烛光莹莹,他面上的笑容登时僵住。 . 与此同时。 京城郊外。 一片白茫茫中,出现了一道玄色的身影。冬风凛凛,偶然间吹起玄色的斗篷,露出一抹火红的颜色,尽管夜色黑沉,可火红的蜀锦流光依旧熠熠生辉。 一株梅树下听了一辆宽大的马车。 马车旁站了一个穿着墨蓝锦袍的公子,天寒地冻,他却连斗篷披风也不曾穿上,见到眼前匆匆而来的人,他眼中有笑意掠过。 他一手递过手炉,一手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扶她上了马车。 他凑前身子,替她拂去肩上的白雪。 马车里摆了炭盆,烘得马车中暖如春日。齐光脱下玄色披风,与路离道:“时间算得刚刚好,此时周穆清应该发现了李代桃僵之事,等江德忠抱了菀菀过来,我们便立刻启程。” “船在码头也备好了,皇帝的暗哨明哨亦已查清,另外一边我也遣了一对与我们身形相似的夫妻往南边走,以此掩人耳目。菀菀那边我却也担心江德忠一人,让明青带了几个暗卫前往接送。” 齐光说:“璟衡考虑周详,我向来都是放心的。等坐上了船,我们先寻一个暖一点的地方住上一头半月,等天气回暖了再走远一些。天气太冷,我怕菀菀受不住。如今若非出了阿弟这个意外,我也不愿拿菀菀到海上冒险。” 说着,齐光却见路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炭盆里噼啪地发出一声。 他忽然轻叹一声,揽过她的腰肢,说道:“当真便宜周穆清了,你这样的新娘装扮连我也不曾见过,却被他先瞧到了。”什么都让他抢先了,好不甘心呀。 齐光岂会不知他的语气中的不甘。 她低低一笑,主动送上红唇,破天荒地的说道:“可璟衡却是我头一回入了我心的人,是我女儿的父亲,是我齐光的夫婿,等我们在海外安定下来后,我们再正式拜堂。”她蓦然压低声音,“……还有洞房花烛。” 她的声音清丽,刻意压低的嗓音则带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像是一根轻飘飘的鹅毛落到他的心坎上,轻轻地一挠,直让他口干舌燥。 她又说:“璟衡,数月未见,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她再次主动送上红唇。 两人耳鬓厮磨一番,直到气喘吁吁时方松开了对方。此时此刻,路离心中不满与嫉妒早已消散。齐光低低一笑,心想自己哄人果真还是很有一套的。 用在璟衡身上,是百试百灵。 似是想起什么,齐光又感慨地道:“我与阿弟乃同胞而出,没想到到最后却是你比我更了解他。这一次的哑巴亏周穆清恐怕不吃也得吃了。” 路离说道:“陛下是要面子的人,虽说只是名义上的义姐,但只要打上皇家的烙印,便是皇家的人。你李代桃僵地逃婚了,不仅仅是欺君,而且还打了皇帝的脸面。只要有人晓得真相,丢的无疑是皇家的脸,而你的阿弟不会任何人丢皇家的脸面。” 为了一口气,他宁愿谋反也不愿相信齐光。如今他成了皇帝,也更看重自己的颜面了。 这个哑巴亏,周穆清应得的。 路离在心中冷哼一声。 . 碧菊吓坏了。 她统共见过周穆清五次,每一次都是远远地看着。而每一次他都是笑容可掬的模样,仿佛他从来都不会生气。有一回她听跟她同时进宫的好姐妹说,她奉茶时不小心倒了他一身,他非但没有怪罪,而且还温声与她说,不要紧。 至此,碧菊便知周穆清是个极好的人。 她也曾做过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梦中的情郎便是周穆清那般的模样。 可她却不曾想到永远都是笑着的周郎会有如此可怕的表情,屋里能砸的都砸了,就连案上寓意夫妻长久的龙凤烛也熄灭了,他狠狠地盯着她,使劲地掰断龙凤烛。 乌皮的云靴踩烂了红蜡,像是在发泄什么似的。 她吓得浑身都在颤抖。 屋外的侍婢想进来,却被他怒声喝停。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她,冰冷的手像是水蛇一般,滑上她的脖颈,然后紧紧地缠住。 她艰苦地道:“大……大人……” “说!她去哪里了?” 碧菊说:“我……我不知,公主让我留在这里后就从窗边走了。有人在外面接应。” 他终于松开了手。 碧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的眼神冷得像是腊月冰谭,云靴再次踩上红烛,他咬牙道:“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离开这里。”说罢,他大步离去,道:“备马。” 她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他! 数年前,她毁他仕途,让他成为帝姬的玩物。 如今,她竟然用一个如此卑贱的宫娥来当他周穆清的正妻?齐光这个女人简直没有心,竟冷如斯,置他的颜面于烂泥! 她甚至不曾掩饰,就这般□□裸地践踏。 他满腔深情到头来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笑话! 从宫中出来后,周穆清的脸色冷如冰霜。 ……他早该想到的。 她不可能这么温顺就嫁给他,她肯定藏有后招的。这便是她的后招,让他吃了一个天大的哑巴亏!她算准了皇帝的反应,让他不吃也得吃。 “公子,这……这该如何是好?” “去江德忠的住处!” ☆、第84章 夜,极黑。 地处京城最中心的一处宅邸里,安静得不可思议。地上血淋淋的,东倒西歪地躺了七八具尸首,有不少是一刀毙命。 周穆清带着随从闯入的时候,入目之处便是一片血腥。 他惊呆了。 但是很快的,他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他命令道:“搜!把府邸里的活口都搜出来!” “是!” 片刻后,随从禀报道:“府邸里一个人也没有。” 周穆清听罢,沉吟片刻,他忽然蹲□子,开始细细打量地上的尸首。这座宅邸是齐光还是皇帝的时候赐给江德忠的,当时他正得盛宠,宅邸里的不少事都经了他的手。 而地上的这几具尸首有一刀毙命的,也有经历了一番惨烈的打斗。 看起来并不像是江德忠府邸里的人。 此时,又有随从前来禀报。 “禀告大人,府中值钱的物什都不见了。”顿了下,随从猜测道:“兴许是遭遇了劫财的……” 周穆清缓缓地从地上站起。 他冷笑道:“此处封锁起来。” 随从问:“那……那还要去追……” 周穆清说道:“不必追,她自会回来。” 想要釜底抽薪? 没想到天助他也,虽不知究竟是谁插了一手,但……齐光是不会再逃了。 . 与此同时,京城郊外的齐光额上开始冒出了热汗,连向来镇定自如的路离也不禁面有怪色。夫妻俩互望一眼,皆在对方眼中见到了担忧。 齐光说:“比原先预料的时辰晚了一刻钟。” 路离安慰齐光。 “许是雪天路难行。” 齐光道:“江德忠应该没有露出马脚才对,我原想着他侍候我这么久了,留他一人在京城也不好。难保阿弟不会迁怒于他。这几日他府邸里已经悄悄地遣散仆役,该收拾的也收拾好了,也如你所说那般避开了阿弟的耳目,已经是万无一失了。” 路离心中虽有担忧,但也不想齐光担心。他掀开车帘,吩咐道:“阿甲。” 一道黑影自雪地中窜出。 “卑职在。” “顷刻前去打探,看看明青他们出了什么事。” 阿甲正要应声。 两道人影逐渐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伤痕累累的明青扶着面色煞白的江德忠一步一步地走前。到马车前,明青倏地跪下。 “属下无能,魏人夺走了小姐。” 齐光面色大变,“什么?” 路离稳住心神,问:“发生了何事?” 回答的是江德忠,他哆嗦着嘴唇,说道:“奴才依照公主的计划,在公主上轿时抱走了菀菀。未料一出宫就遇到了五六个武功高强的杀手,虽有暗卫相助,但奴才抱着公主逃离后不久又遇到另外一拨。” 此时,明青开口说:“属下拼尽全力,未能保全小姐。敌方人多势众,抢了小姐后就放了我们。” 齐光稳住心神,可一张脸仍然止不住地发白。 她死死地握住拳头,问:“你们是如何知道是魏人抢走了菀菀?” 江德忠说道:“对方似乎有意留下线索,临走时用了大魏的语言在交谈,而且明明可以杀了我们灭口,最后却放了我们。” 明青看了路离一眼。 齐光此时也看向路离。 路离面色极其不好看,良久,他才道:“此事不能全怪你,阿甲,先带明青与江德忠去疗伤。”待他们一离开,路离扶住了齐光的手臂。 只见齐光咬牙道:“璟衡,我不想再逃了。” 打从她的皇位被夺,她先是逃离京城,躲避阿弟,后来又因为云臻的事情,开始躲避大魏的杀手,如今又与大魏的人牵扯上关系。 这一年多以来,她一直在逃逃逃! 而此刻,她不想再逃了! 她要夺回自己的孩子! 她不能让菀菀落到魏人的手中! 路离的手滑下她的手臂,与她十指相扣。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好。”他也不愿意再逃了,如今都欺负到他们头上,再逃也不像话了。 . 平月公主与周穆清大婚后的第二日,京城里就传出了两个消息。 一是平月公主当夜暴毙,二是大魏使者带着六皇子重返京城,说六皇子是假的。 两个消息足以震惊京城,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众人都惊诧不已,一来替平月公主惋惜,二来感叹在皇子府里活了二十多年的六皇子竟然是个冒充的! 齐轩并没有反对周穆清的做法。 齐光逃婚这一点已经让他足够头疼了,如今大魏的使者又折回来了。他揉揉眉心,叹了声。御书房里的内侍见状,悄悄地奉上一杯温茶。 “陛下,太医说此茶能静心凝神。” 齐轩又揉揉眉心,说道:“现在寡人喝什么都不能静心。” 个个都是不省心的。 临近年关,朝事本就繁忙,如今又闹出这样的两桩事情来。齐光那桩算是家事,可以慢慢解决。反倒是大魏的那一桩难办。 这几年大魏战火不断,如今停了战火,大魏出现了数位有大才之人,竟令得大魏与周遭小国交好。其他小国虽小,但联合起来却不容小觑。 原 本经历了战火后的大魏已不能与大周相抗,他们大周只要派兵征战,无需五年,定能让大魏俯首称臣。可毕竟打仗劳民伤财,所以齐轩也一直按捺住了。如今大魏与 周遭小国联合起来,已然是不可小觑,想要攻破大魏,也没有那般容易了,倘若真的派兵,也必然是一场硬仗,于是齐轩也歇了这个心思。 所以大魏使者过来的时候,他也客客气气地让人送了六皇子回去。 然而现在他们却跑来说,六皇子是假的。 齐轩很头疼。 六皇子是真是假,他难以分辨,在大周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六皇子,一直在皇子府里闭门不出,又有谁知道他是真是假?兴许刚送过来的时候就是假的呢? 只是大魏使者信誓旦旦,齐轩也不好说什么。 尤其是齐轩收到大魏的消息。 因为这几年的战火与内斗,大魏的皇子就死剩两个,一个是十二皇子,另外一个是远在大周当人质的六皇子。也就是说,若十二皇子有个万一,大魏未来的皇帝身份便落在六皇子身上。 真六皇子在大周不见了,是他们大周的职责,若当真在大周把大魏未来的皇帝给弄不见了,这场硬仗定是必不可少了。 于是齐轩应承了会倾尽全力尽快寻回真正的六皇子。 他叹了声。 此时,有内侍进来,禀报道:“陛下,周大人求见。” 齐轩说:“让他进来。” “是。” 须臾,周穆清大步迈进。不等周穆清行礼,齐轩就说道:“平月公主一事,你做得很好。此事,是阿姊做得过分,待过一阵子,寡人再为你挑佳妇。” 此话,显然是在偏袒齐光了。 逃婚一事皇帝就这么算了,也不曾提过要找回齐光,言语间虽有责怪齐光,但终究还是不忍心责罚。这个哑巴亏,他是吃定了。 周穆清心中百转千回。 他没有做任何反抗,坦然便接受了皇帝的话。 他说道:“陛下,微臣是为了大魏六皇子的一事而来。陛下可曾经记得前几年公主曾经去探望过六皇子?兴许真假六皇子一事,公主会知道一二。” 齐轩道:“阿清说得有理。” 兴许阿姊当真会知道一二。几年前的阿姊见到稍微好看些的男子便想着抢回宫里,六皇子那天他见过了,相貌平平,说不定阿姊耍了什么手段将人给换了。以阿姊的性子,未必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好比如这次的婚事,李代桃僵不就做得相当娴熟么? 原本想着看在菀菀的份上,他也不和路离计较以前的事情。再逼着齐光,姐弟情分估摸也到此为止了。虽然委屈了周家,但到时候给周家补偿便是。 只不过如今事关大魏的六皇子,还是得派人找回齐光。 “来人!” 然而就在此时,齐轩的心腹走进,禀报道:“陛下,公主回来了,还有……还有路离。” 齐轩一怔。 周穆清的眸色登时变深,袖下的拳头紧紧地握起。 很好,送上门来了! 这次来了就别想着离开了! ☆、第85章 齐光与路离走进御书房。 齐光穿着鹅黄的齐胸襦裙,乌发绾髻,髻上独有一根含珠玉簪,身上一丁点的饰物也没有。可尽管如此,这样的齐光却有一种温婉的气质。 这是周穆清从未见过的。 他印象中的齐光即便是一身布衣,可她骨子里依旧有一种肆意张扬,那是上位者才有的高高在上。而如今站在路离身边的齐光,她身上似乎有一种柔和的光芒。 她就这般静静地站着,与她身边的路离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绝配。 明明是她逃婚了,明明路离还是个背叛皇帝的人,可他们俩此时此刻竟丝毫紧张也没有,面上是如此的从容不迫,仿佛即将要面对的不是大事,而不过是赏花踏春的雅事。 周穆清面上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愤恨。 他们怎么可以如此?怎么可以! 齐光对不起他,她羞辱了他!她怎么能这般堂而皇之地带着奸夫出现在他面前! 而此时,路离向齐轩行了一礼。 “璟衡拜见陛下,愿陛下万福金安。” 齐光没有动,她站在路离身边,等着路离行礼。直到路离行礼毕,一直安安静静的她蓦然弯眉一笑,她上前数步,直接走到齐轩身边。 几个内侍你看我我看你的,一时间竟不知要不要阻止齐光的举动。 齐轩摆摆手。 屋里的内侍和宫人都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唯独周穆清还站在一旁,他没有盯着齐光,而是紧紧地盯着路离。路离仿若未见,面上噙着一丝笑容,温柔地看着齐光。 齐光笑吟吟地道:“阿弟,我回来了。” 她的语气是如此的轻松,是如此的轻描淡写,几乎要让齐轩以为他的阿姊不过是出去游玩了一圈,而非逃婚了还顺带塞了个宫娥给周穆清。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兴许是齐光的笑容太过温和,她眼里的神情又太过热烈,以至于让齐轩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先帝还是皇后,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他们姐弟相亲相爱,是世间最亲的亲人。 齐轩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之后他眯起眼,威严地道:“平月,你可知你做了什么?” 齐 光说道:“阿弟,平月已经暴毙了,我是齐玥。”她自个儿搬了张椅子坐下,又说道:“阿弟,你也是知道我们齐家人是容不得背叛的。阿清背叛了我,此回便算是 我对他小小的报复。如今众人皆知平月公主已经暴毙,此事于他而言也无伤大雅,大不了你再赐他一门婚事,大周贵女众多,依我看沈家的嫡女便不错,林家的也甚 好。” 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落在周穆清的眼底,着实让他心头的火气咻咻咻地冒出。 什么叫无伤大雅? 她这般羞辱他还叫无伤大雅? “陛下……”周穆清似乎想说什么。 齐光打断了。 “阿清,我说得不对么?你险些害我下了黄泉,我不过虚晃一招,又有何不对?我又何曾伤害过你的性命?你呀,性子太傲,有时候总看不见其他人。”说着,不给周穆清说话的机会,齐光便笑吟吟地与齐轩道:“阿弟,此回我与璟衡回来,是为了解决你眼前所忧之事。” 话音一顿,她的目光看向了路离。 齐轩瞬间了然。 “你是想寡人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齐光笑吟吟地道:“还是阿弟懂我!” 齐轩问:“真正的六皇子在哪儿?” 路离终于开口说道:“给璟衡三日时间,璟衡定能给大魏使者一个交待。” 齐轩又问:“你有把握找得出六皇子?” 路离颔首。 齐光道:“阿弟,璟衡定有把握找得出六皇子,正好将功赎罪。阿弟觉得如何?能解此刻燃眉之急,又无需烦恼周魏两国的交好,一举两得呢。” 她与路离对视一笑。 周穆清的眉头却蹙起来了。 他在齐光身边待了数年,岂会不知她哄男人格外有一套。只是他却不曾想到有朝一日她为了路离,会对齐轩也用上这一套。 语气的末尾带了一丝娇嗔,是个男人便难以抵挡。 更何况对齐光本就有愧疚的齐轩。 周穆清的脸色沉了下来。 . 周府。 平月公主的暴毙让周府一夕之间从红灯笼高挂变成了一片缟素,晓得真相的人极少。只不过近几日周穆清脸色阴沉,周府里的侍婢仆役都以为周穆清在怀念暴毙的平月公主。 只有周穆清自己才知道他愤怒得想要将一切可以砸碎的东西通通砸了。 可他不能。 卑贱的宫娥死了,他还得人前人后做足戏份,不能给其他人落下把柄,慕容家对周家一直虎视眈眈着。 他在长廊里踱步。 步伐很急。 他心中是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一想到那一日齐光温顺地站在路离身边,那样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他心中就止不住地暴躁,来来去去就浮起几个字——凭什么! 他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如今三日之期将到,他要看看路离要拿什么给皇帝交待。 此时,周穆清的心腹匆匆而来。 周穆清问:“查出来了?” 心腹道:“那一日的杀手是大魏派来的。” 周穆清一听,不由怔了怔。 大魏派来的杀手为何会与江德忠扯上关系? 这几日齐光留在宫中,极少离开挽月宫,甚至连菀菀也说感染风寒。宫里的人连菀菀的面也见不上。周穆清下意识地觉得菀菀已经不在大周了。 可他想不通大魏为何要抓走菀菀,又为何会与江德忠扯上关系? 电光火石之间,周穆清的瞳眸一紧。 他吩咐道:“立马前往香郡,查清苏家的底细。” . 三日之期一到。 路离与齐光重新出现在御书房中。 齐轩看了路离一眼,眸色微深。 “六皇子在何处?” 话音落后,路离轻咳一声。此时,一抹月牙白的身影出现在齐轩面前。齐轩缓缓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只见男子眉眼间一派风光月霁,颀长的身形,倒也称得上是一方人物。 只不过…… 齐轩眯起眼。 这人倒是有几分眼熟。 六皇子行了半礼,“容峥拜见大周皇帝。” 齐光重咳数声,说道:“阿弟,此事说来,错在于我。当初我见容峥秀色可餐,便动了心思。岂料容峥也倾慕于我,我便顺着他的心意将他从皇子府里带出来,并在万州香郡给他找了一户人家,坐实了他的身世,然后将他留在了南风轩。” 听到此话,齐轩总算想起来了。 他见过这个男子的。 对,就是在当初齐光的南风轩里,那次狩猎时,齐光也有带上他,姓苏,双名承宇。 齐光又道:“我原先想着大魏如此乱,估摸也不会寻回六皇子了,不曾想到世事难料,大魏会落得如此境地,还这么着急地找回六皇子。”她轻咳一声,声音软了下来。 “阿弟,此事便这么算了,好么?横竖我也碰过六皇子,如今我也有了璟衡,便就这样算了吧。” 齐轩叹道:“果真是你做的好事。不过真正的六皇子已经寻回,此事便算了,下不为例。” 苏承宇敛眉,忽道:“陛下,容峥有一不情之请。” “说罢。” 苏承宇道:“容峥在大周与路离相识一场,此番回大魏,还请陛下让路离相送。” 齐轩毫不犹豫便应承了。 莫说相送,他直接想把路离送到大魏了。看在齐光的份上,他虽然决定不责罚他了,但始终看着碍眼。 齐光说道:“阿弟,我也去送送承宇吧,好歹也是相识一场。此番承宇回了大魏,想来以后都不会回来了。我送到大周边境,便与璟衡回宫。” 齐轩瞅着她。 “即便寡人不应承,你也会偷偷跑去。” 齐光眉开眼笑地道:“阿弟果真懂我。” “罢了罢了,要去便去。” . 当天,齐轩便当着大魏使者的面交还了真正的六皇子。顾山打量着苏承宇,他没有说任何话,但从他表情看来,也没有否认他不是六皇子。 翌日一大早,顾山再次从京城启程,前往大魏。 明面上同行的有苏承宇,齐光,还有路离。 而与此同时,另外一条小路上,明青带着江德忠以及若干人等也悄悄地离开了京城,迅速往大周边境赶去。 直到离开了京城有数千里后,齐光才稍微松了口气。 不曾想到此事竟如此顺利。 路离拍拍齐光的手,说道:“再过半月,便能抵达大魏边境。” 齐光叹了声。 “原想着可以摆脱皇家的身份,没想到最后还是绕了进来。你不想当六皇子,最终还是逼不得已要当。” 路离道:“他们手中有菀菀,看样子是定要逼我回去才罢休。想来云臻已向他们告密,不然他们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发现了。” 提起云臻,路离蹙蹙眉。 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 齐光又道:“不过知道云臻在,倒也放心了些。起码菀菀现在是安全的。此回还多亏了承宇,若非有他,也不能瞒天过海。” 路离道:“此回的确是多亏了承宇,我们也算欠他一个人情。” 若是齐轩知道路离才是真正的六皇子,定然不会放他离去。堂堂他国皇子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当过细作,还当过一朝重臣,知道这么多事情,不灭口便已算不错,又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松放他离去? 只是等他们到了大魏,正所谓山高皇帝远,更何况还是他国的地盘,到时候齐轩也无可奈何。 路离握住她的手。 他问:“你跟我到大魏,当真不后悔?到了大魏你便是无亲无故……” 齐光反握住他的手,含笑道:“我岂会无亲无故,璟衡是我夫婿,菀菀是我的女儿,有你们在的地方便是吾乡,大魏再乱我也不怕,璟衡,你何时见我怕过?” 路离眉眼间有笑意浮起。 他说道:“待我们救回菀菀,了结大魏琐事后,我们便寻一处桃源之地避世。” “好。” ☆、第86章 听到心腹的禀报,周穆清的脸色变了又变。 苏承宇根本不是什么六皇子。 他不过是苏家的养子而已!那么……为何大魏的使者不拆穿? 周穆清咬牙。 这个答案再显而易见不过!真正的六皇子是路离!是路离!若六皇子是他的话,这些时日以来的事情刚好能解释得通。大魏的杀手不是冲着江德忠,更不是冲着菀菀而来,是冲着路离而来的。 他们在逼路离回去! 路离才是容峥! 这一点,齐光必然也是知道的! 心腹问:“公子,此事可要禀报陛下?” 周穆清再次咬牙。 “报!自然要报!”皇帝看在齐光的份上原谅了路离,如今若是知道了,定会对路离恨之入骨,即便追不上路离与齐光了,可这大周路离是别想再踏入半步了。 只不过…… 周穆清心中有些唏嘘。 原以为路离就算赢得了齐光,可在官场上,他肯定再也及不上他了。然而现在,不过是转眼间,他便成了大周的六皇子,虽然不受宠,甚至在大周受了二十多年的无人问津之苦,但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战乱,大魏皇子死得七七八八。 如今只剩同胞的六皇子与十二皇子,而大魏皇帝已经年老,断不可能再生得出新的皇子,而十二皇子年少,路离又能那样的大才,不出意外,只要皇帝不是瞎的,肯定会传位给路离。 到时候他便是一国之君,而他在大周卯足了劲顶多也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 思及此,周穆清只觉有冰水浇灌而下,浑身彻底冰寒。 意识到这事,他竟比得知齐光逃婚还要难过。 他穷极此生,是比不过路离了。 . 大半月后,路离齐光众人抵达大魏边境。 大魏的人早已在边境处等候,并派了不少人前来迎接。为首的是大魏礼部的闵尚书,他客客气气地请了路离上车,见到齐光时,眸色微顿。 不过瞬间又恢复原先的表情。 他道:“这位便是齐姑娘吧。”说罢,他让人扶着齐光上另外一辆马车。齐光没有动,路离开口了,他说道:“吾妻自是与我同车。” 说着,他伸出手扶上齐光的胳膊,搀扶着她上了马车。 闵尚书也没有再说什么。 马车里。 齐光瞥了路离一眼。 她尚未开口,路离便知道她想说什么。他与她十指相扣,只听他低声道:“云臻若是告诉了他们我的真实身份,想来也会说出你的身份。” 齐光淡淡地道:“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大魏战火刚歇,而又只剩十二皇子与你。拥护你的人自然不会喜欢我,恐怕你一到明阳城,便有数不清的联姻等着你。” 路离却是笑道:“你这是醋了?” 齐光懊恼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没有醋。” 路离的声音听起来似乎相当愉悦。 “我极少见你吃醋,如今能见一回,也心满意足了。”见齐光一个眼刀子横来,他又正色道:“不管有多少联姻,我都不会应承。更何况六皇子之位,我从未真正想当过。” 说到末了,他的眼神微冷。 察 觉出路离语气的变化,她道:“每次你提及六皇子便不太对劲,我也从未听你提起过你的母妃。”当年六皇子当作人质被送来大周,一方面是大魏惨败,另一方面也 能说是大魏逼不得已。可自从知道路离才是容峥后,每次稍有涉及大魏皇宫之事,他神色便开始不对劲,有一回还曾与她说,他的父亲他只认路仁一个。 当年路离不过四五岁,莫非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路离轻描淡写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心有不甘而已。” 大魏皇子众多,被送去他国当人质的皇子自然会心有不甘。他当时年纪小,身子又偏弱,当时敲定了送过去当皇子的人质本来是五皇子。 五皇子是他的同胞兄长,大他四岁。 可母亲偏心于兄长,最后是他代替了五皇子。他年纪虽小,但身处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中早已懂事,那天他听得分明,母亲跪着求父亲,千般万般说了许多理由,无非是离不开兄长年少,不过九岁便已开始崭露头角,如此有才的皇子岂能去大周送死。 他一直晓得母亲有失偏颇,向来疼爱兄长。可当时他偷听到这一席话时,当真是彻彻底底地心灰意冷。兄长年少,他就不小么?一个男孩儿千里迢迢送到人生路不熟的异国他乡,受着鄙薄的眼神,以及众人的不敬,父亲和母亲又可曾想过他要怎么活下去? 兴许是在大周活了二十年,又兴许是齐光的原因,他从来都没有怪过大周,却一味记恨了自己的父母多年。 以至于如今再次踏在大魏的土地上,他半点喜悦也不曾有。 尤其是大魏如今还用自己的女儿逼着自己回来。 他心底凉飕飕的。 听了路离的话,齐光不由唏嘘不已。 她晓得被送来当人质的皇子处境不好,却不知道之前还有一段这样的事情。她搂住路离的胳膊,说道:“璟衡,都已经过去了。有些事情也只能说是逼不得已,只是他们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血浓于水。” 若是她晓得会有今日,当初定会早早与路离交心了。 . 大魏边境离明阳城还有半月的路程。 马车走得不快,入夜了便在驿站里歇息。第七日的时候,天空忽然下了一场大雨,眼见山路泥泞,容易滑坡,闵尚书与路离商量了一番,决定待雨停后再走。 路离担心齐光着凉了,让驿站里的小厮烹了一锅姜汤,然后亲自端给了齐光。 闵尚书将一切看在眼底,看向齐光的眼神没由来的添了一丝不悦。 齐光瞥了闵尚书一眼,忽道:“璟衡,姜汤太烫了,我不想喝,你帮我吹吹。”语气里带了丝娇嗔。 路离从善如流。 他吹了又吹,待姜汤变温后,齐光喝了几口,又说道:“璟衡,我想吃梅花糕。你之前不是给我做过梅花糕么?我方才见到灶房里有干的花瓣。” 路离含笑道:“好。” 齐光又说:“再做几样小菜吧。” “好。” 说罢,路离起身走向灶房。闵尚书气得胡子倒竖。齐光笑了笑,悠哉游哉地回了厢房。小半个时辰后,路离捧着一个端盘进了厢房,见齐光坐在太师椅上看书,他笑了声:“把他气走了?” 齐光搁下书册。 她说道:“气得都头顶快能冒烟了。”这辈子敢让她受气的人,除了当初的齐轩之外,便没有其他人。不过区区一个尚书,还敢跟她吹胡子瞪眼睛的?她便气气他。 须臾,桌上摆好了几道小菜,还有方才齐光所说的梅花糕。 齐光尝了口,问:“你当真去做了?” 路离说道:“许久没有进过灶房,今日难得空闲便露一手。以前家中穷困,也时常是我负责父亲的饭食。不过后来父亲受到先帝信宠,我便很少进灶房了,除了那一回给你做梅花糕。” 齐光含笑道:“味儿是差了点,不过我喜欢。” 她很直接地拉住路离的衣襟,仰脖在他唇上亲了口。此时,她又叹道:“若是菀菀也我们身边便好了。”路离说道:“再过几日便能到明阳,我之前打探过了,菀菀便在明阳宫城里。” 就在此时,厢房外忽然出现一道突兀的声音。 “来人!有小贼!” 只听若干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后一抹黑影竟然踉踉跄跄地扑进路离与齐光所在的厢房。路离面色一凛,下意识地便站在了齐光身前。 他抽出身上软剑。 与此同时,闵尚书带着数人也陆续出现。 “来人,抓住小贼。” 齐光打量着地上的小贼,只见小贼身形娇小,虽是蒙着面,但露出的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一看便知是个姑娘,而且似乎有些熟悉? “且慢。”齐光忽道。 路离这时候也认出小贼了,他吩咐道:“放开她。” 小贼得以松绑,从地上一跃而起,顷刻间就奔到路离与齐光身前,她扯开面罩,泪眼汪汪地道:“齐姐姐!我差点就没命了!” 路离只觉头疼。 此时,苏承宇走了进来,见到宋湄,不由叹了声。 宋湄浑身一僵。 她 随后故作镇定地道:“我一路跟着你们过来的,我之前原本想着光明正大地跟着苏承宇来的,可是他不愿意。我……我只好偷偷地跟着来。我……我本来想寻个好时 间再出现在你们面前。可是我饿了,身上银子也用光了,只好偷偷摸摸地去灶房里找吃的,没想到被人抓了个正着。” 说着,宋湄迅速地看了闵尚书一眼。 齐光一看便知这事是苏承宇引起的,他们俩的感情事她与路离也不好开口。她直接给路离使了个眼色,路离又给苏承宇使了个眼神。 苏承宇上前,说道:“宋姑娘,我屋里还有些吃食。你且随我过来。” ☆、第87章 宋湄随着苏承宇到了他所住的厢房,她低垂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儿。她翕动着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又闭上嘴,耷拉着双肩,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苏承宇安静地看着她。 半晌,宋湄只听有一声叹息在她头顶响起。 这一声叹息便像是宋湄体内的一道机关,一叹即发,她倏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苏承宇,之前的忐忑,之前的紧张,之前的犹豫,通通弃之不顾。 她说:“苏承宇,我大老远跟着你过来,你该明白我的心思。我……我对你如何,你知道的。我也知你心里有我的,不然你便不会救我,更不会担心我。我这一路跟来,你分明察觉了我的行踪,是你一路让人暗中照料我的。” 说到此处,她绽开一个笑容。 外头大雨连天,轰雷不止,她的笑容却是如此的晃眼。 “承宇,你心中是有我的。你心中是有我的。” 她重复了两遍,仿佛是为了肯定自己的想法。 可是苏承宇却变得沉默。 宋湄唇上的笑容渐渐僵住,方才还晃眼得像是夏日明媚的日头,如今则逐渐变得黯淡不已。她依旧固执地重复:“你心中是有我的。” 只是这一回的声音却全然没有了自信。 说实话,宋湄常常觉得自己看得懂他,可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看不懂。 他温文儒雅,待人和善,无论她如何无理取闹,他也从不生气。可是她总觉得她看到的他不是真实的他,真实的苏承宇……也许不是这样的。 他的沉默让她的心渐渐冰凉。 她咬牙道:“苏承宇,你倒是说句话呀。”随便应她一声也是好的!她抛下女儿家薄面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却一声不吭的,这让她颜面何存? 终于,苏承宇开口了。 “湄湄,我……并非周人。” 宋湄一怔。 “我是魏人,到大周是有任务在身的。大魏皇帝派我去大周保护六皇子,香郡的爹娘身份都是假的,只是为了我在大周能更好地行事。” 当初元桢帝暗中给了路仁密旨,让路仁对容峥多加照拂,却不曾想到路仁在大周会有这样的造化,以至于后来甚至与大魏断了联系。再后来,元桢帝便给了苏承宇一道密旨,让他前去大周查探一二,并保护好六皇子。 为了方便行事,元桢帝给苏承宇安排了新的身份。 香郡的苏家能迅速得到一席之地,自然少不了元桢帝的相助。 宋湄听罢,整个人都是呆呆的。 苏承宇看着她,说道:“湄湄,我是魏人,你爹娘断不会让你远嫁到大魏。况且你也知,你的父亲极其厌恶魏人。” 宋湄翕动着唇。 “这就是你一直对我若即若离的原因?” 苏承宇颔首。 宋湄忽然哂笑道:“苏承宇,我头一回知道你的心机城府不输于路离。你都算好了吧,算准我会偷偷地跟着你来大魏,然后装作苦情的模样与我道出真相,最后逼我选择要你还是要我家人。你如此算计我,想来你心中是有我的。” 她打住不说话。 一双水眸登时泛红。 苏承宇动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宋湄打断了,她道:“苏承宇,你是个胆小鬼,你若是真心喜欢我,便不会逼我到这种两难的地步。在香郡时,你明明有千百种法子可以哄得我爹放下成见,可是你没有。你一味地逃避。苏承宇,你是个懦夫!” 说罢,宋湄转身离去。 苏承宇扣住她的手腕。 宋湄没有回头。 “你放手,我宋湄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你既然不是一心一意喜欢我的,我便也不费这些心思。齐姐姐说天下间男儿众多,没了一个,还有千千万万。” 她挣脱开他的手。 看着宋湄的背影,苏承宇不知所措。 . 苏承宇想了许久。 他脑子里一直响起宋湄的最后一句话——天下间男儿众多,没了一个,还有千千万万。言下之意,似乎……要放弃他了。 思及此,苏承宇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不行!” 她不可以放弃他。 苏承宇疾步离开厢房,奔向宋湄所住的房间。 这间房间是他暗中给宋湄安排的,他原想着等宋湄跟他们到宫里了,他再现身。可是没想到宋湄会被闵尚书抓了个正着,更没想到向来大大咧咧的宋湄会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他敲了敲门。 “湄湄,你听我说。” 里头没有人应他。 苏承宇以为她在生气,又敲了敲门,说道:“湄湄,你先开门。你莫要生气,有话我们好好说。” 里头依旧没有人应他。 似是想到什么,苏承宇瞳孔一紧,用力撞开了门。房里空荡荡的,榻上的细软包袱也不见了。他立即唤了小厮过来,问:“房里的姑娘去哪儿了?” 小厮挠挠头,说道:“小半个时辰前还在的……” 他让人找遍了整个驿站,都没有寻出宋湄的踪影,仿佛她不曾出现过一样。外面依旧是倾盆大雨,想到宋湄可能失态地在雨中行走,他不由有些心慌。 就在苏承宇准备出去时,齐光出现了。 她看了他一眼,说:“宋湄回去了,她刚刚求我让人送她回去。正好元孟不适应大魏的水土,我便让他送宋湄回去了。她临走时让我告诉你,她爹已经有将她许配给林家的打算了。” 林家。 苏承宇想起来了,林家只有一个儿子,年将三十,却一直不曾娶妻,在香郡算得上是一方人物。 他心中登时一紧。 . 小半月后,路离一行人到了明阳。从大魏边境进来后,一路由荒凉到繁华,不过短短数月,经历了战乱的大魏已然渐渐恢复。 虽说仍然及不上大周都城,但始终是一国之都,远远一望,恢宏壮阔。 马车里。 齐光掀起车帘,略略有几分好奇地打量着外头。 兴许是天冷的缘故,街道上并没有什么人,布置格局与大周京城所差无几。很快的,齐光察觉出一丝奇怪,她道:“怎地街上一个姑娘都没有瞧见?” 路离说道:“大魏不同于大周,对女子格外苛刻,极其讲究女德。” 齐光恍然道:“难怪当初云臻见到我,表情如此奇怪。” 大周经历了惠宗改革,整个朝堂焕然一新,有女子为帝,女子为官,整个国家对于女子之德也不像以前那般苛刻,尤其是大周已有两代女帝,齐轩登基后也不曾废除惠宗在世时所宣布的政策,待女子也越来越宽容。 而如今的大魏便像是二三十年前的大周。 齐光说道:“苏承宇是大魏皇帝的人吧?此回见他与那个闵尚书颇是熟络,想来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路离道:“是。” 齐光瞥路离一眼。 “苏承宇可曾有将我的身份告诉元桢帝?倘若说了,你的爹娘定会觉得我荒唐。说句重点的话,他们眼中的我定是淫……” 路离捂住她的唇。 “这里的人如何看你,我不在意。更何况我也知别人的看法你也不会在意。只是你莫要这般说自己,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齐光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既然不在意,我自然也不会在意。” 她向来随和。 当皇帝的时候,她的言行举止早已被一帮清流所不齿,只不过她也从未计较过。身居高位,即便可以在控制得了别人的嘴巴,却控制不了别人的心,更阻止不了将来的史书。再说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时间短暂,她也没那个心思去计较。 更何况如今她有了菀菀。 一想到菀菀,齐光便有几分激动。 皇城将近,她的菀菀就在里头。 .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 齐光与路离下了马车,已有若干宫娥和内侍侯在外头。 闵尚书看了齐光一眼,说道:“殿下,皇子府已经建好。夫人一路奔波,想来也累了,不若微臣先送夫人回府稍作休息?” 这显然是要让路离独自一人进宫了。 路离却望向齐光,他柔声问:“娘子是想先入宫还是先去皇子府?” 闵尚书一听,不由皱眉。 这是哪门子的问法? 大丈夫行事,又岂能由妇人做主? 齐光明白,路离是在向所有人表明她的重要性。她微微一笑,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了路离的手,微微扬起下巴,说道:“入宫。” 宫娥与内侍皆是诧异地看向齐光。 当年六皇子为了国家安危远赴他国当人质,如今六皇子归来,谁也没有预料到当年的小男娃如今竟出落得如此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比在宫里头长大的十二皇子还要贵气。 众人更没有预料到的是六皇子在大周已经成亲了,对方还是个大周的姑娘,虽说相貌不差,也颇具贵气,但竟敢如此对自己的夫婿说话,倒是欠缺礼数了。 尤其是竟然当众与六皇子牵手,委实有失教化! 宫人想些什么,路离与齐光自是不知。不过即便知晓了,也不会在意。两人达成一致后,径直往宫里走去。一众宫人也纷纷让路。 闵尚书只觉脑门的青筋在乱跳。 他瞪了眼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心不在焉的苏承宇,低声喝斥道:“你在大周时怎么不好生看着殿下?如今成何体统?” 苏承宇半晌才回神。 “殿下在大周过了二十年的日子,早已与大周同化。” 路离被掉包一事,大魏知道的人也仅仅是少数。闵尚书并不知路离还曾在大周当过侍郎,且还曾经是他们所不屑的女帝的未婚夫婿。若是晓得了,怕是得跳脚了。 闵尚书说:“如今回来了,得好好地让殿下变回来。”他身边的妇人,实在是太过碍眼! ☆、第88章 大殿内,元桢帝坐在宽大的官帽椅上。 椅子上铺了一整层虎皮。 尽管元桢帝是端坐着的,可依旧能看出他气色极其不好。都说人将死时,身上会有一种死气,大老远便能闻到这股味道。 齐光一踏进大殿,第一眼见到元桢帝时,她便察觉出了这股死气。 当初惠宗离开人世前的一段时日中,齐光也曾在她身上见过。后来没多久,惠宗便驾崩了。齐光打量着他的同时,元桢帝也在打量齐光。 他的声音虽是低沉,但也带了几分虚弱之气。 “孩子,过来。” 大殿里没有宫人,只有元桢帝还有齐光,以及路离三人。元桢帝这话一出,齐光便看了路离一眼,一时半会也不知元桢帝唤的人是她还是他。 路离没有动。 打从进殿后,他的神情便开始不对劲。 齐光见状,索性迎上元桢帝的模样,迈前几步走到元桢帝的身前。元桢帝缓缓地伸出手,搭在了齐光的左肩上,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 “不卑不亢,不惊不惧,大周的山水养的姑娘与大魏果真不一样。”顿了下,他又说道:“这些年来,多亏你照顾铮儿了。” 皇帝露出了一丝笑意。 元桢帝的随和让齐光倍感亲切,面对这样的元桢帝,齐光一方面感慨姜还是老的辣的同时,另一方面也不由自主地笑道:“陛下言重了,一直都是他在照顾我。” 皇帝这样的态度,令路离无法无视。 父亲都与自己媳妇有说有笑了,他也不好愣在一边。路离上前,微微地扯了下齐光,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身后,方说道:“儿臣拜见父皇。” 元桢帝面上笑意加深。 此时的他咳了几声,喉间似有万千口痰,渐渐的,他咳得愈发厉害,也愈发撕心裂肺。外头的内侍连忙走进,却又给元桢帝摆手赶了出去。 路离看元桢帝这番模样,终究是没有忍住。 他倒了杯茶递到元桢帝面前。 元桢帝接过时,深深地看了路离一眼。他缓缓地喝了几口,又轻轻嗓子。兴许是经过方才的猛咳,他的唇色又白了几分。他与路离说道:“铮儿,想必你也看得出来寡人气数将近。以前是寡人逼不得已,如今你回来了。寡人会补偿你。” 他又重重地咳了好一会。 “……你在大周的二十多年,虽然艰辛,但如今也算苦尽甘来。当初你为国前去大周当人质,在民间已有声望。如今你回归大魏,民间亦是欣喜不已。臻儿始终年少……” 齐光听着,只觉元桢帝其实是个不错的父亲。 路离一回来便与他说这么多的话,皆是以路离的角度出发,也不曾用皇帝的身份压过路离。虽然强迫路离回来的手段激烈了一些,但……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不过这么看来,齐光知道苏承宇不曾告诉过皇帝有关她的身份,兴许连路离在大周当过礼部侍郎也不曾说。而她与路离也是这几年才看对了眼,刚好这几年大魏忙着内乱,大魏皇帝的确无暇顾及大周的六皇子。 兴许是路离太过沉默,元桢帝换了个话题。 他搓了搓手,问:“怎么没有见到菀菀?不是生个了小女娃么?”说到后面的时候,元桢帝看向了齐光。 这话一出,路离与齐光都愣住了。 菀菀不是被元桢帝抢走的? 夫妻俩相互望了一眼,各自在对方眼中见到了考量。一时间,齐光分辨不出这话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路离正要开口,此时元桢帝猛地咳嗽起来,眉眼间亦有了倦意。 外头有内侍进来,扶着皇帝到榻上歇息,良久才走出来说道:“殿下,陛下乏了,还请殿下先回府。” . 路离与齐光走出大殿。 内侍领着两人往宫外走去,一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眼见宫门将到,路离屏退了内侍。内侍前脚刚走,齐光便开口道:“皇帝并不知菀菀已被带来大魏,那么是谁带走了菀菀?” 对于大魏,齐光陌生得很。 更何况宫闱之中错综复杂,炙手可热的六皇子想来已然树立了不少敌人。 路离叹了声。 没由来的,他竟有些害怕这个答案。他担心会是德妃带走了菀菀,也就是当年硬要换下兄长让他去当人质的母亲。即便不再期待能在此地寻获失去的亲情,可他也不想到头来会到决裂的地步。 云臻是知道一切的人。 倘若他告诉了德妃,德妃会想出这样的法子并不出奇。 就在此时,忽有一宫娥径直走来,在路离与齐光面前停下,行了一礼后,只听宫娥说道:“殿下,夫人,故人相约一见。” 故人? 齐光一怔。 在大魏她何来故人? . 皇子成年后方在外头新建皇子府,路离已经及冠,恰好之前三皇子的府邸建好时,三皇子还来不及住便已西去,正好有现成的府邸。 而云臻回魏后,也不到及冠之龄,便依旧住在宫中的清华轩。 时值春冬交替之际,天气虽冷,但墙角处已然可见盎然绿意,野花开得早,鹅黄浅紫,在风中摇摆。一抹碧蓝人影矗立在墙角前,只见锦袍玉带,乌发以玉冠束起,梳得一丝不苟,面上沉稳的神色颇有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老气横秋之感。 路离与齐光一路随着宫娥走来,刚到清华轩便见到如此景象。 小半年未见,云臻一穿上皇子的锦袍,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齐光乍看之下,心中隐然有一种见到当初在朝堂上的路离之感。 云臻缓缓地朝他们俩人望来,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 “六皇子与齐姑娘来了。” 齐光一听这称呼,便立马晓得云臻哪里不对劲了。在香郡时,他定然是听到了路离与她的对话,所以如今才会喊路离六皇子,而非皇兄。 云臻侧过身,又道:“傍晚已至,我在宫中备了晚膳,故人难得相见,请。” 齐光刚想说什么,路离却握住了她的手。 他淡淡地道:“故人相邀,盛情难却,请。” 齐光看着他们兄弟俩,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一事未平,眼见路离与云臻似乎有再造一风波的趋势。三人一道进了清风轩。 桌上有七八碟菜肴,皆以青花缠枝纹瓷罩盖着。 三人落座后,云臻拍拍手。 有宫娥前来,一一掀开罩子。 桌上的七八道菜肴,竟然通通都是竹笋,各式各样的竹笋做法。饶是镇定自如的齐光也不禁露出诧异的神色,她看向云臻。 云臻却是幽幽地看着路离。 “五哥离世后,母亲便格外想念你。后来我出生了,母亲便时常让我吃竹笋,说你小时候最爱吃竹笋,只要一哭,羊奶也不奏效,但让你闻闻竹笋的味儿,你便会神奇地停下哭声。有时候,我甚至是怨你的,母亲总将你的喜好强加于我。” 云臻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直到现在我都分不清哪些才是我真正喜欢的,哪些才是你喜欢的。我一直崇拜着你,可到头来于你而言,不过是一场笑话。” 他的眉眼间蓦然添了丝凌厉。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将你当作兄长,你是我的敌人。” 齐光说:“云臻……” 他道:“我不再是云臻,我是容臻,是大魏的十二皇子。”似是想起什么,他的神情变得柔和,他对齐光说道:“待我赢了容峥,你便与我一起好么?” 齐光的嘴角一抖。 哪有人像你这般直接地挖墙脚? 路离问道:“菀菀在何处?” 齐光不由大惊,诧异地看向云臻。云臻唇角浮起阴冷的笑意,他道:“还是六皇子聪明,菀菀在德祥宫。”说罢,他唤了宫人进来。 只听云臻吩咐道:“将这些饭食都倒了。” 他盯着路离。 “你别想在我这里吃一点东西!来人,送六皇子!” 话音落后,便有两个侍卫出现,将路离与齐光送出了清华轩。云臻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唇瓣紧紧地抿起,袖下的拳头也紧紧地握住。 冷不丁的,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殿下是后悔了吗?” 云臻下意识地便道:“不!我才不会后悔!”他转过身子,望向顾山。打从顾山从香郡接回自己后,他便时常留在自己的身边,一直为他出谋划策。 顾山是个有才之人。 他的谋略让自己被父皇刮目相看,父皇比以前要重视自己得多。 顾山说道:“六皇子殿下在民间极有声望,尽管这数月以来,殿下您做了不少事情讨了陛下欢心,可依旧抵不上六皇子。听太医说,陛下已经时日无多了,如今六皇子归来。殿下想要与六皇子一争,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云臻道:“我一定要和他争!还请你助我。” 顾山微微一笑。 “卑职定会帮助殿下。” 云臻暗中咬牙。 他一定要和路狐狸争一争,他要让路狐狸求着喊他弟弟,要让他知道他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将他当作一场笑话! ☆、第89章 出了清华轩后,齐光问:“德祥宫是……你母亲的宫殿?” 路离点头。 齐光此时轻叹一声,说道:“没想到云臻会变成这般。”想来之前那一次于他而言打击不小。路离却道:“他本性不是如此,只不过如今被人当刀子使了。” 齐光一听,愣道:“被人当刀子使?” 对于大魏宫闱不清楚的齐光思来想去,也没想出幕后主使会是谁。她问:“莫非是上次在香郡带走云臻的人?” 路离解释道:“之前我们查出来带走云臻的人唤作顾山,之前你也见过的,便是大魏的使者。顾家与当今皇后颇为亲密,顾山的母亲是皇后的侄女。” 齐光道:“也就是云臻被皇后当刀子使了。” 话音落时,齐光似是想起什么,她了然道:“难怪。”如今大魏剩下的两个皇子都是德妃所出,无论是哪一个继位,于皇后而言都不太妙。尤其是六皇子,这个在异国他乡长大的六皇子,性格也好,才学也罢,皇后都不清楚。 若是皇后想掌控一个皇子,也必然要挑一个听话乖巧的。 而云臻自小在宫中长大,一言一行皇后都再清楚不过。 两人之中挑一个,皇后肯定会挑知根知底的那一个,更何况云臻单纯善良,这样的皇子最好掌控不过。 路离说:“我无意皇位,也不想与云臻争什么。” 齐光说道:“等我们带出菀菀再从长计议。”顿了下,她又道:“兴许还能问问苏承宇,他并没有如实向元桢帝禀报我们的事情,想来他也是个聪明人。” 他很聪明地迎合了路离的心意,只挑了该说的向皇帝禀报。估摸着也是怕得罪了路离,毕竟皇帝气数将尽,将来登位的不是路离就是云臻。 . 德祥宫。 对于路离的母亲,齐光颇是好奇。 听路离所说,德妃待自己的儿子有失偏颇,当年太过宠爱五皇子,于是冷落了六皇子,后来还在皇帝身边吹枕边风,换下了本该前往大周的五皇子。 而路离与云臻相差十岁,听云臻所说,德妃在五皇子离去后才生下了云臻。而云臻对自己的母亲也颇有怨言,大抵也是因为德妃的偏心。 五皇子在时,她冷落了六皇子。 五皇子离开了,她便开始念想六皇子。以至于后来十二皇子出生了,她便更想念六皇子了。齐光怎么看都觉得路离的母亲喜欢当兄长的儿子,且还有些极端,便如同她的母亲惠宗。她也不曾料到她会用那般可怕的法子对付自己的亲生儿子,以至于后来齐轩与她之间生了怨气。 见到德妃的时候,齐光不由有些怔楞。 与 她想象中大为不同,德妃已年过半百,可保养得极好,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个约摸三十好几的美妇人。转眼一想,齐光又想通了。德妃生得如此美艳,难怪当初能让皇 帝一睹倾心,从卑微的宫娥身份爬到如今的德妃之位,还生了三个皇子,只要再等等她便会成为未来皇帝的生母,一国太后,身份高贵不可言。 德妃的存在简直是在诠释最好的麻雀变凤凰。 也难怪路离生得这般好看,原来是随了母亲的长相,而云臻则是随了父亲。若是云臻也随了自己母亲的长相,当初在大周时,她定然能识破云臻与路离的关系。 德妃红了眼眶,她看着路离,紧紧地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仿佛眨下眼睛他就不会见似的。路离行了半礼,说道:“德妃娘娘万福金安。” 话音一落,德妃的眼泪从眼眶处滑落,像是掉线的珍珠一样,一颗一颗不停地滚落。 “铮儿,你还在怪母亲吗?” 路离淡淡地道:“没有怪不怪一说,当初形势所逼,五哥才华出众,自是不该送去大周当人质。”他年纪尚小,身体虚弱,就该去大周送死。 德妃说道:“铮儿,当初是母亲不好。如今你回来了,就莫要再计较了。” 路离问:“菀菀呢?” 德妃此时方想起了这事,她擦干眼泪,说道:“菀菀刚刚睡着了,碧如。” 一宫娥抱着女娃走出。 数月未见,菀菀又长大了许多,小胳膊小细腿的,看着自家娃娃粉雕玉琢的脸蛋,齐光只觉心里头缺的那一块渐渐填满。 德妃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了齐光。 她问:“这便是你在大周娶的姑娘?” 路离说:“是。” 齐光行了半礼。 这于齐光而言,便已是最大的礼了。要晓得在大周时,面对齐轩她也不曾行礼。她这辈子便只跪过自己的父母,还有大周的历代祖宗。路离对德妃行半礼,她自然也一样。 可落在德妃的眼中,就不太一样了。 她蹙了下眉头,心里头有些不悦。 她厌恶周人。 当初若非大魏惨败,而大周皇帝硬要他们送上人质,她也不会与自己的儿子分离二十年,如今再见生疏得如同陌生人。尤其是现在儿子还带回一个周人,身为人妇,竟敢与自己的夫婿并肩而站,见到她,行礼时也非恭恭敬敬的,竟还有几分随意。 她本就不满周人,如今见到齐光这般,心下更是不满。 之前见到菀菀时,她也不太高兴。 大魏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头一胎,得生男娃,如此子子孙孙方能兴旺。可如今头一胎却生了个女娃,且还周人所生。德妃无法喜欢自己的这个孙女。若非看在容峥的份上,她甚至有悄悄弄死孙女的念头。 德妃的想法,齐光无从而知。 她此刻也不曾察觉出德妃的不悦,见到了菀菀,她便满心满眼都只有她。德妃如何,她一点也不想知道。横竖有路离在,路离会替她应付。 齐光没有察觉出,可路离却发现了。 他道:“她姓齐,单名一个玥字,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此时,路离又对齐光道:“菀菀已经寻回,你先回府歇息,我稍后再回。” 齐光一听,便知路离私下里有话与德妃说。 她点点头,与德妃又行了半礼,便离开了德祥宫。 待齐光一离开,德妃迈前几步,握住了路离的手,她真诚到不能再真诚地道:“铮儿,陛下有意将皇位传给你,最多半年你便会是大魏的一国之君。过去二十年,我与陛下都有愧于你,只是如今你也回来了,这是你父皇对你最好的补偿。” 想到儿子即将登基,她成为一国太后。 德妃眼中再次有笑意沁出。 她握紧了路离的手。 “只 不过,”她的话音一顿,“大魏的皇后只能是魏人,大周可是我们的仇人,你若立周人为后,大魏的百姓会如何想你?我们大魏明阳城中贵女众多,比齐玥漂亮的多 得是,更无须说比她温婉贤淑的。只要你喜欢,后宫佳丽三千人,你想纳多少便多少,何愁无妻?且不说妇德,比齐玥能生的,明阳城中比比皆是。” 德妃的言语中无一不在嫌弃着齐光。 路离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缓缓地从德妃手中挣脱开来,手缓缓地垂下,又缓缓地握了下拳头,随后松开。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曾对天发誓,若是弃了她,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德妃岂会听不出路离的执着。 她抿抿唇,声音软下来,又道:“倒不是说她不好,你若为帝,她可以当宠妃,只是为后却是欠缺了些。待你见过我们明阳城的贵女,便知她们的好。” 路离忽道:“母亲可想当太后?” 德妃正想说“自是想了”时,她的面色蓦然一白。她明白了路离的意思,他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在暗示她过去的身份。 他冷静的神情仿佛在说“她若不配为后,你也不配为太后”。 德妃的心肝颤了下。 路离说:“母亲好好想一想,儿臣先行告退。” ☆、第90章 元孟最近很苦恼。 他先是想着跟随齐光过来大魏,以报当初的恩情。可是没想到向来结实的他,一到大魏就开始水土不服。一个小女娃子都好端端的,偏偏他这个魁梧壮汉上吐下泻的,委实丢人。 于是他只好讪讪地向齐光辞别。 所幸齐光没有计较,爽快地应承了他的要求。不过就是顺便扔给了他一个最后的任务,将宋湄安全送回大周的万州香郡。 元孟也答应得爽快。 横竖自己也是要回大周的,回京城时也要路过香郡,之前跟宋湄也相处过,于是乎元孟热情地招呼了宋湄上车,并且拍胸口答应齐光,一定平平安安地将宋湄送回家,保证一根发丝也不少。若是少了一根,他元孟把头削下来给菀菀当玩偶! 只不过元孟没有想到,之前相处时的宋湄整天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一样,虽然有些吵,但也算是热闹。他年过四旬了,也格外喜欢热闹。 可是这一回,宋湄从一上马车开始便不停地哭,哭得元孟做梦时只觉女鬼缠身,一直哭着在喊,苏承宇你这个混蛋。 元孟不太清楚宋湄与苏承宇之间的事情,不过为了安慰宋湄,他只好跟着宋湄一起骂苏承宇。 又过了几日,宋湄不哭了,反倒是时不时叨叨絮絮地念着苏承宇。 元孟听得耳朵都能生茧子了,心中感慨着情之一字委实可怕!可怕之极呀!元孟盼着快点回到大周,好完成这一桩痛苦的差事。 一日下雨时,元孟寻了家客栈稍作歇息。雨停后,宋湄却迟迟没有离开厢房。元孟有了以往的经验,知道她肯定又在厢房里絮絮叨叨的把时间也忘记了。 于是元孟贴心地不去打扰她。 一个时辰过后,宋湄还是没有出来。 元孟开始察觉出不对劲,一敲宋湄的门,没有人应答。他心下大惊,猛地推开门。房间里窗子大开,而宋湄的细软都在榻上,案几上还有一杯喝了一半的茶水。 元孟翻了翻宋湄的细软。 钱财俱在。 他大惊失色,以他多年的经验来说,宋湄肯定是被人劫走了。 . 元孟私下里找了宋湄好几日,皆无果时,他只好灰溜溜地折回明阳城。他第一时间找的人不是齐光,也不是路离,而是苏承宇。 苏承宇听后,脸色都变了。 “她……她不见了?” 元孟点头。 “苏公子,宋姑娘不见了,她的细软包袱都在,一点东西也没有少。我问过周围的人,他们都说没有见到一个这样的姑娘,所以我想着应该是被人劫走了。这些时日以来,宋姑娘一直在念叨着你,所以我想兴许你会知道她的下落。” 毕竟男女之间的事情,他老人家也难以揣摩。 说不定是小打小闹之类的。 苏承宇的脸色变得难看。 听到宋湄不见的消息,他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的大脑也是一片慌乱,一个好的主意也想不出来,更想不到在大魏里,有谁会去针对一个异国的姑娘。 宋湄初来大魏,谁也不认识,又怎么可能会树敌? “苏公子?” 元孟连着唤了几声,半晌,苏承宇才回过神来。他稳定住心神,说道:“你先在我这里留下来,我去一趟皇子府。” . 皇子府。 打从来了大魏后,齐光便从未走出过皇子府。数月未见自己的女儿,齐光恨不得天天可以与菀菀腻歪着,甚至夜里头也是与菀菀睡在一块。 路离还曾经为此小小地醋了一番。 不过菀菀无意识地喊了一声“爹”后,路离便心花怒放,夫妻俩快快活活地与菀菀同睡一榻。 菀菀睡中间,两人便夹着菀菀。 最近齐光一直在教菀菀喊娘,一想到之前菀菀喊了齐轩舅舅,如今又含了路离爹爹,却连半个“娘”字也没有喊出口,齐光便心有不平。 她时常陪着菀菀坐在铺了柔软的羊毛软毡上。 然后,她在角落里打着拍子。 菀菀便摇摇晃晃地向她爬去,嘴里咿咿呀呀的,偶尔还哼着奇怪的曲调。爬到齐光怀里的时候,她“呀呀” 了一声,齐光说:“喊娘,菀菀乖。” “呀呀。” “娘。” “呀呀,呀呀呀呀呀……” 路离此时走了进来,见状,不由莞尔。他脱了鞋袜,在毡子的另外一角坐下,笑吟吟地说:“菀菀,过来爹爹这里。” 他拍着手掌,打出有节奏的拍子。 菀菀像是被触动了什么似的,又开始“咿咿呀呀”地从齐光怀里挣脱出来,摇摇晃晃地爬向路离。 “呀呀。” 路离抱起了菀菀,夸奖道:“我们的菀菀真聪明,喊一声爹。” “呀呀。” 齐光挪动到路离身边,路离空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肢,轻声问道:“菀菀还是没有喊娘?” 齐光道:“没有,当初也不知江德忠是如何教的,才五六个月便喊了一声舅。如今都快九个月了,却连娘也不会喊。”似是想起什么,她说道:“兴许是之前被带来大魏时,受了惊吓。前些时日的夜里她一直在哭,如今总算有所好转。” 路离道:“莫急,再过些时日便好了。” 菀菀挥舞着小胳膊,小手掌搭在了齐光的身上,五指一握,紧紧地抓住了齐光的衣裳,黑溜溜的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看着齐光。 齐光的担忧登时烟消云散。 被她这般看着,她只觉心里头轻飘飘的。 路离揽紧了齐光。 一会后,有人在外头敲了敲门。“何事?”“殿下,苏公子求见,说是有急事。” 路离看了齐光一眼,说:“让他在厅堂里候着。” “是。” 片刻后,路离与齐光一道出现在厅堂。齐光第一眼就发现向来一丝不苟的苏承宇此刻头发竟有几分凌乱,不等路离开口,他就直接说道:“璟衡,湄湄不见了。” 此话一出,齐光愣住了。 什么叫做宋湄不见了? 苏承宇直勾勾地看着他。 路离却笑道:“莫非你怀疑是我做的?” 苏承宇没有接话。听到宋湄不见了,他第一个怀疑的人是路离。他在路离身边待了不短的时间,也曾当过一阵子的挚友,他对他再清楚不过。 他完全有捉走宋湄的动机。 比如让他完完全全听命于他,以宋湄为诱饵。 忽有一道轻笑声响起,苏承宇看向了齐光。只听齐光笑道:“苏承宇,你心中果真是有宋湄的。听到她不见了,你心乱了。有句话怎么说……”她顿了下,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苏承宇微怔。 路离淡淡地道:“宋姑娘不见了,你不该来找我的。你该去宫里找十二皇子。” 似是想到什么,苏承宇面色大变。 他苦笑着道:“璟衡,我是心乱了,对不住,我不该怀疑你的。我只是……只是想不出到底有谁会带走了她。” 他拱手作揖,道:“多谢。” 说罢,他迅速离去。看着苏承宇匆匆离开的背影,齐光收回目光,说:“你怎么知道是云臻?” 路离道:“他之前说过要与我为敌,第一步必然是将我身边之人都夺了去。在大周时,苏承宇向来护着我,而他又曾将苏承宇当作兄长,他要抢的第一个人定然是苏承宇。” 齐光道:“所以要想苏承宇站在他那一边,他便捉走宋湄?” “……大抵如此吧。” 路离叹了声,呢喃道:“他始终年少,还不懂何为喜怒不形于色,脸上将想法写得一清二楚。”言语间,竟是有几分失望。 . 清华轩。 云臻站在窗边,负手而立。 他身后站了个人,正低声禀报着什么。云臻闻言,问道:“宋湄安置好了?”顾山回道:“回殿下的话,已经安置好了,就算六皇子有再大的能耐也绝对找不出她来。” 云臻似是想起什么,又说道:“莫要对她动手,她是控制苏承宇的利器。” 顾 山道:“谨遵殿下之命,此回幸亏殿下想起了宋湄此人,不然也无法从六皇子身边挖走苏承宇。苏承宇心细如尘,又有计谋,以前便极得陛下信宠,如今归来大魏, 陛下对苏承宇更是信宠有加。能得苏承宇在陛下面前美言,而六皇子又对周人执迷不悟,假以时日,一经对比,陛下定能知道殿下才是最好的太子人选。” 云臻笑了声。 他踱步离开窗边,袖手行到案边。他缓缓地倒了杯茶,浅尝数口后,说道:“苏承宇,这仅仅是第一步。我会将他身边所有的人和物都一一抢来,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自己当初错得有多么离谱!” 顾山看着云臻阴沉下的脸,不禁诧异不已。 不过短短一段时日,云臻竟变化得如此大,整个人的气场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思及此,顾山不禁有些担忧。当初皇后选择十二皇子,是因为十二皇子容易掌控,可如今事情却有些出乎意料…… 十二皇子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奔就不复回了。 云臻的目光扫向顾山。 “你说是不是?” 他的目光阴冷之极,明明是开春的季节,可顾山只觉背后有冷汗冒出,冷飕飕的。他清清嗓子,连忙附和道:“殿下说的是,总有一日六皇子会后悔的,不认十二皇子定是六皇子此生最大的错误。” 云臻仰脖大笑。 顾山不禁打了个寒颤。 看来他得禀报皇后娘娘了。 ☆、第91章 皇后听了顾山的禀报后,第二日便传唤了云臻。 云臻又将与顾山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语气恨恨地道:“我定要他后悔一辈子!” 坐在凤椅上的皇后一直安静地听着。 她的神色慈祥温和,若非穿着雍容华贵,兴许会有人以为这不过是个寻常的温柔妇人。皇后比皇帝小了二十岁,她并非是皇帝的第一位皇后,而是继后。 原先的皇后是她的亲姐,后来死去后,皇帝才立了她为后。 她费劲心思方铲除了自己的姐姐,也费劲心思才哄得皇帝废了原先的太子,立他们的儿子为后。可任谁也没有想到大魏的皇子竟会如此短命,到头来竟死剩德妃的两个儿子。 恰好因为在才侥幸避过这场灾难。 她好恨。 她一步一步走来,到头来竟然让一个宫娥出身的女人压在头上。这般奇耻大辱,她简直是难以吞下。她不甘心,可皇帝已经年迈,已经不可能再生孩子了。 她只有将所有希望放在十二皇子身上。 云臻又重复了一遍。 “我定要容峥后悔一辈子!” 皇后看着他气愤的模样,心想顾山始终是想多了。容臻此人,她以前虽不曾仔细了解,但也知德妃那样的女人能生得出什么好种?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这般性子,是最容易掌控不过的。 她笑道:“六皇子不算得什么,臻儿,你且放心。” 云臻说:“还是母后明白儿臣的心思。” 皇后拍着云臻的手,笑道:“你的几位兄长去后,我与你德妃妹妹又情同姊妹,你便是母后的儿子。六皇子在大周待久了,又娶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媳妇,头胎还生了个女娃,你母亲虽偏袒于他,但本宫却是个明白人。” 云臻又岂会不知自己的母亲打从六皇子回来后,天天念叨着的都是容峥两字。 他口中虽是不在意,但心中始终是在意的。 母亲也是希望最后登基的人是路离。 她也认为自己比不过路离。 即便路离对母亲冷冷淡淡的,可母亲却一点也不计较,上次他不过是说了路离一句,便得到母亲的喝斥。从小到大没有对自己说过重话的母亲,到头来竟然因为路离对他说了那么重的话。 云臻咬咬牙,与皇后说了此事。 他道:“幸好还有母后疼我,六皇子一回来,母亲便不再将我当成儿子了。” 皇后摸了摸云臻的头,笑道:“说什么傻话,你的母亲一直挂念着六皇子,如今回来了自然会是疼一些。再过一段时日便会想起你了。这也没什么好恼的。” 云臻似是想起什么,说道:“不仅仅是母亲,连父皇也是如此。给他分了最好的府邸,还配了最好的侍卫和随从,规格已经堪比太子了。” 皇后笑道:“你在意的是这个呀……这个倒是好办,你若想要什么,母后帮你置办便是。如今你父皇缠绵病榻,将不少事情都交予本宫打理。” 皇后一副要宠他上天的模样。 云臻说:“母后待儿臣真好。” . 元桢帝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前几日清醒过来的时候,传唤了路离入宫。众人也不知元桢帝与六皇子说了什么,只知当天下午便颁布了圣旨。 六皇子容峥正式开始监国,所有朝中之事都将经由六皇子的手中。 圣上是什么意思,如此一来显而易见。 虽然还不曾立太子,但如今显然是在做准备了。而与此同时,六皇子与十二皇子两股势力却在开始暗中较劲。尤其是以十二皇子容臻为首的,近来十分嚣张,处处压着六皇子。 不过路离却不曾与他们计较。 即便正面遇上云臻,他笑笑便也过了。监国之任,何其重也。路离变得非常忙,甚至有时候连着好几日都是宿在宫中。齐光有女万事足,也不曾埋怨过路离。她也当过皇帝,自然知晓监国之重,一忙起来吃不吃上饭都是问题。 如今她不再是皇帝,也无需烦恼这些事情。 每天抱着菀菀玩玩乐乐便好。 一日,齐光逗弄着菀菀时,菀菀终于喊了一声“娘”,将齐光乐得双眼笑眯眯的。“娘亲的好菀菀,再喊一声。” “娘。” 软糯软糯的声音让齐光的心都酥了一片。 她乐不可支。 江德忠在一边笑道:“菀菀当真聪明得很。” 齐光又怎会不知这里头有江德忠的苦劳,她笑道:“我记得我小时候也是你教我喊母后的,还是你有一套。” 江德忠笑道:“是夫人与小姐聪慧。” 齐光又说:“等璟衡回来了,定要在他面前嘚瑟嘚瑟。” 听到此话,江德忠不由得有些担忧。他说道:“若是殿下当真成皇帝了,那夫人……”当了皇帝,后宫佳丽三千,花开一朵又一朵,心性不稳之人很快便眼花缭乱。到时候他家主子在这异国他乡里又该何去何从? 齐光道:“我信他。”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道尽了夫妻俩之间的情意。 江德忠听罢,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愿路离担得起他家主子的信任,不然……他拼了老命也要为齐光讨回公道。他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奴才当初真没想到云臻竟会是大魏的十二皇子,夫人身边的男子似乎都与大魏脱不了干系,除了云臻和公子,还有苏承宇。” 刚说曹操曹操就到。 明青带着苏承宇走进来,说:“夫人,苏公子有事相求。” 不过是短短十日未见,苏承宇竟憔悴了许多,乌发上还添了几丝白。齐光诧异地看了看他。苏承宇苦笑一声,说道:“夫人,我寻不到她,十二皇子把她藏起来了。” 齐光说:“你是想借璟衡之力寻出宋湄?” “是,请夫人助我。” 齐光打量着他的装扮,说:“此回你是悄悄过来的吧,瞒着云臻?”末了,语气中略有嘲讽之意。 苏承宇又苦笑一声,说:“苏某已经别无他法,还请夫人看在过去情分上助我一回。” 齐光问:“你喜欢宋湄?” 她问得很直接。 苏承宇低声道:“有时候人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之前我一直算计着她,却没想到她性子如此刚烈。我……早该想到的,她若不刚烈,也不是湄湄了。” “行,我帮你一回。过去在宫中你也的确带给了我不少愉悦,你回去吧。待璟衡回来后,我会让他助你。” “多谢夫人。” . 数日后,苏承宇从路离口中得知了宋湄的所在之处。 云臻竟将宋湄藏在了明阳城郊外的澜山寺里! 得知消息后,苏承宇当即带着十个随从骑马奔向澜山寺。澜山寺香火并不旺盛,鲜有人前去上香。苏承宇到达时,已是华灯初上之际。 他翻身下马,直奔目的地。 有僧人前来,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苏承宇知道不能与十二皇子的人硬拼,他这回是装作来接应的人。 他按捺下心中的急躁与紧张,问:“吾等奉十二皇子之命,前来带走宋姑娘。” 僧人说道:“迟了。” 苏承宇一愣。 “什么迟了?” 僧人叹道:“半个时辰前,宋姑娘服毒自杀了。” 苏承宇浑身登时一僵,双脚像是被钉在地上似的,丝毫也动弹不得。许久之后,他才寻回自己的声音,发出时沙哑得不像话。 “你……说什么?” “阿弥陀佛,还请施主转告十二皇子殿下,今天傍晚十分宋姑娘服毒自杀了。”僧人眉眼间有悲戚之色。苏承宇的神色变得狰狞。 “她在哪里?” 僧人侧身一指,话还未出口,苏承宇便像是一道风眨眼间就消失了。 门被踢开。 映入苏承宇眼帘的是宋湄平静的脸色。 斋房里只有一榻一椅一桌,宋湄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她的神色宁静,除了过分苍白的唇色之外,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湄湄。” 他喊道。 宋湄没有应他。 苏承宇屏住了呼吸,他一步一步地上前,伸手探上了她的鼻息。半晌,他的手指也不曾移动过,就停在了宋湄的鼻间。 没有鼻息。 一点也没有。 登时,苏承宇明白了何为肝肠寸断。 . 两日后,苏承宇没有任何伪装,他大大方方地站在皇子府的门口,递了拜帖。不久后,皇子府的门开了,苏承宇直接走进。 他给齐光行了一礼。 齐光打量着他。 距离那一日他来皇子府,不过短短两天,而苏承宇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之前乌发上不过几丝白色,如今竟是有一小半的白发了。 她知道宋湄服毒自杀的一事。 如今见到苏承宇,她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说道:“节哀。” 苏承宇道:“我已经在朝中辞官。” 齐光看他轻装打扮,问:“你要送她回香郡?” 苏承宇沉默地点头,眼神有几分黯然,他道:“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若非是我,她也不会陷入险境,更不会服毒自杀。”他先是耽误了她数年,后又自私地算计她。若非是他,她完全可以有一个更好的人生。 齐光问:“你回香郡后打算怎么办?” 苏承宇说:“我会照顾她的双亲,替她尽孝。我知她心底恨极我了,倘若可以重来,我必定不会再负她。” 她看着他,面色却有几分古怪。 只是苏承宇一直低着头,没有注意到齐光的神色,只听到她低声道:“一路顺风。” ☆、第92章 路离连着忙了半月后,也渐渐开始没那么忙了。数日没有回府,菀菀见到路离时,竟有了几分生疏。路离一抱她,她便哇哇大哭,嘴里不停地喊“娘”。 齐光哭笑不得。 她连忙走前抱来菀菀,轻声地道:“哭什么,爹爹抱你,你为何要哭?” 菀菀听不懂,只知娘亲语气略重,不像是平日里那般温柔,当即张嘴又哇哇大哭。齐光没辙,只好说道:“是是是,都是你爹不好,一直顾着朝事,将菀菀都忘记了,我们不要爹爹了,以后就娘亲与你两个人好不好?爹爹是坏人,我们不要爹爹!” 菀菀依旧听不懂,只是她却听出了齐光语气的笑意。 她停止哭声,“咿咿呀呀”地笑了起来,仿佛在说好呀好呀,不要爹爹。 路离脸色都黑了。 齐光嗔他一眼,说道:“黑什么脸,再黑女儿又哭了。” 路离迈前一步,揽过齐光的腰肢,脸色也恢复如初。他一本正经地看着菀菀,说道:“你可以不要爹爹,但娘亲得要爹爹。” 菀菀还是听不懂,肉呼呼的小手掌一挥,直接拍到了路离的脸上。 齐光不由笑出声来。 “哎哎呀,女儿都懂得跟自己爹争宠了。”想当初她一抱菀菀,菀菀就哭,璟衡一抱,她就笑哈哈的。如今风水轮流转呀。 齐光斜眼一看。 见到路离眉眼间的疲倦时,顿时又心有不舍了。她唤了紫桐前来,抱走了菀菀。待周遭无人时,她上前拥住路离的腰身,踮脚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很辛苦?” 路离神色温柔下来,在她唇上也轻啄了下,随即抱紧了她。 “不辛苦,一切都布置得七七八八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又说:“今晚让江德忠带着菀菀睡,如何?” 他的言下之意,齐光岂会听不懂。 她的手抚上他的胸膛,笑吟吟地道:“任君采撷。” 次日,齐光醒来时,路离仍旧在身边。她打了个哈欠,正想越过路离时,一道力度从腰间传来,待她反应过来后,路离已是将她的腰身牢牢地箍住。 他闭着眼,说:“陪我再睡一会,可好?” 齐光说:“菀菀……” 路离说道:“她连爹爹都不要了,让她陪着江德忠。” 齐光失笑道:“你呀,要是等菀菀长大后知道你连她的醋都吃,到时候你当爹爹的颜面何存?” 路离说:“我在娘子面前有颜面便好了,再说我们不是说好了,你当严母,我当慈父么?”他抱紧齐光,说:“好久没睡得如此舒服了……” 见他如此,齐光索性作罢。 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路离依旧没有离开皇子府,反而是悠哉游哉地陪齐光用了早膳,随后又陪菀菀玩了许久。他一哄菀菀,菀菀便也不与他生分了,很快的两父女便乐呵呵的。 之后菀菀乏了,路离去了书房练字。 齐光一看,问:“你在模仿谁的笔迹?” 路离笑道:“你猜?” 齐光也笑道:“璟衡临摹笔迹向来有一套,当初在宫中时,我懒得批阅奏折,亦是由你代劳。满堂朝臣,竟无一人识破。”提起往事,齐光便又想起了路仁。 当初路仁改圣旨,也多亏了他将惠宗的笔迹临摹得像足了十分。 . 元桢帝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朝臣们也察觉到元桢帝快要撑不住了,都想着早日要劝元桢帝立太子。只不过朝臣们着急归着急,元桢帝一直不醒来也不是个法子,尤其是最近元桢帝一睡便是好几日,清醒过来的时候不到片刻又昏迷了。 朝臣们着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在五日后的一大早,元桢帝早早便起来了,难得的精神奕奕。得知此消息,不到小半个时辰,便有源源不断的朝臣求见。 元桢帝却是全都拒绝了。 皇后施施然前来,温顺地陪元桢帝用早膳。待早膳毕,有内侍前来,说道:“陛下,六皇子殿下和十二皇子殿下都来了。” 话音一落,皇后愣了下。 元桢帝说:“传。”说着,他又露出满意的笑容,与皇后说道:“寡人的第六子委实是个人物,当初在大周锻炼了他的意志,如今回来了,国事接手得也快,竟将诸多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如此年纪便有这般才能,委实是我们大魏之福。” 皇后轻声笑道:“六皇子生性聪慧,出生时虽是体弱,但幸好在大周养好了身子,如今回来了是该好好地替陛下分忧。” 元桢帝看了皇后一眼,神色晦明晦暗的。 皇后又说:“十二皇子自小在宫中长大,生性淳朴,为人踏实仁厚,近来臣妾时常听闻有百姓称赞十二皇子年纪轻轻便能如此为国为民,实属大魏之福。” 元桢帝轻描淡写地道:“他们兄弟能如此为国着想,也算是弥补了前些年寡人的丧子之痛。” 言讫,元桢帝咳了好几声。 内侍奉上温茶。 元桢帝润润嗓子,抬眼一望,六皇子与十二皇子一同走来。兄弟俩虽然生得不像,但是放在茫茫人海中皆属于鹤立鸡群的人。 这便是他的皇子们。 路离与云臻纷纷行礼,两人面含笑意,一点也不像是坊间传闻那般兄弟不和。 “都起来,来人,赐座。” 元桢帝看向两人,越看便越满足。此时,云臻起身,说道:“陛下,儿臣有事禀报。”说着,云臻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早已与云臻商量好,待元桢帝一醒来,便向元桢帝禀报路离在大周的所作所为,包括曾经一度成为皇帝的面首一事。 如今见云臻抢先路离一步说话,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赞赏。 “哦?何事?” 云臻拍拍手,有一随从上前,呈上了一本簿册。 云臻说道:“还请父皇过目,这是儿臣收集到的罪证。” 皇后听到“罪证”两字,眼睛微微发亮。不曾想到容臻这小子竟然恨容峥到了这个地步!她不动声色地掩藏好自己的激动,睨了皇帝手中的簿册一眼。 里头密密麻麻的。 皇后看不清究竟写了什么,不过她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她前几天已经见过了,里面列举了六皇子这些年犯过的错误,一条又一条,多得数不胜数。 眼见元桢帝的脸色愈发难看,皇后袖下的手掌激动地握成了拳头。 “啪”的一下,簿册被甩到地上。 元桢帝脸色发青。 皇后正准备打量六皇子的脸色,未料紧接下来,又是“啪”的一声,巴掌却落在她的脸蛋上。此时,只听云臻的声音娓娓而来。 “父皇,这是儿臣搜集的这些年皇后娘娘与朝中大臣勾结,以及贩卖官职的罪证,还有一年前借顾家之手杀害儿臣,三番两次派在大周追杀儿臣,人证物证俱在。” 这样的反转,让皇后瞪大了眼睛。 “你……” 云臻抬起头来,朝皇后缓缓一笑。 “皇后娘娘没有想到吧?敢问皇后娘娘,一个对自己三番两次痛下杀手的人,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兄长,不知皇后娘娘会信哪一个?” 他之前险些被顾山迷惑了心智。 后来那一日,路离与齐光到了明阳城,他派人相邀,摆了一桌的竹笋宴。之后路离支开了齐光,与他道明了当初他恨极大魏的原因。 云臻从来都不知道当初六皇子远赴大周当人质,竟还有这样的缘由。 云臻几乎是立马就想通了。 若是换了是自己,恐怕自己也会恨上大魏吧。如此被冷落,到了有需要的时候又急急地召回,这样的落差和对待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且云臻明白路离的感受。 这些年来,母亲一直记挂着路离,虽然路离不在了,但是母亲事事记挂着他,让云臻心中颇不是滋味。所以云臻特别明白路离当初的感受,两兄弟很快便言和了。 之后路离提醒云臻,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演一出戏。 为了让皇后与顾家相信自己,云臻还特地派人去捉了宋湄。齐光晓得此事后,也略略送上一计。她给宋湄送了一颗假死药,原想着当初自己用的,不过后来江德忠寻到了与自己相像的女尸,齐光便也搁下这颗假死药。 现在正好给宋湄派上了用场。 不过就是不知如今宋湄“活”过来了没有。 云臻假意投诚,取得皇后信任,并借助皇后的势力暗中查出这些年皇后与朝中大臣勾结的罪证。一一列出,竟有半个拇指厚的簿册。 皇后面色大变。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被一个还没有及冠的乳臭未干的十二皇子给骗了! 元桢帝怒极。 “你还有什么要说!” 皇后动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就在此时,在所有人没有注意之时,她冷不丁的扑向云臻。云臻躲避得快,皇后扑了个空。 皇后的容貌变得狰狞不已。 元桢帝一拍桌案,怒道:“来人,将皇后带下,收押监牢,听候发落。”说着,元桢帝又吩咐道:“着大理寺审顾家一案,一切依法处置。” “是。” 待一切毕,元桢帝缓缓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路离与云臻。 他说道:“很好……” 元桢帝其实心底还是生气的,气两个儿子如此鲁莽,竟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呈上罪证。不过幸好不是在朝堂之上,如今也算是家事。 他道:“你们兄弟俩懂得联合,寡人……” 话还未说完,元桢帝忽觉胸腔绞痛,脸色倏地发白。 ☆、第93章 丧钟敲响。 被拒绝在外的文武百官都懵了。 谁也没有料到元桢帝今天的精神奕奕原来不过是回光返照,他们手中的折子还未递上,便再也递不上了。然而,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元桢帝驾崩前会将皇后一党通通拿下。 而六皇子雷厉风行,大理寺在六皇子的亲自听审之下,不到半日便铲除了顾氏家族,完完全全是连根拔起。这不得不让人感慨六皇子的非凡手段。 至此,整个大魏朝中都知道六皇子实乃人中龙凤。 继位之事,也只是一道圣旨的事情了。 众臣开始等待先帝的遗诏。 然后,遗诏却迟迟没有宣读。 六皇子也好,十二皇子也罢,都像是没事人一般,仿佛不记得了有遗诏一事。兄弟俩一直忙着先帝的丧事,以及安置先帝妃嫔的事宜。 待先帝下葬后,终于有朝臣没有忍住,主动开口问了执行监国之职的六皇子殿下。 岂料六皇子不紧不慢地道:“此事不急,再等一个月后便知分晓。” 六皇子如此说,朝臣自然也不好意思再问。也有人悄悄地去向十二皇子打听,毕竟先帝临终前,膝下便只有他们两个皇子在。 虽说十二皇子不及六皇子得宠,但是十二皇子这半年来在民间也算是颇有声望。 不过十二皇子府打从先帝驾崩后,便一直是静悄悄的,很多时候十二皇子连面也不曾露过。前去打听的人都说时常能见到十二皇子因缅怀先帝而痛哭出声。 大魏极其重视孝道。 十二皇子此举一传出,让不少士大夫都为之动容。 终于,一个月到了。 先帝的遗诏终于面世。然而,遗诏一出,却让文武百官都惊愣住了。他们原想着这皇位定然是给六皇子的,再不济也会传给十二皇子,毕竟大魏的皇子如今就剩下两个。 岂料遗诏却说,以半年为期,六皇子与十二皇子两人谁在民间的声望更高,皇位便传给谁。 这样的遗诏委实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所有人都惊呆了。 . 皇子府。 已经十三个月的菀菀开始走路了,虽然走得不稳也不长,但莲藕般的小胳膊小腿儿一摆动,便逗得府里的人都忍俊不禁。 此时已是夏季。 府里的下人都换上了单薄的夏衫。齐光怕热,所幸皇子府里有一处荷池,在池上泛舟,凉风习习,倒也凉快。一入了酷夏,齐光便经常带着菀菀到荷池里避暑。 侍婢经常可以听到有欢声笑语从荷池中心传出。 菀菀相当聪慧。 十三个月的她已经懂得讲话了,虽然还不能连贯地说出一句话来,但是懂得的词汇却不少。一日,用完饭后,菀菀屁颠屁颠地连爬带走地扑到齐光的怀里,先是嘤嘤地说些齐光不懂的话,然后又清晰地道:“娘,娘,抱抱。” 齐光一抱起她。 她就吧唧一下在齐光脸蛋亲了口,说:“糖糖!” 菀菀是个小馋娃,年纪小小就爱吃糖。齐光说:“不许再吃了,你今早已经吃过了。” “糖糖!” “糖糖!” “糖糖!糖糖!糖糖!” 齐光被她闹得不行,只好板着一张脸。菀菀特别怕齐光板着脸,她一板脸,她就不敢出声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这般无辜地看着自己的娘亲。 齐光这个时候总会想起云臻来。 不是现下的云臻,而是她小时候养的小猫。 齐光最受不得人家这么看着她,往往对视不到片刻,她就投降了。齐光只好扭过头,望向虚空。 此时,一声轻笑响起。 下人打起帘子,路离迈步进来,说道:“菀菀又闹着吃糖了?” 听到自家爹爹的声音,菀菀乌溜溜的眼睛立马对准了路离,她挣扎着从齐光的怀里爬下,小短腿蹦跶着到路离身侧,扬起两个小胳膊,晃着肉呼呼的小手。 “爹爹,抱抱。” 路离眼中笑意加深,他抱起菀菀,说:“娘不给你吃糖?” 齐光说:“璟衡,你莫要宠着她,太医都说了吃太多糖不好。平日里就是你一直宠着她,再大一些恐怕要无法无天了。” 路离瞥齐光一眼。 “你小时候也爱吃糖,我听江德忠说,小时候宫人不给你吃糖,你便挥鞭子追着人跑,将宫人吓得好几天下不了榻。” 齐光重咳一声,道:“你这是当着菀菀面前拆我的台?” 路离含笑道:“为夫哪敢?” 路离放下菀菀,摸摸她的头。 “这事得听你娘亲的。你娘亲说不许就是不许,爹爹也没有办法。听懂了么?” 菀菀一见自家爹爹揽上娘亲的腰肢,嘴巴一撇,立刻知道今晚吃糖没戏了。她马上转移目标,奔向江德忠的怀里。 “江江!抱抱!” 路离失笑道:“真是棵墙头草。” 江德忠抱走了菀菀,顺带贴心地关上了门。屋里只剩夫妻俩时,路离眼神变得柔和,他低头与齐光耳鬓厮磨了一番后,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齐光。 齐光笑道:“我原以为你会直接改了圣旨,没想到却用这么委婉的方式。先帝的心腹你都解决了?” 路离颔首。 他又道:“先帝传位给我,我若直接改成阿弟,朝中怕有人不服,未免以后多生事端,便用了这个法子。待阿弟在民间声望足了,朝中亦不会有人反对。” 齐光说:“看来未来半年里你要不停地闯祸了。” 他笑道:“有了对比,他们方知谁才是最好的。” . 半年之期,转眼间便到了。 十二皇子在民间的声望以惊人之势迅速增加,这半年来,年方十八的少年皇子做了数不清为民谋福之事,让朝中不少大臣大为改观,一洗当初离宫出走的顽劣印象。 相反,本来被众臣所看好的六皇子,这半年来不仅仅是不思进取,而且闯下不少祸端,几乎每次都是由当皇弟的十二皇子来收拾。 有聪慧精明的大臣渐渐看出了六皇子无意皇位的心思,登时改投十二皇子门下。 且当初十二皇子因先帝驾崩而痛哭数月,让一众士大夫为之动容。 如 此种种之下,来年的开春之日,十二皇子正式登基,改年号崇信,成为大魏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皇帝。而六皇子则封为裕亲王。德妃,不,该说太后了。太后原本是 心心念念着六皇子继位,可这半年来六皇子的所作所为让太后极其失望,十二皇子已经继位,太后也只好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 太后自是不会怨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将这半年来路离的不作为归结到了齐光身上,深深地认为女色误人,都是这个大周妇人的错。 太后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 . 裕王府。 接连数日,王府里添了许多侍婢,环肥燕瘦皆有,唯一相同的是每个侍婢都是宫里送出来的,而且都长得相当貌美。 宫里的太监说:“夫人,此乃太后亲自挑选的。” 言下之意不外乎是太后送来的人,齐光你得担着,不是你想送就送得走。 太后打的是什么主意,齐光一眼就看穿了。齐光又岂会不知太后不喜欢自己,如今路离封王,太监明明该称呼她为王妃,可如今却只唤夫人,显然也是太后的授意。 菀菀睁大眼睛,说:“好多漂亮姐姐!” 童 言童语让站在齐光两尺之外的十数位美貌侍婢心花怒放。她们都是受了太后的旨意。太后心里气着呢。自己的儿子偏帮着媳妇,还处处与自己作对,为了个大周的妇 人还做出这么多荒唐之事,简直是不成体统。她也是过来人,她偏偏不信天下间没有不贪恋年轻貌美的身体的男人。齐光已经二十二了,她送来的侍婢年方二八,正 值最美好的年华。所以她给侍婢们下了命令,只要谁能爬得上裕亲王的床,讨得了裕亲王欢心,侍妾之位定然少不了。 是以,如今菀菀的称赞,让侍婢们眼睛都亮了。 传闻裕亲王极其疼爱自己的女儿,如果能博得小郡主的欢心,岂不是能进一步接近裕亲王? 此时,一直沉默的齐光忽然道:“太后娘娘的眼光是极好的。” 咦? 众侍婢一怔,有胆大的悄悄抬起眼,打量着齐光。只见齐光慵懒地坐在太师椅上,身着绯红衣衫,素色下裳,并无诸多饰物,仅仅是腕间有一只通体莹白流光暗转的羊脂玉镯。 明明没有一张太过惊艳的脸蛋,浑身却有一种道不出的雍容华贵。饶是她们在宫中侍候了无数身世显赫的妃嫔们,也不曾在她们身上察觉过这种惊人的华贵之气,仿佛天下间万物在她面前都得匍匐于地,虔诚地跪拜着。 侍婢彻底被震撼住了。 而此时,侍婢又怔楞了下。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然觉得本该生气的裕王妃此时此刻眼中在发亮,那么熠熠生辉。 她甚至可以敢肯定一事。 裕王妃一点也不生气,反倒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果真是极好极好的,大魏美人如云,宫里出来的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劳烦公公过来一趟了,来人,赏公公金子。明青,快快给众位美人安排厢房,太后娘娘亲自让人送来的美人岂能当侍婢,得好生养着。” 太监呆呆地接过齐光大方赏赐的沉甸甸的金子,离开裕王府的时候整个人还是呆呆的。 这……好像有点不对劲。 ☆、第94章 容臻刚刚登基,朝纲还不稳,路离得暗中相助。只有朝纲稳妥了,他方能带着妻女离开。这几日他忙了些,也没怎么与齐光温存,路离办完差事后,经过杨氏糕点铺子时,顺带买了好几份糕点,装满了整整两个食盒,准备带回去给齐光和菀菀。 菀菀像足了齐光,极爱甜食。 而齐光来了大魏大半年有余,兴许是生了女儿的缘故,性子倒是有些变了。 有时候,路离会觉得自己养了两个女儿。不过偶尔耍性子的齐光,路离也是觉得怎么看怎么爱,甚至有时候会觉得世间怎会如此完美的姑娘,还刚刚好让他遇到了。 路离打定主意,今晚定要与齐光好好温存。 他加快脚步,回了王府。 刚进王府,他便见到一脸菜色的明青,以及闻到了相当浓厚的脂粉味。他眉头不由一蹙,问道:“发生何事了?” 明青轻咳数声,说道:“前些时日太后娘娘送了十来位美貌的侍婢。”顿了下,明青不敢说下去。齐光为帝时的荒唐癖好,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如今亲眼见到了,委实……有些震撼。尤其是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江德忠,这几日还张罗着要找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厮。 身为王府总管的他,实在头疼。 他看看路离,又再次咳了咳,说道:“王妃在偏阁里用饭。”王爷您自个儿去瞧瞧便知道了。 路离面色微变,当即大步走向偏阁。一进偏阁,便见到十来位穿着相同衣裳的美人围着饭桌而立。江德忠站在齐光身侧布菜,齐光吃得津津有味,还对其中一位美人说:“美人儿,给我笑一个。” 美人们欲哭无泪。 王妃看她们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 王爷没有回府就算了,可王妃传唤她们的时候,时不时摸摸小手,又时不时摸摸小脸,偶尔还猛盯着她们的胸脯,那眼神儿简直像是在脱她们的衣裳。 美人笑得很惨烈。 路离的脸色顿沉,他默不作声地走进来。美婢们一见到裕亲王,眼神都亮了几分,岂料裕亲王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她们一个,径直走到王妃身边。 “王爷,你回来了。” 江德忠说。 路离给了江德忠一个眼刀子,目光落在齐光身上时,又变成了温柔多情。他坐下来,说道:“我今天路过杨氏糕点铺子,买了你爱吃的糕点。” 齐光说:“在哪儿?” 路离拍拍手,有两个小厮抬了食盒进来。盒盖一掀,果真是卖相精致的糕点。齐光信手拈了一块,吃入肚里后,说道:“你瞧瞧这些美人儿,比大周的还要好看,你母亲的眼光果真是极好的。” 路离却说:“我几日没有归家,你第一句便和我提美人?” 路离又说:“美人重要还是我重要?” 路离继续说道:“你心中如今有了美人,便不将我放在心里了?” 一众美婢的表情像是刚刚被雷劈了一样。 这……这……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是她们的错觉吗?她们怎么觉得王爷和王妃的身份调换过来了?这些话皆在太后的预想之中,可……可是应该从王妃嘴里说出来才对的呀! “璟衡……” 路离站起来,目光冷冷地扫向一众美婢。 “都给我滚。” 这句话太后也预料到了。可太后当初说的是王妃一喊她们滚,她们便可以回宫告状了,说王妃目无尊长。但……但是现在说这句话的人是王爷!是王爷呀! . 太后想起了派去裕王府膈应齐光的侍婢,便唤了太监过来。她问:“事情办得如何?” 太监支支吾吾的,表情颇是为难。 太后问:“估摸着也闹得鸡飞狗跳了。”男人本性如何,她比大周妇人还要清楚。她亲自挑选的侍婢容貌不论搁在哪儿都是一等一的,原先是她暗中养着,等先帝对她厌倦了,她便呈上去讨先帝欢心的,如今全都用在裕亲王身上了。 这一回,她是下了极大的血本。 太监说:“回……回太后娘娘的话,的确如您所言,裕王府已经闹得鸡飞狗跳。”可是不是因为王妃才鸡飞狗跳的,而是送去的美人儿自己乱了阵脚。据里面的美人回禀,裕王妃实在是太可怕了,战斗力简直是一个扛百个。 只是……这样的话要如何转述给太后娘娘…… 太监很是苦恼。 太后眯眼笑了。 “果真不出哀家所料。”区区大周妇人,还想与她斗,始终嫩了些。 “娘娘……”太监咽了口吐沫,鼓起勇气说道:“您送去的美人们皆有归心。” 太后眉头一皱。 “那大周妇人为难她们了?” 太 监回道:“不,是王爷为难她们了。奴才听说美人们一送到裕王府,王……咳,夫人就乐不可支,日日与美人们厮混在一块,反倒是冷落了王爷。王爷心生不满, 似……似乎不敢责骂王妃,只好为难那些美人们。如今美人们一见到王妃便心里害怕,一见到王爷更是身体害怕,她们寝食难安,容颜已有凋落之势。” 太后愣了又愣。 这样的发展委实出乎她意料。 太监试探地问:“太后娘娘,可要将美人们都收回来?”他跟在太后身边多年,自是知道太后培养那些美人儿花了多大的心思。如今在裕亲王和裕王妃手中,一众美人全然无用武之地。 太后拍案而起,咬牙道:“这妇人简直是要反了!来人,传她入宫!” . 路离知晓消息时,心中难免有些担忧。 太后不喜欢齐光,他是知道的。此番入宫怕是会难为她了,他不愿让齐光受了委屈,他说:“我陪你入宫。”顺便归还那十三个侍婢。 齐光道:“不必,我应付得来。” 路离道:“我知你应付得来,就是不愿你受了委屈。” 齐光含笑道:“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太后娘娘那般人物,我小时候在宫中遇得多,晓得该如何应付。你若跟着我入宫,想必太后会更加生气了,以为我用你压着她。这样一来,倒是更加不容易应付了。”顿了下,齐光问:“今天是休沐日对吧?” “是。” “云臻今日在宫里头?” 路离说道:“阿弟应该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我这段时日教了他许多,他也渐渐上手。阿弟也颇是勤奋,若无意外,必定是在御书房的。” 齐光笑了笑,说道:“等我与太后娘娘说完话了,便去与云臻说说话。” . 齐光入了宫。 太后在御花园里召见齐光。一见到齐光,太后脸色都不好看了。齐光依旧行了半礼,之后太后开始数落齐光的不是,从礼仪到女德,足足训诫了小半个时辰。 而齐光面色不改,安安静静地听着。 太 后见她这般模样,心里的气也减了几分。她开始说道:“为人妇就该遵守妇德,你看大魏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你既然嫁了铮儿,就该本分张罗这些事情。不过 谅在你初来大魏,哀家已经张罗好了,林家,文家,方家,三家贵女都愿意为侧妃,一同侍候铮儿。你回去后与铮儿一说,待过些时日,哀家着礼部准备良辰吉日, 坐上花轿便一起送去裕王府。” 齐光依旧是安安静静的模样。 就在此时,一道明黄身影出现,是少年天子容臻。他大步走来,先是向太后行了一礼,而后双眼发亮地盯着齐光。 “阿玥,你来了。” 言语之间,全然是愉快之意。 他高兴地坐下,又说:“阿玥来了大魏都不怎么出府,寡人想见你一面都难。皇兄小气得很,竟是连王府的大门都不让你出。此回你难得出来了,便干脆在宫里住下吧。阿玥阿玥,你觉得如何?” 此话一出,太后愣住了。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儿子会用一种这样的语气说话,像是在撒娇一般。而且他竟不喊皇嫂,反而是喊她的闺名。 容臻又说道:“母后,方才你们在说些什么?” 齐光说:“太后娘娘要给王爷纳侧妃。” 太后接道:“林家,文家,方家的女儿都不错。” 容臻的眼睛又亮了亮。 “太好了,寡人也觉得不错。不若便由寡人亲自下旨赐婚,便由林家的女儿当正妃,文家和方家的女儿当侧妃,如此安排也刚刚好。” 太后又愣住了。 而此时,容臻专注地看着齐光,他说道:“皇兄身边已有三个美人,阿玥不若跟了寡人吧。寡人后位还未有人选,横竖你与皇兄在大魏也不曾大婚过,晓得你是裕王妃的人也不多。”容臻长叹一声,又道:“在大周时,寡人便一直想着要娶你回来,如今寡人成了皇帝……” 他打住了,没有说下去。 齐光看向容臻,也没有说话,表情没有震撼之色,看起来反倒是更像在考虑容臻的话。 太后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气疯了。 这……这成何体统! 她怒道:“胡闹!简直是胡闹!” 容臻认真地道:“母后,这又有何不可?寡人当了皇帝,整个天下都是寡人的,寡人想要一个女人也不行么?” 太后道:“她是你皇嫂!是你皇兄在大周明媒正娶的妇人!”不等容臻说话,太后拍案而起,只听她道:“此事哀家绝对不允许,你皇嫂与你皇兄恩恩爱爱的,你岂能拆散他们?” “母后不是要给皇兄纳侧妃吗?” 太后道:“不纳了,林家文家方家的女儿好得很,你如今也满十八了,立后之事也尚早,先纳几个妃嫔。过几日,不……来人,传召礼部尚书,即日便开始准备纳妃事宜。” ☆、第95章 打从那一日齐光从宫中回了王府后,太后果真没有再提起给裕亲王纳侧王妃一事,甚至还默默地把府里的十几个侍婢都收回去了。 齐光用饭时没有美人儿在身边,略略有些遗憾。 路离笑吟吟地给她夹了菜,问:“怎么愁眉苦脸的?” 齐光瞥他一眼,道:“明知故问。”她本来是有法子摆平太后的,只不过那一日云臻却插了手。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背后动了手。 路离倾前身子,含笑道:“美人碍眼,待菀菀长大后你便让她站着。我们的菀菀如今虽得一岁半,但长大后必定是跟你一样,是个大美人。” 齐光咀嚼菜肴,咽下后,又睨她一眼。 “我舍不得让女儿站着。” 路离道:“那便让我站着,如何?” 齐光轻叹一声,道:“也舍不得。” 得到齐光这一句话,路离总算心满意足了。他说道:“再过一两年,待朝纲稳下后,阿弟也能撑起大魏时,我便与你寻一出桃源之地避世。你之前说想去海外,等空闲时我们便去海外瞅瞅。船只我也命人开始建造了。” 齐光道:“其实这几年来兜兜转转,在大周躲了一两年,又在大魏呆了这么长时间,我去海外的心思也淡了。” 她顿了下,却没再说什么。 路离与齐光数载夫妻,一眼便看出了齐光的心思。 他的齐光想家了。 . 菀菀会走之后,接下来的数月长得特别快。菀菀两岁的时候,格外精灵古怪。但凡有人见着她,总要夸一夸。齐光每次听人夸菀菀,心中也十分愉悦。 后来她听王府里的人夸多了,也厌了。 齐 光便带菀菀出王府,到茶肆酒肆里坐坐,菀菀一坐下,总能惹来其他人钦羡的目光。齐光顿时心满意足。这几日齐光也不知路离在忙什么,明明朝中之事容臻也渐渐 上手了,他也开始慢慢放手,日子是越来越清闲。可这几日路离忽然忙得脚不沾地,有一天夜归时,齐光还在路离身上闻到了酒味。 她问:“你去哪儿了?” 路离很难得红了脸,说:“没去哪儿……” 齐光嗅到了不寻常之,不过她也没有在意。江德忠悄悄地和齐光说:“以我江德忠多年的经验可得,王爷绝对是做了有愧于王妃的事情!王妃,兴许王爷在外面有人了。” 齐光睨了他一眼。 “你呀,就爱在我面前说璟衡的坏话。平日里有谁说璟衡一句不是,立马跳出来帮他的便是你。你来大魏后的这个小癖好不好,得改!” 想看她与璟衡吵架么?难! 被 识破心思的江德忠摸摸鼻子,嘿笑一声。过了会,他才正色道:“王妃,这几日王爷真的不对劲,我问了明青。明青说王爷去会故人了,且还是在秦楼楚馆里会的。 这男人一去秦楼楚馆,肯定得唤几个花姑娘陪着。酒一喝多了,容易乱事!王爷虽然信得过,但这偌大的明阳城,想扑在王爷身上的姑娘比天上的繁星还多!” 齐光的重点却是在“故人”二字上。 她沉吟片刻,问:“秦楼楚馆么?说起来,大周的秦楼楚馆我是去过的,可大魏的却没去过,倒是可以去见识见识。” 江德忠一怔,变了脸色。 “王妃,万万使不得。大魏习俗不同我们大周,你若出现在秦楼楚馆,第二天肯定又要被太后叫去谈话了。” 齐光道:“悄悄去便得了,慌什么。以前我偷偷出宫时,不是经常换了男式衣袍再出去的么?如今很久没干这事了,有些心痒痒了。” 她搓搓手,“正好今日重出江湖。” . 半 个时辰后,秦楼楚馆的甲字雅间出现了一位翩翩公子,还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娃。江德忠的冷汗都飙出来了,这下可糟糕了,倘若王爷知道是他在背后撺掇王妃出 来的,回去定少不了一顿眼刀子。王爷近年来的眼刀子练得出神入化,经常背对着王妃对他耍眼刀子,这眼刀子可比千言万语要厉害得多,每次一见,他都心慌慌 的。 江德忠看着齐光与菀菀,只觉背后的衣衫都湿透了。 江德忠咽了口唾沫。 “王妃,您怎么将郡主也带出来了?” 齐光叹道:“菀菀这几个月特别粘我,我不带她出来,她能在府里哭到我回去。”菀菀眨巴着眼睛,说:“娘亲,菀菀会乖乖的。” 齐光欣慰地道:“嗯,菀菀真乖。” 江德忠再次咽了口唾沫。 这……这重点不在这里! 齐光又道:“我家女儿可不能像大魏的女子那般,想当初母亲是怎么教我的?虽说我以前是不太赞同母亲的教法,但是如今我想想,我们齐家的女儿断不能活得跟寻常女子一般,定要活得肆意潇洒。即便是离经叛道也无所谓,只要菀菀喜欢。菀菀,对不对?” 菀菀似懂非懂地点头。 “娘亲说得对。”爹爹平日里总说这句话,一说娘亲便笑颜绽开。果不其然,话音一落,娘亲就弯眉一笑。菀菀最喜欢娘亲笑了,一笑起来娘亲就是最美的。 菀菀咯咯地笑。 此时,齐光说道:“江德忠,你出去看看,怎么我叫的姑娘还没来?” 江德忠无可奈何,只好应声。 他走到门口,推开了房门,正想唤人时,眼前冷不丁的出现了一道人影。墨绿的衣袍,玉冠玉带,端的是丰神俊朗的公子。 江德忠的目光缓缓一抬。 登时愣住了。 丰神俊朗的公子容貌何其熟悉,不就是当初他觉得难以对付的大周熟人——周穆清么? “你……” 周穆清轻笑一声。 “江公公,很久不见了。” . 齐光不曾料到竟会在大魏的秦楼楚馆之地遇到周穆清,表情有些惊愕。倒是菀菀眨巴着眼,软糯软糯地说:“叔叔好看。” 周穆清又轻笑一声。 他道:“你的女儿像足了你,长大后必定又是另外一个你。” 齐光心中顿生警惕。 周穆清径自坐下,道:“陛下想念菀菀了。”顿了下,他又道:“还有你。”说此话时,他的眸色微微一深。 此话也不知是他替齐轩还是替自己所说。 如今见到她过得很好,他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对齐光有一种莫名的固执,到头来他也分不清是得不到的固执,还是喜欢的固执。 只是不管是哪一个固执,现在的他却也没有能力去争了。 周穆清言归正传。 “外面已经备好马车,现在启程的话,两个月后就能回到京城。” 齐光忽道:“璟衡为此答应了你们什么条件?” 周穆清嗤笑一声。 “路离这个老狐狸岂会有吃亏的时候?” 齐光一听,不由笑出声来。也是,璟衡又岂会又吃亏的时候。她道:“我和菀菀跟你们走,但不是现在。我回去收拾细软。” “……迟了。” 齐光微怔,什么迟了?话还未问出来,忽觉脖子一疼,她整个人立马失去了意识。 . 裕王府。 “王爷,王妃被周穆清带走了,还有小郡主以及江德忠。”明青禀报道:“还请王爷降罪,是明青办事不力。”他明明在外头盯着的,没想到还是被周穆清钻了空子,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钻了空子实在是太丢脸了。 路离道:“无妨。” 他原本是等谈妥后便与齐光说的,没想到却被周穆清抢先了一步。齐光横竖也是要回大周一趟,如今便暂且遂了周穆清的意。 他道:“取笔墨来,我书信一封传到大周。” 信毕,路离又道:“好了,我进宫一趟,该与阿弟谈一谈周魏两国交好的事宜了。” . 大周正值开春,天气微微有些凉。这一路来,齐光对着周穆清一直黑着脸的。 周穆清瞧她黑脸,心情却愉快得很。 齐光不理他,他便当作看不见,一个劲地逗弄菀菀。菀菀与周穆清倒也亲近,他一抱她,她便笑得乐不可支,不停地搓揉他的脸,一直喊着:“叔叔。” 齐光收到路离的信笺后,稍微安心了。 待她回到大周京城时,已是两月之后。周穆清说:“菀菀许人了么?”齐光下意识地便道:“没有。”周穆清道:“你当年逃婚了,这债让菀菀还如何?” 齐光以一种不敢置信的目光瞧着他。 “你疯了。” 周穆清委屈地道:“菀菀说要嫁我的。” 菀菀不停地点头。 齐光抱回菀菀,暗自决定以后要让菀菀离周穆清有多远是多远。周穆清又道:“菀菀,你娘要分开我们。”菀菀喊道:“叔叔!叔叔!” 两人活脱脱像是一对被硬生生分开的鸳鸯。 齐光气得脸都发绿了。 周穆清眼中有笑意闪过。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齐光生气时是如此好看?当真便宜了路离。 齐 光不再搭理周穆清,带着菀菀入宫。没多久,她便在御花园里见到了齐轩。齐光心中百转千回,见到自己的阿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在大魏时,见到路离与云臻相 处时的情景,她总会想起自己以前与阿弟相处的日子。她原以为不会再有机会见到阿弟了,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相见。 “皇舅!” 菀菀口齿清晰地喊出两个字。 齐轩眼中登时一亮,伸出手。菀菀便跳到了齐轩的怀中,用脑袋蹭了蹭,说:“皇舅,菀菀想你。”齐光心中惊愕,菀菀只有几个月大的时候才见过阿弟,其他时候她从未提过齐轩。可如今这一声“皇舅”喊得却如此响亮熟稔,仿佛已经喊过千万遍似的。 齐光眯眯眼,望向江德忠。 江德忠心虚地低下头。 “菀菀,皇舅给你备了许多吃食,还有不少从西域贡献上来的奇珍异宝,皇舅都给你留着。” 齐轩也不知为什么,这一年多以来,宫里也不是没有孩子诞生,可他偏偏格外喜欢菀菀。兴许是对齐光有愧的缘故,他总想着要好好地宠她的女儿。 . 齐光在宫里待了半月后,忽然来了道圣旨,大意是终于找回在民间失散多年的皇姐,特封为固月公主,并为结周魏之好,赐给大魏裕亲王为妻。 齐光一听,不由愣住了。 她没想到阿弟与璟衡竟会如此,原来璟衡这些时日鬼鬼祟祟的为的便是此事。 “公主还不接旨么?” 齐光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固月接旨。” 她接过圣旨,太监笑吟吟地道:“恭喜公主,贺喜公主。婚期定在了四月初三,大婚的诸多事宜礼部已经在准备了,公主殿下安心待嫁便可。” 四月初三,也就是还有十日。 此事果真是早已有准备的,仅仅十天不可能准备得完大婚的诸多事宜。她搁下圣旨,走去御书房。还未到御书房,她便听到菀菀的笑声传来。 齐光揉揉眉心。 菀菀回了大周后,一点儿也不陌生,更加不认生,与齐轩格外亲近。昨天夜里她抱菀菀回去睡的时候,她竟有几分不愿了。 没有通报,齐光便直接进了御书房,抬眼一望,不由呛了声。 菀菀竟骑在齐轩的脖子上。 “皇舅皇舅,驾。” 齐轩的眼前蓦然间多了一双绣花鞋,缓缓抬眼时,头顶响起菀菀快活的声音。 “娘!” 齐轩只觉脖子一轻,菀菀便到了齐光的怀中。他脸色有些僵硬,尴尬地从地上爬起,试图找回仅存的一丝颜面。他重咳几声,说道:“阿姊你来了。” 不等齐光回话,他又道:“待你嫁去大魏后,我再给菀菀添个封号。若是大魏亏待你了,你便回来。整个大周给阿姊撑腰。” 齐光叹道:“阿弟,其实我已经不介怀了,你也无需介怀。” 这大抵是他们头一回提起当初的谋反之事。 齐光又道:“我知你想补偿我,但我当真不介怀了。兴许之前是有所介怀的,但后来我也看淡了。再说我本身就不愿坐这个皇位的,且你坐得比我好。父亲和母亲泉下有知也定会欣慰不已。” 她空出一只手,拍拍齐轩的肩膀。 “你永远是我的阿弟。” 菀菀也有样学样。 “你永远是我的阿弟。” 齐光看她一眼,“喊舅舅。” 齐轩终于笑了。 . 十日后,齐光再次从大周启程去大魏。不过与上回不一样的是,这一回的齐光是风风光光地启程。大周百姓都不禁惊呆了。 原本众人以为这刚从民间找回来就送去大魏联姻,想必是不得宠的公主,又或者是根本是个幌子,只是为了联姻的需要。 然而固月公主出嫁的那一日,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当初的平月公主出嫁也仅仅是十里红妆,而如今的固月公主出嫁那红妆绵延百里还见不到尽头,规格已经堪比当初皇帝立后了。且平月公主出嫁还是当今天子带上护卫队亲自送到大周边境,此等殊荣恐怕千古以来只得一人。 裕亲王早已在边境处等候,接到新娘子后方浩浩荡荡地往明阳城驶去。 到达明阳城时,已是半月之后。 裕王府焕然一新,匾额挂着喜庆的红幡,鞭炮声响彻不断。固月公主的百里红妆亦是让大魏百姓惊诧不已,没想到嫁过来的公主竟如此受宠。太后得知时,更是诧异。 之前裕亲王与她说要在大魏办一次大婚时,她原先还颇有微词,但一想到之前皇帝说的话,又觉得这大婚在大魏还是得办一场,好打消皇帝的心思。 只不过太后没有想到的是,那大周的妇人回了一趟大周,再次过来大魏竟会以固月公主的身份。 太后总算明白为何皇帝会那妇人念念不忘了。 同时,太后又有些忧心。 这妇人以公主的身份嫁来,以后要欺负她还得小心一些了,毕竟是有整个大周撑着腰的。太监晓得太后的心思,心中腹诽,太后娘娘,莫说裕王妃是公主,不是公主的时候,您也未必欺负得了她呀。 两人心思也暂且不表。 此时此刻,裕王府正热闹非凡。 当初惠宗是四月时驾崩,也是那时赐婚的圣旨下来了,待齐光年满二十二时与路离成婚。如今兜兜转转,正好是四月。虽然迟了一年,但成婚对象仍旧未变。 . 齐光坐在喜房里,头上盖着红盖头。 喜案上的一对龙凤烛烧得滋滋作响,喜房里只有齐光一人,侍婢们都在喜房外候着。江德忠怕菀菀扰了路离与齐光两人,一早便带着菀菀到一边玩去了。 齐光听着蜡烛燃烧的声音,没由来的竟有几分紧张。 明明已是老夫老妻,但想到今日是她与璟衡的洞房花烛之夜,她心中无法抑制地紧张和高兴。这几年来,他们经历了许多,她原想着大婚琐碎,不办也无妨,可如今穿着嫁衣在喜房里安静地等着璟衡时,她蓦然觉得这场大婚办得很值。 “吱呀”一声,喜房的门被推开。 齐光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她与璟衡已有数月未见,手指收紧,胸腔里的心怦然乱跳。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她只觉身边有人坐下,璟衡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显然,他也是紧张的。 齐光不由失笑。 “还不掀开红盖头么?” 路离却说:“等会,我想这样抱抱你。”说着,他揽过她的腰肢,轻轻地拥住了她。好一会,他才松开她,拿起喜杆,挑起了红盖头。 红盖头之下,是一张他看不厌的脸。 在今天他们的大喜之日里,美得天地黯淡无光。 “我何其有幸能娶到你。”他说此话时,眼睛亮得似有璀璨星辰。他倒了两杯合卺酒,递给齐光。两人交杯一饮,相视一笑。 红帐垂下,被里红浪,满室旖旎。 整整十三年。 他抱回了天边的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历时两个月,又完结一本啦,是时候跟齐光与路离拜拜了(┳_┳)心情略复杂。感谢大家这两个月来的陪伴,虽然乃们好多人木有冒泡,但是我知道你们在的! 新文十月一号开。 总体来说是个在被男主强取豪夺之后女主与男主相爱相杀最后he的爽文,女主有金大腿傍身,男主是病弱傲娇,1v1~~~~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